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长安三年,花朝节的夜本该是满城灯火的,可蓝家的灯却在今晚几乎烬灭。
“这次,别想丢下我。”街角传来声呢喃,低得像被夜色吞没,混在花灯会的人声里,没谁能听的真切。说话的人裹在宽大的衣袍里只露出半截苍白的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耳饰,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片刻后,慌忙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躲进巷子,只剩灯下的铃铛摇晃,叮当声逐渐变小。
小贩的吆喝声划破了这看似热闹,却透着压迫感的画面“画糖人咯!甜丝丝的糖人!吃了都说甜!”小贩晃动着手中的糖勺,琥珀色的糖浆在灯光下泛着光,刚要浇在石板上,抬眼便在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棕皮卷发的小姑娘,“这不是蓝府的甜泥丫头吗?来一个?”
人群里,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蹦跳地挥着手:“是王叔叔呀!王!叔!叔!”话音未落,又扭头朝不远处的两位女子大喊:“雅雅姐姐,玉耽姐!我先去前面逛逛哈,一会老地方见哦!”她是蓝府的贴身小丫鬟。
话音一落,她一头扎进了人群,却没有注意到前方有人正在缓缓靠近。
“嘭——”
甜泥被撞得踉跄,手毛脚乱地扶了扶额前歪掉的发带,又拍了拍包上的尘土“哎呦呦,还好我底盘稳,好险好险,不对!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那人被撞倒在地,有不生气,抬手拢了拢额前金发,双手在地上摸索:“我的棍呢?小姑娘走路可要悠着点,还好这次撞到的是我,要是别人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甜泥伸手去捡盲棍,手腕却被人踩了脚,疼得她眼泪直转。袖口滑落,几道淡淡的疤痕:“是是,对不起对不起,这个还你。”
不远处,玉耽踮着脚往人群张望着,头上的鎏金发簪随着动作哗啦作响,眼看甜泥的卷发梢消失在人潮中,她急忙拽起温雅的手腕:“姐姐快点,快点,甜泥这家伙肯定发现了些什么有意思的玩意...”
她是蓝府的二小姐,性子急,总像在追赶什么。
温雅被拉的趔趄,忙把滑落的衣袖往上扯,她是蓝府的大小姐,总是举止端正。刚要开口说:“慢点,阿玉。”就听“哗啦——”一声温雅的手链突然断裂,圆润的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叮地弹了三下,即可随着人群冲散开。
玉耽猛地蹲下去捡,手指在青石板缝里急切的扒拉着,最终只捡回了两颗,她微垂着头,橘色的发丝软软地搭在耳侧,微微遮挡着右眼的泪痣。“抱歉,姐姐只捡回了两颗。”
温雅见玉耽这副不安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又垂眸看着她手上两颗孤零零的珠子,安慰地开口:“一条链子而已。”
“可是姐姐,这是他给你的吧。”玉耽小声的开口。
温雅松开了捏着玉耽脸的手,玉耽小心翼翼地把珠子递到温雅手心,只是指尖接触的瞬间,就感觉到温雅的手冰凉的有些不正常,温雅含笑地说着,指尖轻轻摩挲着珠子:“傻阿玉,有句话不是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所以呀,这真没什么的。”她说着,低低笑了声。
玉耽揉搓着被捏红的小脸“唔,我知道啦,姐姐等回家,我一定将我的宝贝都供奉给女王大人!”说着双手胡乱的做了一个跪拜的手势。
温雅被她这一幕逗的笑出了声,拉起她的手说“既然小玉子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啦。”随后点了点玉耽的鼻尖说到:“好啦好啦别闹了,方才甜泥不是说老地方见了吗?你哟,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鲁莽的性子呀。”
玉耽吐了吐舌头:“知道啦,知道啦,姐姐我以后一定慢~慢~走~”话音未落,背后突然传出铁器与官兵的呵斥声。
“让开!都给我让开!”
惊叫声与孩子的啼哭声像浪潮般退散开。
“啊!别挤了,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别踩我的孩子。”
一道声如洪钟的声音响起:“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我蓝府前闹事!”蓝伯国脸色一沉地挡在老妇人面前。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人群,有些官兵被他这副威武的样子吓的后退了几步。
“伯国,你的伤还没好呢。”一位身穿华服的女人温和地蹲下伸手扶起老妇人,华服的裙摆沾上了些泥印,她从袖中掏出了副银镯,温和地开口:“老姐姐,这个你拿着,带孩子去看大夫,不够的话再来蓝府找我。”
“啊!谢谢谢谢谢谢白夫人,快走水奴。”妇人抱起孩子急忙道谢。
“白夫人,衣摆,衣摆。”来人焦急的喊道,视角往下,她手紧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白夫人摆了摆手后,看清来人微微皱眉:“无妨,还有...把白音带来做什么?”
孩子抢先开口:“不要怪小年姐姐,是我自己闹着要见世冰姨母的。”白音松开了小年的手,跑去攥紧白世冰的裙角,抬头眨巴着大眼,细看才发现她的眼睛还是不同色的,一只灰色,一只既然是红色。
白世冰轻抚着白音的头“好啦,别卖萌了。小年你先把她带下去,这不是小孩子玩闹的地方。”
“是,白夫人。”
“可是世冰姨母...”话还在嘴边就被小年拽走。
这时,一顶小象轿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轿中传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额呵呵,好热闹啊。”一个九尺高的男子从象轿跳下,脚下一滑,摔了个脸着地。“他娘的,什么破地比老子脸还滑!”男子骂骂咧咧的喊。
“哈哈哈哈哈薛煞备,怎么一来就行如此大礼,还不快起来。”蓝伯国指着地上的男子看向白世冰“夫人你看,哈哈哈哈这傻子。”
白世冰微挡着脸偷笑,连身边的官兵也忍不住哄笑起来。
“笑什么笑!还不快来人扶我。”可并没人上前扶他,他只好自己摸索着象轿起身,谁知手一滑,竟摸到了象粪,还没反应过来,就胡乱往脸上一抹。“蓝伯国啊,蓝伯国,你就趁着现在脑袋还在脖子上,好好笑吧。”
“你这个薛傻备!好好看看自己脸上的是泥还是什么吧。还在这猖狂!”
薛煞备自顾自地说到“咳咳——经本官调查发现,蓝伯国老将军前些日子出征时,曾将一位外邦少女关囚禁于营中,至于做什么苟且之事,大伙可想而知,最后,他竟然还将这少女放了。你可敢承认?”
白音大喊“我呸!你这薛傻备!蓝伯父做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你凭什么诬陷他!”说着一把甩开小年的手,猛地一口咬住薛煞备的手臂,死死不放。薛煞备吃痛,抬脚踹在白音小腹上,怒喝道:“哪里来的狗丫头。”
“小白音!”小年冲上前,稳稳的将她抱入怀中。白世冰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拽住蓝伯国的衣袖,咬紧牙关,压低声质问:“蓝伯国,你是木头吗?他这样血口喷人,你还能无动于衷?白音这么小的孩子为你出头,还被人打了。你倒是说话呀!”
蓝伯国紧皱眉头,一言不发,“你说话啊?解释啊?”白世冰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将他的衣袖撕扯下来。
“因为这就是事实,他没办法解释。额呵呵”薛煞备挑衅地从怀中掏出封卷轴,狠狠砸向蓝伯国的额头。温热的液体立刻涌出,顺着眉骨流入眼中,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蓝伯国嗓音嘶哑:“我蓝伯国,确实放走了一位外邦女子。”他顿了顿,咬牙开口:“那是因为她手中有能让两国停战的法宝。这样大家以后就不用担惊受怕的了。”
“什么停战。”“居然有办法停战吗。”“是真的吗。”众人听闻,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言!真相是!你被女色迷惑了,想叛国!”薛煞备刻意咬重了‘叛国''两字。话音刚落,身旁立刻有人附和“对呀,对呀一面之言,还谈什么停战,保不准是想骗我们放下防备,他好与那外邦的妖女里应外合,把我们都杀了,好去邀功!”
场面顿时翻转,窃窃私语化作了指着,众人纷纷站到了薛煞备这边,“没错,没错。”“这蓝将军肯定被那妖女迷惑了。看看这白夫人....啧啧啧”
白世冰一手将蓝伯国护到身后,怒吼道:“你们可真是势利啊!如今只信这姓薛的一派胡言,却忘了蓝将军平日里待你们的好?”
群众安静了一瞬。
“哎呦呦,什么我的一派胡言,白夫人,说话也是要讲证据的,我的证据就是。”薛煞备手指猛地向白音,群众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去。“大伙可瞧好了,就刚咬我的那贱丫头,看她的眼睛,就足以证明这蓝家都不正常!!”虽然小年紧紧的护着白音,但是恶毒的话语还是钻入了耳中,不好的记忆翻涌上来,使她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我说够了!薛煞备!没必要这么说孩子!”蓝伯国捏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在薛煞备派人去抓白音时,嘭——的一声,拳头猛地砸向他的脸。
“你终于动手了,额呵呵,附带提醒你一句,这卷轴上可写着,‘如有反抗格杀''现在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动手了。先把这没礼貌的小杂种给我杀了。”
手下举刀朝白音砍去,“不要!”小年结结实实的替她挡下了这一刀。
鲜血喷溅在白音稚嫩的脸颊上:“小年姐姐!”她撕心裂肺地大叫着,可刀并没有因为她的大叫而停下,即将再次砍下时,刀面闪过了玉耽惊恐的眼神。
温雅没敢回头,可哭声与叫喊声全都传入了她的耳中,“没有时间害怕了!”她抓着玉耽的双臂晃动着:“阿玉!阿玉,别看了!跑!”但玉耽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寸步难行,心里有一个冰冷的声音高喊着:都是你的错,你害了我们....
温雅看着玉耽呆愣在原地,心脏猛的一缩,来不及思考,反手扣住玉耽的手腕,从桥上跳了下去。冰冷的河水像一双双无情的手,将她们拽入河底。河水猛地灌入玉耽的口腔,鼻腔,窒息的感觉包裹着她,在意识迷糊之时,温雅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环抱住她的腰,费力地向上游去,玉耽能感觉到,温雅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却不肯松开。温雅心想:这次我一定要救下你!
“有人跳河了!”围观的路人惊恐的大叫,四散而逃。
“雅雅姐姐!玉耽姐?”甜泥的声音被嘈杂的人声淹没,她拼命的往回走,却被慌乱的人群推搡着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的磕在地上,一阵剧痛后,她眼前瞬间发黑,疼的她惊呼。可人群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像脱缰的野马,在她身旁慌乱地奔涌着,几双脚重重的踩在她的双腿上,只听“咔哒——”一声清响,顿时钻心的剧痛席卷了全身,甜泥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许久,被甜泥撞倒的金发盲人将她拖出了人群,冷笑的说了声:“又见面了。”
视线回到蓝府内,薛煞备摸了下溅到脸上的血,不耐烦的问道:“外面怎么回事?这么吵。”
“好像是有人跳河了,大人...”
薛煞备一口唾沫吐在白世冰脸上,“呸,这些人自尽也不会挑时间,不知道本大爷正在兴头上吗。”一脚将白世冰的头踢向了蓝伯国“给你留口气,好好体验一下死亡的降临吧。喂,那个你过来。清点一下。”
“是,大人,他们家除了大小姐蓝温雅和二小姐蓝玉耽不在其他应该都在这了。”
“这两个死丫头肯定就在附近,你们好好排查下。找到了要抓活的,特别是那个蓝温雅,我可要好好伺候伺候她。听见没蓝伯国,我要好好伺候一下你的宝贝女儿。”说着一脚踩在蓝伯国的手背上。蓝伯国疼的闷哼声,眼里充满了恨意。“你刚不是很狂吗?不是要打死我吗?”俯身从旁边官兵腰间抽出一把刀,寒光一闪,将蓝伯国的手砍了下来,随手把刀扔在地上,将手指放在嘴边舔舐着指尖的鲜血,暗忖:还是这熟悉的味道。随后扬天大笑道:“额呵呵,起轿回府,今儿可真是太美了。”
蓝伯国拖着断手,一点一点往白世冰的方向爬去,喘息时沾满泥巴和鲜血的胡子轻微抖动着,口中喃喃说着“对不起,夫人...”可还没等爬到,身体猛地一僵,眼睛却还瞪的大大的,怎么都不肯闭上。
人群散后,白音拼尽全力的从尸群里爬了出来,颤抖的取下白世冰额间的珠宝,刚要起身,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了条密道,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血腥味在密闭的空间飘散开,引得黑暗中什么生物正在靠近着她。就在这时,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在她头顶,她抬起头望去,一双眼睛正在死死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