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李母家里热闹得不行。
姑姑一家也来了，除了姑姑本人那标志性的大嗓门，还多了两个年轻的声音。
姜畔跟着李砚安进门时，客厅里正喧腾着。
“哎哟！可算来了！就等你们开饭了！”姑姑第一个迎上来，嗓门敞亮，顺手就塞给姜畔一个大红包，“拿着丫头，压岁钱！买点好吃的！”
姜畔捏着厚厚的红包，脸色红润起来，“谢谢姑姑。”
“自家人客气啥！”姑姑笑着，拉过她介绍，“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儿子，陈秀宇，比你大点，你叫哥哥就行。这是我闺女，陈秀蕊，跟你同岁，你俩肯定有话说！”
那个叫陈秀宇的年轻人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个子也挺高，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白净，笑着对姜畔点点头。
“你好，姜畔是吧？常听我妈和舅妈提起你。”
旁边的陈秀蕊是个活泼姑娘，蹦过来就挽姜畔的胳膊，“姜畔姐！终于见到真人啦！我妈天天在家夸你好看学习又好！”
姜畔不太习惯这种热情，但还是一一回应：“哥哥好。陈秀蕊你好。”
李砚安换好鞋，溜达过来，手臂搭在姜畔肩上，笑笑不说话。
李母和李善平从厨房端出最后两道菜，招呼大家：“快坐快坐！菜齐了！团团圆圆过小年！”
一大桌子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个团圆饭。
姜畔坐在李砚安旁边，听大人们聊天，偶尔回答一下李母或者姑姑的问话。
饭后，姑姑茶余饭饱，麻将瘾又上来了。
“三缺一啊！谁來凑个手？”
她的目光率先落在姜畔身上，“姜畔！来！上次说教你绝招的，姑姑今天兑现！”
姜畔其实会了，但她不太想打，尤其是这种家庭场合，输赢虽然不大，但总觉得不自在。
她刚想摇头，旁边的李砚安却先开了口，“打吧，反正输赢就那点压岁钱，输了正好省得乱花。”
姜畔扭头瞪他。
李砚安像是没看见，直接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推到她上次坐的那个位置。
“坐下吧小祖宗，给姑姑贡献点零花钱。”
姑姑哈哈笑：“就是！姜畔别怕，输了算砚安的！”
陈秀宇也笑着坐下：“我来凑一脚，姜畔妹妹，放心，我牌技臭，专给人点炮。”
陈秀蕊在一旁起哄：“哥！你有点出息！姜畔姐，赢光他的！”
牌局就这么开始了。
果然如姜畔所料，她今天手气背到家了。
要什么不来什么，打什么出去什么炮。
几圈下来，姑姑面前堆起了一小摞零钱，陈秀宇也小有收获，连不怎么胡牌的李砚安都赢了几把。
只有姜畔，面前那点压岁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她又摸了一张废牌，打出去。
“胡！”陈秀宇推倒牌，“姜畔，不好意思啊，单吊你这张。”
姜畔默默数出最后几张零钱递过去。
这下，她面前彻底空了。
“没事没事，”陈秀宇看她空了，从自己赢的钱里抽出几张递过来，“先拿着玩，算借你的。”
姜畔也没矫情，接过来，抬头对他笑了笑，“谢谢哥哥。”
她这道谢听起来很自然，但就这么一声，让对面一直懒散靠着椅子的李砚安顿了一下。
他撩起眼皮，目光在姜畔脸上停了一瞬，又看向陈秀宇那带着笑的脸。
然后，他脸色寡淡地收回视线，扔出一张牌。
“三条。”
接下来的牌局，风向忽然就变了。
李砚安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漫不经心。
他也不胡别人的，就盯着姜畔。
姜畔刚凑齐一对将，听牌了。
李砚安摸牌，看也没看，指腹一捻就叫胡。
关键是那张牌正是姜畔要胡的那张。
姜畔一愣。
李砚安已经推倒了牌，看向她，“屁胡。给钱吧。”
姜畔：“……”
她只好把刚借来的钱又数出去。
下一把，姜畔好不容易做了个清一色，眼看就要成了。
李砚安直接给她来了个截胡。
“不好意思，又胡了。”
姜畔看着自己手里那把漂亮的条子，默默递钱。
再下一把，李砚安干脆单吊，还是姜畔点的炮。
“哟，今天手气是挺好。”他慢条斯理收着钱，嘴角要笑不笑的。
姜畔面前又空了。
她有点恼了，抬头看向李砚安。
李砚安正好也看她，眼神里有点挑衅。
他把刚赢来的那叠零钱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递到她面前。
“叫哥哥。”他懒洋洋的调子，混在洗牌的哗啦声里，只有他们这片能听见，“叫了就给你。”
姜畔盯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忽然就明白他是故意的。
就因为她刚才叫了陈秀宇一声“哥哥”。
这人心眼怎么这么小？
她抿紧了唇，一把推开他的手，扭头就看向旁边的陈秀宇，嗓音软和的，“哥哥，再借我点行吗？”
陈秀宇被这声“哥哥”叫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又抽出一叠钱递过来，“拿去玩，不够再说。”
姜畔接过钱，看也没看李砚安，重新码牌。
李砚安后槽牙有点痒痒。
他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牌桌上气氛有点微妙起来。
姑姑看出点苗头，打着哈哈：“哎哟，砚安你今天吃枪药了？专盯着姜畔胡干嘛？欺负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啊？”
李砚安摸牌，眼皮都没抬，“牌桌上无父子，何况兄妹。”
他特意加重了兄妹俩字。
姜畔只当没听见。
又打了几圈，姜畔还是输多赢少，但靠着从陈秀宇那里借来的钱支撑着。
李砚安倒是没再只胡她一家，但脸色一直不怎么爽利。
快十一点的时候，牌局才散。
姜畔把剩下的钱都还给了陈秀宇，“谢谢哥哥。”
陈秀宇摆手：“没事儿，下次再玩。”
姑姑一家告辞，热闹的房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母和李善平年纪大了，熬不住，先回房休息了。
姜畔帮着收拾了客厅，也准备回客房。
经过阳台时，看见李砚安一个人靠在栏杆上抽烟。
他穿着毛衣，背影显得有点料峭。
姜畔脚步顿了一下，走了过去。
“输了多少？”他忽然开口，声音混着烟味，有点哑。
姜畔停住，“没多少。”
李砚安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看着她，“挺大方啊，哥哥哥哥的叫得挺甜。”
姜畔听出他话里的那点不爽，心里那点憋屈也上来了，语气平淡：“不然呢？叫名字？那多没礼貌。”
李砚安给噎了一下，眯着眼吸了口烟，半晌，才问，“那我呢？”
“什么？”姜畔没明白。
“你怎么从来没叫过我哥哥？”他问。
姜畔眉头一跳。
她看着站在昏暗光线里的李砚安，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有指尖的烟头明明灭灭。
为什么？
她不叫，自然是因为不想叫。
因为从一开始，他在她心里就不是哥哥的定位。
那个称呼太轻飘，太简单，不足以定义他们之间复杂而深刻的联结，也不足以承载她那些隐晦的感情。
于是，姜畔垂下眼睛，“你又不是我哥哥。”
李砚安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行，我不是你哥哥。”
他掐灭了烟，走过来，经过她身边时，抬手胡乱的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颇有泄愤的意思。
“小白眼狼。”
*
大年初一，天气晴好。
屋里暖气开得足，只穿着家居服也不觉得冷。
李砚安和姜畔没急着回自己那边的院子，反正初三才走，乐得在李母这儿清闲。
电视里放着热闹的贺岁片，李砚安懒洋洋瘫在长沙发上，一双长腿随意架在茶几边缘，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刷什么。
姜畔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身上盖着条薄绒毯，怀里抱着个抱枕，也在看手机。
之前履行的那个小群里，林子琪一大早就在咋呼拜年，谭亦清跟着起哄，程白也冒了头，互相发着红包抢来抢去，热闹得很。
姜畔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信息，也跟着发了句“新年快乐”，随手塞了个红包进去。
群里的人收了红包，消息发的更快。
「哇！姜畔的红包！」
「谢谢姜畔！」
「姜畔新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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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
紧接着，程白就发起了群语音通话邀请。
姜畔手指一顿，下意识就想按掉。
她还不太能在这种多人语音里聊天，尤其是还有程白在。
结果指尖一滑，本来想按拒绝，却错按了接听。
“喂喂喂？听得到吗？”
林子琪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蹦出来，“哇，都进来了！新年好啊各位！”
谭亦清也跟着传来：“新年好！姜畔，刚抢了你红包，谢啦！”
程白的声音最后响起，似乎心情很好：“姜畔，新年快乐。”
姜畔只好把手机拿近了些，“大家新年快乐。”
“姜畔姜畔！”林子琪永远是话题开启者，“你跟着李哥回家了是吧，什么时候回来呀？程白说他买了好多烟花，超级大的那种，就等着你回来咱们一起去放！我和谭亦清也去！”
程白接过话头，“是啊，就咱们学校后面那块大空地，听说年初五之后就能放了，保管过瘾。”
姜畔听着，还没想好怎么回，旁边瘫着的李砚安忽然动了。
他伸长胳膊，从茶几上的果盘里精准地捏起一瓣橘子，非常自然的就递到了姜畔嘴边。
姜畔一愣，往后缩了一下。
李砚安挑眉，手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用口型说：“吃。”
电话那头，林子琪还在问：“姜畔？你去吗？肯定很好玩！”
姜畔没办法，只好微微张嘴，接过了那瓣橘子，含糊的对着手机“嗯”了一声。
橘子很甜，汁水在嘴里溢开。
她刚咽下去，李砚安又递过来一小撮剥好的坚果仁。
姜畔：“……”
她只好又接过来，慢慢嚼着。
电话那头的程白似乎听到了细微的咀嚼声。
“姜畔，你在吃东西？”
姜畔刚要回答，李砚安突然咳嗽起来，好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得还挺厉害，瞬间盖过了姜畔的声音。
姜畔下意识扭头看他，忘了回话。
林子琪在那边问：“怎么了？什么声音？”
李砚安一边咳，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眼角却瞟她手机。
等这阵咳嗽好不容易平息，程白又把话题绕了回来：“那说好了？初五晚上？我们先去商场吃饭，然后一起去放烟花？”
林子琪立刻附和：“好啊好啊！姜畔，我们好久没一起逛逛了！”
姜畔刚想说“行”，李砚安又开始了。
他忽然伸手过来，这次更过分，直接用指尖揩了一下她的嘴角。
他的指腹碰到她嘴唇的瞬间，姜畔忽然感觉一阵鸡皮疙瘩，呼吸都屏住了。
李砚安却像没事人一样，把她嘴角那点根本不存在的碎屑展示给她看，略带嫌弃地说：“多大的人了，吃东西还沾嘴上。”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好几秒之后，林子琪才小心翼翼问：“呃……姜畔？刚……刚才那是……李哥的声音吗？”
李砚安像是才意识到电话还通着，非常抱歉哦了声，然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凑近姜畔的手机，用那种刚睡醒似的腔调说：“嗯，是我。你们聊你们的。”
这话说的随意，但效果却拔群。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姜畔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电话那头三个人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她都想得出。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或者至少把话题拉回来。
李砚安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忽然哎一声，手臂正好撞在姜畔拿着手机的手腕上。
姜畔手一松，手机啪嗒一下掉在了地毯上。
语音通话因为剧烈的撞击和掉落，自动挂断了。
世界瞬间清净了。
电视里贺岁片的笑声格外突兀。
姜畔看着地上的手机，又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李砚安一脸无辜，弯腰帮她把手机捡起来。
“毛手毛脚的，电话都拿不稳。”他倒打一耙，然后重新瘫回沙发里。
姜畔握着还有点温热的手机，看着他那副懒散到欠揍的样子，心里一阵莫名的无语。
幼稚。无理取闹。
姜畔在心里骂了一句。
可是骂完之后，一种非常非常细微的念头，悄悄从心底钻了出来。
她好像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