呵——
江灼猛吸一口气,屏息,一头扎进水里。
“没有,”
“不是!”
“它到底在哪儿?”
气息将要用尽,她蹬水往上游,游了好久。
“还没到顶吗?”
“今天我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吧?”
越想越慌,越慌越想,克制力终于抵不过本能……河水带着强压灌入鼻腔,钻进肺部,冲击着她五脏六腑,全身都被充满……感觉要炸开。
失去知觉。
“没有,”
“不是!”
“她到底在哪儿?”
一段不属于她的意识出现:河边,远古的人群,盛大的仪式,匆忙的脸……祭司,长老,武士来来回回,聚聚散散,他们都在寻找着什么。
“还没到顶吗?”
“今天我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吧?”
身后的男人含着她的发丝,低低地笑,唇齿在她脸庞和耳畔细细研磨、温柔辗转。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觉被滚烫的触感和强劲肌肉迸发的力量包围……
这是另一段意识。
画面连同记忆溃散成齑粉,
溺水的感觉又来了。
不!
我不想溺水!
我还年轻,刚开始新生活,我不想死!
也许是上天感应到强烈的求生欲,不久后,江灼的意识慢慢回来了,她睁开眼,发现河水已经退到胸下。咦,肋骨边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戳,她一把攥住,以为是蛇。不对,这手感?蛇没这么硬,她抓住的是一根会动的竹竿!
视线顺竹竿往上,岸边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竹竿正在其中一个男人手上。
江灼抓住救命竹竿,深一脚浅一脚爬上岸。
那三个穿古装的人正看着她,那表情不知是好奇还是震惊。
江灼环视四周,周围好像不一样了,多了好些葱绿的草和树,河面也变得比之前宽广。时间倒是没变,还是傍晚,夕阳余晖铺在河上面,粼粼金光。唯一能辨识自己在哪的,是架在河面上的石桥,她当初就是从那上面跑下来捞手机的。
江灼觉得自己湿漉漉的模样在这逆光的落日里一定很惨!要不然怎么把这三个“古人”,暂且这么称呼他们吧,惊呆了?
江灼去扯头上的水草,回忆落水前的事。
她下班后走进地铁,看到车厢光影扫过“城市野原”的广告牌,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想去那儿,便提前出了站。
城市野原也叫洹原,本是城市里的一块未开发荒地,最近铺绿道植水景建成了公园。洹原中有条洹河,洹河上有座洹河桥。
那时夕阳西落,河水如铜镜,芦苇披金衣,有种隔世的错觉,江灼想把美景框起来,便取出手机在桥上拍拍拍,突然手机一滑掉水里了,她就跑下去捞。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和穿古装的人对视,两相诧异。
“那个,谢…”话刚出口,对方女孩也说话了。
“你感觉如何了?”女孩见江灼回过神来,上前问她。
女孩和她差不多同龄,笑起来眼角弯弯,耳后梳发辫绾住中间的乌发,身上穿棕土色及膝长衣,腰系黄丝束带缀玉,衣内还有素色长裙。特别的装束,说不上华丽,质朴且有质感,那天然的面料和做工不像现在的手法。
“我没事了,谢谢你——你们救了我。”江灼的视线扫过她和她身边的人。
那两男的,其中一个和女孩一起,笑着对江灼点头。另一个则眉头蹙着,视线驻留在她脸上。
那眼神好深邃,是锐利的刃,像某种野生动物。这被盯的感觉,很不自然!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我感谢你,你说不用谢吗?你酷酷地盯着我做什么?我是猎物吗?
江灼见那人严肃如此,表情也跟着凝固,她心里打起小鼓鼓,我是不是耽误他什么事了?还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江灼抹抹脸上泥,把长长的湿发捋向耳后捋整齐,再拧拧衣服上的水,踢掉鞋上的泥沙……再看他,那人才缓缓舒展,嘴角勾起不经意的浅笑。
原来是自己的样子惹人嫌了。
这两古装男人,二三十的年龄,头发束髻在头顶,以玉簪固定,身穿棕色交领衣,紧袖戴皮护手,下身及膝群里套绑腿裤,腰有束带,缀着麻绳圆月玉,一身利落的打扮。两人服饰差不多,但气质很不一样,那个会笑的,肤白玉面五官柔和堪称俊美;那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一些,背着弓箭,身姿挺拔,英气硬朗,皮肤古铜色,这增加了他几分冷野感。
“姑娘,早前我就见你在洹原漫步,见你衣着器物与我们不同,我就想与你结识,不料竟看见你落入洹水中……”女孩说,尴尬一笑。
所以你们早就注意我了,然后恰巧救了我?
女孩的话文绉绉的,但江灼能听懂。她说的衣着器物?是说运动服和手机吗?
“我的名字叫姜禾,”姜禾指两位同伴分别介绍,“这位是我夫君周邑,这位是邑的四弟,周单,方才正是周单救了你。”
她那过于文雅的言行,带得江灼也注意起了自己的言行。
“原来是你——这位大侠仗义相救,我感激不尽!”江灼对周单鞠了一躬。
“顺手之劳,无须挂齿,洹水深浅未知,姑娘需记得以后勿要轻易下水。”周单没有再盯她不放,说话并无多少热情,只淡言相告。
不过,他轻飘飘的语气里,有浓浓的训诫意味,就是那什么味儿……让江灼不舒服,她不知道“轻飘飘”和“浓浓的”这两个看似相反的词是如何统一到一句话语里的。
她就有这个感觉,不舒服。
他这人看着不大,怎么有老干部作风?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要想着管理别人吧。
“大侠说得对,我下次一定注意。”江灼面上恭敬,低头却嘟了嘟嘴。
姜禾:“姑娘,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我叫江灼,家就住在…在洹原边上。”江灼望着家的方向,她的家距此就两站地,说是洹原边上也不为过。
“jiang?你竟与我同姓?”姜禾有些兴奋。
江灼:“我姓的是江河湖海的江,不知你的姓是?”
姜禾:“我姓的姜,可入药可调羹,听起来我们不是同一个jiang?”
江灼:“不是,一水姓,一药姓。”
姜禾用手比划了一下问另一个问题:“灼那物件,可否给我一看?”在姜禾眼里,江灼才是那个奇怪的人,她想知道她在桥上举着晃来晃去的是什么东西。
江灼寻思着是她的手机,可手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现代人不都有吗?
“我手机掉水里了。”她望河兴叹。
现代人没有手机就等于没了一切,对吧?
“对了,你们有手机吗?借我打个电话。”江灼灵机一动,问道。三人皆听不懂,也不做回应,江灼只好放弃。
“原来灼是为寻那手机才下的水,要我说,身外之物,不要也罢,命最珍贵。”过了一会儿,姜禾安慰她。
“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吧。”周邑来牵姜禾的手,语尽温柔。
“嗯。”姜禾转身,柔声对答。
周邑顺势在姜禾额头上落下一吻,两人相视而笑,柔情蜜意溢满了江灼的眼。
这画风虽好看,但合适吗?你们虽说是夫妻,但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旁边还有人呢!
江灼吐槽!
狗粮来得猝不及防,她和周单反应竟然一致,他们同时转头回避,不想两人视线相接,一刹那,周单又蹙眉,避开她,看向水面。
江灼不爽,他又对自己皱眉了?他怎么这么喜欢皱眉?他是不是叫皱眉大侠?江灼想白他一眼,却看到他古铜色的皮肤微微泛红……
好吧,原谅你了。
姜禾与周邑交谈几句,转而对周单说:“你大哥送我回家,你护送江灼回家。”
还没等周单开口,江灼抢先说:“不用!我自己回!”
姜禾:“天色渐暗,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行,还是让他送吧。”
江灼使劲点点头:“我能行!”
一边的周单见状,又是皱眉……
她不同意刚认识十几分钟的人送自己回家,就算他救过自己,况且那人不大好相处,这是主要原因。
江灼:“就不麻烦他啦。”
姜禾:“既然灼如此坚持,那我们先告辞了,后会有期。”三人对她用拱手礼道别。
“嗯,后会有期。”江灼学着他们的样子道别。
三人依次走上石桥,桥上立着他们的马,姜禾蹬上马一声呵令策马先走,周邑紧跟上去。
周单跨上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那马刚要迈腿,被他猛拉缰绳,马蹄腾空,胸腔发出嘹亮嘶鸣。
马步迟疑,马上的人往桥下望了一眼。
他在耍帅吗?要她看看他和他的宠物马有多厉害?还是别的意思?江灼懒得想,又尽情怼了他一眼,反正离得远他看不清。
尽管如此,她认为那三个古装男女是善良的,他们救了她一命,cos品位也在线,古香古色腌入味了。
江灼上了桥,渐渐感觉不太对劲,脚下的路怎么变成了黄泥巴路?塑胶跑道呢?公园呢?高楼大厦呢?城市野原里的城市没了,只有野原了?
江灼凭感觉找方向回家,却走进了接连不断的荒野。
发生什么了?
她捏自己,疼,这不是在做梦。
风吹过潮湿的衣服,凉飕飕的。
为避免迷失在荒野,她又走上黄泥大道。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偶尔有马车疾驰而过,掀起尘土。
江灼的理智告诉自己,她是第一次来洹原公园,对这里还不熟悉,或许这里有个剧组,荒野只是剧组的一场布景。
对,一定是这样的!
嗯,既然是布景,那一定有出口!
正当她东张西望找出口时,两匹高头大马风一般驶过,江灼忙给他们让道。
“吁——江氏女?你怎么还在此处?”御马者减速,停下,转身。
是周家兄弟俩。
江灼望一眼脚下,还是洹河桥,才发现自己在绕圈子。
江灼:“你们是什么剧组的?在这里拍什么剧?
他俩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江灼:“你们是演员吗?怎么不见导演和工作人员?还有,怎么从这个场景出去?”
他俩愣住,奇怪女子奇怪话语令人沉思…
江灼脑瓜一转,认为:他们故意装傻,听不懂现代人说话,他们想让我配合他们演戏。
行吧。
“想让我陪你们演戏?可以,我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年代?”首先得收集信息吧。
“王受十七年。”周邑脱口而出。
“王受?哪个王受?”江灼震惊,想当年她体验过的沉浸式演出也不带这么有代入感的。
“自然是殷商王受。”周单说。
不是哥们,你们是从殷商穿越来的吗?殷商王受?那不是商朝最后一代君主商纣王吗!
行吧。
“那,这个地方是哪儿啊?”江灼小心求证。
“北蒙商都,南郊洹原。”周邑答。
这两人一本正经回答的样子,令江灼怀疑的确有人穿越了!但她马上否认了这个想法,不不不,穿越实在太荒谬了,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子不语乱力怪神!
如若不然,那他们在玩什么?
某种新型剧本?
“江女,你衣着奇特,不像殷商人士?”周单问她,早就怀疑她的身份了。
既然还在戏里,就继续演吧,没准一会儿能问出场景出口。
“嗯,你猜对了,我确实不是本地人,我……”江灼想了一下下,非常肯定地说:“我是楚人。”
华夏文化中心在中原,也就是这里。楚为蛮夷,着装与中原不同,言行举止在中原人眼里也很怪异……她认为这个演绎身份很有说服力。但这回答令周家兄弟大为吃惊,尤其周单。
“既是楚女,那来商都做甚?”周单蹙眉,问她。
“游玩。”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游玩?”周单的表情更凝重了,“楚地距此千里之遥,你一介女子竟来此…游玩?”他字字清晰,轻盈声线里某种情绪掷地有声。
江灼:“嗯?”
不能游玩吗?凭什么不能?当然能!
江灼:“嗯,能!”
江灼心想这理由这么不现实吗?那个时代的人都不流通吗?他下一步是不是要问她怎么来的?走路坐车骑马还是划船?
周单表情变得耐人寻味,却没有再问,转而对周邑说:“大哥,天色已晚,该回质子府了,明早你还要入宫。”
“是也,那此女?”周邑抬头望西方天际,最后一丝橙光也要被黑幕揭走了。
“此女既来商都游玩,应自有去处,我们无需多管。”周单淡然说道。
周邑犹豫了一下,点头赞同。
哼,不管就不管!我还不稀罕呢!江灼有些郁闷,瞅了周单一眼恰巧又对上他倨傲的脸。她狠狠嗤了他一声就转过头。
不过,周单提到质子府,说明他俩留在商都的身份是质子,警惕性高也算合理,这剧本逻辑很合理嘛。
驾——周氏兄弟俩扬鞭策马离开了。
“喂,你们怎么走了?”江灼后知后觉追上去,“出口在哪?告诉我啊。”
留给她的只有风声,和马蹄声。
怎么办?
手机落水,没法联系外界,又遇不着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