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畔当时没说话。
可自从李砚安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就像一直绷紧的皮筋，被李砚安轻轻一捋，恢复了弹性。
她不再需要那些刻意为之的叛逆和折腾。
期末考试近在眼前，她收起所有心思，重新扎进书堆里。
李砚安很快就发现了这种变化。
姜畔好像一夜之间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安静的小姑娘，甚至比之前更用功，家里到处都是她划拉的乱七八糟的草稿纸。
李砚安乐得清闲，终于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满世界逮人。
他靠在姜畔房门框上，看着她伏案的背影，忍不住调侃：“这一趟去的可太值了，想起自己还是个学生了？”
姜畔头也没抬，“嗯，快期末了。”
李砚安笑，走过去拿起她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扫了一眼，“行，看来还没傻，知道轻重缓急。”
他放下卷子，揉了一把她头发，“早这么省心多好。”
姜畔偏头躲开他的手，没躲掉，垂着眼不看他。
李砚安看着她那小模样，心里那点因为前阵子鸡飞狗跳而产生的无奈，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老父亲的欣慰。
他收回之前跟小周说过的话，什么叛逆不叛逆的，他还是觉得这样好。
省心，安稳。
至于要是还想叛逆，等着高考结束再叛吧，考上大学再叛。
至于姜畔心里那点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他压根没往别处想，周文昭是个老师，跟她又不搭噶，只当是小孩子青春期情绪起伏，过去了就好了。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李砚安正在所里开会。
手机震动，是班主任赵老师发来的短信。
点开一看，他愣了好几秒。
总分632，年级排名98。
旁边正录案卷的小张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惊呼：“我靠！李哥！姜畔现在这么猛？这得是重点大学的苗子啊！”
李砚安回过神，看着那个数字，嘴角都翘到天上了快。
他强压着得意，把手机锁屏，揣回兜里，“还行吧，小姑娘也就一般发挥。”
小张啧啧两声：“装，接着装！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李砚安没忍住，笑骂了一句：“滚蛋。”
可他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还有点骄傲。
这小祖宗，折腾归折腾，关键时刻还真没掉链子。
晚上回家，他特意绕路去买了姜畔喜欢的那家栗子蛋糕。
推开院门，姜畔正坐在石榴树下的小凳子上看书，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安静又柔和。
李砚安把蛋糕盒子往桌上一放，“奖励。”
姜畔看了一眼盒子，眼睛亮了下，“考卷发下来了？”
“嗯。”李砚安在她对面坐下，长腿随意伸展着，“赵老师发消息了，632，年级98。可以啊，姜畔同学，深藏不露。”
姜畔低下头，翻了一页书，故作平淡：“还行吧。”
他笑着摇摇头，没再逗她。
成绩好了，气氛好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让李砚安觉得有点烦的，就是周文昭。
自从上次在他妈家吃过饭，周文昭联系他的频率明显高了。
有时候是发些不痛不痒的问候，有时候是借着讨论教育问题找他聊天，偶尔还会以“阿姨让我给你带点东西”为理由，约他见面。
李砚安对她没那方面意思，还是跟之前一样，回消息总是隔很久，或者干脆不回。
但架不住周文昭她妈和自己亲妈是几十年的老闺蜜，两家关系近，李母又明显对周文昭满意得不得了，隔三差五就在电话里念叨。
“文昭那孩子多好啊，知根知底的，工作稳定，性格又温柔，配你真是绰绰有余了……”
李砚安听得头大，又不好直接驳他妈的面子，只能嗯嗯啊啊打马虎眼。
不然他要真说自己不喜欢周文昭，以他妈的性格，估计又得给他留意别的女孩儿，更麻烦。
他琢磨着，得找个机会跟周文昭把话说清楚。
但这话也不好说太重，毕竟中间还夹着两位老太太的情面。
就这么拖拖拉拉，到了寒假。
李砚安给姜畔报了个寒假冲刺班，主要是针对弱科数学和理综进行加强训练。
姜畔没反对，每天准时背着书包去上课，下课准时回家，乖得不像话。
转眼就是小年夜。
李家其实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对这个传统节日看得很重，只是之前父子之间嫌隙太太，就搁置了几年没聚在一起庆祝，今年大家心里都解开了死结，关系也好了，自然想节日重聚。
李母早几天就打来电话，让李砚安务必带着姜畔回家吃饭。
“一年到头就这么几个团圆节，必须回来！我准备了好多菜，姜畔爱吃的藕盒和糖醋排骨都有！”
姜畔点头，李砚安一口答应。
除夕夜前一天下午，辅导班下课早。
姜畔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市中心一家大型商场。
她记得李母上次送了她一套睡衣，暖和又舒服，这也到快过年，姜畔不知道该准备点什么礼物去看望老人家，索性也去买了两身。
她在转了半天，一套藏青色给李父，一套枣红色给李母。
付钱的时候，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数字，她有点肉疼。
但想想又觉得值，反正她的钱都是李砚安给的，羊毛出在儿身上。
提着购物袋走出商场，华灯初上，街道上已经有了年节的气氛。
路边小店挂着红灯笼，行人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归家的暖意。
姜畔拢了拢围巾，决定抄近路，从一条小巷穿过去，到对面的公交站坐车。
巷子不长，旁边有几家装修精致的咖啡馆。
她无意间一瞥，脚步顿住。
靠窗的位置，李砚安和周文昭相对而坐。
李砚安穿着便服，侧对着窗外，似乎在说什么。
周文昭坐在他对面，微微低着头，手里搅动着咖啡，看不清神情，但姿态是专注倾听的。
玻璃窗隔绝了声音，只有画面无声上演。
姜畔站在街对面，手里还提着那两套温暖的睡衣，却觉得有冷风顺着围巾缝隙钻进来，刺得皮肤生疼。
她看着那幅画面，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其实她自从上次在李砚安老家吃了顿饭之后，大概能估摸出李砚安对周文昭的态度，很明显，他根本就对周文昭不感兴趣。
但这也并不代表她现在看到他俩在一起不生气。
心里还是挺憋屈的。
原来他说的“别听外人瞎说八道”，和他私下里跟外人坐咖啡馆聊天，并不冲突。
她站了几秒，面无表情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而在咖啡馆内，周文昭微微抬眼，视线掠过窗外，恰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搅动咖啡的手顿了一下，忽然脸上漫上微弱的笑意。
然后，她重新低下头，更加温婉柔和，对李砚安说：
“砚安，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阿姨和我妈那边，我们是不是再稍微缓和一下再说？毕竟快过年了，免得老人家不高兴。”
李砚安没说话，似有所感似的，往后边看了一眼。
*
李砚安推开家门时，天已经擦黑了。
院子里没开灯，只有客厅的光透过玻璃门漫出来，石榴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随风轻轻晃动。
他换了鞋进屋，第一眼就觉出不对劲。
太吵了。
电视开着，声音放得老大，是个闹腾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咋咋呼呼，嘉宾笑得前仰后合。
这动静，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李砚安挑眉，往客厅看去。
姜畔背对着他，坐沙发上盯着电视，一动不动。
旁边沙发上，扔着两个印着商场的袋子。
李砚安走过去，靠在沙发背上，从后面探头看她。
小姑娘脸绷得紧紧的，嘴角往下撇，盯着电视的眼神发直，压根没看进去。
“哟，”李砚安乐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写作业不看书，开始研究娱乐产业了？”
姜畔没理他，盯着电视，好像那群人的傻笑是世界上最值得关注的事情。
李砚安绕到前面，一屁股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看向那两个纸袋子。
“逛街去了？买什么了？”他问。
姜畔这才动了动，伸手把袋子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吐出两个字：“睡衣。”
“睡衣？”
李砚安凑过去，扒开袋子口往里瞧。
看到那枣红色和藏青色的布料，心里顿时明镜似的。
给他爸妈买的。
再结合这丫头现在这副德行……
李砚安往后一靠，手臂搭在沙发背上，笑了。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哦，睡衣啊。”他慢悠悠问，“在哪儿买的，中心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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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畔盯着电视屏幕，嗯了一声，极其敷衍。
“今天辅导班下课挺早啊。”李砚安继续敲边鼓，“路上看见什么新鲜事儿没？”
姜畔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没有。直接回家了。”
“是么？”
李砚安挑眉，忽然倾身过去，手肘撑在膝盖上，笑着把脸凑近了她。
“那我怎么好像看见个背影，特像你，就在建设路那边咖啡馆外头，嗖一下就过去了。叫你都来不及。”
姜畔迅速移开视线，“没有，你看错了。”
“我看错了？”李砚安嗤笑出声，坐回去，懒洋洋地瘫进沙发里，“行吧，可能真是我看错了。”
他不再追问，就那么看着她。
姜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那点憋闷的火苗往上窜。
她抓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又调高了好几格。
顿时，整个客厅几乎都被综艺节目的吵闹声填满了。
李砚安被这动静吵得揉了揉耳朵，却没阻止，反而觉得她像只被惹毛了又无处发泄的小猫，有意思极了。
等了一会儿，见姜畔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行了，别跟电视较劲了。耳朵都要聋了。”
他伸手拿过遥控器，把声音调回正常水平。
世界瞬间清净了不少。
“不就是看见我跟周老师喝个咖啡么？”李砚安说，“至于气成这样？”
姜畔抿紧了唇，不看他，也不吭声。
“我不太待见她是真的，”李砚安解释，“但人家话也没说错。两家老太太关系在那摆着，快过年了，直接撕破脸皮，俩老太太心里能不难受？到时候更麻烦，逮着机会就给我塞人，你信不信我能从初一相亲相到十五？”
他试图跟她讲道理。
“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偶尔应付几句，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等熬到你高考完，事儿少了，我再找机会彻底说开。这不就结了吗？”
他觉得自己这想法挺靠谱，既顾全了长辈的情面，也达到了目的，还省了不少麻烦。
可姜畔听着他的话，心里的火非但没灭，反而越烧越旺。
他根本不明白。
她不是气他跟周文昭有联系，不是气他需要应付长辈，她不是不理解他。
她是气他坐在那里，和另一个对他有明显意图的女人在一起。
是气他明明看出了自己的不高兴，却还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来安抚她，她是气自己只能以一个被监护人的位置上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气。
他根本就不懂！
这种无力感才让人难受。
姜畔转过头，瞪了李砚安一眼。
李砚安被她瞪得一愣，以为她还在钻牛角尖，伸手想揉她头发：“怎么还不高兴呢？我这不都跟你解释……”
话没说完，姜畔一下子打开了他的手。
小姑娘站起来拿起沙发上那两袋睡衣，看也没看李砚安，转身就往外走。
“哎？干嘛去？”李砚安跟着站起来，有点莫名其妙，“这么早就过去啊？”
姜畔走到门口，换鞋，拉开门。
她脚步停了一下，忽然又转回身，几步走到李砚安面前。
李砚安低头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就见姜畔抬起脚，照着他的脚面，结结实实地踩了下去！
她用的力气不小，还很坏心眼的用鞋底碾了一下。
“嘶——”
李砚安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冷气。
倒不是多疼，主要是意外。
姜畔踩完，抬头又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李砚安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眼自己鞋面上的灰印子，又抬头看向被梆的一声关上的院门。
好几秒后，他忽然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搓了搓后颈。
“……真行。”
这小祖宗，气性越来越大，都学会踩人脚了。
他摇摇头，弯腰拍了拍鞋面上的灰，慢悠悠出了门。
走到院外，看见姜畔已经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李砚安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
他侧头看了姜畔一眼。
小姑娘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李砚安没急着开车，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踩也踩了，气该消点儿了吧？”
姜畔冷哼一声，还是没回头。
李砚安看着她后脑勺，笑了笑，终于挂挡驶离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