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箱的锁扣“咔嗒”一声弹开时,扬起灰尘。
章芳菲蹲在地上,指尖拂过箱底那本泛黄的数学书,封面上“章永生”三个字被水洇过,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楠楠”,好像宿命。
“你看这里。”章永生翻开书,某页空白处画着个火柴人,顶着爆炸头,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算式,旁边用红笔写着“舅舅是笨蛋”。
章芳菲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却沉了下去,“那时候她才五岁,咱妈说她拿着你的书在院里晒谷场蹲了一下午,谁叫都不挪窝。”
章永生没说话,只是看着那行字。
他想起有次回家,看见何胜楠蹲在谷堆上,手里攥着半截铅笔,在书皮上涂涂画画。
他当时急着返校,只说了句“别瞎画”,就把书抽走了。原来那时候,她就在用小时候自己的方式,笨拙地靠近他。
“她对熟悉的人会有种偏执的依赖。”章芳菲的声音低了些,手指捏着母亲的老照片。
照片里母亲抱着年幼的何胜楠,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却不看镜头,只盯着母亲,“她小时候总揪着她姥姥的衣角不放,后……后来你姐夫出事后,她就只肯跟你说说话了。”
她也依赖过那个坏人,章永生的手攥了攥,那个人出狱之后,最好不要再接近楠楠。
他想起何胜楠小时候,缩在老家的沙发角落,手里攥着个旧布偶,是母亲缝的。
他问她想吃什么,她不说话,只是把布偶往怀里塞了塞,直到他拿出母亲做的山楂糕,她才怯生生地伸出手。
章芳菲叹了口气,把铁皮箱合上,“小时候我和老何带她的时候,她笨的不行,什么都听不懂一样,直到望望也查出来这个病,我才知道,她天生就这样。”
自闭症,章芳菲已经从儿女双全的欣喜中转向了悲痛中。
儿子自闭症,女儿好转了,但是却有这严重的创伤,还和章永生之间又不清不楚。
她转头看章永生,眼里带着点恳求,“我不会反对你们任何事,你也……多担待。”
章永生走出姐姐家时,天已经黑了。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
他想起何胜楠圈出“章言”两个字时的样子,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找到了丢失很久的东西。
她本就该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改名字的那天,章永生特意请了假。
何胜楠穿着件新洗的白衬衫,手里攥着户口本,指尖在“何胜楠”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像在跟过去告别。
户籍科的朋友笑着打趣:“这名字改得好,‘言’字敞亮,不像以前那么封建。”
何胜楠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章永生一眼,开心的炫耀着。
从派出所出来,何胜楠忽然开口:“姥姥以前说,村里的孩子的名字,是父母给的根。
“但是根烂了,总是自己长新的。”
章永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侧脸。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怯懦,多了点坦荡荡的平静。
“章言。”他试着叫了一声。
她笑了,“是我。”
“言言。”
章永生忽然觉得,这个叫了他十几年“舅舅”的孩子,终于在自己的名字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
他该学着,用新的目光,看这个叫章言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