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眼茶水，又抬眸看看站在自己眼前的同门，唇边突然绽放出一抹笑意。
给人的感觉，像极了载雪覆霜下的芙蓉花。
齐鸣愣住了。
明映琉很少这么笑过。
等他回过神时，本来还懒散坐在位置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沾着茉莉酒香的火红衣摆，大半都跃出了窗外。只留烛光下浮光掠金的一缕缕暗纹。
“啊呀——”街道传来人群的惊呼声，“有人跳楼啦！”
齐鸣：“……”
他瞥了眼桌上一口未动的茶水，皱了下眉，顾不上其他，转身手在窗口一撑，也跟着跳了下去。
在室内说笑的成微澈无意间扭头，刚好瞧见一位穿着普通弟子袍的师弟跳窗。
他登时吓得花容失色，胖胖的身体无比灵活地奔至窗边要去抓人：“要死！这楼这么高，你一个筑基修为都没有的人，跳下去不得摔断腿……”
已经金丹的成微澈动作还没有炼气期的齐鸣快。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毫无准备的落了下去。
陆星与乌景见此，面色一变，一前一后也来到窗边。
乌景咬牙说了句：“叫你没事少嗑点丹药，你这反应力居然赶不上炼气期。”
他一面说，一面和陆星着急整齐探出头。
却见齐鸣紧随明映琉，也稳稳落在街上，赢得了一片喝彩声。
乌景脸上的神情从惊慌变为惊讶：“这小子什么来头，身手不错啊。”
“仙君保佑。”成微澈则没想那么多，他见人没事，赶忙双手合十凭空拜了拜紫金峰那尊门神，随后转身看向室内，脸一皱，“怎么人少了这么多，其他人呢？”
“嗷，”有人回答，“他们说酒喝多了待在屋里闷，出去溜达了。”
“那怎么行？”成微澈一瞪眼，拿起玉简一滑，“说好了看完烟花回去的，赶紧把人找回来。”
可千万不能夜不归宿啊……
若是以前成微澈倒还无所谓，可今日他还带着仙君的徒弟啊。
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了……
成微澈一抖，只觉得背后起了一阵阴风，吹得他汗毛直立。
骤然落进喧闹的人流，鼎沸人声下冷风迎面一吹，明映琉酒就醒了一半。
周遭的目光带着好奇和惊讶，不加遮掩的落在了他身上。
明映琉：“……”
他此刻只维持着最基本的思绪运转，对万众瞩目这一境况本能有些不适应。
但明映琉对自己一言不合就跳窗的举动毫无愧疚感。
明映琉轻抬下巴。
下次他还跳。
只是跳时没想那么多。甫一落地，明映琉的脑子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但为了避开四周打量他的目光，明映琉索性越过人群，漫无目的往前走。
天海楼这边的街道车水马龙。叫卖吃食的，变戏法的，弹琴跳舞的，斗法打擂的，应有尽有。
热闹的场景不仅不会令明映琉反感，还很大程度舒缓了他的精神。
然而明映琉冷漠惯了，心中再喜欢，面上也无动于衷，更不会激动无比的凑上去瞧。
他神色平淡，目不斜视地路过一个个琳琅满目的摊子，直至瞥见聚在一起的同门们。
明映琉放慢了脚步，听着欢声笑语传入耳中。
明映琉注意到了同门，站在摊前交谈的同门们，同样也注意到了明映琉。
“……”
“大师兄也出来了。”眼尖的少年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和同伴说，“看大师兄的样子好像很无聊，要不咱们拉他一起吧？”
大家都喝了点酒，胆子大了些。白日里不敢想的时候，此刻又冒了头。
一人提议，一堆人都说好。
“先说好，我不是泼冷水啊……”有人迟疑片刻，看了看眼前一言难尽地问，“你们真觉得大师兄会加入我们吗？”
众人闻声一顿。
他们看看站在对面，披着黑袍故作神秘的摊主。又看看自己眼前写着“测缘分，不准不要钱”的布条，集体陷入了沉思。
“你们在做什么？”
在众人沉默时，偏冷的声线垂珠击玉般在他们耳畔响起。
“测缘分啊……”思考的弟子下意识开口，中途顿觉不对，他偏头看去，吓了一跳，“大大大大大师兄——？！”
大师兄？
众人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一起扭头。果然看见明映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旁边。
大师兄居然真的过来了？
明映琉没管同门们的惊讶，问完问题兀自打量起面前的摊子。
夜晚人多，凡是出摊的摊主，都恨不得将所有东西摆上来。唯独眼前这个摊子的主人是个例外。
这个摊位上，就铺了一张简易的黑布，上面只摆了两样东西。
是两颗一模一样的圆球状水晶。一颗就需要明映琉双手合拢才能抱住。
也不知是主人不喜欢还是单纯忘了。在别的摊位张灯结彩时，他的摊位连一盏照明用的灯笼也没有。唯一的那点暗光，还是眼前两颗水晶球散发出来的。
明映琉目光在裹着黑袍，只漏出一双眼睛以及周围皮肤的摊主身上转了一圈，然后才落在写了字的布条上。
他眉峰微微一蹙：“……测缘分？”
带着疑惑的三个字，令处在震惊中的弟子堪堪回过神。
离明映琉最近的弟子点了下头：“是啊。就是把手按那个球上，水晶球亮了就证明双方有缘分。我们就是在玩这个呢。”
弟子说完看看摊主，确定对方一点修为都没有后，才只是压低声音和明映琉说：“大师兄，这个水晶球挺有意思的。”
明映琉看他。
“我们试过了，都不亮。但亮了的一定是有情人，刚刚就成了一对，还各拿了摊主一颗中品灵石呢。”弟子深受明映琉眼神鼓舞，他小声道，“我们本以为是摊主用了什么手段。但大家悄悄观察半晌，也没发现有机关的痕迹。”
似乎真的纯靠水晶球检验。
他们都是修行之人。目力非常，又刻意练过，加上自身的修为，摊主一个普通人要是耍手段，完全瞒不过他们。
对待留云城其他修士亦是同理。
而正是因为看半天没找到破绽，才更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明映琉自然相信弟子们的判断。
他目光再次落在桌上两颗球上。
水晶球球体透亮，在夜色下闪着柔和的光。
不知名的物质聚在球心，一圈圈好似海浪般翻滚着，又好似卷动的透明流沙。瞧上去煞是美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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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球就能测缘分？
若是一人的缘分能凭一颗球定下来，那才真是见鬼。
明映琉不信，他抬步要走。
“这位公子。”一直不曾开口的黑袍摊主看向明映琉，语气温和，“我见你眉眼间有疑色，要不要试试看，或许在场之人中，有人和你有缘也说不定呢？”
这番话，成功让明映琉收回将要迈出去的脚。
他抬眸，对上黑色衣帽下那双狐狸般的眼睛。
那人在笑他。
“摊主说笑了。”弟子闻言率先笑了起来，“我们大师兄无欲无求惯了，哪还有什么人会和他有缘分。就算有，也肯定不在这。”
此言一出，获得其他人的一致认同。
寻常人哪里配得上他们霁月光风的大师兄。
何况大师兄这幅冷淡模样，哪里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明映琉听着身旁的说话声，默默垂下眼，安静注视着眼前透明的水晶球。
不在这，那在哪？
“是么？”摊主听到回答，颇为遗憾道，“我还以为今晚留云城修士千千万，总有人能和你们师兄相配呢。”
“没有的事。”弟子们总得得有阴风在背后吹，他们打起了哈哈，“算了算了，时候也不早了。二师兄肯定到处找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对对对对。”
众人互相拉扯着，准备离去。
偏在这时，余光静止的红衣动了。
他们偏头，就见明映琉靠近了搁置水晶球的摊位。
夜风带起他身上淡淡的茉莉酒香，软化了眉眼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本该离去的弟子们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见明映琉抬起手，按在了水晶球上。
水晶散发的光芒为白皙的手掌添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随着明映琉手按在球体上，在球心滚动的半透流沙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泛白的沙悄然有了橙红黄紫的颜色，如一团很淡很淡的霞光。
摊主唔了声，提醒道：“测这个要两人哦。”
众人没想到明映琉真的会去测，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等听到摊主的话后，眼睛都亮了。
和大师兄测缘分诶！
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就跟夜晚偷偷看的话本子上写的情节一样！
那按照剧情发展，说不定他们之中，也有人能让这颗球亮起来。
到时候，是不是就能和大师兄结道侣了？
大师兄喜欢男子吗？
众人偷偷去看明映琉的脸色，兴奋在心里琢磨着，却没人踏出第一步。
倒不是不敢，主要是按话本子的写法，第一个过去的，一定会被淘汰……
可万一，第一个过去的就能亮呢？那他们落后的岂不是很亏？
如此翻来覆去的乱猜，众人推推搡搡，无一人能顺利走上前去。
明映琉身上那点酒劲，如一双看不见的大手。萦绕在他周身的冷漠好似一层朦胧的纱，就这么被扯了下来，露出底下遮掩的珍珠。
在各色烛光的照耀下，珍珠散发出了潋滟夺目的光华。令人无法直视靠近，又无法就此甘心放弃。
喧闹间，有人目不斜视走上前去。
他毫不迟疑，一掌坚定地按在了另一颗珠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