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昨天那种老本子听来有什么意思？”
“就是啊，这《铁血黄沙录》都十几年了，老子在江城听过好几遍，老早就听腻歪了，照我说，就应该换些新本子上来。”
“没错没错，据说这本《云霄三英传》可是最近新出的，各处酒馆都还没什么人讲过，咱们这一趟，也算是能听个新鲜了！”
听着众食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议论，沈听絮目瞪口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这本《铁血黄沙录》竟然是十多年前的话本了，在她耳中，这个故事还非常新奇有趣呢！
看来她这十七年可真不是白死的啊。
就快赶不上潮流了……
心中颇有些尴尬，沈听絮呆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而那说书先生得到了听众的支持，顿时安下了心，笑容也变得平和宽容起来。
“这位姑娘，换本子一事，却也不是在下一人决定的。”说书先生捻着胡须笑道，“今日早晨，在下还在路上时，便有一位贵人找了过来，支付重金，专门让在下改讲这篇话本，还附赠了一套崭新的《云霄三英传》。那位客官出手如此阔绰，在下也不好扫了他的兴，您说是也不是？”
原来其中还有一段这样的缘由。沈听絮微微蹙眉。
就是不知道这个出钱换本子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冤大头？
说书先生讲明了事情经过，那位神秘客人的豪爽做派，顿时收获了在场食客的一致好评。他们本就是沾了此人的光，才能一听当下最时兴的本子，如今又怎么会站在沈听絮一边，专门和此人对着干？
起哄声又起，这次已经变成了一面倒的架势，众人眼见耽搁了不少时间，纷纷要求说书先生不要再搭理找茬之人，快点继续把故事讲下去。
说书先生听见众人的请求，又朝四方团团一揖，随后转向沈听絮问道：“这位姑娘，您如果当真不喜欢这个故事，大可像那位客官一样出钱更换，只要价钱到位了，在下二话不说，当即便换回昨天的本子！但如果您没这个意思，也请不要打扰其他客人的兴致，在下这便继续了……”
沈听絮倒也不是没钱，光是“梦星河”中的那三样异宝，随便取一点出来售卖就价值万金。
但问题在于，她现在身份尴尬不便露面，连当铺都得偷偷去。前一次去卖东西还是在七八天前，那时换回的银子，现在早就所剩不多了，连食宿费用也捉襟见肘，哪有闲钱用来干这个？
想到此处，沈听絮无可奈何，只能悻悻坐下，道：“算了，这《铁血黄沙录》我也不是非听不可，咳咳，你继续吧。”
又是一阵嘘声，众人一看她的态度，就知道肯定是没钱，七嘴八舌嘲笑过一阵，也就懒得再搭理了。
那说书先生却是脾气不错，向她承诺，如果当真不满今天的故事，便退还昨天的赏钱。
对方已经如此让步，沈听絮自然也无话可说，只能坐下来闷头吃早饭。
“且说朝云二十一年，栖霞宋萝弑杀恩师、谋害同门，使尽种种邪恶手段，终于谋得了这栖霞宗主之位。登临宝座的当年，她便进阶大乘，自号‘碧灵’，拥兵自重，威慑凤临……”说书先生快速介绍完了主要人物，随后将话本翻到第一页，将这《云霄三英传》从头开始慢慢讲起。
不得不说，他的水平真是不错，声音洪亮有力，语气抑扬顿挫，讲到惊险之处，直把在场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
沈听絮固然不想听别人帮自己忆往昔，但前期三英都未出场，序章的宋萝发家史倒还能勉强接受。
就这样尴尬地坐了一阵子，沈听絮飞快吃完早餐，便想赶在“素华尊者”出场之前离开大堂。
但在她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之时，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伙捕快打扮的男女大步走了进来。
这群人在门口站定，随后为首的捕快将一张白纸高高举起，展开来大声念诵道：“凌云下发宗主谕令——搜查流亡在外的弃徒姜婉！万宗仙长已审批通过此令，现抄录发送仙门全境，各地知事院奉命全力配合调查！”
这些人刚出现时，说书先生的表演便停了下来，而当他念出纸上的文字，大堂中“轰”的一声，顿时又炸了锅。
“搜捕姜婉？为什么啊……”
“嘿，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叛道了！什么卧底邪派，都是鬼话！”
“凌云居然还下了宗主令，这次可真是大手笔……”
围观群众正讨论得热闹，但一旁的沈听絮听了却大惊失色——为什么凌云突然这么大张旗鼓地找她？
说她叛道了？那也没有啊！按照仙门律法，“姜婉”的行为虽然称得上一个左右横跳诡异万分，但绝对够不上叛道的标准！
……难道是因为姜家的事情？
想不到其他理由，她也只能暂时将原因归结于此，但这个客栈却是别想再待下去了。眼看那些捕快还在念通缉令，她赶紧将最后一个包子咽下，然后拢紧了帷帽，悄悄往客栈的后门溜去。
大堂中的客人被门口的捕快吸引了注意，几乎没人看到沈听絮的动作，但常年跑堂的小二却练出了眼观六路的本事，见她起身离席，立刻便凑了过来。
“客官您吃完了吗？是现在结账，还等退房的时候一起付？”一边收拾桌上碗筷，小二一边殷勤问道。
“走的时候一起付。”沈听絮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她现在可没时间等前台算好账。
那小二答应了一声，不疑有他，开始专心对付碗筷。而沈听絮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拢着面纱快速走进后院，脚步匆匆地从后门逃离了客栈。
在沈听絮离去后，江城知事院的捕快将通缉令贴在客栈门口，附带“姜婉”的画像一张，随即便分散人手，开始在客栈中展开例行搜查。
这种临时搜查的效率其实很低，找到嫌犯的可能性更是接近于零，捕快来此一趟，其目的不过是张贴通缉令、告知客栈老板留意可疑客人。
但这一次，当捕快拿着画像走到小二面前时，看着画像上的女子，小二顿时惊咦了一声，猛然回忆起了什么。
“这个人、这个人……”小二指着画像，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这个人你见过？”捕快顿时警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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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见过，她刚刚还在这儿呢！”小二一跺脚道，“就是坐在角落那张桌子上，吃完早餐马上就走了的那个，我前两天看到过她的脸——对了几位官爷，我亲眼看见，她朝后院的方向走了！”
……
来到大街上不久，沈听絮便敏锐发现身后有尾巴跟了上来。
看来江城知事院的捕快已经注意到自己了。
叹了口气，她明白此事难以避免。这道凌云宗主令下发得太过突然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前几日在客栈中，她虽然有意遮掩容貌，但帷帽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戴着，总有需要露面处理事情的时候。
所以今日被人指认出身份，遭到跟踪和围捕，事实上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神情平静地在人群间穿梭着，沈听絮一边尝试摆脱跟踪的捕快，一边思索接下来该如何突围。
知事院追捕犯人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往往是先探明行踪，再调集人手四面合围，力求行动迅疾、一击即中，不让对方有反抗和逃脱的机会，面对这些经验丰富的捕快，她其实也有些伤脑筋。
现在往城外赶？
可在那几条尾巴缀上她的时候，知事院应该就已经传令各处，让四方守卫将所有城门关闭，大城市中又普遍布设禁飞阵法，她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城门关闭之前逃出江城。
那么，硬闯呢？
这样做的话，理论上倒没什么问题，按她以往的经验，这些捕快中修为最高的至多金丹期，甚至还有不少无法修行的凡人。只要不对上江城知事长，她完全有把握冲出包围，自江城中全身而退。
可是……
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便衣，还有依靠各种障碍隐蔽身形，准备参与围捕的捕快。沈听絮回想起上辈子并肩作战的那些朋友，心中一阵犹豫，实在没有拔剑动手的欲望。
这些人只是仙门最普通的基层人员，每年辛辛苦苦地办公，也不过领取一点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
和那些为害四方的邪派中人不同，如果为了逃脱追捕而去害他们的性命，她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包围圈渐渐缩小，正感到左右为难之时，沈听絮漫步走到一个路口，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向右转。”
这是……传音入密？
有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传音？
沈听絮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却谨慎地并未听从传音的吩咐行事，而是在路口站定了，装作翻看小摊上饰品的样子，轻声问道：“你是谁？又是什么身份？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江城知事院派出了五十一人围捕你，除了跟踪你的三个便衣，十一人堵住了后方的街道，十三人在前方守株待兔，左右各九人蹲守，剩下的六人则分散各处，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饰品摊小贩，就是密探伪装的。”
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市侩气十足的小贩，沈听絮颇有些惊讶——现在知事院的密探都进化到这种程度了么？
这也太敬业了……
作为此人的老前辈，她莫名感到有些欣慰。
顿了顿，那个声音再次开口：“想要顺利脱身的话，就按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