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们 希望、缘分、美满、忠诚。……
“离开他之后, 你有什么打算?”
容知廷对这两人的互动简直是没眼看,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正色道。
“你就那么笃定,你一定能赢过他?”
陈仪月收起手机, 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容知廷笑了一声, 不置可否,“除了我, 你还有更好的合作伙伴吗?”
不如说, 现在除了容知廷, 她陈仪月在南城,此时此刻,根本无法找出一个足以和容珩抗衡的人物。
盛家被那人搅成了一锅乱的不能再乱的粥,连嫡子流放庶子上位这套都闹出来了。
至于宋家,季荷流产的事也在内部闹得沸沸扬扬, 父子俩对峙时不小心被季荷撞破,宋怀安同她讲, 自己只记得当时现场一片混乱, 脚下厚重的地毯上浸透了鲜血, 耳边充斥着父亲的呵斥, 佣人的尖叫与凌乱踏错的脚步声。
宋致君当即封锁消息,可当时事发突然, 人多眼杂, 最终也只是遮挡了公众视线, 在内部仍闹得沸沸扬扬。
最受影响的自然是宋怀安,外界传他忌惮自己即将出生的弟弟,手段狠毒,直接将其扼杀于母亲腹中。
这样的继承人, 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宋致君对董事会上股东的言论、公司里下属的风言风语皆冷眼相待,他宋怀安捏着蒋雨兰留下来的那点股份又怎么样?
一旦出了什么事,还不是要乖乖被他压在手掌下?
啧。
只是可惜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最后,这场风波还是蒋氏的董事长,也就是宋怀安的亲舅舅,蒋钦出面才算平息。
“听说蒋家和宋家都闹到要打官司的地步了。”
容知廷饶有兴趣的提起这事儿,心道宋家那个老匹夫,为了自己那点儿基业,竟然不惜把自己老婆孩子全算计进去,真是为数不多比容珩还狗的人物。
蒋家姐弟俩生前在南城是出了名的关系好,一朝得知自己亲姐姐当年的死另有隐情,亲侄子如今还沦落到如今这种境地,蒋钦就算是死了也得气活了。
说到这事儿,陈仪月也头疼。
宋怀安看样子是铁了心的不让她趟这趟浑水,对她多的一个字不提。
陈仪月一时间深觉孤立无援,又看了看眼前的容知廷,只想深深叹上一口气。
她也诚然这么做了。
“怎么?”容知廷似乎有些不满,“你不信我?”
陈仪月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当然不是。”
“叩叩——”
无名指与食指曲起,在桌上敲了敲,发出低沉的闷响。
她看他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底牌?”
“都说是底牌了,还能告诉你吗?”
容知廷狭长的眸子眯起,看着她回答。
陈仪月耸耸肩,“好吧。”
她别无选择。
——
有些麻烦事一旦超出能力范围,反而变得简单了起来。
好比现在,几家内里也斗外边也斗,斗来斗去斗的心力交瘁,她一没钱二没权,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如舒舒服服躺平算了。
暂且不提容知廷那厮靠不靠谱,一半一半吧,陈仪月心里想。
这座别墅成了她安宁的桃花源,吃穿不愁,佣人也很和蔼良善,仿佛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
容珩也是这样和她说的。
他说,他不希望她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被金钱所禁锢,凡是她想要的,都应该毫不费力的出现在她面前。
的确,他在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不错,甫一得知时,震惊、诧异、愤怒,现在冷静后细细想来,倘若站在容珩的立场,他做了相应的事,那就已经做好了承担相应责任的准备。
那是他容珩选择的人生轨迹,她陈仪月无权指摘,更无权指责。
如果她从小经历那些无法想象的事,她如今不一定能做的比他更好。
陈仪月现在的生活,就像一场不知何时被人唤醒的梦。
好似漂浮在火焰上的一张轻飘飘的薄膜,不知何时便会被火苗无情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至于只有和容珩在一起时,奇异的生出了几分踏实的安心感。
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获取他的关注与眼神,无异于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容易的一件事。
获取他的喜爱也是一样,只需要靠近,便能感受到他极度强烈的渴望与需求。
这种“需要”与“被需要”,也在无形中助长了她心中对这段关系诡异走向的火焰。
她对容珩的感情可以称作是“爱”吗?
陈仪月不知道。
想了很长时间,她依旧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这个问题,从提出的那一刻开始,就是错的。
某个平静祥和的傍晚,三月春分时,陈仪月给了容知廷答复。
一家清吧里,容知廷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对她的答案感到有些诧异,拿起面前的高脚杯小酌了一口,“没想到,你会选这个地方。”
陈仪月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脸颊,“有什么问题吗?”
“这也是我原本想送你去的地方。”
两人坐在角落的卡座,晚上七点半,时间尚早,人不算多,音乐舒缓。
“为什么是这里?”
容知廷摇了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好吧,不说也行。
少知道点也好,她也懒得去操心那么多。
“怎么?他最近不管你了?都敢约我到这种地方光明正大的见面了?”
“有点像……”容知廷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偷情?”
他探出舌尖,舔去嘴角的酒液,“你说是不是,嫂子?”
话说的轻佻,狐狸眼同他的尾音一齐向上,骚包的很。
兄弟俩到底是一家人。
陈仪月没好气的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她原本还为容珩找人跟踪监视她这件事酝酿良久,没想到到他面前还没说话,只流了两颗眼泪,就被人低头抱进怀里,温声哄了好会儿。
陈仪月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认为的麻烦事,只需要一滴眼泪就能解决。
想到这件事,她神情恍惚了小会儿。
落在容知廷眼里,便成了对情人的不舍。
“你不会反水爱上他了吧?”
陈仪月眨了眨眼,举杯微笑,利落道,“当然不。”
她会在她应该离开他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转身。
最后一滴温酒入喉,陈仪月将提前准备好的各项材料递交给面前的男人,从椅背后拿起大衣后,挥了挥手。
踏出酒吧的那一刻,她裹了裹身上浅咖色的大衣。
临近四月的南城夜里依旧潮湿寒凉,陈仪月依着记忆里的路线,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
头顶晃过一盏又一盏暖黄色的路灯,护栏向前延伸,漫漫黑夜看不见尽头,耳边传来公交车到站的声音。
陈仪月愣了几秒,鼻尖嗅到公交路过时的尾气。
下车的人不多,两男一女。
“是你?”
一道陌生的男声倏然涌入耳畔,陈仪月循声望去。
“你是……”她看着面前这双有印象却叫不出名字的半张脸,愣了神,眼里些许歉意。
男人指了个方向,道:“酒吧,我们第一次见。”
陈仪月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宋林?”
宋林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
宋林将头盔取下,露出一张完整帅气的脸庞,“我也还不错,准备在城西新开一家分店。”
陈仪月笑笑,“恭喜。”
“听说……”宋林起了个话头,顿了下,“你和你们老板在一起了?”
闻言,陈仪月张了张口,坦然,“是。”
宋林一直盯着她的眼睫,在得到回答后扇动了下,手揣进兜里,火机在掌心转了两圈。
“行。”
宋林穿着一身皮衣,勾勒出高大精瘦的腰身,将头盔夹在腰间,最后看了她一眼,勾唇:“回见。”
“好。”
直到宋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陈仪月的视线,她才缓缓转身,又吹了会儿江风,思绪被抚平,也稍带来了些许困乏。
真是一座令人犯困的城市啊。
第二天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她在书房发现了出差归家的容珩先生。
陈仪月轻手轻脚的掀开一条门缝,摸着边进去,准备吓他一跳。
容珩不动声色收回余光,头始终垂着看桌上的手稿,右手时不时动动,以做修改。
“嘿!”
容珩抬头,温润的眸中盈满笑意,笔在无形中换至左手,右臂自然而然揽住她的腰间,将人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这是……婚礼现场的设计草图?”
陈仪月按住白纸的一角,凝眸。
“嗯,”容珩的手臂环住她,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鼻尖动了动,“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元素?我都加进去。”
“嗯……绣球吧。”
希望、缘分、美满、忠诚。
容珩捏着陈仪月的下巴,偏头亲她的唇角,“这是在和我告白么?”
陈仪月轻咬了他一下,“我想你会喜欢。”
“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如果你明天问我,我会回答桔梗。”
“后天呢。”
“唔……鸢尾。”
“大后天呢。”
“紫藤。”
容珩望向她的眸色深深,喉结抵着她的肩头滑动,喉间溢出一声笑,五指嵌入她的指尖。
“这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陈仪月弯唇,另一只手向后探去,摸到他柔软的发丝。
她在他唇上轻点两下,啄吻的力度。
两人鼻尖贴着鼻尖。
“是我们的。”
笨蛋。
容珩喉中溢出一声沉闷的“嗯”后,一个缱绻的吻袭来,黏腻而难舍难分,灼热、温情、如潮水袭来,同一时刻淹没了彼此的所有。
吻毕。喉间涌起名为苦涩的回甘。
“马上就要六月了。”
“是,”容珩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快毕业了。”
陈仪月动了动身子,侧坐在了他腿上,弯了眉眼。
“不,”
“嗯?”
“是快结婚了。”
容珩一怔,握住她的手无意识的收紧。
陈仪月依偎在他怀中,抬起手亲了亲他的指骨,“我们很快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是啊,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犹豫。这不是他应该有的情绪。
容珩说,“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陈仪月享受着这静谧的时光,她的小手被男人包裹在掌心,被带着在偌大的白纸上落下一笔又一笔。
良久,陈仪月抿抿唇。
甜蜜过后,名为“苦涩”的回甘从喉间深处弥漫开来,盈满她整个口腔。
像棉花。
梗塞在喉间,咽不下,吐不出,漫长而又温吞的磋磨出一道又一道错综交织的血线。
她看着手下的稿纸。
由她亲手构建的虚幻梦境,
也快到时候,由她亲手撕毁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更一万[抱抱]
第42章 订婚 “最后陪我吃顿饭吧。”
六月, 夏。
容珩抵达A大时,正好是上午十点。
墨蓝色西服勾勒出男人优越的腰身,无论近看远看,都无法从他身上找出一丝褶皱的痕迹
领下是系法繁复的温莎结, 银灰色领带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下车绕到副驾驶, 打开车门,抬手时露出一对价值不菲的宝蓝色袖扣。
起身时, 怀里便多了一束漂亮的天蓝色绣球。
寓意锦绣前程。
今天过后, 陈仪月的人生会一帆风顺, 想要的一切都会唾手可得。
置顶的消息框里弹出一个表示未读的小红点。
是陈仪月问他来了没有。
容珩一只手抱花,一只手打字回复她。
很快。
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肉眼可见的弧度。
今天是拍毕业照的大日子,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拍照的大四学生们,校领导也在,其中有几个认出了路过的容珩, 热切的和他打招呼,询问来意。
容珩却只是微微颔首, 放低了声音回应, 语气带着表示愉悦的轻快。
校领导眼尖, 都是老油条, 不过一个眼神就意识到他今日是私人行程,便不再多言同他继续攀谈。
容珩依据陈仪月发来的照片, 很快找到了女人的所在地。
是A大教学楼旁的昱湖边。
陈仪月刚和拍照的同学们挥手说完再见, 就看到向她走来的容珩。
男人西装笔挺, 怀里抱着花,额前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梳了上去,看样子应该还打了发胶。
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精致,能让人一眼看出他对于今天的重视。
陈仪月站在原地, 朝他挥了挥手。
容珩走近后,若有所思的看着陈仪月怀里的那束剑兰。
须臾,他伸手将剑兰从她怀中抱出放到身后的长椅上。
“毕业快乐。”
陈仪月仍由他摆弄,抱着他递过来的花,笑笑,“谢谢。”
容珩自然而然的揽上陈仪月的肩头。
宋怀安拿着两瓶水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哥。”陈仪月喊道。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陈仪月在两人中间,适时出声,将相机递给宋怀安,“帮我们拍张照吧。”
宋怀安收回视线,“好。”
他的拍照技术很好,再加上天公作美,光线得当,陈仪月接过相机查看后连连称赞。
“令尊现在情况怎么样?”
趁着陈仪月选照片的时候,容珩蹙眉看了宋怀安一眼,状似无意问道。
陈仪月调试相机的手一顿。
现在谁不知道宋致君被自己亲儿子告上了法庭。
关注度最高的两件事。
一是宋致君当年婚外情,联合小三逼死原配。
大众向来对豪门的娱乐八卦津津乐道,更不用说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狗血剧情,一经爆出,热度便呈现出指数型增长。
紧接着便是宋氏的股市暴跌,墙倒众人推,多名股东联名将宋致君告上了法庭。
以至于宋氏那造假数额巨大的财务报表都没在外界掀起什么波澜,只在业界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
宋致君案件的推进过程中,曲折比宋怀安想象中的小。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操纵着他的前进,同时也为他扫平着障碍。
是谁呢?
这并不难猜。
宋怀安意识到容珩对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不满,笑意不达眼底,“不劳容总费心。”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眸中情绪涌动,熄了同他争辩的念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小月。”
陈仪月:“嗯?”
“公司还有事,我就先走了,你和容先生好好玩。”
这么轻易就走了?
陈仪月眨了眨眼,不作挽留。
容珩似乎不满她的视线落在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强硬的捏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脑袋掰过来。
“他比我好看么?”
陈仪月歪了歪脑袋,作思考状,“唔……差不多?”
容珩眯起眼,握住她手腕的掌心在用力。
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女不吃眼前亏。
陈仪月吐了吐舌头,“你最好看。”
不知是哪个字眼取悦到了他,男人的眉头舒展开来,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油嘴滑舌。”
你不就喜欢我油嘴滑舌的样子吗?
陈仪月今日不想同他计较那么多,将相机收回包中,绣球被塞回容珩怀中,她下意识将长椅上的剑兰抱起来。
在男人发作前,陈仪月眼疾手快的将两人的花束换了个位置。
容珩虽对那束剑兰略感不适,但想到终归是对陈仪月的祝福,便也就不在多言。
昱湖往前走,便是他们多年前偶遇的地方,不过湖边的那棵拂柳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捧碧绿的睡莲,其间冒出几颗含苞欲放的荷花花苞。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里吗?”
“知行楼一楼的演讲厅。”
容珩答得极快,几乎是脱口而出,余光瞄到陈仪月微微怔愣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时候,我也清晰的看见了你。”
故地重游,心境却已大不相同了。
回首过去四年,陈仪月发觉,自己十八岁前憧憬的大学生活,在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恍惚的回头一撇罢了。
南城过往的一切,从今天开始,都将成为她以后某一时刻瞬间的回忆。
从今天开始,她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所以,容珩。”
陈仪月平静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说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句话。
“我们分手吧。”
“滋——”
餐叉重重的划过瓷盘,发出一声音极为无礼的叫嚣。
紧接着便是铁器哐啷的磕碰声,嘴中弥漫出一股微弱的铁锈气息,容珩脸上短暂且突兀的出现了一瞬难以置信的神色。
很快恢复正常,容珩温润的双眸望向她,将切好的小排放进陈仪月的餐盘中。
“什么?抱歉,我没听清。”
“再说一遍好吗?仪月。”
“我说,”陈仪月偏过头去不看他,“我们分手。”
“这是我今早从M国空运来的红酒,要尝尝吗?”
“我说我们分手。”
“我给你倒一点点,今天不能喝醉,晚上还有事要做。”
“我说我们分……”
“闭嘴!”
陈仪月被男人阴沉的神色震慑住了,察觉到危险,刚想扶着桌沿站起身,便被男人起身而来有力的大掌给重新压了回去。
“抱歉,仪月。”容珩吻了吻她的鬓角,“吓到你了是不是?我的错,宝宝。”
“别生气好不好?定做的戒指到了,宝宝现在想提前看看吗?”
“唔……本来是想晚上再给宝宝戴上的,我早晨在家里布置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花门,我们现在回家看看好不好?”
“我还请了南城最知名的摄影师,晚上一定能把宝宝拍的漂漂亮亮的。”
容珩单手将椅子在地面上转了个方向,自己顺势半跪在她面前,视线同她平视。
他接连不断的说着,同时将陈仪月放在膝上的拳头强硬的揉开,贴上自己冰冷的脸颊。
“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容珩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企盼。
很可惜,得到的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忘了,容珩,这家餐厅是我订的。”
容珩死死盯着她,喉间溢出几声恶鬼低吟般的嗤笑,“是谁?”
“容知廷还是宋怀安?他们是不是和宝宝说我坏话了?”
他做出一副心痛的表情,眼中落寞,“宝宝怎么能听信外人的话呢?”
容珩自言自语的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压,“我才是仪月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陈仪月看着他眼中暗含的癫狂情绪,意识到情况比她想象中的更糟,一刀两断对谁都好,她不想再和他无休无止的纠缠下去。
再说,他现在的状况,看上去也不像是能听得进去话的样子。
“和他们没关系。”
“容珩,是我,我自己想和你分手。”
容珩静默了两秒,将她的手狠狠攥在手心,须臾,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字——
“贱、人。”
神色几度变换,容珩终于找到自己最初的模样,当然,也是陈仪月最喜欢的,温柔的,翩翩君子的模样。
他极力地想掩饰自己的忌恨与愤怒,又极力地想要扮出陈仪月喜欢的样子,矛盾交织,神情便显现出令人畏惧的恐怖。
容珩喘了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为她解释道,“你还小,仪月。”
“是他们那群贱人教唆你,是他们看不得你好,都是他们,他们忌……”
“没有人教唆我,容珩。”
陈仪月无情的打断他,另一只手抓住容珩的手腕,可不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没有人?
一定是宋怀安那个贱东西在他来之前和仪月说了什么,不然为什么前一天在床上还哭兮兮说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的宝贝,今天就要和他闹分手了呢?
“我们好聚好散,容珩,下面都是我安排好的人,如果我一会出了什么事,警察会立刻赶到。”
如今正是容氏董事会选举的关键时期,容珩要是进了警局,南城明天便又要多一条头条。
看着容珩阴晴不定的神色,陈仪月心里远远没有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她心如擂鼓,双耳也有些发鸣,唾液不停地分泌吞咽,更别提被男人大掌紧紧包裹住的手心,早已汗湿。
能好聚好散自然是上上策,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离了她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在她一棵树上吊死。
转眼想到容珩以后是否也会跪在其他女人身前温声轻哄,眼眶便不可避免的涌上一股酸涩。
但她很快遏制住这股情绪。
容珩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陈仪月皱着眉头,偏过头去不看他,轻声说道,“放手吧。”
他听话的放开她被攥的通红的手,拇指揉了揉,“对不起,仪月。”
“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陈仪月眨眨眼,将眼泪逼回,“没有,你很好。”
作为恋人,他给予她的,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的财富,她得到的,远比她失去的多得多。
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像一场旅程,再美好也始终有尽头,倘若看不到尽头,那便是令人畏惧的深渊了。
行走于迷途黑暗之中,看不清光亮,永远无从得知迈出的下一步是否会将自己砸的粉身碎骨。
及时止损。
“只是我们不合适,仅此而已。”
“我们哪里不合适?”
“年龄?”
容珩记得,她说过,不喜欢同龄的男生,他们都幼稚且愚蠢。
“身份?”
宋怀安很快就会继任宋氏的新任董事长,到时候,陈仪月会是宋氏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性格?”
没有人比他们的性格更契合,不论床上还是床下,他们的经历都很愉快。
在脑海中将其一一否定后,容珩倏然找回了几分对这段感情的自信,他为此下了定论:“都不是。”
“那是什么不合适?”
“感觉。”
“我不喜欢你了,你懂吗?”
陈仪月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慌乱的躲避他的眼神,撑着把手就想起身逃离这被他掌控着的方寸之地。
容珩却比她更快,轻而易举阻断她离开的道路,他盯着她的眼睛:“撒谎,宝宝。”
他一步一步逼近她,直到陈仪月的手背即将抵住墙壁,容珩才伸出一只手,放肆的握住她的腰身。
容珩不愿再听她的争辩,他想许是今天毕业伤感,女孩子闹些情绪罢了,是他太敏感,一串又一串的想法止不住的往外蹦,一时之间将她吓到了。
把仪月亲到没力气就好了,到时候就能乖乖的窝在他怀里,什么也做不了。
容珩如是想,也的确这么做了。
不过这一次,亲吻得到的再也不是甜蜜的气息,而是令人作呕的、带着腥气的铁锈味道。
他的下唇被毫不留情的咬破,弥漫着鲜血,混合着津液从嘴角流出些许。
容珩似乎感受不到痛,仍然把女人按在怀里亲。
明明是很愉快的一件事,为什么今天却让他感到痛了呢?
他的仪月是什么时候学会骗人的?
意思是,之前装出来的要和他永远在一起,说要和他毕业之后就结婚的事,都是假的是吗?
“……骗子。”
温热的泪珠砸到陈仪月柔软的眼睑下,又顺势一路流进衣领,淌过胸口附近的位置。
一滴又一滴。
像连绵不断的阴雨。
良久——
“……松手吧。”
“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陈仪月掐了下自己手背上的软肉,刻意不去看他泪痕满面的脸颊,咬牙摇了摇头。
“那仪月住哪里呢?至少先回家拿些东西。”
“不了,证件都在我自己身上,其他的,本来就不是我的,你要是看不顺眼……扔掉就好。”
他答非所问,“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见陈仪月不答,容珩收回手,道:“最后陪我一天,好不好?”
“今晚之后,我们好聚好散。”
今晚之后。
陈仪月终于再次抬眸望向他。
她眼中的冰冷彻底刺痛了他,与此同时,容珩敏锐的察觉到女人眼中的失望与难堪。
他的停滞不前的血液因着这一眼,开始重新活络起来。
“仪月,真是个坏孩子。”
“明明昨晚在我床上叫的那么欢……”
“今天就冷冰冰的和我提分手。”
“坏东西。”
容珩直起身子,拍了拍她的颈侧,打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红印。
“嗯?不说话?”
容珩的手向下游移,她今天穿的裙子,倒是在这时候起了方便。
须臾,他发出几声低笑。
“原来是这样啊……”
男人恶劣的将盈润涂满她饱满的唇,亮晶晶的,再一口吃下。
“就今晚。”
“就当可怜我,好吗?乖宝贝。”
他按住她的嘴唇,“拒绝的话,我现在就开门,让你的人都上来看看,看看宝贝是怎么在我手上发q的,好不好?”
陈仪月浑身颤栗起来,甩了他一巴掌,却没有撼动他半分,“你贱不贱。”
“那又怎样?”
容珩眼中满是痴迷,她恨他骂他,也好过于方才漠视他。
“和我回家。”
“我不……唔……”
容珩俯首,埋在她的颈窝,叹了口气,“可怜可怜我,好么?”
他为她随口而出的谎言折腾了那么大一圈,戒指、戒托、婚纱、现场布置……哪一个环节不是他亲力亲为?
为了赶在毕业这一天,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陈仪月拽住他发根的手渐渐松了力气,这样金尊玉贵般的人物,被人耍了骗了怎么会不生气呢?
“……行。”
“但我不会和你回去,旁边就有一家酒店,就在那儿吧。”
容珩看着她的眼睛,指尖很重的碾过她的眼尾,似笑非笑。
许久,他眨眨眼,掉下一滴泪,钝钝地说,“好啊。”
陈仪月离开了他的桎梏,容珩在地上捡起她方才摔落的手包,递还给她,重新回到她面前。
仔细的为她整理凌乱的碎发,又为她拍平裙子的褶皱,眼神里流露着欣赏。
他自己身上的西装已经被挤压出数条肉眼可见的褶皱,容珩无甚在意,视线始终落在陈仪月身上。
仿佛只要自己一个不注意,人就会在他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似的。
红晕消退,他从一旁拿来帕子擦去她额头的薄汗。
“抱歉。”
陈仪月摇摇头,“是我没有顾忌你的感受。”
容珩眼睫颤动,“再陪陪我吧,就今天。”
楼下。
容知廷戴着口罩墨镜,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楼梯口出现陈仪月容珩二人的身影时,他的目光立即不动声色向楼梯口望去。
陈仪月挽着容珩的手臂。
这什么情况?容知廷目光向下,看见陈仪月的左手在身侧轻点了两下。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
——
未完的午餐在酒店大厅继续,两人情绪都不高,容珩只草草对付了两口,剩下的时间都在不断往陈仪月盘中夹菜。
陈仪月想拒绝,又觉得这时候说话太过尴尬,只好埋头慢慢吃。
半小时后,她放下筷子。
“吃好了?”
“嗯。”陈仪月轻轻点了点头。
“累不累?上去休息会儿吧。”
以陈仪月现在的清醒程度,完全可以现场做一套高考数学试卷。
看出她眼中的犹豫,容珩弯了弯眉眼,情绪淡了下去,语气里有些嘲意,“我还不至于算计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最后陪我吃顿饭吧。”
他总是很清楚在什么情况下,用哪一副嘴脸,能在陈仪月面前得到最大的利益与关注。
男人的语气里透露着感伤,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
陈仪月仔细评估了一番这里的环境。
临时找的酒店,应当不会有容珩的人,而且容知廷知道她就在附近。
无非就是临行前最后一晚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也不是没做过,也不用她出力。
很快,她站起身,亦步亦趋跟在了男人的身后。
楼层很快跳转到顶层。
容珩打开门,让她先进。
陈仪月咬了咬唇,肩膀擦过他的胸膛。
“滴滴——”
耳边传来门锁合上的声音。
身后没了动静,陈仪月反而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窥伺感,盯得她背脊发凉,指尖不安的磨蹭着裙边。
她迟缓的转过身,想要看看容珩在做什么。
预想中阴沉的眼眸并未出现,相反,男人如往常一般,眼眸中满是柔和,见她转身,便走了两步,距离她更近一些。
陈仪月鼻尖红红,羞愧的低头,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般田地。
迟迟。
容珩迟迟没有动作。
陈仪月的大脑宕机了一瞬。
下一瞬,便听见男人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
“脱吧。”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陈仪月几乎快忘记怎么发声,几度张口,直到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喉间才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
“往常都是惯着仪月喜欢的路数来,既然都是最后一次了,就试试我喜欢的吧。”
容珩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脖颈上的那串珍珠项链,悬在半空,往前拽了拽。
虽然没用什么力气,但足以让陈仪月浑身发凉,手脚僵硬的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以前气氛到了,他们不是没尝试一些过火的场景。
但与现在不同,容珩眼中的戏谑,随意在她身上游离打量的神色,好似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哭什么。”
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容珩低低的叹了口气,终究于心不忍,一松手,项链重新落到女人的脖颈之上,他抬手抹去女人眼下的盈润的水珠。
“委屈了?宝宝?”
他揉揉她的脑袋,“那我给宝宝一个反悔的机会,好不好?”
“只要宝宝以后不说那些让我不高兴的话,我就变回宝宝喜欢的样子,好不好?”
陈仪月拍开他的手,抹了把眼泪,咬着牙,一言不合去拉身侧的拉链。
容珩狠狠皱起眉头,片刻的沉默过后,当视野中出现记忆中见过无数次的浑白过后,温良的神色彻底褪去,露出阴鸷吃人的真面目。
他已经给过仪月很多次机会了。
所以不会是他的错。真是可惜。
“继续。”
容珩仰了仰下巴。
那是一个极为轻浮的动作,几乎在顷刻间就将塑造成了一个主动上门在他面前求欢的女人。
仪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一分钟?今天有些倔强呢。
两分钟吧……两分钟后,她就会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到时候,他会主动将她抱进怀里,温声诱哄,原谅她的一时任性。
今晚的求婚仪式仍旧能够顺利举行。
一切都会按照原计划进行,现在只是出现了一丝预料之外的、小小的差错而已。
现实却是——
他冷漠,陈仪月便比他更冷漠。
即使她浑身发红发烫,眼里是满溢的羞赧,却依旧不愿意服软半分。
四周都是冷硬而死气沉沉的死物,只有她是鲜活的。
没关系。
吃硬不吃软的小家伙。
“这里……”容珩恶劣的将拇指揉进她的唇,“还没有吃过,对不对?”
“是我以前太纵着你了。”
“欠管教的坏孩子。”
容珩将她掉落在玄关的衣物踢到远处,走到客厅外公用的浴室门口,朝她勾了勾手指。
“过来。”
“帮我解开。”
陈仪月抬起的手被拍落。
“不可以用手哦。”
“这是对坏孩子的惩罚。”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呢,仪月。”
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真是惹人垂怜。
这么柔弱的身躯,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敢和他叫板,难道之前吃过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啧。
他是一位好丈夫,所以,他决定主动给她一个台阶下。
“我错了,宝贝。”他从善如流。
“只要你点点头,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陈仪月轻笑一声,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训狗呢?
她倏然往他的胸膛上扇了一巴掌,挑衅道:“废话这么多,是不行了吗?”
容珩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咬牙,“好……好极了。”
他只一手便将她的双臂握住,轻轻一拉,陈仪月便踉跄着倒在了男人怀中。
他低声在陈仪月耳边说了些什么。
陈仪月听得面红耳赤。
装货。
她以前竟然不知道这男人能放.荡成这个样子。
她还没来的及在心里多抨击他两句,意识便被一股从下.涌来的快.感所替代。
从浴室到客厅,再从客厅到落地窗旁,再到套房自带的厨房里,直至最后夜幕降临,到深夜,陈仪月才见识到了主卧的庐山真面目。
“不分手了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陈仪月绵长的呼吸。
“宝宝默认了,好乖。”
容珩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睡袍,离开主卧,出门来到另一间套房内。
四个壮实的黑衣保镖看守着正中间的男人,见容珩来了,悄无声息的恭敬退下。
“你和她说了什么?”
容珩毫不客气的坐在了男人对面,双腿交叠,身上透露出一股餍足的闲适气息。
宋怀安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仪月在隔壁?”
“谁准你这么叫她了?”
“我是她哥哥。”
“我是她丈夫。”
“?”
“噢,”容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举起自己的左手,露出中指上的戒指,“忘记告诉你了。”
“虽然你不是仪月的亲哥哥,不过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叫你一声……”
“大舅哥?”
宋怀安冷哼一声,“我怕折寿。”
“那我多叫你几声。”
容珩看向他的眼神不耐,“你怎么还不死呢。”
“?”
“贱人。”
宋怀安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指着鼻子堂而皇之的骂过,刚想开口,又想到这里是容珩的地盘,陈仪月还在隔壁。
他硬生生忍了这口气。
“你对她做什么了?”
容珩冷哼一声,“真不要脸。”
“你有病是不是?”宋怀安终于忍不住了,锤了一拳面前的桌子,猛地站起来。
大晚上派人专门堵在他的公寓,二话不说就把他架到这个破地方硬生生等了两个小时,就是等他来骂他两句的吗?
“怪不得她要和你分手。”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我说我和她已经订婚了,蠢货。”
容珩脸上显现出几分嫌恶的表情。
“就是你挑拨我和仪月,是吗?”
不等宋怀安回答,坐在沙发上的容珩便淡淡的开口,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极其强烈的敌对意味,像是诅咒。
“贱人。”
“蠢货。”
“去死。”
“真遗憾,”容珩想到什么,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我们已经和好了。”
“滚吧,阴险狡诈的小人。”
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实质性的威胁。
“你要是再敢说些不该说的话,我不介意让宋氏再乱一些。”
神经病。
宋怀安咒骂道。
有伤风度。
“先生,您可以离开了。”
“用你说?”
宋怀安没什么好气。
——
在容珩看来,这件事便就此告一段落了。
陈仪月在次日醒来发现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钻戒时,瞬间清醒。
“醒了?”
意识到不对劲,可她疲于挣扎反抗,索性随他去了,只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不时发出几声低低的嘤咛。
末了。
他恶劣的将水液擦在她身上,她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男人左手上泛着水光的戒指。
“混蛋!”
“滚开啊。”
“我等会有个会要开,好好休息,别乱跑,知道吗?”
“嗯嗯嗯。”
陈仪月敷衍道。
容珩亲亲她的发顶。
直到男人起身下床,陈仪月才发觉他早已装束齐整。
他蹲在床边。
“帮我系个领带。”
她言简意赅:“不,滚。”
一想到这条领带昨晚上绑在什么地方,陈仪月就气的牙痒痒。
那眼神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
落在容珩眼里,便只剩下可爱了。
他漂亮乖巧的小未婚妻。
被弄成这幅惨兮兮的模样了还乖乖的给他系领带。
很值得奖励呢。
他亲了亲她的指尖。
“乖宝贝。”
知错就改,自然就是他的乖宝贝。
上午十一点。
董事会选举开始前十分钟。
容珩收到下属发来的消息。
【先生,陈小姐想出门。】
他垂眸回复:不用拦,你们跟着就好。
“哟,哥,和嫂子挺激烈啊。”
“嘴巴放干净点。”闻言,容珩的眉眼变得凌厉起来,面色冷峻,十分不近人情。
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弟弟。
容知廷眼神略过他中指上的戒指,“订婚了?”
容珩不想同他多言,但对这个问题,还是屈尊纡贵,应了一声。
“恭喜啊。”
“那就祝你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喽!”
容知廷大笑两声,一脸无害的坐在了他这个代理董事长对面。
祝你好运。
容珩读懂了他的口型,不置可否,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轻蔑。
蠢货——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晚点发[鸽子]
第43章 抓住 【输的人要乖乖接受惩罚哦^ ^……
现如今, 董事会内部分作三派。
一派是以容知廷为代表的,容老爷子在世时遗留下的老董事们,另一派则是容珩进入容氏后,发展培植出来的一派新兴势力。
至于第三派, 则是中立, 不偏不倚,游移不定。
容珩个人履历优越, 能力卓绝, 背后资金雄厚, 再加上是容老爷子临终托付,在容氏的威信要远高于容知廷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少爷一大截。
起初,容知廷没想过和他争。
不仅因为他是他哥哥,光凭借那点血缘亲情,儿时缘分, 他不会低头认输,他不和他争, 是因为容知廷打从心底里佩服他这个哥哥。
不管是能力还是人生阅历, 他无疑都是他的引路人。
在祖父去世的那段时间, 他一度将他视作自己今后的倚靠。
但没想到容珩从始至终都没把他当弟弟看待过。
对他好, 只不过是演给董事会那帮人看的,至于让他历练, 真相也只不过是随手将他打发到别处, 省得自己在总公司添乱罢了。
既然他不仁, 那就别怪他无义。
容珩这个人什么都好,能力方面,他的确什么都比不过他,但在人情世故上, 容珩远不如他。
许是从小生长环境的不同,他骨子里是个冷血的人,第一面便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他向外的箭头上标注的,永远是冷冰冰的利益,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只要有心,便能成为刺向他最锋利的剑。
董事会选举正式开始。
十一点十五分。
容知廷正襟危坐在容珩对面,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姿态不再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董事眼神在两位候选人脸上游移,最终定格在容知廷身上。
年少气盛被沉稳压下,当初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志向,能独当一面啦。
恍惚间,他从中看到了几分容老爷子年轻时候的影子。
老董事笑了笑,移回了目光。
十分钟,致辞完毕。
容知廷掐算着时间。
五、四、三、二……
一。
容珩起身,步履匆匆离开会议室。
十一点三十分。
保镖们终于找到跟丢了的陈仪月,可已然无济于事。
等待他们的只有呛人的一屁股车尾气。
带头的老大赶忙向老板请示,容珩在电话那头沉声骂了一句“废物”。
拿着一天五位数的工资,连跟个人都能跟丢,不是废物是什么。
“追,随时跟进。”
容珩再次回到会议室后,个别股东已经面露不满。
容珩从容知廷的神情中看出一丝笃定的自信。
他在自信什么呢?
是自信他一定会拿下这个代表着董事长花落谁家的项目,还是在自信他一定会输?
容珩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
熨贴的当的衬衫下满是女人昨晚留下的咬痕抓痕,此刻隐隐作痛,却给他带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就好像她仍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那样。
容知廷的团队汇报完毕,董事会气氛不高,个别股东面露难色,显然是不太看好。
中场休息,容知廷再次找到靠窗透风的容珩。
男人放下电话,面色不善,“什么事?”
“找到她了吗?”
闻言,容珩立刻向他逼近一步,“是你?”
容知廷见目的达到,转身就走,肩膀却被人用了狠劲一握,痛的他低呼出声。
“把话说清楚。”
“好啊,”容知廷甩开他的手,“你现在说自己退出董事会,我就告诉你她在哪。”
见他沉默,容知廷无所谓的笑笑,“看来她也没那么重要。”
“你会后悔的,容珩。”
“一个女人而已,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容珩冷笑一声,“蠢货。”
他握住手机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你手段卑劣,我还不都是找你学的么。”
“我和她说,我能让她去到一个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你猜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容知廷一字一句戳他心窝,“你把人家当个宝贝宠着,人家可一点没把你放在眼里啊。”
四周路过的员工察觉到兄弟二人气场不对劲,连忙四散开来。
容珩拎起容知廷的衣领,提崽子似的将他的身子往上提。
这个姿势并不太雅观,还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羞辱人的意味,容知廷倒并不觉得,能引得容珩这样的人动手,看来他还真是压对宝了。
不枉他在他眼皮子底下装了这么久的孙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哥哥。”
“你到底是要项目,还是要你的宝贝?”
须臾。
容珩选了后者。
容知廷意外的挑眉。
“你们住的那家酒店到机场要一个半小时,现在还有……大概四十分钟的时间。”
“我派人去接她的车牌号是‘H35Y6’,现在正在往望江路开,你现在派人去追,还来得及。”
——
一辆黑色轿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陈仪月什么也没带,连衣服都只穿了身上这一套,有关证件被她提前放到寄存点,那是酒店距离机场折中的一个地点,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江水。
车停稳后,司机催促她快一些,并亦步亦趋跟在了她的身后,等她将东西带出后,又寸步不离的将她护送到车后座,贴心的为她打开车门。
司机身形高大,是孔武有力的类型,脸型板正,肤色黝黑,手上是肉眼可见的一层厚茧。
不像是司机,倒像是容珩早上派来监视她的那群保镖。
这人反侦察意识和反应力都极强,容珩的人就是他带着他甩掉的。
“等等,在外边再待会儿吧,你刚刚开的好快,我好像有点晕车。”
司机蹙了蹙眉头,看了眼时间,“小姐,还是先回车上吧。”
“我都说了我有点晕车,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路边停着三三两两的车辆,有人往来,大庭广众之下,司机也不好贸然直接对她出手,只好劝阻,“抱歉,小姐。”
“我担心等会堵车,会赶不上登机的时间。”
“这里过去慢的话就四十分钟而已,还有整整一个半小时,你急什么?”
“……这是容总交代给我的任务。”
江风拂面,司机越是催促,陈仪月的直觉便告诉她这车越不能上,现在可能是她唯一能够逃离这座城市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耳边响起公交车到站的声音,陈仪月向前望去,不假思索的喊道:“宋林!”
司机面色一变,不敢对她动手,只好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陈仪月,同时将她往车中推搡,想将她挤入车中。
陈仪月这下确信了,不断的挣扎着,一名女学生经过,一把将她从车门内扯了出来,尖着嗓子嚷嚷。
“干什么!拐卖妇女啊!”
司机一把推开她,推搡间墨镜掉落在地,露出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人群逐渐将三人围成了半圆。
高大的身影急匆匆扎进人群中,出现在陈仪月身边。
“你没事吧?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没想到真是你。”
司机眼见人多无法下手,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连忙从口袋中找出电话拨通老板号码。
“我帮你报警?”
“不,”陈仪月按住他的手,“不能报警。”
“这边打得到车吗?”
“去哪?”
宋林意识到情况非同寻常,表情立即严肃起来。
“机场。”
“跟我来。”
“你不能走,小姐。”司机抓住她的手腕,半点没收着力气,将她抓的生疼。
“强迫妇女意愿啊你这是!”
短短几句话,在一旁的女学生便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你信不信我报警!”
通话结束后,司机镇定下来,“可以,我选报警。”
“那你先松开她啊,咱们都在这儿呢,你们谁也逃不了。”
女生作势拿出手机打电话,司机看着陈仪月扭曲的神色,手上一松,立即被宋林抓住破绽,手腕被猛地踹上车门。
“砰”的一声响。
“跑!”
一口气跑到马路对面,人行道警示灯又绿变红,司机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一阵车水马龙中。
“拿着。”宋林喘了口气,将手上的头盔放到她手中,“戴上,我有辆摩托停在这附近。”
“还剩多少时间?”
陈仪月抿抿唇,“尽快。”
情况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
宋林了然,知道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很快将陈仪月捞上后座,检查完她的头盔后,上身俯下,“坐稳了。”
摩托疾驰而出,快出一道残影。
陈仪月几乎要尖叫出声。
好在车速渐渐慢了下去,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很不得整个人贴在了宋林背上。
四十分钟的路程,被压缩到了半个小时。
一旦进入人流量巨大的公众场所,在短时间内,不论是容知廷还是容珩,都无法轻易找到并将她带走。
宋林替她解开头盔,推了她一把,双手比“六”放在耳边。
“谢谢你!”
陈仪月大声喊道。
宋林目送她消失在人群中后,重新骑上车,同一辆宾利擦肩而过。
离起飞还有五十分钟的时间,二十分钟内从偌大的机场精准找到一个女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倘若借助一些特殊手段,那只会更加打草惊蛇。
一时间,容珩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四肢被锁在矮小的方块盒子里,舒展不开拳脚。
他吩咐派来的人先去找,对这条路并不抱过多的希望。
陈仪月既然已经逃脱容知廷的人,那必定是早就有所察觉,现在去找只会难上加难。
他拿出手机拨通容知廷的电话。
“把她航班的班次发给我。”
“行,人没找到?”
“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容珩是在明嘲他办事不力。
容知廷自知理亏,刚刚又从一毛不拔的兄长身上得了那么大的好处,此时便不再顶嘴,只先挂断电话,以示不满。
得到班次信息后,容珩定睛一看。
看来还不算太蠢。
接着发了个跨洋短信,很快,不过三两分钟的时间,整个班次的乘客信息便发到了他的手机里。
他手指往下滑动。
没有……没有……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抱歉,是他误判了。
容知廷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他思索了半分钟的时间,
意识到自己无法继续平和的等待,于是准备重新动用从前在M国的势力。
“Samuel?怎么,在Z国终于混不下去了,准备回来了?”
容珩用英语骂了他一句。
“气什么?不会又是你那位小未婚妻的事儿吧?”
见他沉默,电话那头低低的笑出声。
“啊哦,看来我猜对了呢。”
——
陈仪月从一开始,就没有全然信任过容知廷。
容珩是诡计多端的商人,难道容知廷就濯清涟而不妖吗?幼稚到费了这么大一圈的功夫,只想让容珩觉得难受?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想用她的行踪要挟容珩,如果容珩不在意她,她留下与否便也不重要了。
如果容珩在意她……
毫无疑问,容知廷成功了。
可惜,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论是奶奶还是宋怀安,亦或是她在南城的朋友老师,他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离开只会在某个被意识到的瞬间引得一阵唏嘘。
而她会在G国度过人生最后一个属于学生时代的假期,三个月后,等到她从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淡去时,陈仪月知道,自己的新生活即将开始。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即将迎来自己人生的崭新阶段。
一切从零开始。
落地前夕,手机振动。
一串外国的未知号码。
【找到你了,仪月。】
【输的人要乖乖接受惩罚哦^ ^】——
作者有话说:红包?有的~[猫爪]
第44章 昏迷 【你会后悔的,陈。】
陈仪月犹记, 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望向机舱外随着远离而逐渐变得渺小的城市。
从前认为它宛如世界上最大的迷宫,她也曾一次又一次在其中迷失方向。
直到它逐渐汇聚成她瞳孔中小小的一点。
当她眼中的世界足够大, 回望过去, 南城也不过浩瀚夜空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星罢了。
现在想想,如果没有容珩, 她也不会被逼到走这一步, 按照她循规蹈矩的温吞性格, 恐怕再犹豫上个三五年也不一定。
飞机驶过南城上空,华灯初上。
陈仪月在心里默默同他、同过去的一切告别。
从今天起,她不会再对任何未知感到恐惧,因为那将会是她全新生活的起点。
她不必再做一株需要精心培植在温室的花。
脑中回忆翻飞,陈仪月在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次睁眼时,脸上是数十个长途飞行后的淡淡疲惫。
耳边响起英文的播报, 宣告着十五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即将迎来结束。
她脸上露出几分罕见的雀跃, 感知到这类久违的、鲜活的情绪, 陈仪月眼底的笑意荡漾开来。
垂眸, 手机上的短信却如同一杯寒凉刺骨的冰水,使她脸颊上的鲜活与温热尽数褪去。
看清短信内容的瞬间, 陈仪月耳边传来细微的、金属撞击的鸣声, 不断放大, 直至她眉头紧紧皱起,眼底浮现出错愕的神色。
文字是戏谑的语气,即使隔着屏幕,陈仪月也能感受到男人一张笑脸背后埋藏的愠怒, 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即使她不告而别,刻意算计,但他依旧对她使用着过往亲昵的爱称,仿佛这一场她筹谋已久的逃离在他眼中不过一场小孩过家家的游戏。
很快,她心中的怒气尚未升起,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信息便一条接着一条疯狂的涌入,几乎要占据她眼前所有的视野,像倒刺丛生的荆棘,收束着她脆弱的脖颈。
陈仪月眼前发黑,嘴唇颤抖。
【宝宝好像生气了呢。】
【可是我也很生气,宝宝怎么能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玩呢,我会很担心的。】
【不过没关系,宝宝。】
【我很快就可以来陪宝宝一起玩了。】
【我在G国也有一座很漂亮的庄园,宝宝会喜欢的,对吗?】
【仪月,抖什么?是在害怕吗?】
【抬头,宝贝,猜猜我在哪?】
【宝宝,被吓到了吗?你看,离开我,你还能做好什么事呢?】
【好没用的宝宝,就应该乖乖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狠狠攥住屏幕两边的指尖泛着与唇无异的白,额间冒出绵密的细汗,周遭窃窃私语的人声在耳中不断放大,最后变成宛如厉鬼般的刺耳尖叫。
她脊背躬起,一条手臂环抱在自己的腰间,不自觉的用力将自己往座椅里按去。
陈仪月尽可能蜷缩着她的身体,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整个人的呼吸变得沉重无比,每一声都伴随着颤抖的呻吟。
眼前的信息还在不断地跳动着。
凌迟般的精神折磨,迫使陈仪月对他的忍耐力降至为负数,心里骤然生出一股浓重的厌恶。
须臾,她抓住了他的破绽。
如果他真的已经找到了她,想要报复她,为什么还要在手机上给她发送这些毫无意义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恐吓的信息?
按照这个想法,陈仪月再看,便并非威胁,反而藏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了。
她倏然畅快的笑出了声。
陈仪月垂眸,拇指在键盘上跳跃。
【我讨厌你,容珩。】
删去。哪个神经病会以为她在撒娇。
【你贱不贱?不要脸的东西。】
删去。怕他觉得爽。
陈仪月也没这么犀利的骂过人,打下那一行字时,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她定了定心神,两三分钟后,吐出一口气——
【容珩,我厌恶你虚伪的面具。】
【我不需要你为我铺就的锦绣前程,也不需要你为我搭建的桃花源乌托邦,我不需要你的钱权势,同样,我也不需要你的爱。】
【你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想让我成为你身边最乖巧温驯的容太太?做梦。】
【你卑劣、无耻、下贱,伪善而令人作呕的面目,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我不需要你。】
【再也不见。】
敲下“再也不见”四个字后,陈仪月迅速将号码拉黑并关机。
三秒后,屏幕上端一条信息飞速闪过。
【你会后悔的,陈。】
不过陈仪月并没有看见,手机关机后,她仿佛失去了全身上下所有力气,颓丧的往座椅后倒去。
她已无暇再去思考其他,例如这些信息是如何在飞行途中发送到她的新手机卡上的。
刚倒下,陈仪月耳边便响起了一道温柔的女声。
是机组的服务人员,向她递来一条薄毯。
穿着制服的女人身形高挑,微微弯腰,语气柔和,向她解释,自己刚刚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陈仪月不愿拂人好意,接过那条薄毯,轻声道谢。
薄毯被披盖在腿间,鼻尖隐隐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很淡,却意外的好闻。
吸进鼻腔时隐隐感受到辛辣的气味,后调却泛着一股清香甘甜。
陈仪月忍不住将毯子往上挪了挪。
心绪很快平静下来,不知为什么,思绪也开始缓缓生出几分倦怠。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始终只能发出自己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呓语,眼皮逐渐变得沉重无比,几番挣扎,眼睫翻飞,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小姐?小姐?”
“小姐您还好吗?小姐?”
陈仪月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不断的摇晃。
意识不断挣扎着,最后被拽入深海。
耳边响起乘务员柔和而坚定的声音。
“请放心,先生,我们机组人员都接受过专业的培训,请先让我们带这位小姐离开,进一步确认她的身体状况。”
“感谢您的配合。”
——
六月下旬,G国,初夏,气温宜人。
机场内人来人往,纪优一身灰色薄外套加运动裤,比起人均一米七起步的G国人,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在人群中并不算太过显眼。
纪优戴着口罩,双手插兜,唯一露出的双眸情绪淡漠,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她一动不动的盯着出口,半小时过去,始终没有看见同脑海中那张脸重合的女人。
纪优的视线依旧,从兜中摸出手机,目不斜视的盲按出一串号码拨出。
“嘟——嘟——嘟——”
一分钟过去。
无人接听。
“优?还没找到你的朋友吗?”
纪优闻声望去,是萧桓。
见她转身,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纪优垂了垂眉眼,接过萧桓手中递来的那杯热可可,驱散了几分掌心的寒意,眼底也多了些许温度。
说到接机这事,纪优眉头轻蹙,鼻梁上的镜片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没有,她的电话显示无人接听。”
雾气散去,再次露出她轻蹙的眉眼,萧桓垂眸看她,熟稔的握了握她的肩头,“我给方莹打个电话问问。”
纪优制止了他,“她现在在开会,一场很重要的学术会议,别打扰她。”
萧桓一顿,将手机重新放回包中。
时候不早了,四周的人也渐渐变得稀疏零散,纪优心里浮上一层不太好的预感,“我去找人问问。”
萧桓拉住她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啧。”
面前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意味,下压的眉眼扫过两人牵拉着的双手。
纪优抬眼,看清楚来人,原本扬起的手腕耷拉下去,冷声道:“让开。”
萧桓皮笑肉不笑,顺势将纪优揽入自己怀中,向他打招呼:“小陆总。”
明明大厅宽敞无比,陆斯衍却像是铁了心的要和他们作对,站定在了两人身前。
原本淡定的神色,在听到那声“让开”后起了波澜,眼底翻涌起骇人的巨浪,右手紧握成拳,嗤笑一声,声音阴恻恻的,私人情绪浓重:“凭什么要我让?”
“小优,我们走。”
“嗯。”
陆斯衍看着纪优顺从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眼尾泛起一层粉红,指尖轻颤。
擦肩而过时,他伸手拉住她的另一条手臂。
很轻,堪堪只是虚握。
纪优却停了下来。
陆斯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意气用事,很快软了语气,问她:“是出了什么事吗?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纪优侧目看他,陆斯衍紧张的喉结滚动几圈。
须臾,她的声音依旧很淡,“你是从Z国来的?”
陆斯衍:“是。”
“哪个班次?”
陆斯衍回忆了下,告诉她。
纪优沉吟半晌,晃了晃被萧桓拉住的手腕,萧桓脸上的笑意凝滞一瞬,手指僵硬的松开。
陆斯衍微微挑眉。
接着,一张照片出现在了他面前。
是一个女人的照片。
“见过吗?”纪优问。
“好像有点印象。”陆斯衍从纪优手上拿过手机,食指指尖无意识擦过她的虎口。
陆斯衍回想了下当时客舱的情况,很快,从脑海中摘出有关女人的记忆。
“她似乎身体不太好,眼睛始终是闭着的,被乘务员带到了……好像就坐在我的右前方?”
当时,头等舱的乘务员还轻声到他身边表示了歉意,他摇摇头,只抬眸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是你的朋友?”
纪优“嗯”了一声。
“稍等,”陆斯衍把手机还给她,从联系人中找出一个电话,“我帮你问问。”
“谢谢。”
陆斯衍喉间一窒,忍住不去揉弄她脑袋的冲动,“不用,优……纪优。”
五分钟过去。
陆斯衍的神色由刚开始的轻松到微微凝重。
电话挂断,“我想,你的朋友似乎惹上了麻烦。”
“什么麻烦?”纪优眉眼沉下去。
陆斯衍唇角微弯,“这里人多,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纪优思索片刻:“好。”
“我只和你说。”
萧桓闻言,眸色犀利的看向陆斯衍,掌心不自然的放上了纪优的肩头,语气里满是不赞同:“陆斯衍,现在不是你耍脾气的时候。”
陆斯衍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
“可以。”纪优答应,中断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萧桓面色微微僵硬,“小优,我……”
纪优仿佛没听见,对着陆斯衍道:“走吧。”
陆斯衍将行李随手扔给身后的助理们,亦步亦趋的跟在纪优身后,同萧桓擦肩而过时,周身散发出一股胜利者的气息。
低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滚吧,不要脸的小三。”——
作者有话说:这对剧情不会很多[抱抱]
第45章 代价 “好啊,和你做到死。”……
陈仪月醒来时, 发现自己身陷于柔软舒适的床榻之中。
头痛欲裂,混沌感几乎要将她的大脑一分为二。
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
心中闪过一股慌乱,她伸手向上探去, 在双眼前发现了类似于布条的东西。
……是男人的领带。
她扯下后, 凝眸沉思几秒,下了床。
好在身上的衣物完整, 身上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卧室的门半开着,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的要命, 她似乎被人安排在了走廊最尽头的房间,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眼前才出现一处向下的楼梯。
记忆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陈仪月在熟悉的方位找到他。
面对面,平静的对他说出那句,“容珩, 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分开就是这段感情最体面的结局。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以白金为主色调的会客厅内,容珩一身纯白西服, 脚下的地板花纹繁复恢弘, 圆拱形的天花板上, 雕刻着古希腊艺术家的塑像。
容珩却并未泯灭在其中, 恰恰相反,袖口的银色袖口泛着冷光, 贵气尽显却不庸俗, 周身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彰显出几分纯洁与神圣。
他眉眼弯弯,走近了,陈仪月才发现他眼下那层薄薄的青黑,俯首凑近她时格外明显。
男人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自顾自的牵起她的手,十指不容拒绝的插入她的指间。
嗓音有些疲惫的沙哑。
“宝宝,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喜欢吗?”
“是国内那套的五倍大,足够宝贝跑了。”
“喜欢吗?嗯?宝贝?”
每说一句话,男人便靠近她一步,眼神是由上至下的俯视,眼睫下一片阴翳,阴沉的眸色如今兴致盎然,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十指相扣。
他不顾她意愿,强势的,几乎是在顷刻间,一只手扣住她的两条小臂,将她的双手反剪在了背后。
“说话。”
他的嗓音沉下去,似乎没了耐心。
“你别……”
容珩用手挑起她的下巴,视线在空中交汇的瞬间,陈仪月的声音弱了下去。
不是他叫她说话的吗?那现在又在发什么疯?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任何拒绝的话,懂吗?”
全然是上位者命令的语气,陈仪月被俯瞰,被不容反抗的压制,被男人的虎口抵住脖颈。
看上去脆弱极了,像花房里最独一无二的那株玫瑰,花茎上尖刺锋利,想要折下,就必须付出鲜血淋漓的代价。
容珩以前从未想过要折下它。
折下一朵鲜活的花,得到的只有凋零的宿命,但如果将她制作成标本,日日夜夜供他观赏,也未尝不可。
说到底,他终究不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宽恕她。
“留在我身边,我保证,你想要得到的任何东西,都能得到。”
“代价是什么?”
容珩笑了一下,望进她强壮镇定的眼眸,指腹下的脉搏明明已经快的不像样子,还摆出这幅临危不惧的样子……
哈……容珩回想起她最后发给他的那几条信息。
她不是说他卑劣、无耻、下贱吗?
她讨厌他的虚伪,讨厌他的良善,讨厌他的……不,她自始至终讨厌的都是他而已。
甚至不是讨厌,是厌恶。
厌恶。
容珩咽下这个血淋淋的词。
代价?
她居然把他们之间的感情视作一场相互置换的交易。
既然如此。
不如让她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恶劣。
“代价……”
“代价就是,我的宝贝会被天天关在这里,每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敞开t被我c的哭都哭不出来。”
“……你也不怕死在床上。”
陈仪月咬牙说道,整个人奋力一挣,依旧无济于事,被男人轻松压制。
容珩笑了声,露出赞同的眼神,“没想到还有这种美妙的死法。”
“……”陈仪月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因为她发现,她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恶劣程度。
“想好了吗?跟我回去,还是被关在这里?”
“跟我回南城,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回南城?陈仪月是脑子被僵尸啃了才会答应现在和他回南城。
依旧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你、做、梦。”
“我从不做梦,陈仪月。”
“我只想做你。”
“你去死。”
“好啊,和你做到死。”
陈仪月嘴角抽搐,“你现在脑子里就只有这个是吗?”
容珩看着她,眸中情绪翻涌,半晌,他语气里带着轻蔑。
“你现在有什么立场指责我?陈仪月?”
“我说过,我一定会惩罚你。”
察觉到女人肩膀的轻微抽动,容珩垂眸笑了一下,松开了桎梏她的双手,扭了扭手腕,依旧居高临下,只是说到某一个字眼时,阴翳的神情绽放出柔和的光。
“不做女朋友……就做妻子吧。”
“怎么样?老婆?”
听清这两句话的瞬间,陈仪月一阵恶寒,“你做……痴心妄想!”
“可惜,”容珩挑起一缕她落在肩头的散发,“我们现在已经是合法夫妻了。”
陈仪月的心跌落谷底。
对了,她的证件……
还有她的通讯设备……
微微发麻的手臂缓过劲来,她难以置信的望向他,迫切的想从男人的神情中找出破绽。
可并没有。
“非我本人自愿的婚姻程序根本无效!”
陈仪月忍住尖叫的欲望,“你强行和我结婚了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狼狈?像一条怎么赶也赶不走的狗,只知道趴在我腿边摇尾乞怜!”
“难道你还痴心妄想我下半辈子就要为了一张结婚证给你守贞吗?”
“你做梦,容珩。”
陈仪月眼看着容珩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嘴角崩成一条直线,眼底覆上一层厚厚的冰霜,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陈仪月非但不怕,反倒生出一股畅快,与无穷尽的勇气,他的沉默、愤怒,都成为了点燃她最好的燃料。
“你敢和我结婚,我就敢用你的钱包小三小四,到时候让你给野种做亲爸爸,怎么样?”
容珩捏住她的下颚,喉结迟缓地滚动着,“仪月的孩子……怎么会是野种呢。”
“我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陈仪月面色一僵,容珩是铁了心的要把她困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了。
对峙僵持之际,玄关处传来一阵开门声。
巴掌声连同嘴间啧啧作响的声音传来,须臾,入目的是一个身着深蓝色西服的外国男人。
金发,眼睛的眸色宛如神秘莫测的深海,五官深邃,眼窝凹陷,眼尾下垂,看见被容珩拦在身后的陈仪月时,拍了两个巴掌。
“Pert.”容珩冷声,语气里带着震慑的意味,十分不满他如此冒昧的行为。
Pert遗憾的将目光收回,“我只是想瞧瞧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我亲爱的好哥哥,你可真小气。”
哥哥?
“什么事?”
Pert道:“Caspian想见你,现在就在我那。”
要不是想亲眼来看看把Samuel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长什么样,他才懒得来跑这趟腿。
“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带着女朋友来的,或许……可以让你家宝贝一起去玩玩?”
“顺便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啊。”
不等容珩出声,陈仪月便挣脱他的桎梏,抢先回应了面前金发蓝眼的外国男人,当然,担心对方听不懂,用的是英文。
“不许。”
他语气里带着不容商量的决绝,“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等你回来做我吗?”
容珩没想到她在外人面前也如此口无遮拦,阴恻恻的看了Pert一眼,警告的叫了一声她的全名。
“陈仪月。”
她和他叫板,“容珩。”
Pert面带微笑听着两人用中文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不理解一向果决的Samuel如今在犹犹豫豫什么,不过他也能从现在的情况里猜出些许。
“难道把她带在身边不是最保险的方法吗?”
容珩投来斥责的目光,Pert无所畏惧的看了回去,眼中是藏不住的戏谑。
良久,容珩才点了头。
离开庄园前,容珩特地用中文再三提醒她。
“务必时刻跟在我身边。”
“不论发生了任何事,随时躲到我身后。”
容珩的神色凝重,陈仪月不至于在大事上拎不清,从他从飞机上一系列作为来看,就知道他在国外的势力有多远超她的想象。
这样的人身边,的确时刻埋藏着未知的风险。
她还没有蠢到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但她也并不准备坐以待毙。
“Caspian……”
她似乎见过这个名字,是在……某张财经新闻的报纸上?
带着这个疑问,半小时后,陈仪月在会客厅内见到了本人。
东城陆家二少爷,陆斯衍。
身边坐着的,则是Pert口中所说的女友。
据陆斯衍介绍,女人叫Solana,中文名纪优。
陈仪月被容珩揽住肩头,介绍言简意赅。
“My wife,Evelyn。”
陆斯衍的眼神只是刚落到陈仪月身上,便被容珩隔绝了视线,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揽着女人坐到左侧的大沙发上。
“有公事谈,宝贝,你带Evelyn出去玩会儿。”
陆斯衍语气里满是宠溺,伸手拍了拍纪优的肩头。
“不必。”
“怎么不必,我又不会长出翅膀跑了。”
Pert也道:“这么紧张做什么”说着无视容珩,叫来一旁的管家,示意将二人带出,“两位小姐玩的愉快啊。”
容珩思虑再三,还是松开了手。
目光紧紧盯着陈仪月离开的背影。
“您什么时候结的婚?”陆斯衍看上去饶有兴趣问道。
“最近。”容珩兴致不高,脸上全无新婚的愉悦感,似乎反而对这件事忌讳莫深。
陆斯衍“哦”了声,笑道:“那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快了。”
陆斯衍大笑一声,“那我也沾沾您的喜气了。”
“怎么?感情不顺?”
落魄到来沾他的喜气。
陆斯衍面色一僵,“倒也没有。”
容珩明显看出对方是在说谎,心情回转些许,大发善心:“不像是没有的样子,我帮你出出主意?”
陆斯衍眼神黯淡了些,“没什么,就是有个不要脸的小三,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有了第三者,就会有第四者第五者。”
“您这话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把她关起来呢?这样她就只有你了,不是吗?”
陆斯衍差点被刚喝的小半口咖啡咳的呛出声来。
面色被硬生生憋得通红。
看来他家宝贝朋友惹得麻烦……不是一般的棘手啊——
作者有话说:嘿嘿[让我康康][鸽子]
第46章 答案 “跪下。”
“等……等等, 你要带我去哪?”
纪优闻言脚下步履不停,拉着她的手腕在弯弯绕绕的分岔路口精准的选择出通往终点大门的方向。
她有足足一米七五的身高,走起路来脚底生风,过膝的裙摆飘扬, 不回头, 只一味的往前走。
语气里带着些不明所以的冷淡,“离开这。”
陈仪月微微喘着气, 高跟鞋交错作响, 心底生出担忧, 却又对眼前的女人生出难以言喻的信服感。
“我们就这样走吗?”
“嗯。”纪优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忧,余光向后瞥了一眼,松开握住她的手腕,转而牵起她柔软温热的掌心,“跟上。”
一丝凉意浸润心脾, 陈仪月躁动的心仿佛被一双温柔的大手抚平,她看着纪优比她高出一截的背影, 步伐也渐渐变得平稳起来。
离开的一路都畅通无阻, 每一个关卡站定的黑衣保镖们仿佛都对她们视若无睹。
陈仪月心底震撼, 甚至纪优走过他们身前时, 都无一例外的低下了头。
直到上世纪古堡一般沉重的巨门被推开,陈仪月沐浴在阳光下时, 骤然生出一股久别于世的怅然, 不免眨了眨眼。
就这么简单?把她从容珩身边带走了?
“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纪优打开门口那辆劳斯莱斯的后座, 听到陈仪月问,并不回答,陈述的语气:“你想走吗。”
陈仪月看着纪优的眼睛,迟缓地点了点头。
纪优“嗯”了声, 她向来注重效率,看中结果,言简意赅:“上车。”
“对了,”纪优在关门前,想到什么,单手撑着车门边缘,微微弯腰,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澜,她微微蹙眉,“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电子设备?”
她这话说的隐晦,陈仪月听明白了,纪优是在问她身上有没有近似于定位、监听一类的东西。
陈仪月思索一番,自己身上的电子设备早就被容珩不知道收到了哪去,出来的时候也没还给她,唯一有风险的……可能就只有临走前,容珩为她亲手带上的那条手链。
玫瑰金,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纪优抬起她伸过来的那只手腕,只看了一眼,从副驾的置物箱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包裹,同她一齐坐在了后座。
“夫人,去哪?”
纪优手上的动作一顿,陈仪月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股冷嘲的寓意,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不禁放缓了呼吸。
“陆斯衍是没查到我的住处么。”
司机闻言,尴尬一笑,“夫人……”
“吵。”
司机深知她的脾性,即刻噤声。
轿车平稳的行驶着,一路上,纪优都在垂头试图解开她腕上的手链,很显然,从纪优时不时停顿的动作都能看出,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关系的……如果他……”陈仪月试图开口抚平她凝眸思考时蹙起的眉眼。
“累吗。”
“不……”
纪优像没听到,“那就睡会儿。”
陈仪月:“……”
听懂了,她是觉得她吵。
看着纪优冰冷的面容,陈仪月不由自主从心底里生出一股信服,选择闭上了嘴巴,偏过头去看向窗外。
车内温暖平稳,车外的景物却一幕幕疾驰着在她眼前闪过,她看见陌生的满是英文字母与生疏字符的门店,看见面容迥异的人脸向她所在的方位投来好奇的神色。
说实话,陈仪月并不擅长G国的语言,有关的了解还是在大二时的一门选修课,让她有了与人进行基本交流的能力。
耳边响起键盘的敲打声,陈仪月的思绪被拉回,转眼看向纪优。
黑屏的电脑屏幕上挤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英文代码,她不免发出惊叹,“……好厉害。”
纪优的回应依旧是一声微乎其微的“嗯”。
陈仪月看出她在专注时不喜被人打扰,捂住了嘴巴。
十来分钟过去,“啪嗒”一声轻响。
陈仪月动了动手腕,发现手链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径直掉落在了身下的皮质座椅上,蜷缩成了拇指大一小团,似乎是担忧被主人随时从窗外抛出。
“里面的定位程序我清除了。”
陈仪月眨了眨眼睛,她又帮她解决了一件棘手的难题,可她好像没什么能够回报的,一时间自觉有些自惭形秽。
纪优将那一小截手链捻起,放到女人的手心,“等会给她打电话报平安。”
这个“她”是谁,陈仪月心知肚明。
“我答应了她要来接你,”纪优垂头整理着东西,“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纪优将整理好的工具包放到一边后,抬起头,看到陈仪月微微怔愣的神色,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漠。
再次开口,语气依旧生硬,“所以,不用对我说谢谢。”
两人静默一阵后,陈仪月再度开口时,面色有些窘迫,“那个……我的通讯设备都被他拿走了。”
“还有我的证件……”
“我没钱。”
陈仪月连忙摆手,纪优已经帮了她太多,她哪里还好意思找她要钱,她只是想暂且借一下她的电话,再请求她收留她几天,剩下的事她会自己去想办法周旋。
没等她将想法说出口,便听到纪优的声音。
“听到了吗?”
陈仪月:“嗯?”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见前座的司机忙不迭边转驾驶盘边点头,“是是,听到了,夫人。”
纪优看上去心情不太好,闭上了眼睛。
陈仪月不知道她和陆二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好多做评判,而纪优看上去也不是喜欢被打扰的类型,索性闭上了嘴,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半小时后,车辆停在一幢公寓楼下。
纪优带着她上楼,身后的司机传来叫嚷的声音,似乎是想让她停下接电话,眼见人已走远,却又不敢踏进公寓大门半步,只好站在原地干着急。
公寓面积不大,五六十平的样子,两室一厅,其中一间卧室门大开着。
沙发旁有座机,陈仪月指了指,问纪优能不能借用一下。
纪优:“随意。”
说着打开小冰箱,从里面端出半个没吃完的蔓越莓奶油蛋糕,接收到来自陈仪月的视线,眼皮极快的闭合了两下。
“我很饿。”
陈仪月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摇摇手,“我不喜欢吃甜食。”
纪优眼皮耷拉下来,半晌,盯着陈仪月,嘴里蹦出来两个字。
“没品。”
陈仪月:“……”
直到耳边传来接通声,才拉回陈仪月的思绪,方莹雀跃的声音传来,“你时差倒的怎么样啦!”
看来纪优没对方莹说实话,两人在这一方面达成了无声的一致。
她笑笑,摆出一副轻松的腔调,“差不多啦,对了,你什么时候来这边?”
方莹“唔”了声,“大概下个月吧,到时候你们有空记得来接我哦!”
“当然。”
……
通话结束后,纪优将纸盘丢进脚边的垃圾桶,起身时耳边传来敲门声,打开门,是陆斯衍的人,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她。
纪优接过,递给陈仪月。
接着告诉她,开着门的那间房是为她准备的,说完,拿着包出门去了。
走出门,才想起来家里现在多了一个人,转过身嘱咐,“晚上不用等我。”
陈仪月愣愣的点点头。
纪优留了一把钥匙在玄关的置物架上,陈仪月将钥匙捡来收好,拆开了礼盒袋。
最新款的某品牌智能机,电话卡也一应俱全。
这已经是她换的第三张电话卡和第三个手机了。
陈仪月发出一声叹息,将手机开机后重新注册了一个微信,暂时只添加了方莹,借口自己不小心在机场中奖被偷了手机。
随后在网上查找了攻略,尝试着登上了以前的电子设备云端,找到了相关的身份信息复印件,给当地的警察局打去了电话。
不过一番折腾下来,时针已经走到了晚上六点半的位置,相关人员已经下班,电话无法接通,只好次日再到线下进行咨询补办相关证件。
虽说麻烦,但在容珩这尊大佛面前,这样的麻烦无异于是挠痒痒,微乎其微。
陈仪月办理的G国签证是旅游签,按相关法规可停留长达一百八十天,也就是将近半年的时间,而M国的研究生入学时间在十月份,距离现在还有三个半月。
这也是她选择到G国中转的原因之一。
不过幸运的是,恰巧纪优也在G国某所顶尖大学实验室进行交流学习。
原本睁眼看见容珩的瞬间,陈仪月都准备破罐子破摔了。
容珩既然想威胁她,她大不了就和他耗着,他总不能放弃他在南城的事业一门心思整天黏在她身边吧?
只要她足够无理取闹,足够惹人厌烦,迟早有一天能够达到容珩对她容忍的阈值。
他不就喜欢她恰到好处的温驯吗。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处理完一切后,陈仪月思绪放空,体内涌上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很快便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
次日醒来,陈仪月轻轻推开门。
与此同时,另一道门锁解开的声音响起。
从主卧走出的,显然是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陆家二少,陆斯衍。
陆斯衍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脖子上的尖锐的红痕刺眼夺目,直入半掀的衣领下,不像指甲,倒像是……鞭子。
耳骨上黑色的耳钉衬出几分晨间倦怠的欲色。
男人扫她一眼,很快转过身,抬手将剩余的两颗扣子严丝合缝的扣上后,才偏过头,眼里饶有兴味。
“你知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门再度被打开,出来的没有别人,正是纪优,“陆斯衍。”
有人后背一凉,吊儿郎当的笑意僵在嘴角。
“跪下。”
陈仪月双膝一软,手扶着门,目瞪口呆,身子不知该怎么动作。
陆斯衍讪笑两声,“老婆,外人在呢,给我留点面子。”
纪优转过头,捉住正要悄悄逃跑的陈仪月:“你介意吗。”
陈仪月被定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一味的摆手加摇头,像只成了精的拨浪鼓。
“老婆……”陆斯衍好声好气的去蹭她的额头。
“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
陆斯衍动作一僵,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半晌,动作迟缓的,单膝跪在了女人腿边,紧接着,另一条腿的膝盖也触碰到冰凉的地板。
男人的下颚虚虚蹭着纪优的大腿,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这幅样子非但没惹纪优垂怜,反而结结实实挨了女人一巴掌。
把他的脑袋都打偏过去。
陈仪月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抓马的场面,只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多睡三分钟。
尤其是纪优还没有同意她走的意思。
那一巴掌的清脆响声传来时,连带着她的心都猛地颤抖了一下。
“真放.荡。”
“老婆……”
陈仪月听到纪优的冷笑,“进去吧。”
她松了一口气,刚想抬头,便又被男人的一声闷哼吓得垂了回去。
地板上响起明显的膝盖磕碰声。
陆斯衍的呼吸声愈发沉重,西裤在地板上拖拽磨蹭,随着门被合上的锁扣声响起,陈仪月的颈椎终于得到解放。
“陈仪月。”
“啊?”冷不丁被点名的陈仪月猛地一抬头,攥着两手的热汗。
纪优穿着宽大的T恤,露出一双匀称健康的双腿,堪堪只到肩头的发丝微卷,赤足,上身半倚在门框上,露出半个略显骨感的肩头。
她的嗓音自始至终都透露着一股极端的淡漠,冷静到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建立在无数场试验基础上万分确切的真理。
“男人就是天生放.荡的东西,如果不好好调.教,就会像昨天那样发着疯来咬你。”
纪优将陆斯衍和容珩归为了一类人,在感情上统称为败类。
“他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而我很忙,这次不会有空去接你。”
纪优说完,抬手撩了把凌乱的发丝,情绪似乎有些波动,难耐的闭了闭眼,重新按下门把手,身体向内倾斜。
“陆斯衍,”纪优揉了揉太阳穴,“给我点支烟。”
“老婆,你不能……”
纪优低头,神色沉沉,指尖插入男人发丝中,似是不解。
门合上的前一秒,纪优的声音从门缝中泄出。
“狗会说话么。”
陈仪月艰难地从清晨这一幕闹剧中抽离出来,她不论如何也想不到,白天清冷疏离的纪优和光鲜亮丽的陆斯衍,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她站在餐桌前,隔夜的凉水一杯一杯往喉咙里灌。
原因无他,刚刚两人给她三观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
以至于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容珩穿着西装,双膝大开,脖颈高仰,跪在她脚边被踩的模样。
狗是离不开主人的。
而在他们这段关系中,是谁离不开谁呢。
答案显而易见——
作者有话说:纪陆是预收的男女主噢[奶茶]
第47章 原谅 他真大度呢。
时间一天天流逝, 陈仪月担心的事却始终没有发生。
纪优和陆斯衍自从那天上午过后,也再没有出现在这所公寓之中。
但陆斯衍派了一位女下属前来,协助她处理相关证件的补办与申领,奈何G国警署的办事效率实在低到令人哑然, 陈仪月别无他法, 只好暂时回家等待。
陆斯衍遣人向上边打了招呼,以至于不会让她孤身一人被抓去警署遣返。
不过陆斯衍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二少能在异国他乡说得动当地警方这件事, 尚且存疑。
陈仪月不愿深想。
因为思绪一旦探出枝丫, 便会如雨后春笋般疯长。
一个宁静祥和的午后, 陈仪月看着钱夹里仅剩的三张百元的纸钞犯了难。
实不相瞒,这还是用她之前无意揣在衣兜里的钱换的。
如果不是因为容珩,她如今就算不富裕,也轮不为钱犯愁的地步。
语言不是问题,陈仪月会说G语, 只是不精通,她想过去打零工暂时过渡一下, 但她现在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 能选的也只有毫无保障的低时薪黑工, 要是不幸被警察捉到, 又免不了一场大麻烦。
一波未平,她不想再冒任和风险又起一波了。
她所在的里索伦是G国的首都, 公寓所处的地方位于中产区。
街道干净整洁, 邻里往来也还算和谐, 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治安了。
陈仪月仅仅只是在这住了一个星期,在楼下公园散步时,就从邻居口中得知到了不下三起当街抢劫案, 以及两起入室盗窃案。
以至于陈仪月每每回家睡觉前,都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门窗,并在睡前拉上窗帘。
她身上除了三百……不,现在是二百八十欧外加六个钢镚可惦记,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倒是纪优,客厅角落的三角书架上堆积着满满一个角落的草纸和书页,风吹过时掀起一两页,如果不仔细看,陈仪月几乎就要认为那是一本上世纪的英语小说。
担心其中有什么重要的研究成果,陈仪月还专门找了一块布来以作遮挡。
但终究不免惊叹,尤其是得知对方甚至只有二十岁时,差点惊掉了下巴。
果然是人外有人啊。
次日,陈仪月起了个大早,准备出门晨跑。
自打上次被容珩一只手锁住两条手臂无法动弹后,倒也不是上次,以前在床上的时候,两人的体力差距也可见一斑,容珩也曾说过要带她好好锻炼,只不过那时候她懒,容珩又对她的撒娇毫无办法。
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推来推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事教人一次就会,她如今算是彻底意识到拥有一副好身板的重要性。
原因不止这一个,陈仪月想,异国他乡,一个女孩子总要自己有点防身的本领。
不然再遇到容珩这种大变态怎么办?
又想到这个人……陈仪月叹气不是不叹气也不是。
他来找她她头大,他不来找她她反倒更头大。
以这人的性格和处事风格,陈仪月总觉得不来找她可能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说不定他就是想温水煮青蛙把她耗死呢?
额额额啊啊啊……真是在眼前不消停不在眼前也闹挺。
陈仪月在心底给容珩的同类项们默默打了负分,什么温柔稳重年上男,阴起你的时候都不带响的……还不如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呢,至少人家阳光开朗心地纯善呀。
陈仪月决计将这个讨人厌的大坏蛋赶出大脑,沉浸式体验汗水带给她的成就感。
这块住的多有看上去年轻的像学生的青年人,公寓出门往前走一百米的样子,有个湖心公园,有一圈约莫四百多米的环湖跑道。
那里就是陈仪月最近的主战场了。
她今天在家里磨蹭了会儿,来的时候看见座椅后边的草地上稀疏的铺着几张颜色各异的条纹格子野餐布,金头发的小女孩玩泡泡机时露出没长齐的虎牙。
运动鞋踩上绿油油草地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阳光被大树枝叶切割成大小不同的碎金,轻柔地拂过她矫健的身躯。
等她跑完一圈回到原点,呼吸已经有些沉重,但她自知不能停下,以她这小半年被容珩骄纵着就差养瘫了的身体,一停下恐怕就永远跑步起来了。
“Nose in,mouth out!”
身边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棕发青年,倒着身体跑到了她身前,嘴里喊着“节奏”,应该是在提醒她。
颇有律动感的歌声随即传入她的耳中,陈仪月累的半死不活,可青年却大气都没喘一下,甚至于歌声平稳到她几乎找不到换气口。
他特地将重音留出间隔,慢慢的,陈仪月踩上了他的节奏。
“Perfect!”
两公里结束,陈仪月倚靠在石栏上,即使已经坚持了整整四天,可她依旧气喘吁吁,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接过青年递来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halo,Ariel.”
“Evelyn.”陈仪月朝他笑笑。
Ariel额头上的汗水沿着挺拔的鼻梁顺流而下,隐入隐隐可见轮廓的纯黑色运动服领口中,浅蓝色的眼睛在同身后的阳光相得益彰。
Ariel耳尖染上一丝薄红,小幅度的拽了拽领口,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小半瓶水。
他挠了挠头,微曲的卷发在空中晃了几下,大方开口夸赞她,说她是他见过最美丽的亚洲小姐。
陈仪月缓过气来,被直白的夸赞弄的腼腆的低下了脑袋。
很快,她摸摸鼻尖抬起头,看见Ariel一动不动盯着她的那双大眼睛,棕色卷发在空中飘扬。
扬起的两簇,像小狗高兴时飞起来的耳朵。
……
陈仪月和Ariel交换了联系方式。
离家十数天的纪优也终于在夜晚归家,具体什么时间陈仪月并不清楚,只在次日清晨醒来时,在客厅沙发与茶几狭小的缝隙里发现了倒在地毯上的纪优。
陈仪月连忙上前扶起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膛上,转瞬对上她微红的眼眶,眼尾尤甚,似有泪痕。
“你要出门吗。”
纪优嗅了嗅从她身上弥漫出的淡淡的栀子花香,家里的沐浴露用完了,是她昨晚上在浴室看见的那瓶新开封的。
陈仪月见她似乎没事,只是在地上睡着了,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啦?”
纪优摇摇头,语气里难得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气息,“我想吃马卡龙。”
“什么味的?”
陈仪月记得楼下不远处就有一家甜品店,是她之前散步时发现的,在转角的小巷子里,店主是一个中年女人,门口的盆栽后面时常会躺着一只懒洋洋的小猫。
“全部。”纪优说。
“好,”陈仪月把她扶到沙发上,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无形之中被拉近了许多,她将纪优的外套拉链拉到顶,走之前细细的叮嘱道:“困了就去床上睡,饿了冰箱里还有两个苹果,先吃了垫垫肚子,我很快回来。”
“我不喜欢吃苹果。”
“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吃柚子。”
陈仪月弯了弯眉眼,“好。”
出门后,很快,陈仪月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那家甜品店,她一歪脑袋,就看见店门口那株盆景后边的白猫。
猫咪被打扰,揣着手凶巴巴的朝她“哈”了一口。
果然还是家里那只比较乖啊……
等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什么开始懊恼的时候,陈仪月已经起身走进店门,从展示的橱柜中挑了两大盒马卡龙,放在了收银台边。
艾里夫人和蔼的朝她笑笑,说她是第一次来,所以多送了她三个泡芙。
陈仪月眼中微微惊喜,“谢谢。”
艾里夫人将马卡龙袋子递到她手上,祝她今日幸运。
回去的路上,她还顺带买了两盒感冒药和一个柚子,柚子并不是应季水果,在这边也不常见,多是进口,价格昂贵。
陈仪月结账时咬了咬牙。
当天下午,纪优在家睡觉,她步行去了附近最大的商业街,找到一家装横华丽而贵气的珠宝店铺。
越近,她的步子便愈发迟缓。
最后,陈仪月跨过那道微乎其微的门槛。
很快,店内某处传来女人因震惊而又不得不刻意压低的声音。
穿着包臀裙的女接待练练摆手,随后将在一旁核算的经理带了过来。
他再三确认,“小姐,你确定不要这条手链了吗?”
陈仪月也跟着再三点头。
指甲盖大小的钻石在灯下折射出令人晕眩的光芒,而这样的钻石,手链上镶了整整六颗。
男经理想了会,吩咐女店员去联系专业的鉴定人员,没一会儿,女店员摇着头回来了。
经理咳嗽了一声,垂眸敛去自己眼中的贪欲,“小姐,不如您明日再来?到时候我们会有专业的鉴定人员为您鉴定真伪。”
“不,”陈仪月面色不虞,脸不红心不跳:“我今天晚上就会离开里索伦。”
经理眉头一皱,“小姐,您想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变现,这实在……”
“这是你的手链?”
经理话音未落,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我要了。”
“五万……不,十万欧!”
经理面色一变,眉毛直往下冲,“小姐,它的价值远不止十万欧!”
陈仪月面带歉意,似乎是不满意这个价格。
“二十万欧。”
“……”
“二十五万欧。”
天平停止摆动,听完这位先生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后,陈仪月也终于不再沉默,最后看了一眼那串手链,扣上锁扣。
“成交,先生。”
二人移步细谈,只留下一脸气急败坏的经理。
夜晚回到家中的路上,陈仪月空荡荡的钱夹中多出了一张二十五万欧的支票。
第三次体会到穷人乍富的感觉。
好奇妙。
“嗡嗡——”
陈仪月从兜里拿出手机,是一串陌生的数字,两三秒后,电话被接通。
耳边传来夜风拂过青草树叶的沙沙声,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出声,一片寂静。
该不会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吧?例如盗取她的声音特征给家里人打诈骗电话之类的?
陈仪月闭紧了嘴巴,半分钟后,刚准备按下挂断,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Evelyn!”
手指滑过红色按键。
她转过头去,看见了坐在湖边草地上的Ariel,见她转身,单手一撑,拍了拍腿上的灰尘。
“Ariel。”她礼貌的和他打了个招呼,随手将已经黑屏的手机放进包中。
夜里湿气重,草地上坐着凉,Ariel邀请她去湖边的长椅上坐下:“今天早上怎么没见到你?”
“嗯……朋友状态不太好,我在家陪陪她。”
Ariel恍然大悟的“哦”了声,没有问她这个朋友是男是女,双手撑在腿上,两手托腮,蓝眼睛被夜空染成黑色,“那明天早上呢?如果你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跑吗?”
陈仪月捏了捏手指,不反感,心底却是难言的平静,仿佛只有同容珩有关的事才能激起她心中的波澜,阈值被提高的感觉并不好受,心口像是堵着一块棉花。
陈仪月下意识的开始抗拒这个名字出现,并迫切的想要脱离这个困境。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走出这个以他为名画下的囚笼。
片刻后,Ariel被陈仪月盯的偏过头去挠了挠自己那头棕色卷发。
寂静的湖心公园传来女人轻快的笑,如一颗投入湖中心的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漂亮的水波纹。
“好啊。”
本以为今晚就到此为止的Ariel,却听见坐在他身边的Evelyn也学着他的样子,只不过她是单手,撑起下巴问他——
“Ariel,你想知道我的中文名吗?”
Ariel一愣,随即眉眼弯弯,“当然!”
“陈、仪、月。”
Ariel张口学她的发音,“陈、一、月?”
“好棒!”
Ariel毫不怀疑自己再伸手就得把头皮挠下来了,腼腆的埋头眨了眨眼。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Ariel眼神清澈,“什么意思?”
陈仪月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Ariel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轮淡黄色荧光的弦月。
“moon?”
陈仪月向他投以赞赏的目光,Ariel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她,卷曲的呆毛被风吹翘起来,前后直晃,像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小狗尾巴。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那我以后可以叫你……”
Ariel尚且生疏的发出了“Yue”的音,感觉舌头在嘴巴里变得叛逆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的发音好像不太对。”
陈仪月“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手心痒痒的,总有一种想上手把他脑袋压平的冲动,再看他的卷发像面包烘烤时那样蓬松的弹出来。
那场面一定很可爱。
她眼尾向上又扬了扬,脸颊歪着,快挨到肩膀,头发如同月光倾泻而下。
“没关系,那我再多教你几遍?”
Ariel的脸红透了,心跳声快到要冲出胸膛,撑在座椅上的指尖微动,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似的。
他想做她的好学生,想听得更清楚,想……离她更近一点。
临了,陈仪月被Ariel一路送到公寓楼下。
“明天见。”
“明天见,月。”
陈仪月笑笑,看着在楼梯下不走的男人,轻声道:“提前说晚安,Ariel。”
Ariel的耳尖又十分不争气的红完了。
他也小声道:“晚安,Evelyn。”
——
里索伦富人区的一栋别墅内,陆斯衍被一群保镖围在客厅中心,右手边坐着他连夜从国内赶过来的大哥陆斯弈。
陆斯弈单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怎么也没想到,陆斯衍跑到G国追个女孩,能闹到Samuel和Pert这儿来,事到如今他只能尽量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施压让陆斯衍交出Samuel想要的东西。
二十分钟后,Samuel的助理下来告知他们可以离开了。
“她会更讨厌我的吧。”陆斯衍苦笑一声。
陆斯弈揽了揽亲弟弟的肩,“没事,不差这一件了。”
陆斯衍想还嘴,一出口,只余满嘴苦涩,最后只化作一句,“回国吧。”
二楼书房。
室内一片漆黑,唯有正对着门的落地窗拉开了半边厚重的窗帘,四周寂静,月光淡淡的从窗外跃进,为坐在书桌前的男人渡上半边余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纯黑色的上衣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噬,只露出一颗眼珠尚且在颤动的脑袋,线条分明的下颚像夜里泛着凌冽冷光的剑锋,可他的双眸却倾泻出怅然又悲伤的情绪,茫然不知指向何方。
眼下泛黄的稿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月字,钢笔的笔尖用力到墨迹泛开,快要渗破纸张。
为什么呢。
她说爱是成全,可当他听到她的笑声时,会想要掉眼泪呢。
想要就得到,这是他一直遵守的人生信条。
世上的人无非两种,一种为利,一种为情。
他认为陈仪月置于两者之间,不论是舒适的物质条件,亦或令人羡艳的爱情,或是她从小缺少的亲情,他都能毫无保留的给她。
他将自己认为好的给她,将自己认为不好的,从她的人生轨迹中无情的剔除,就像把尚未成熟的青果放入特定的模具中,让它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生长。
冲动过后,掠夺的本性逐渐淡化,容珩意识到,如果不改变策略继续这样下去,只会令陈仪月愈发厌恶他,愈发想要远离他。
她把他送她的手链卖了,没关系,是他考虑不周。
只是拮据时的迫不得已,可以原谅。
她和别的男人晚上一起散步聊天,没关系,是他惹了她不高兴。
只是郁闷时有油嘴滑舌的东西撞上门来了,可以原谅。
发觉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容珩轻轻“呵”了声,面上却无丝毫温度,紧握的钢笔笔尖戳破纸页,油墨渐渐渗透到最底下的那一张,笔尖被抽起时,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真大度呢。
他可以毫无底线的原谅她做的一切,那她呢?
只要他不再强迫她,好好和她坐下来谈一谈,她肯定还是会原谅他的。
这样想着,容珩僵直的唇角才总算是弯了弯,他将那一页写满了字的纸撕下来,压进书中,拿起桌边的手机,刚想拨通,手一顿,从抽屉里拿出来另一个。
“仪月……”
秒挂。
下一秒,屏幕四分五裂。
二十分钟后,守在隔壁的Ivor收到“备车”的指令,默不作声的叹了口气。
次日早晨。
寂寥的街边,容珩躺在主驾驶上微微睁开了眼,向前看,俨然是陈仪月昨晚坐过的那条长椅附近。
阳光有些刺眼,容珩抬手挡了挡,缓过神后,模糊的视线总算变得清晰起来。
“滴——”
刺耳的喇叭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吓到了路过的人们,脾气不好的想直接上前拍窗,走近后看清楚了车标,手又收回来,忿忿的在外边骂了两句。
温暖的早晨,容珩却觉冰凉刺骨,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车窗外的某处,右手无意识的从身侧拿出了什么东西别在了腰后。
动作间发出沉重的金属磕碰声。
容珩打开车门,下车,听见清脆利落的鸟叫声,像葬礼时悲燕发出的哀鸣。
他做了个决定。
从现在开始,直到走到陈仪月身边,如果他们还没有结束这个拥抱,
他就杀了那个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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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句号 她合该得到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青年男性的朝气在一瞬间席卷了陈仪月的全部感官, 像沙滩上迎面而来的一阵海风,紧接着浪花拍岸,鼻尖是若隐若现的海盐气息。
Ariel满眼都是女人笑着朝他挥手的模样,快步上前, 一时不察, 被顽皮小孩扔到路中央的鹅卵石绊了一跤,直直向前栽去。
紧接着跌入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怀抱。
下巴磕到她的颈窝, Ariel无意识的蹭了蹭自己脸颊, 被烫到后连忙站直了身体, 道歉时结结巴巴,像牙牙学语着急了的小孩。
陈仪月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刚想出言安慰,余光无意瞟到一个逐渐走近的身影。
微微上扬的嘴角,一步, 一步,变成了一条僵直冷硬的直线。
她越过不明其解的Ariel, 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换个地方谈。”
女人扬起的手臂, 像锐利的刃, 毫不留情的将世界分为两个部分, 而他是被隔绝在外的那部分。
容珩强颜欢笑,再好的骨相也遮挡不住他散发出的疲惫。
指甲陷入掌心的皮肉, 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面目可憎, 可眉心却始终舒展不开, 阴翳的眸像一滩了无生气的死水,令人看上一眼就急不可耐的想要远离。
他宁愿从陈仪月眼中看出对他的嫌恶,亦或是愤怒,可没有。
什么也没有。
“可以。”他听见自己的嗓子哑的不像样子, 像呕哑嘲哳的小提琴声,锯木头那般刺耳。
咖啡厅内。
陈仪月习惯性的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店员递来菜单,她摇了摇头,示意将菜单递给她面前的男士。
容珩点了两杯美式,随手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纸钞作为小费,店员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无限放大,殷切的祝他们约会愉快。
“他是你认识的新朋友吗。”
“是。”
她回答的坦荡,容珩苦笑一声,上赶着找罪受似的:“男朋友?”
“不……管你什么事?”
“如果他是你的新男友……我就不会再来找你。”
陈仪月死都不信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句话。
前车之鉴已经够多,Joyce、盛琰、宋怀安……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
“不是。”她斩钉截铁,“刚刚只是他不小心跌倒,我恰巧扶他一把。”
“你不信我。”他感到四周空气稀薄,难以呼吸。
“你的信用在我这已经消耗殆尽了。”
“……”
对话陷入僵局。
很快,两杯美式被送到了二人面前,容珩面不改色的喝了一口,苦味在口腔中弥漫,他皱起眉头。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咖啡。”
陈仪月倾身,指腹敲打着杯壁,眼神望向窗外,还在容氏实习的时候,她也喜欢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做这个动作,“在公司的时候,我总被叫去给你送咖啡,有一次我不小心看见你在偷偷皱眉毛。”
“不过没现在这么皱。”她飞快的瞄他一眼,笑了下,对他的事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像一场令人沉醉的美梦,“你总说你不挑食,但其实你很讨厌芹菜和玉米,有时候你惹我生气了,我会在每道菜上都撒上芹菜碎,还会偷偷在你的沙拉里放玉米粒。”
阳光洒进来,长发在照耀下显现出几分金色,“但你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反而觉得我这样做很可爱。”
“你的作息规律,但我们在一起之后,你学会了赖床,有个月你的体脂率上升到了你无法接受的区间,我在你的健身教练旁边幸灾乐祸。”
“你的衣柜里总是清一色的黑白灰蓝,但后来我给你购置了很多不一样的颜色,有些还和我是情侣色系,我记得那段时间,你在走之前总会把我弄醒,问我今天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我被你吵烦了,总是随口一说,醒来的时候自己都忘了说的什么,可你却依旧乐此不疲。”
“你还为了我,和A大的教授们打了招呼,给我请了老家有名的厨师做饭,在玫瑰园里给我架了一座又一座秋千。”
“我的母亲流产,继父入狱,未婚夫失势,哥哥深陷舆论漩涡。”
“我知道这些都是为了我,你在帮我报复他们。”
“在你看来,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为难你,相反,我应该为此感到热泪盈眶,然后与你的感情变得更加密不可分。”
“但是,我还是费劲所有力气想要离开你。”
容珩怔怔的看着她,听她一字一句的讲完,因为她话语里流露出的一丝失落而感到欣喜,嗓音沙哑,“为什么呢。”
“我的性格太强势?还是因为结婚的事?”
他语速很快,“我承认,是我之前太过心急的想把你绑在身边,可我只是太没有安全感了,仪月……”
“容珩,你还没有发现吗?”
“什么?”
“以你的权势和阅历,完全可以找到一个和你更加契合的伴侣,为什么要在这里求我呢?”
“求”字是她咬着牙说出来的,像一块终于被掀开的遮羞布,将他所有的不堪尽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你因为我变得不像你自己了,这不对。”
“那我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陈仪月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垂眸看着咖啡杯边的浅棕色小气泡,一个一个被空气戳破。
为了一个前路扑朔迷离的女人,不管不顾扔下自己的事业与前途,最后两边都没讨着好。
“说起来,我应该谢谢你的,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嫁给盛琰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容珩的脸色从一开始她追忆往事时的淡淡愁绪,逐渐变得愈发阴郁起来,像一场连绵不断的秋季阴雨。
“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谁都不体面。”
“所以容珩,我们放过彼此吧。”
得到的是男人无穷尽的沉默,他目光凝滞在她的发顶,神色有些空洞,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深思熟虑。
半晌,他终于开口。
“如果遇见你的时候我不是现在这个我,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陈仪月抬起头,眼睫翕动,最后直视他,坦然的通过他的眼睛,找到过去爱人的影子,坚定道:“可我只喜欢过现在这个你。”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两条无限延伸的直线交错留下的交点,成为他们共同的人生印记,片刻的美好过后,各奔东西,才是他们最完美的结局。
半晌,容珩喝完最后一口美式,眼中浮现出洁白的杯底。
最后一颗泡沫泯灭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我明晚会乘专机返回南城,可以来送我最后一次吗?”
陈仪月抿唇,对男人转变态度的速度感到讶然,但还是始终保持警惕,“不好意思,我……”
容珩没等她说完便打断她,起身道:“没关系。”
男人走到前台结账。
陈仪月不可置信,怔愣的看着男人起身离去的背影,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跟上。
玻璃门被男人有力的手臂轻飘飘推开,风铃作响,耳边传来翠鸟清脆的啼叫。
“容珩!”
他没有转身,只是停下了脚步。
“……祝你前途坦荡,幸福美满。”
容珩侧过身,半张脸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眼睫投射出一小片阴翳,泛白的唇微微扬起。
“祝你拥有自己想要的人生。”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片刻后,容珩转身离开。
临走前,陈仪月问他。
“你会输给容知廷吗?”
“不会。”
春风拂过,容珩一步一步向前走,香樟树下,他抬眼瞧了瞧刺眼的耀阳。
这样好的阳光。
可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是夜,容珩搭乘专机回国。
前来送行的只有Pert一个人。
Pert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是Blanchel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今天下午,容珩正式与他签署了有关容氏Z国区块的深度战略合作及海外开发协议,还有……
“你在M国的那些产业真的全部都不管了?”
容珩点点头,看上去不愿多言,自从上午回来后,他就一直是这幅淡淡的死人样,仿佛他现在拿刀刺他一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Pert坐到他对面,将合同重新摆到桌子上,“你捏在手里这么多年的东西,现在什么不要就都给我了?不会有诈吧?”
容珩说,“没有。”
即便容珩不说Pert也知道,大概率是因为那个女人。
肯定是前两天他联合陆斯衍把他摆了一道,让他心生忌惮,如今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故意装出来的假样子。
他从小跟在他屁股后边长大,还不清楚他的招数么?
平时在外不苟言笑的Pert将手一摊,“不用你让,你再在Z国呆两年,它也迟早会是我的。”
容珩抬起沉重的眼皮,将那份杂志一般厚的文件扔到弟弟身上,“不要就捐了。”
“从哪来滚哪去。”
纸张纷飞,Pert愣在了原地。
两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最后以容珩主动出局为终点,可Pert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与之相反,心里倏然少了一块,空荡荡的令人难受。
临走前,容珩看他满脸愁容,反而很轻的笑了下,他看着Pert,像是在透过这个小他四岁的弟弟,回顾自己曾在M国的岁月。
“蠢货。”
Pert与他擦肩而过,听见他说:“去走自己想走的路吧。”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Pert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的挽留。
容珩摇摇头,走了。
第一次,他毫无负担的走出一间书房。
他忽然明白陈仪月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说得没错,体面的分开,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习惯了在混乱的世界中搭建属于自己的秩序,他习惯掌控一切,让所有的人事物都按照他的意志前行,而这套法则,被他沿用到了感情当中。
而陈仪月想要的东西,名为未知,也称作希望。
她应当遨游,而非做一枝温室美丽的花朵。
去淋雨、去摔跤、去流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一棵足以抵挡暴雨,也能安然享受阳光的大树。
飞机升空,容珩闭上眼,感受到自己同她的联系在不断的减弱,当他想要找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云端之上,眼前一片迷茫的白雾,模糊着他的视线。
须臾,雾气散去,又来,鼻尖嗅到苦涩的气息,干涸的唇间落下一滴咸涩的雨滴。
他想,他终于感同身受她的不安。
可惜,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飞机降落南城,容珩睁开眼,紧握的拳头缓缓卸力,露出将掌心硌出烙印的两枚戒指。
静静地,他将其中一枚银环素戒戴到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另一枚,则被收进了大衣里侧。
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他不在南城的一个月时间里,容知廷的项目团队连连碰壁,不过他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去,悄无声息失踪小一个月,先前看好他的股东们一时间纷纷摇摆不定。
直到他拿出那份与Pert签署的合作合同。
M国颇富盛名的一家财团。
众怒平息。
一个周末。
容知廷应邀与容珩见面,地址是一处老旧的小区,大白天,下面熙熙攘攘簇拥着一群穿戴蓝色工服的工人在修整打扫。
电梯坏了,容知廷在底楼骂了一句,硬生生爬了八楼。
还好他身体素质够硬,不至于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进门后,两人撕破脸后第一次见面,容知廷诡异的从容珩身上看出一丝……看破世事的,呃,儒雅?
“坐。”
“策划书给我看看。”
“你不会又想阴我一笔吧?”
容珩淡淡的看他一眼。
想把面前这个蠢货和M国那个蠢货一起打包扔到海里喂鱼。
“脑子不用就捐了。”
为了祖父的基业,容知廷忍了。
可没想到,整整一天,小房间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都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不出意外都是容珩从M国带回来的那批人。
容珩只在前置的关键节点主动引导决策,把握大方向,细节处理则一概交给他。
容知廷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天,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第八天,他爬八楼已经宛如喝水一样简单了。
容知廷有天实在忍不住了,光看他的戒指,始终没看到人,问他,“你和陈……她怎么样啊?”
“嗯。”容珩神色一怔,“她读书。”
“哦哦哦。”容知廷看他气场不对,自惭形秽,便不再过问。
“那你为啥不去公司?”
“方案改完了?书看完了?调研的人都安排好了?”
“哥哥哥哥……”
容珩睨他一眼,“蠢货。”
容知廷低头翻了个白眼,莫名有些想哭。
不是被骂的。
“对不起。”
容珩把书合上,淡淡道:“那你去死吧。”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没你这么蠢的弟弟。”
容珩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压下心头那股迥异而陌生的情绪。
十月。
M国研究生入学的日子。
十月十三号,容珩生日。
不知道容知廷从哪得到的消息,当天一声招呼不打就拎着个蛋糕,扯上Ivor和肖祁,美名其曰要给他过生日,直接闯入了他家。
那时候,容珩正在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
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和未婚妻异国而心怀感伤,在老屋子睹物思人,直到南城从夏入秋,窗台上的猫草长了一茬又一茬,他们才知道,容珩是铁了心的就住在这儿了。
回倒也回去了一趟,是去接猫的。
之前陈仪月喂过的那只,银月湾的佣人说,小姐走之前,曾专门嘱咐过他们照顾好它。
容珩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星星。
不知怎的,它好像不大喜欢这个名字,无论如何也不肯搭理他,非要他把它抱到怀里顺毛才肯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窝一会儿。
容珩自从国外回来后,性情大变,一个月难在公司见到他两次,每天就喂喂猫浇浇水看看书,和他祖父去世前简直一模一样。
容知廷既害怕又担心,容珩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态度,但这几个月都在实打实的不计前嫌带他做项目。
于情于理,他都想多关心关心他哥这个孤家寡人。
他要是憋着大招阴他他也认了!
终究是他技不如人。
容珩坐在大沙发上,猫怕生,躲沙发底下去了,他蹙眉看着面前三个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容知廷嚷嚷着切蛋糕吹蜡烛,关了灯让容珩许愿。
男人好脾气的由着他们折腾。
像一个无欲无求的老人,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
灯开了,容知廷问他许的什么愿。
“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么。”
容珩轻吹一口气,蜡烛灭了,被他从蛋糕上拿下来,放进一旁的纸盘里。
接着,容知廷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一声又一声“容总生日快乐”钻进他的耳朵。
坐在两边的肖祁和Ivor:……
容珩本人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容知廷有一点点小失望。
直到——
“等等。”
容珩倏然出声。
一旁的Ivor脊背一僵。
容知廷一脸莫名,“咋了?”
“退回去。”
“再放。”
“再退回去。”
容珩从一开始波澜不惊的神色,在听到某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在确认后,他站起身,白炽灯有些老旧,附身时,半张脸陷入一片晦暗。
他沉声。
“把录音笔给我。”
这是三个月来,容知廷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犹疑的对上他的视线,刚向他递出去,就被他从指间抽走。
“Pert去找她了。”
Ivor后背一凉,“……是。”
“让他别再自作多情。”
容珩叹了口气,握紧了那只录音笔,“……别再打扰她。”
“是。”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容珩用余光瞥了一眼,没等他出声,听得云里雾里的容知廷便主动起身说要走,剩下的两人接连附和。
“玄关有伞。”
门一开一合,星星跑出来,用爪子踩他的鞋尖,被他一只手托着屁股抱到怀里。
窗户半开着,雨势渐渐大了,猫冷,他冰凉的手贴着猫的肚皮,染上些许温热。
雨下了整夜,那句“生日快乐”他听了一遍又一遍,奶油融化,他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甜腻到发苦。
他们总说,时间会淡化一切,可为什么她的身影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的记忆中愈发清晰呢。
他开始频繁的梦见她,继而变得嗜睡,甚至一个人在家时,偶尔会出现幻觉。
渐渐地,容珩把自己锁在陈仪月曾睡过的房间里,他蜷缩在女人的小床上发呆,只有星星饿了挠门的时候,他才会起来,喂完粮后又躺回去。
容氏的关键期过去了,他做了甩手掌柜,凡不是特别重大的决策,他一概不过问。
容知廷和他在国内的两个特助忙的焦头烂额,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容珩已经在深夜被送进了医院。
“你说实话,他和陈仪月到底怎么了?”
Ivor叹了口气,“分手了。”
“陈小姐似乎还交往了一位新男友。”
“那就去把她抢回来啊!你自己划自己算什么事儿啊!”
病床上的容珩睁开眼,平静的面色有了波澜,一个眼神便将他逼退:“你把她当什么了。”
“送我回去吧。”
容珩不甚在意的扯下自己手背上的针管,掀开被子往外走。
容知廷自知拦不住他,更知道谁的话更管用,“陈仪月要是看见你这幅样子,她……她……”
他始终不知道下半句该说些什么。
“她怎么。”
容知廷走进了死胡同,满脸懊悔,简直想狠狠扇自己两耳光,“……她会难过的。”
容珩站在医院的大门前,纯白色毛衣的袖口还沾着一块干涸的红,他苍白的唇扯出细微的弧度,独自走过漫长而难抑的阴雨季。
“她早就不在乎我了。”
“这很好。”想起她时,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蜷缩,像是在空气中抓住了什么。
“她会有一个灿烂而幸福的人生,其中不会再有我的名字。”
“这很好……这很好。”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走的时候,她祝我前途坦荡,幸福美满。”
动作间,手臂上的伤口崩开,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染红了洁白的纱布。
月光下,他的面色变得诡谲起来,脸颊带着营养不良的瘦削与苍白,他想哭,眼眶却干涩到发痛。
“没有她……何谈美满呢。”
如果在一起会让他们两个人都痛苦,那他宁愿让她独自明媚。
一切不过他咎由自取。
她合该得到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作者有话说:快完结惹TT
第49章 教授 “只有你自投罗网。”
一年后。
“嘀嗒!嘀嗒!”
一只手臂从被窝里探出, 将扰人清梦的圆头闹钟一齐拖入温暖的被窝中。
狭小的房间一片漆黑,床尾的电脑一半悬挂在空中,屏幕早已因电量耗尽而熄灭。
床尾下,则是散落一地的资料和书籍。
新学期伊始, 失踪数月的埃维莉娜.卡特女士终于重现踪影, 并在深夜十一点整给她发来了一份有关论文选题的相关性建议。
“请于明天下午四点前来与我汇报进度。”
彼时正在同学家聚会的陈仪月眼角立刻耷拉下来,四周的人都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她忿忿地放下手里握着的啤酒杯把, 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家。
紧接着在凌晨三点收到了朋友们因动静太大招来警察惨遭罚金的消息。
陈仪月笑出了声, 捂了捂自己躲过一劫的小钱包。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再次醒来的时候, 闹钟上的时针已经走到了“9”的位置,此时距离新学期第一堂高频数据金融计量课程开课还有三十分钟。
她的公寓距离学校的直线距离为十五分钟。
陈仪月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一边绑头发一边刷牙,一边跪在地上翻找提前采买的教材,恨不得自己长出第三只手来才好。
眼镜呢?
没找到, 算了算了。
陈仪月夺门而出。
离开南城后,她过上了真正意义上的独居生活, 也是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
再没有了从前那些后顾之忧, 让她得以全身心的投入学习与社交, 坦然地接受这个世界给予她的善意。
她收获了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 当然,性格开朗的房东小姐也不例外, 出门时, 正好遇见她在楼下浇花。
Roll小姐捂着嘴调侃她, “亲爱的,你今天的新发型真别致。”
指的是她鸡窝似的发尾。
情况紧急,陈仪月无奈的笑了下,挥挥手后迅速跑到马路边。
幸运的是, 她很快搭载上了一辆空闲的出租车。
不幸的是,早高峰的浪潮还未褪去,在距离学校最后一公里的地方,堵车了。
而时间只剩下了可怜兮兮的十分钟。
正当陈仪月泄力似的靠在了座椅后背上准备摆烂时,手机却开始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是Daisy,她的同门,这学期与她选了同一门选修课程。
Daisy的头像正在疯狂的跳动——
Daisy:!!!你到了吗!
Daisy:这个新来的教授简直就像一个死板的Nerd!竟然说要点名!
Daisy:请允许我进行纠正,是Hot Nerd!他撩起衣袖写板书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他小臂上的肌肉要把他的袖箍撑爆!
等等等等……
陈仪月没记错的话,这门课在选课时显示的授课教授,是一个白了半边头发的老教授吧?
她曾在校园里偶遇过这位老教授,身高和她差不多,人到中年,难免有些发福。
不论如何都不至于让Daisy在她手机里发疯到这幅样子吧?
还没等她想清楚,正想问。
Daisy最后一条消息弹出来——
【OMG,你快来,他准备点名了。】
【第一堂课迟到的会扣总评一半的平时分。】
陈仪月想摆烂的心又被人硬生生拽了起来,她一脸郁闷的探出脑袋,看到的是前方没有尽头的车队。
她当机立断下了车,一路向校门口狂奔而去。
熬夜过后的身体素质直线下降,好在她近一年都保持着每日健身一小时以上的优良生活习惯,从下车点到校门口,再从校门口直走右转来到教学楼,一口气爬上了四楼。
十五分钟。
九点四十分,距离上课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后门被关,陈仪月只好灰溜溜的按下前门把手,轻轻推门而入。
看到教授背身写板书的身形时,陈仪月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
直到她看见坐在第三排的Daisy正在疯狂的朝她使眼色。
“Youre late.”
教授听到耳边传来声响,转过身来,将粉笔投进盒中,头也不抬。
“Tell me your name.”
全场目光向她看齐,空旷的教室落针可闻,陈仪月眼皮一跳,干巴巴开口。
“Evelyn.”
翻看花名册的指尖一顿。
须臾,他没抬头,冷声道——
“找个位置坐吧。”
陈仪月道了声谢,连忙躬身坐到Daisy身边的空位上,两个人窃窃私语。
“他不会真的扣我期末总评吧?”
Daisy耸了耸肩,“他看上去挺较真的。”
“我下课单独去找他认个错检讨一下?”
“可以,”Daisy点了点头,“你们华裔的教授说不定就喜欢你们这种认错的乖学生。”
“华裔?”
“对啊,”Daisy朝讲台上扬了扬下巴,刚刚他自我介绍时她光顾着看他的脸去了,啥也没记住,脑袋空空,“你看。”
陈仪月尽她所能眯起眼,她最近老熬夜,不是出去玩就是看书改选题做调研,眼睛散光越来越严重了,更别提昨天还熬到早上凌晨四点,用眼过度到像得了干眼症,自然状态下,只觉得讲台上有一排要压她绩点的邪恶华裔教授。
“嗯嗯嗯,”陈仪月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敷衍的应了几声,打了个哈欠,“我睡会儿。”
Daisy不着痕迹将书立起来帮她挡了挡,“几点睡的?”
“早上四点。”
“哇哦,真激烈~”
“希望你也能和埃维莉娜有这么惊心动魄的夜晚。”
Daisy做了个拉紧嘴巴的动作。
下课前三分钟,陈仪月被Daisy晃醒,饱睡三小时的陈仪月尚且沉醉在余困中,睁着眼睛,脑子还在浅眠。
“中午吃什么?”
“呃……”陈仪月扭了扭酸痛的脖颈,“我先去找……他叫什么来着?”
Daisy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我给忘了。”
陈仪月无奈扶额。
Daisy吐了吐舌头,“那我在楼下的咖啡厅等你。”
“OK。”
教授离开教室的下一秒,陈仪月穿过熙攘的人流,跟在了距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一路尾随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他力气小了,门一下子没带上,露了条足以令人趁虚而入的缝隙。
陈仪月规矩的敲了两下门,里面很快传来允许她进入的指令。
十分钟前还在讲台上授课的教授,背身站在窗前,嗓子有点儿哑,一双修长的腿被黑色西裤熨帖的包裹着,洁白的衬衫下,是足以媲美顶级男模的倒三角黄金身材。
黑发,大臂上皮质袖箍连接处的金属在阳光下泛着凌冽的寒意。
陈仪月掩住心口的惊叹,清了清嗓子,“教授,我是今天早上迟到的Evelyn,因为我昨天凌晨收到了导师的选题修改邮件,修改完后已经很晚了……所以今早上不小心睡过了那么……一点点。”
说完,陈仪月听见他冷笑的声音。
须臾,Hot Nerd级别的顶级男模教授转过身来,手上端着一个马克杯,从窗边向她所在的办公桌走近,皮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毫不留情的给她下了判决书。
“我会扣去你这门课期末总评平时成绩的百分之五十。”
极其地道的本土化口音,男人身上的熟悉感令她呆滞了一瞬,继而抬起酸痛的脖颈,看见背光而来的男人,宽阔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一步、一步。
他走到她面前,一个足以令人不再眼花的师生正常社交距离。
“迟到就是迟到,这无可辩驳。”
陈仪月不眼花了。
她有点头晕了,怀疑自己熬夜把眼睛熬坏了。
不然站在她面前的这个教授,怎么会那么像她的前男友?
她颤抖着抬起手,“你……你……”
“需要我再提醒吗?”他看着她的动作,嘴角的弧度略带讽意,“你不仅在我的第一堂课上迟到,还安然无恙睡了整整三个小时,说实话,”
杯子“哐当”一下被放到桌上,像极了中学时期严厉的教导主任,“我觉得百分之五十远远不够。”
此乃针对还是报复?几年不见,这男人怎么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
陈仪月伸出的手握成了拳头,“那你想扣多少啊?”
他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单手摘下鼻梁上的银色细框眼镜,镜片后狭长的眸抬眼,给出了一个自以为中肯的数字,“七十五。”
“不行!”陈仪月急了。
“你在命令我?”
她双手登时撑在了办公桌的桌沿,由于过于用力,发出“砰”的一声响,接着咬牙切齿:“你这是针对!”
“迟到我认,可睡觉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容珩将电脑开机,打开工作文档,“只有你自投罗网。”
陈仪月:“……”
她被堵得讲不出话来,此刻心里震惊大于对自己平时成绩挽回的欲望,她赖着不走,容珩也不赶她,权当这里没她这个人,自顾自的处理着工作邮件。
半晌,陈仪月忍不住了,“你怎么跑到伊思洛德当教授了?”
“准你来念书,不准我来教书?”
在国外活了这么些年,陈仪月畏畏缩缩的性子也变了不少,不过翻白眼还是不敢翻得太明显,心直口快道:“简直匪夷所思。”
容珩冷笑一声,敲了敲桌上的银质姓名牌。
陈仪月应声看去。
[Prof.Samuel]
再次开口,他目光里带着些许嘲意,平视她愣怔的双眸。
一年不见,除却她变得更加健壮的身体,眼底的黑眼圈,和身后毛躁的长发,都不禁让他在心里皱起眉头,尤其是,她左耳耳尖多出来的那枚耳骨钉。
容珩收回这短暂的一眼。
“如果你再不离开我的办公室,我会在期末建议你重修。”
末了,他还不忘贴心的添上一句。
“选课通道会在下午一点关闭。”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陈仪月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毕竟他的话音刚落,头顶悬挂着的古老吊钟就发出了历史悠久的、空灵的金球碰撞声。
又一个整点到来——
作者有话说:欲擒故纵一下[星星眼]
第50章 所思 “我们毫无关系,不是吗?”……
“什么?他竟然让你重修?!”
Daisy猛吸了一口面前的橙汁, 啧啧道:“想不到啊!长得挺友好的,私底下竟然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就是!”陈仪月狠嚼了一口面前的沙拉,力度之大到叉子上的不是什么西蓝花,而是某位人模狗样的不近人情的教授。
也是, 他这种人能近什么人情。
一年多不见, 愈发不通人性了。
陈仪月自认不是个记仇的人,奈何容珩给予她的实在是太刻骨铭心, 以至于久别重逢, 在看清他脸庞的那一瞬间, 封存的记忆便争先恐后的涌出,几乎要将她淹没到无法思考。
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揣测。
他好好的董事长不做,跑到商学院当教授做什么?关键还恰巧是在她所在的学院,还恰巧是她的选修课?
老男人前科太多, 陈仪月无法对他不设防,也没办法不怀疑他的别有用心。
但是……刚刚他在办公室里的样子……
他压根就没拿正眼瞧过她一眼。
“唉……”陈仪月估摸着, 嘴里味同嚼蜡, 觉没睡好不说, 现在的心情更是乱成一团被猫扯过的毛线。
她随便吃了两口, 放下叉子,和下午没课的Daisy道别, 独自一人去了图书馆继续修改开题报告。
学习是摒弃烦恼的最佳方式, 果然, 陈仪月进入状态后,某个讨厌的男人就被她抛之脑后。
下午四点,陈仪月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卡特办公室旁的小会议室,将电脑投屏。
而埃维莉娜在四点钟准时推门而入。
陈仪月刚扬起一抹适宜的微笑, 便被门后进来的第二道身影硬生生弄的僵滞在了嘴角。
埃维莉娜热情的和她拥抱了下,询问了一些她的暑期安排后,坐在她对面的位置,指了指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听说你上午上了Samuel的课,感觉怎么样?”
陈仪月讪笑两下,“感觉非常好。”
卡特揶揄道:“希望你说的不是他英俊的脸蛋。”
陈仪月脚趾抓地,压根不敢拿正眼看他,余光瞄了一眼,他似乎面无表情,脸上也只是挂着不达眼底的社交性微笑。
埃维莉娜并没有过多解释Samuel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草草地用一句“恰好”带过后,便欣然抬手让她开始进行汇报。
陈仪月的研究方向是ESG表现对企业融资成本的影响研究,从引言到制度背景、文献综述以及理论机制研究假设,Samuel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状态,只有卡特会偶尔打断她。
正当她准备继续跳转到下一个板块时,Samuel终于开了尊口:“第二个被解释变量的测度方法批注在哪里?”
他冷不丁一出声,陈仪月指尖一颤,彻底无法忽略他的存在,她咬了咬唇,拖动表格查看,“抱歉……”
Samuel:“应该用什么?”
“……PEG或CAPM模型估算。”
“你还缺少了一个调节变量。”
“企业规模,总资产的自然对数,区分Mitelstand标志。”
“而它同时也应涵盖到控制变量的板块。”
陈仪月额间冒出细汗,指尖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打着,直到最后一个回车键敲下,听见他说:“继续,往下滑。”
“选择Z国A股上市公司作为样本?这让我怀疑你是否有深入调研过课题市场与政策。”
“ESG表现对本国企业债务融资成本的降低效应高于股权融资,基点呢?为什么不标注?”
“系统对比DAX和Mittelstand的获益方面差异……模型呢?需要我帮你构建吗?”
“……”
埃维莉娜挑眉,陈仪月交上来的这份报告大体框架看似漂亮,实则将每一个板块拆开来看,就能发现还有许多令人皱眉头的地方,细节不到位,内容不够全面,衔接也不够紧密。
不过第一次嘛,埃维莉娜觉得做到这个程度已然够得上不错的标准,倒也不用如此严厉,尽管她平常也是个不苟言笑把学生质问到崩溃的导师。
但陈能得到Samuel的指导亦或批评,在埃维莉娜看来,不失为一件称得上机缘的好事。
是以她并未有打圆场的意思,埃维莉娜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汇报暂停,室内只剩下陈仪月和Samuel两个人。
陈仪月拿起手边的纸杯喝了口水,脸上有几分尚未褪去的绯色,脑中还回响着男人刚刚结尾时的一句:“真是一份让人匪夷所思的报告。”
她敲下空格键,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咬牙说道:“……你是故意的吧?”
容珩用中文回答她,说出口的话有几分淡淡的嘲意:“你的想法也很令人匪夷所思。”
陈仪月冷哼一声,深呼吸一口气,不论如何也忍不这口气,“你该不会还对我念念不忘吧?”
一个合格的前男友就应该和死了一样,他现在这幅模样在陈仪月眼中无异于厉鬼复活来找她麻烦。
要是埃维莉娜今天把她贬低的一无是处,她半个字都不会说,可他容珩凭什么?
避嫌!避嫌懂不懂!
陈仪月双手撑在桌沿,抬眼向他的方向看去,咽了口口水,对上男人沉静的双眸。
容珩笔尖一顿,“匪夷所思。”
陈仪月吐了口气,不是松了口气,而是被气的,口不择言,只想着不能落了这个老男人的下风。
“那就好!我现在……”
说到一半,埃维莉娜推门而入,陈仪月应声而止。
却没想到容珩用中文问道:“现在什么?”
埃维莉娜不明所以,陈仪月眼神闪躲,飞快的回答道:“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说完,便不再去看男人的脸色。
埃维莉娜回来了,报告也很快进入尾声,陈仪月收拾完东西后同二人道别,出门时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容珩。
晚上六点,陈仪月终于在床底下找到自己失踪的茶色眼镜,冰箱空空如也,她随手扎了个马尾,准备去附近的超市采购一番。
步行到超市,陈仪月推了个购物车,刚过闸门便拎了一打啤酒放进去,从零食区逛到生鲜区,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后,眯了眯眼。
是一身休闲装束的容珩,明明是夏天,学校里穿西装也就算了,私底下还要穿长袖长裤,也不怕被闷死。
陈仪月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刚想推着车转身,脚步停在原地,忽然想到——
凭什么要她让他?
难道以后凡是他容珩在的地方,她陈仪月都要绕着走吗?
反了吧。
这么一想,陈仪月索性推着车直走,把他当空气就好了。
路过容珩身边的时候,男人正拿着一盒虾打量,并没有注意到身边路过的某人。
倒是陈仪月,眼尖的发现了他购物车里的一大袋猫粮。
……他养猫了?
陈仪月突然想起被自己遗弃在南城的那只猫,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已经长成圆滚滚的大猫了吧?
她神色柔和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秒钟的停顿,让容珩有机会捕捉到她的身影。
余光里,他同他擦肩而过,然后毫不留情的远离,仿佛他是什么令人嫌恶的东西。
容珩将虾放入购物车中,看着陈仪月的背影彻底淡出他的视野。
一个人来超市么。
——
陈仪月决定单方面将今天定为一年一度的超级倒霉日。
继找不到眼镜、上课迟到、再见前男友一系列事件后,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在她结完账想要回家时,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在超市外的休闲区等候,等来的不仅不是雨停,反而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暴雨。
狂风透过半开的门窗吹乱她的鬓发。
这天气,就连Uber都打不到吧?
买伞?不如不买,打了和没打毫无区别,还不是全身湿透的结局。
早知道就在下小雨的时候跑回去了……
陈仪月哀叹一声,提起脚边的购物袋,思虑一番后,手刚伸出门外,头顶便被一片黑暗笼罩。
她疑惑的抬起眼,看见了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你……”
“开口向别人寻求帮助很难吗。”
陈仪月愕然:“我……”
“真是越活越回去。”
容珩左手撑伞,让陈仪月走在马路内侧,“袋子给我。”
见她僵在原地,语气微微加重,“给我。”
陈仪月眨眨眼,“哦。”
暴雨袭来,容珩右手提着两个购物袋,左手撑伞,伞面向□□斜,挺拔宽阔的身躯为她隔绝了绝大部分的风雨。
他的车停在马路对面,一辆令人眼熟的宾利。
容珩将伞给了陈仪月,自己打开后备箱,把袋子放进去,转身打开车门,俯身坐进驾驶位。
看见愣在车边的陈仪月,水滴从他蹙起的眉间划过,“等着我给你开车门?”
陈仪月回过神来,伸手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容珩接过她手上的伞,放到后座。
“安全带。”
“哦。”
钥匙插入锁孔,他发动车辆,平缓的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住哪?”
一阵沉默在车内蔓延开来,半晌,他在红绿灯前踩下刹车,白色上衣被雨水洇湿,额发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
容珩抽纸擦了擦眼周的水痕,“我没兴趣关心前任的住所。”
“……那你送我做什么。”
容珩似乎是被气笑了,在她心里,他究竟是个怎样十恶不赦的形象。
小没良心的。
“我没那么小心眼。”
“是呀,Samuel心胸宽广,所以能不能不扣我总评分了?”
“我公私分明。”
“……小肚鸡肠吧。”
容珩莫名感到烦躁,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在这个班。”
“哦。”
摆明了不相信他的鬼话。
“你很在意我?”
陈仪月笑:“匪夷所思的想法。”
“那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介意。”
红灯变绿,他重新踩下油门,凉意夹杂着雨水,从他的衣领滑入,经过他的心口旁的沟壑,一路往下。
他淡声加码。
“毕竟离开学校后,”
“我们毫无关系,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提前问问有没有想看的番外呀[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