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拿起电话,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属于钟小艾的号码。这个号码他存了很久,源于过去工作上的些许交集,也源于对侯亮平那个特殊圈子的某种关注,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主动拨打这个电话,竟是为了告知如此不堪的消息。
电话听筒里传来悠长而单调的等待音,一声,又一声,敲击在祁同伟的心上,也仿佛在丈量着一段已然崩塌的关系的距离。响了七八声,就在祁同伟以为无人接听准备挂断时,电话被接通了。
“喂?”一个略显清冷,带着一丝疑惑的女声传来,正是钟小艾。显然,她对这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号码感到意外。
“钟小艾同志,你好。”祁同伟的声音保持着公务性的沉稳和距离感,“我是汉东省副省长,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电话那头明显沉默了一下,似乎钟小艾在消化这个身份以及他来电的意图。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祁同....祁省长?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祁同伟没有立刻切入正题,他担心接下来的消息会让钟小艾情绪失控。毕竟夫妻一场,即便已经离婚,听到前夫沦落至绑架犯的地步,恐怕也难以保持平静。若是她身边有人,失态之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仅仅是仪态尽失,传出去对钟家的声誉也不好。他祁同伟可不想因为一个通知,就平白无故得罪了钟家。
他斟酌了一下词语,谨慎地问道:“小艾同志,我现在要跟你说的事情,关系到亮平,情况……比较严重。请问你现在方便吗?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这话问得委婉,但意思明确。电话那头的钟小艾显然听懂了,短暂的沉默后,传来她略显紧绷的声音:“……请稍等。”
接着,祁同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开门、关门的声音,以及环境背景音变得异常安静。过了一会儿,钟小艾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祁省长,我现在一个人。你请说吧。”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用尽可能客观、简洁的语言,将侯亮平绑架林华华、索要丁义珍案物证、被捕、以及目前被关押在省厅看守所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他没有加入任何个人评价,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事实都如同重锤,敲打在电话另一端那个女人的心上。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祁同伟甚至能想象到钟小艾此刻脸上那震惊、难以置信、继而可能转为苍白和痛苦的表情。
果然,过了足足半分钟,钟小艾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强装镇定却难掩颤抖的语调:“祁……祁省长……祁师兄,你……你确定吗?这……这怎么可能?亮平他……他虽然有时候激进,但……但他怎么会……”
她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语无伦次地试图寻找一丝可能。
祁同伟理解她的反应,但他必须打破她的幻想:“小艾,我很确定。人证、物证俱在,侯亮平本人也对主要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这件事,已经……没有疑问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比刚才更加沉重,仿佛能听到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祁同伟知道,那是钟小艾心中对侯亮平最后一丝残存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感,在这一刻被现实无情地碾碎了。
良久,钟小艾才用一种近乎虚无飘渺、带着巨大空洞感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没有哭泣,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只有这三个字。但这三个字背后所蕴含的绝望和心死,却让祁同伟这个见惯了风浪的公安厅长,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
祁同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另外,根据上面的指示,这个案件性质恶劣,需要尽快进入司法程序。我们公安厅这边,这两天就会完成所有证据的固定和整理,然后将案件正式移交给省检察院。”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算是个人情分的提醒:“按照程序,在案件移交检察院提起公诉之前,直系亲属……或者说,前配偶,如果提出申请,经过批准,或许还有机会……见他一面。如果你有这个想法,需要抓紧时间联系这边办理手续。一旦进入公诉和审判阶段,想再见面,就比较困难了。”
他将选择权交给了钟小艾,也暗示了时间的紧迫性。
然而,电话那头的钟小艾,在听完这番话后,并没有如祁同伟预想的那样询问如何办理手续,或者表达任何想要见面的意愿。她只是再次陷入了沉默,几秒钟后,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这突兀的忙音,祁同伟拿着话筒,愣了片刻,随即缓缓将话筒放回座机。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一丝了然和复杂的感慨。
他明白钟小艾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为什么连一句“谢谢”或者“我知道了”都懒得再说。
他和钟小艾心里都如同明镜一般: 侯亮平绑架在职检察干部,索要重要案卷,情节极其严重,社会影响极坏。法院在判罚时,几乎可以肯定会从严从重,重刑乃至极刑都是大概率事件。
宁方远和沙瑞金这边,利用侯亮平引爆了U盘,达到了政治目的,怎么可能反过来去捞一个已经没有价值、反而可能带来污点的绑架犯?赵立春和李达康那边,更是对侯亮平恨之入骨,恨不得他立刻被枪毙,绝无可能施以援手。
最关键的是,钟家。侯亮平与钟小艾已经离婚,他早已不是钟家的女婿。这样一个身负重罪、让家族蒙羞的前女婿,钟家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再去动用宝贵的政治资源和人脉关系?避之唯恐不及!钟小艾作为钟家的女儿,更不可能,也不被允许,再去与侯亮平有任何公开的瓜葛。她去见这一面,除了给自己和家族带来更多的流言蜚语和难堪,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直接挂断电话。这既是一种痛苦的切割,也是一种无奈的自我保护。她不需要祁同伟的“提醒”,也不需要那毫无意义的“最后一面”。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沉默中,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做最彻底的告别。
祁同伟叹了口气。他能做的,已经做了。通知到位,提醒也已给出。至于钟小艾如何选择,那是她的事情。在侯亮平这件事上,他祁同伟自问,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夹杂的些许私谊,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法律,对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侯亮平,做出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