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路灯的光晕晕成一片模糊的黄。
何胜楠攥着叶泽民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机身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里那股突如其来的慌乱。
保安室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映出泪痕和泥渍。
刚才那股豁出去的勇气,像被雨水浇灭的火苗,一点点冷却下去。
舅舅开车过来,却也只跟叶泽民在聊天。
当“舅舅”从嘴里蹦出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宠着她的舅舅了。
她又噤了声。
章永生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进了大学当历史学老师,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子成家立业的刻板。
去年姥姥八十大寿,他回来时穿着熨帖的衬衫,看见她染着黄毛的好朋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饭桌上,他还劝章芳菲:“胜楠大了,该收收心了,女孩子家还是要端庄些,不然以后不好嫁人。”
可是那个黄毛只是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姥姥从小看他长大,姥姥还夸他染的头发好看。
可舅舅的语气,和章芳菲说“别给我丢人”时,没什么两样。
那些藏在心底的、从小到大的、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念头,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在这一刻疯狂滋生。
她偷偷在舅舅的朋友圈存过他在大学公众号上穿西装的照片,会在他难得打来电话时,刻意让声音听起来乖巧些。
她甚至幻想过,要是舅舅没结婚,要是……
她其实比叶泽民还变态。
“跟你叶叔叔回去吧,我走了姐夫,孩子不懂事是正常的,你也别生气。”章永生坐进车里,开开窗跟何胜楠打招呼,“胜楠,舅舅走了哦,跟我说个再见。”
那些念头像根细刺,扎得她喉咙发紧。
叶泽民以为是她的动摇,他放缓了语气,对着保安大叔笑了笑:“你看,孩子就是闹脾气,就是嘴硬。”他转向何胜楠,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胜楠,别让你舅舅担心,跟我回去。”
“我……”何胜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
她能跟舅舅说什么?说叶泽民对她做过的事?说那些不堪的细节?舅舅那么看重“端庄”,那么讨厌“不检点”,他听了会怎么想?会不会像看脏东西一样看她?
那些准备好的控诉,那些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在他面前,突然变得难以启齿。
她怕,怕自己在他心里最后一点好印象,也碎掉。
“怎么不说话了?”叶泽民往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嘲讽,“不是要告诉你舅舅吗?说啊。”
何胜楠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攥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舅舅再见,我会好好听话。”
叶泽民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何胜楠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却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不能告诉舅舅。
雨还在下,落在身上,冷得像冰。
“我跟你回去。”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叶泽民的嘴角瞬间扬起,却很快掩饰过去,对着保安大叔点了点头:“麻烦您了,小孩子不懂事。”
他走过来,想去拉她的胳膊。
何胜楠猛地躲开,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机扔给他。“我自己走。”
手机“啪”地落在叶泽民脚边,屏幕大概是摔碎了,黑了下去,他的脸也跟着黑了。
他弯腰捡起,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往车边走去。
何胜楠跟在他身后,脚步像灌了铅。
到了车前,她快步钻进了副驾。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单调的摆动声。
她忽然觉得很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叶泽民没开暖气,也没说话,只是专注地开车。
何胜楠侧头看着窗外,雨水模糊了城市的霓虹,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是她哭了。
刚才那股反抗的勇气,像个笑话。
她以为自己能抓住什么,到头来,还是只能回到这个牢笼里。
车子开进小区地下车库,停稳。
叶泽民熄了火,却没开车灯,车里陷入一片昏暗。
“哭什么。”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的车里显得格外清晰。
何胜楠没说话。
“我早说过,你逃不掉。”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
他倾过身,似乎想做什么。
就在他快要靠近她的时候。
何胜楠猛地往车门边缩,手摸到了门把手,快速按下去。
他把车锁了。
“别碰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疲惫的决绝。
叶泽民的动作顿了顿,在黑暗里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行,不碰你。”他坐直身体,“但你给我记住,安分点。别再想着找你舅舅告状,也别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我先上去,你把眼泪擦干净,别让你妈察觉。”
他推开车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何胜楠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缓缓松了口气。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膝盖上,无声无息。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退缩,是因为舅舅的刻板,还是因为那份见不得光的暗恋?或许都有。
她只知道,自己又一次错过了逃出去的机会。
角落里的车库里很暗,只有安全出口灯发出微弱的绿光。何胜楠趴在腿上,肩膀微微耸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抹了把脸,推开车门。
走进电梯时,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
她真的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