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羡无站在甲板上,看着那片与南京截然不同的异国景象,没有雕梁画栋的庭院,没有乌篷船的剪影,只有钢铁、红砖与不息的人潮。
他从来就没有被允许肆无忌惮地离开那座公馆,甚至没有肆无忌惮地观赏过任何的风景。此刻这一双浅色的瞳孔中,深深倒映着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屏紧了呼吸,甚至不敢相信他真的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
周明宇牵住方羡无那被海风吹得有些泛凉的手,轻声对他说道:“我们已经到旧金山了,阿尔维。”
阿尔文是周明宇给他取的英文名,他说这个名字寓意高贵的朋友,而且发音轻快柔和,读起来顺口好记,希望他能够在新的地方能交到新的朋友。
阿尔维是阿尔文比较亲昵的叫法,听起来更为柔和。
现在听到这个属于自己的英文名,方羡无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到旧金山了,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回握了周明宇的手点了点头,回应了一声:“嗯。”
方家与周家是世代交好。
方家祖上是南京有名的绸缎商。
清末民初时已在秦淮河畔开设“方记锦缎庄”总店,后逐步扩张为集养蚕、缫丝、织锦、绣制于一体的产业链。
起初是面向国内权贵的高端定制,为达官贵人、名门闺秀供应云锦、苏绣等珍品,后来开展进出口贸易,将自家生产的精品绸缎、绣品销往欧美,同时进口西洋染料、蕾丝等辅料。
而周家发家并立足的根基便是中美双向跨境商品贸易。
清末民初,主营跨境贸易的周家为拓展海外货源,主动对接南京绸缎绣品老字号方家,稳定的商贸合作让两家往来渐密。
他们两家时常往来,方羡无也就是这样认识的周明宇。
周明宇比方羡无大十岁,当方羡无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时,周明宇已经跟随父亲来往方家。
他小小年纪便身姿挺拔、气宇不凡,每次他来,方羡无就会跑过去找他玩。
后来周明宇出国留学时,方羡无还坐在他怀里哇哇大哭,任谁哄都不撒手。
还是周明宇好说歹说,保证自己每次回来都会来看他、给他带礼物,还会经常给他写信,才让方羡无松开手——其实是方羡无哭累了,手上实在没力气,都快在周明宇怀里睡过去,周明宇才顺利离开。
从那以后,方羡无每时每刻都盼着周明宇的来信,等周明宇回来时,他甚至每次都要去码头亲自接他。
如今周明宇是旧金山湾区华人进出口贸易公司合伙人,兼湾区华人商会青年理事。
听说这家贸易公司在旧金山唐人街及纽约均有分部,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盈利水平都很高。
眼前所见的这栋房子,让方羡无知道,这一切都所言非虚。
这是一栋浅米色二层独栋别墅,藏在成片绿荫里。门前是一小片修剪整齐的草坪,种着几株开得正盛的蔷薇,粉色花瓣爬满白色矮栅栏。
周明宇牵着方羡无从车上下来,对他说道:“这是为了方便你入学,我特意在学校附近新买的房子,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准备,我们之后可以慢慢添置。”
方羡无的一双眼睛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看,至于周明宇说的这些,他也只是胡乱应了一声。
周明宇轻笑一声,带着他踩过草坪,继续慢慢往里走,同时向他介绍这栋房子。
“一楼是客厅,窗户正对着外面的草坪,打开窗户后,外面的新鲜空气就会进来,还会混着花的香味。”
方羡无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四处张望,忽然瞧见一个人走上前来。
“你好,埃德蒙先生。”
听见这声音,方羡无转头望去。
眼前这位女性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形高挑匀称却不显凌厉,自带温和亲切的气场。她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松松挽成低髻。
她笑意温和,当方羡无看向她的时候,她用汉语说道:“你好,阿尔文少爷,我是艾尔莎。”
听她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方羡无有些惊奇,转头看看周明宇,又转头看看艾尔莎,这时才听见周明宇笑着说道:“这是我专门找的会说汉语的女仆,她对这里也很熟悉,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找她询问。”
艾尔莎说道:“是的,少爷。”
方羡无说道:“哇,你的汉语真的很好。”
艾尔莎说道:“我喜欢汉语,自学了很长时间,还经常住在唐人街。”
“哇,”方羡无依旧感叹道,“那你真的很厉害,我觉得语言是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学科了。”
坐船过来的这些天,方羡无其实没忘记继续学习英语,但他就是这样,在语言方面很没天赋。
简单的内容很快就能学会,可没过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难的内容就算死记硬背背下来,只要没用到相关句式,也会很快遗忘。
不过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靠着礼貌地和外国人交流、手脚并用比划,双方沟通还算顺畅。
但如果对方说的句子太长,方羡无就得反应一会儿,把单词一个个翻译出来才知道意思,有时候翻译着翻译着,就忘了对方原本说的是什么。
这件事一直让方羡无很困扰。
所以此刻,方羡无对艾尔莎说:“你可以教我说英语吗?我总是学不会。”
他用英语说出这句话,说得有点慢、有点笨拙,但发音很好听,几乎没有口音。又因为似乎还没变声,声音清甜柔软,搭配上他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那副期待渴望的表情,当真让人无法拒绝任何要求。
于是艾尔莎轻声说:“没问题,我可以教你。”
“太好了!”方羡无依旧说得慢慢的,“从现在开始,我们交流必须用英语,这样我很快就能流利说英语了。嗯,对,说英语。”
他说完这句话,思索了一下有没有说错的词,便在心里一个个比对了一会儿,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莫名呆滞了片刻。
发现自己一个词都没说错,还没有语法错误,他当即高兴地扬起脸,对着周明宇笑了起来。
周明宇知道刚才他呆呆的是在检查自己说错了没有,便也忍俊不禁,上前摸了摸方羡无的脑袋说道:“你真厉害,阿尔维。”
方羡无说:“当然!”
这个简单词他说得非常顺畅,一张口就说了出来,还骄傲地抬了抬脑袋。
周明宇当真开始用英语和方羡无说话,他说的是:“但是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必须告诉你,你要尽快入学。因为你的赴美签证是学生签证,这类签证要求必须维持全日制学生身份才能合法居留。若拖延入学,可能被移民局判定为身份失效,面临限期离境或扣押风险。就算我有人脉,也难长期规避官方核查,尽早入学才能保住合法居留权……”
方羡无睁大眼睛听着他说了这么一大堆,脸上满是呆滞的表情。
周明宇停下话头,笑着问道:“听懂了吗?”
这句话方羡无倒是听懂了,于是赶紧摇了摇头。
周明宇正准备用英文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方羡无一听他张嘴就要吐出像吐豆子似的,吐出一大串流利又快速的长难句,当即换成汉语求饶道:“好哥哥,你别说了,我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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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
周明宇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牵着方羡无的手往楼上带,把刚才的话用汉语又说了一遍。
方羡无听得十分认真,听完后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对周明宇说道:“没关系的,我可以做到!而且在学校里,周围都是说英语的,我肯定能耳濡目染学到不少。我还会……还会常备字典,听不懂的就拜托人家写下来,我去翻阅,一定能弄明白是什么意思。要是……要是拜托不了,我就什么都回答‘当然!’这样怎么样?”他兴高采烈地摇晃着周明宇的手说道。
周明宇说:“怎么能什么都说当然,要是被人骗了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再说,他们能骗我什么呀?”方羡无笑起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单纯与天真。
周明宇轻轻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反正我已经和学校那边打好招呼了,德里克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遇到坏人,你一定要告诉他,还要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
他看见周明宇带着自己停在一间卧室门前,立刻明白了,松开周明宇的手,兴致勃勃地跑上前去,问道:“这是我的房间吗?”
他把两只小手放在门板上,转头过来期待地看着周明宇。
周明宇点了点头。
知道这是自己的卧室,他并没有贸然推开,而是乖乖站在原地征求同意,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吗?”
周明宇温和地看着他,回应道:“可以的。”
方羡无这才欢呼着推门进去。
推门进去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浅米色的墙壁,地板是温润的浅橡木色,衬得空间明亮又柔和。
其次最显眼的是枕畔卧着一只约二十厘米高的毛绒玩具小熊。
浅棕色的绒毛柔软蓬松,黑色纽扣做的眼睛圆溜溜的,鼻尖是深棕色的绒布材质,脖子上系着一条浅灰色的丝带,模样憨态可掬。
看见这只玩具小熊,方羡无所有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上面了。
他快步跑过来,轻轻一跃跳上床,整个人埋入柔软的床铺中,几乎快陷进去。
但他先伸出双手,将小熊揽过来抱在怀里,高兴地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坐起身兴奋地对周明宇说:“明宇哥哥,这是送给我的吗?”
周明宇走过去,点了点头道:“对,是送给你的。”
他伸出手,整理了一下方羡无因刚才翻滚而乱糟糟的栗色头发,看着他抱着小熊格外高兴的样子,还是开口道:“以后我不能陪你睡觉了。你要自己睡,要是不习惯,就抱紧身边的小熊,这样好不好?”
方羡无还抱着小熊左看右看,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他失落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陪我睡觉?我们在船上的时候,明宇哥哥不还一直陪着我睡吗?”
其实周明宇不太明白方羡无为何总执着于让人陪睡,只当是他在家时一直有人侍奉在侧,才会如此。
他并非不想继续陪方羡无睡……只是………
方羡无是个被养得天真无邪的十六岁的,甚至从未接触过这些,还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而他已经二十六岁了,该清楚这些,也该与他分隔出距离。
可方羡无不懂,他依旧难过地说:“为什么?是因为这些天我睡觉不乖吗?我睡觉特别特别乖的,真的。”
周明宇咽喉滞涩,实在无法宣泄心中情愫,只能柔和地告诉他:“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是我不好。”
听闻这话,方羡无非常大方地说:“没事呀,我一点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