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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苦雪烹茶

作者:知一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孙贲凝视着淡然,甚至带着笑的步一乔。


    “若非姑娘今日主动寻我,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害了姑娘的人……竟是你自己。”


    步一乔唇边笑意终于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她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反问:“孙贲将军可能猜中,我平生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孙贲被她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不知……”


    “是研究历史。尽管担心它会让我毕业即失业,但,这是我努力十二年换来的。”


    她抬起眼,望着庭院冬日荒芜。


    “我看过太多记载,知道一个不该存在的‘长子’会如何搅动政局,会让多少人的命运脱离轨道。将军,当你清晰地知道一座建筑最终的宏伟蓝图时,你会允许一颗不合规的基石被埋下,导致它可能在某一日彻底倾塌吗?”


    孙贲隐约明白,却仍感到难以置信:“所以……那孩子在你眼中,只是一颗……不合规的基石?”


    “是。”步一乔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我的情感告诉我,他是我的骨血。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他是一个错误。这乱世不适合他,也不适合我。我不想让自己的余生,以及他的余生,卷入东吴日后残暴的后宫之争。”


    甚至这场斗争,是他的父亲亲手挑起的。


    孙贲沉默了。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女人,她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殉道者般的坚定与平静。


    “步姑娘你……此事,还有谁知晓?主公他……”


    步一乔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淡然的笑意。


    “天地,你,我。将军是聪明人,当知此事成为永远的秘密,对所有人都好。就拜托你,守口如瓶了。”


    “姑娘舍身相救,是我孙贲此生的恩人!就算死!我也绝不让第三人知晓!”


    “多谢将军。”


    *


    两人交谈之地就在门外,说了许多,免不了被屋内的人发现。听闻一声轻咳,席地而坐的两人同时回头,对上从屋内走出的三道视线。


    孙贲立刻起身,恭敬行礼:“主公!先生!”


    孙权微微颔首,看向仍坐于地上的步一乔身上。见她与孙贲挨得这般近,谈笑风生,一股酸意便从心底冒泡,滋味难言。


    他缓步上前,向她伸出手,强行温柔道:“为夜里凉,何不在房中歇息?”


    步一乔全然未觉酸意,就着他的手利落站起。她脑中正盘旋着孙贲“拼死守护”的兄弟誓言,只觉得灵感迸发,此事必须趁热打铁。


    “在下有一事相求!求主公成全!”她抽回手,抱拳道。


    孙权伸出的手尚未收回,稍稍顿住,面色不改,声音却沉下几分:“何事?”


    “听闻孙辅将军因私通曹氏将受严惩。一乔斗胆,恳请主公念在骨肉情深,将他幽禁于豫章郡。”步一乔稍作停顿,悄悄抬眼观察孙权神色,“如此既全法度,亦全孙贲将军手足之情。”


    孙贲垂首立在原地,冷汗已浸湿后背。连侍立在侧的张昭与待罪的孙辅,都惊愕地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张昭见孙权神色冷静得骇人,心道不妙,上前一步圆场:“主公操劳一日,也该歇下了。此事就交老臣——”


    “你何时与伯阳兄如此投缘,竟连他家事都这般挂心?”孙权倏然打断,“这次又是为何?”


    “孙贲将军爱弟之心,感天动地,令人动容。我帮他,是敬他这份情义,更是——”


    她倏地截住,转了转眼珠子,不顾旁边三人目光,手指探入孙权袖摆,精准捏住他的指尖。


    “若被流放千里之外的是我,你会舍得吗?”


    “……两件事无法相提并论。”


    “能的能的!”见孙权态度有所松动,步一乔乘胜追击道,“皆是至亲挚爱之人,你舍不得我,难道孙贲将军就舍得弟弟吗?”


    孙权袖中的手指被她勾住,掌心传来她指尖的搔刮。她仰着脸,一双眸子沉着盈盈水波,楚楚可怜地仰望着他。


    “孙权~~我知道你于心不忍,毕竟是兄弟,这法子并无不妥啊。”


    他垂眸看着她的模样,分明是刻意装出来的,却偏偏让他硬不起心肠。


    “你连我这样来历不明的人都敢留在身边,还怕一个被夺了兵权、圈禁起来的堂兄吗?”


    “再说话,我连你一起幽禁。”


    “……”


    步一乔所有的小动作和伶牙俐齿刹那间冻结。当着外人的面,他竟真半分颜面都不给!


    她越想越气,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险些带倒自己。


    “罢了!你是主公,你说了算。”


    说罢,也不看孙权瞬间沉下的脸色,转身便朝孙贲深深一礼,语气满是愧怍:“孙将军,对不住,是我人微言轻,没能帮上忙。”


    “步姑娘切莫如此!”孙贲惊得连忙虚扶,冷汗涔涔,“是舍弟罪有应得,姑娘仗义执言,贲已感激不尽!”


    “将军……”


    步一乔抬起脸,眼圈微红,捏着袖口轻轻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声音凄楚。


    “您这般宽厚,更叫一乔无地自容了……待他日我若在吴郡待不下去,流落至豫章,还望将军念在今日情分,怜我孤苦,给个容身之处……”


    “这……”孙贲下意识看向身旁面色尤为难看的孙权,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步一乔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用泫然欲泣的眼神望着孙贲。火上浇油的姿态,终于让一直沉默的孙权有了动作。


    “伯阳兄。”


    孙贲立刻躬身:“臣在!”


    “孙辅之事,依军法论处,不容姑息。然,念其昔日之功,及你拳拳之心,死罪可免。即日起,夺其一切兵权,幽禁于豫章郡府,非诏不得出。你,亲自押送。”


    这已是网开一面。孙贲心中巨石落地,立刻拜谢:“臣……谢主公恩典!臣定当严加看管,不使其再生事端!”


    “下去吧。”孙权挥了挥手,目光终于落回步一乔身上。


    孙贲如蒙大赦,拉上弟弟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张昭也一同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冷清的廊下,顷刻间只剩下两人。


    步一乔也渐渐有些装不下去,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局面,却见孙权一步步朝她走来。心生诡计,步一乔索性抢先行动,利落地一个转身,抬步就走。


    “去哪儿?”


    “夜深了,自然是回房歇息。主公也早些回自己的厢房安寝吧,明儿见!”


    她刻意加重了“自己的”三个字。


    然而,没等她走出几步,手腕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攥住。


    孙权稍一用力,便将她轻轻拽了回来。她猝不及防,转身时差点撞进他怀里,慌忙间抬头,正对上他低垂的视线。


    “利用完了我,便想一走了之?”


    “主公这话从何说起?孙辅将军之事,您依法裁决,英明神武,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恰巧路过,说了几句公道话。”


    “公道话?那番要去豫章的‘公道话’,也是说与我听的?”


    步一乔语塞,眼神开始飘忽。


    见她如此,孙权自知她是无心之言,就此罢了。


    “走吧,”他不再看她,牵着她的手,自然而然地转向厢房方向,“我送你回去。”


    “送我?你还有要事要办?”


    “嗯,得办,顺便撒撒气,叫你欺负我。”


    步一乔先是愣住,随即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任由他牵着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


    “孙权!你讲讲道理,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


    孙贲返回豫章,带走了孙辅,依言软禁于豫章郡府,由其兄长监视。因孙权令中未提及其子嗣,孙辅的儿女们得以幸免,后来亦在东吴出仕。


    直到事发至此,步一乔才幡然醒悟。


    “我好像……又改历史了。”


    原本历史中,孙辅被囚禁数年后,因念及亲人,幽闭而终。可若关押在兄长身边,孙辅或少了思念,不至于早逝。


    “权当救人一命吧,了却兄弟之间的相思之苦吧。”


    徐夫人煮了热茶,斟一盏推到她面前,柔声道:“多谢步姑娘挺身相助,让此事落得圆满。”


    “夫人的母族可还安好?”


    “已寄去书信问候。孙辅虽出言警告,但曹操何等聪明,怎会轻信?”


    言罢,徐夫人忽然起身,毫无征兆地伏地叩首。步一乔茶盏刚送至唇边,惊得赶忙放下,也一同跪了下去。


    “夫君与我酿下大错,姑娘不仅相助隐瞒,更涉险追查真相……妾身不知何以为报!”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夫人快起来!这若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至少容我夫妻二人报答姑娘,否则……”


    “真的不必!您看,我如今安然无恙,已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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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夫人再度叩首,言辞恳切。步一乔四下张望,慌得去扶她起身,却听一道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是做什么?”


    两人蓦然回首,只见吴夫人由侍女搀扶着立在庭前。步一乔顾不得臂上伤势未愈,忙拉着徐夫人一同行礼。


    吴夫人目光扫过神色惶惶的二人,并未多问,只淡淡道:“徐氏暂且退下,我与步姑娘有话要说。”


    “是。”


    待徐夫人离去,吴夫人在步一乔身前的石凳上坐下。


    “仲谋晌午来找我,谈及婚事。老身有些话,想与步姑娘说个明白。”


    步一乔浑然不知此事,不过此前答应孙权,若案件落幕,二人便成亲。当初似乎还加了什么条件?但她不记得了。


    “若在从前,仲谋屡屡拒婚,我也不会多言。只望他好好辅佐伯符,守住他父亲与兄长以命换来的基业。”吴夫人话音微顿,掠过黯然,“可如今变了。伯符走了,仲谋成了家主,是这江东之主。”


    她轻叹一声,继续道:“我年事已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在我闭眼之前,仲谋仍这般形单影只,教我如何安心?好在……他相中了你,总算动了成家的念头。”


    步一乔预感到,前面的话不过铺垫,接下来吴夫人要说的,才是重中之重。


    “但你一无声誉家世,二为寡妇之身。仲谋娶你,于他、于江东,毫无益处。”


    步一乔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吴夫人凝视着她,语气渐沉:“仲谋年少继位,内外皆有疑虑,恐他无力守住父兄基业。你若真心待他,就当知,这桩婚事,不能儿戏。”


    “老夫人所言,一乔明白。于我而言,仲谋也并非只是‘江东之主’。是愿以余生相伴的爱人。”


    “情意固然重要,但身在其位,许多事便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吴夫人语气放缓,却更显分量,“我且问你,你以何身份站在他身侧?无母族扶持,无名望加身,当流言四起、内外交困时,你当如何自处,又如何助他?”


    步一乔默然片刻,并非退缩,而是在认真思索。


    “爱意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当宗室非议、老臣质疑时,你的一片真心,可能为他换来半句支持,还是半石粮草?”


    步一乔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她稳住声音,沉住气。


    “一乔虽无家世,但正因如此,我与江东任何势力都无瓜葛,身家清白,心中唯有仲谋一人。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稳妥’吗?我不会成为任何一方势力在内庭的延伸,只会是纯粹属于他的力量。”


    吴夫人微微摇头,嗤笑道:“张昭先生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天下终究是男人的。男人在前线浴血,女人帮不上忙。我们不过筹码,是连接家族的桥梁,除此以外,别无他用。”


    步一乔迎上吴夫人的目光,道:“夫人此话,也包括自己吗?”


    “自然。”


    “孙坚将军当年白手起家,开创基业;孙策将军十八岁领兵,横扫江东。这每一寸江山,夫人当真觉得与自己毫无关系?”


    吴夫人端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步一乔不退反进,愈发激进,忘了身份。


    “夫人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还记得吴氏在江东是何等地位吗?恕我直言,当年若没有夫人毅然下嫁孙坚将军,以吴氏之力鼎力相助,孙氏绝无今日基业。”


    吴夫人的指尖在袖中收紧。


    她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透过时光看见了当年的自己,那个在吴氏宗亲反对时,一力主张押注孙坚的吴家女儿。


    但她现在是孙氏的主母。


    “好一张利口。你既提起往事,便该知道,正是因为我清楚自己肩负着吴氏与孙氏两族的兴衰,才更明白何为取舍。”


    吴夫人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步一乔。


    “仲谋今日能为你破例,来日便能因你授人以柄。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夫人——”


    “你以为我在与你商量?”吴夫人打断她,一寸不让,“我今日见你,是给你体面。若你执意不肯离开,待到他日群臣联名上书,你猜仲谋是保你,还是保这江东基业?”


    步一乔脸色微白,“孙权他……不可。”


    “你是聪明人。话,不必说得太尽。”


    吴夫人转过身。


    “想好去路,我会助你一程。步姑娘你,必须离开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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