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宇顿时被他逗笑，却仍温和地继续道：“这次你要自己睡。”
方羡无把玩具小熊放在怀里，双手握拳举起来，在脸颊边缘上下摇晃，用这种百试百灵的祈求方式征求周明宇同意：“呜呜——求你了，明宇哥哥，你陪我睡觉。”
可这一次，百试百灵的“呜呜”不管用了，即便周明宇确实心都软了，还是严肃地拒绝：“不行。”
“好吧。”
方羡无放下手，没有再做其他挣扎，抱着怀里的小熊郁闷地趴到床上。
从码头赶到这里，其实又过了一天，他趴在床上，紧紧抱着小熊，困倦将他淹没，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便无意识地陷入沉睡。
模糊间，他感觉到周明宇在帮他脱鞋子袜子，帮他盖好被子。
他知道这次只能自己睡了，想伸手抓住周明宇的手腕，却实在没有力气抬手，只能任由周明宇离开房间。
屋内彻底陷入寂静，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其他声音。
方羡无意识昏沉，身边空无一人，睡得极为不安稳。
一时觉得自己还在这栋别墅里，一时又像在摇摇晃晃的船上，一时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冰冷空间里……最后视野一片黑暗，周围静得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他自己的哭声。
他蜷缩着身体坐在冰冷的门后，终于听见一点脚步声，猛然站起来用拳头敲门，哭着喊：“爹爹……爹爹……我求求你，放我出去，我再也不跑出去玩了……我会跟着先生好好学习的，求求你放我出去，我好害怕……爹爹……”
他手劲很小，但在寂静中，也将门敲得砰砰作响，再加上可怜的哭喊求饶声，直让人听着心疼。
门外的人说道：“小少爷……”
方羡无听见丫鬟的声音，哭喊稍作停顿。
她说：“小少爷，老爷不让我们放你出去。您别敲了，小心手疼。”
黑暗中，方羡无对声音极为敏感，轻易听出是谁，立马道：“松月，你可以不放我出去，但你别走好不好？陪我说说话，我好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
他声音里带着哽咽，满是期待与乞求：“求求你了，松月，你别走好吗？就在外面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小少爷，老爷说，也不让我们在这里陪着你，他说这样你是不会知道错的。”
方羡无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连忙又敲门，敲得比刚才更用力，在黑暗与寂静中发出哐哐哐的声响，他哭喊着：“不！不……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我好害怕……”
他的声音被厚重的门扉阻隔，深色雕花木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却只让那条缝隙轻微晃动，他的挣扎与求饶在厚重门后毫无作用。
深夜的方家公馆依旧在灯光下繁华美丽，可在这庞大地界里，一个孩童所有的祈求与哭泣都被彻底淹没。
方羡无忽然惊醒，视野模糊间，只看见不远处的灯还盈盈发亮。
他知道那是周明宇给他留的灯。灯光填满整个房间，让他心里的恐惧一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摸了摸脸，脸颊早已湿漉漉一片。
从床上坐起来后，他下意识就要跑去找周明宇，可想到周明宇的话，又乖乖坐了回去。
抱膝蜷缩在床上，他盯着依旧发亮的灯，默默流了一会儿泪，然后告诉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已经离开那里了，我就不再那个方家小少爷，不会再有人一直守着我、陪我睡觉。明宇哥哥每天那么忙，还要陪我睡觉已经很辛苦了。既然来到这里，我就要努力一个人睡觉。没关系的……”
他碎碎念了一会儿，看见枕头边静静看着自己的毛绒小熊，伸手将它抱过来紧紧搂在怀里，看着小熊呆板又可爱的眼睛，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还好还有你陪着我……”他将湿漉漉的脸颊埋在毛绒玩具软软的脑袋上，眼泪沾湿了小熊的毛发，将那一片洇成了深色，最终他又在疲倦中睡去。
阳光驱散了黑暗，完全覆盖了室内这一层微弱的灯光。
方羡无便在这晨阳中苏醒，他先呆呆地看着窗户的方向，察觉到怀里的玩具熊，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旧金山了。
这时，他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这种敲门声方羡无已经很熟悉，知道是周明宇在外面，便立即跳下床跑过去开门。
他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周明宇，高兴地呼唤了一声：“明宇哥哥！”随即伸开双臂，双手抱住周明宇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他的脑袋刚好埋在周明宇的胸腹，闻着这安心熟悉的味道，便惬意地用脸颊蹭了蹭。
周明宇见他白皙细瘦的脚又光着踩在地上，有些懊悔忘了在这里铺地毯，却也没说什么，先揉了揉他的头发，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方羡无没有说自己做梦后哭了的事，只说：“我睡得可香了！还好有明宇哥哥给我的小熊，它陪着我睡觉呢！”
想起自己终于能在陌生空间里独自睡着，他不免有些高兴和骄傲，说这话时忍不住抬起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满。
周明宇自然听出了他的情绪，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夸赞：“那我们呜呜可真是太厉害啦！”
方羡无拨开周明宇的手，严肃地说道：“我已经在旧金山了，以后不要叫我呜呜，我有新名字，叫阿尔文，或者你叫我阿尔维也可以。”
周明宇笑着说：“好，那我亲爱的阿尔维，我们今天就要去上学了，你准备好了吗？”
听见这话，方羡无惊愣了一下，只发出一个音节：“啊？”
周明宇问：“怎么了？昨天不是说好了吗？”
“但你也没说这么快呀。”
周明宇才反应过来：“我好像确实没跟你说是今天？因为学校已经定好了你的入学时间，没想到路上天气不好耽误了几天，本来你还能在这里多待一周再入学的。如果今天不想去，我可以跟学校那边说……”
他说着似乎就要往外走，想吩咐其他人，方羡无赶紧抱住他的胳膊：“既然是早就约定好的，那我们今天就去吧。约定是要做到的。”
“好吧。”周明宇笑得弯起眉眼，又夸赞道：“阿尔维真是个特别遵守承诺的好孩子。”
“那当然——”方羡无叉着腰骄傲地说。
他喜欢周明宇的夸赞，这也是他愿意和周明宇待在一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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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仅因为周明宇年少有为，一直是他崇拜、想要学习的榜样，更因为周明宇会毫不吝啬地夸赞他。
在以前的家里，他总因为学不好某些东西被父亲批评责骂，甚至被勒令禁止其他人夸他，怕他骄傲自满、不学无术。
但方羡无真的已经很努力在学习了……只有周明宇不会被他们家所谓的家规束缚，总会真心夸赞他。
此刻被夸赞后，方羡无更高兴了，围着周明宇兴致勃勃地问：“我要去哪里念书呀？”
周明宇说：“不远，就在附近，叫圣乔治预备中学。”
他一边说，一边从西装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到一页后，把上面的英文展示给他看【St.Ge''s Preparatory School】。
“这就是学校的名字。”
方羡无看了一眼，小声哀嚎：“好长啊。”一张脸苦恼地皱了起来。
周明宇笑着说：“不长，多看几遍就会了。”他又翻了好几页，把上面的英文展示给方羡无。
都是些简单短句，比如“请问洗手间在哪？”“我能借一下笔记吗？”，下面还写着对应的中文，方便他快速查找。
他补充道：“如果你还想要其他语句，回来可以跟我说，我再帮你写。要是别人说得太快你听不懂，就跟他说‘Sorry,I need a minute’，他们都会放慢语速的。”
方羡无听得格外认真，一边听一边点头。
“这所学校有宗教底蕴，还很注重文化礼仪，你能在这所学校里很快了解西方世界。里面的孩子大多和善礼貌，我想他们会和你相处得很好。不过对你来说，基督教相关的内容可能很难懂，比如学校每天早自习后有十五分钟晨祷，你什么都不会就不用跟着念，低头静坐就好。德里克先生不会为难你的。”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方羡无有些疑惑：“德里克先生？”
“德里克·奥康纳神父。他是你们学校的宗教课老师，我和他是朋友，已经跟他交代好一切了。”
方羡无点了点头。
周明宇有说不完的叮嘱，帮他穿好校服，在校服衣兜里装好十字架，又整理好书包，嘴上的话始终没停。
方羡无都认真听着，只是要记的东西太多，他觉得脑袋有些发胀，按了按额头说：“记、记不下了。”
周明宇才暂时停下喋喋不休，说道：“那我不说了。最后想告诉你，我只能早上送你过去，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你会不会害怕？”
方羡无摇了摇头：“不会。”
他把身后的书包转到前面，拉开拉链掏出小熊，知道周明宇在担心自己，便笑着说：“我带着它呢！就像明宇哥哥一直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害怕。”
见他脸上确实没有紧张害怕的样子，周明宇才放心些，笑着问：“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
“那阿尔维可太厉害了，我都没发现。”
“那当然！”
“那我们出发吧。”
方羡无一只手抓着小熊的胳膊，另一只手牵着周明宇的手往外走，雀跃地喊道：“出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