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止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身上那身单薄的衣袍已经被人更换,此刻身上穿着的是极好的料子,手上的冻疮与被碾出来的伤也已经被安置处理,包上了一层纱布。
他抿着唇,从床上下来,这间宫殿中添置了许多暖炭。
他赤脚踩在地上,倒不觉得冷。
他在地上看了半天,才找到一双靴子,不是他一直在穿的,但能看得出是极新的。
随后他想站起来,但没能成功。
膝盖间有些钝痛,谢止伸手去碰,只感觉到了一阵麻木的疼,他有些站不起来。
“殿下膝盖损伤太重,已经落下病根,接下来几天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以免双腿落下残疾。”
穿着一身僧袍的僧人从外面走来,他停在谢止前面,与他保持了一个极客气的距离。
“你是谁?”
谢止扶着墙慢慢站在僧人前面,他看着仿佛与尘世无半分关系的僧人,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是谁?”
他并不在乎这双腿会不会废,毕竟会在乎的人已经离开了。
脸上带着皱纹的老僧朝着他一笑,端的是悲悯世人的出尘,“贫僧无相,佛安寺主持。”
听到这话,谢止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人,他虽然受谢礼折腾,但也从谢礼这里得知了不少东西。
比如眼前的这位无相,来自佛安寺,也是皇帝最信任的僧人,凡是无相所说,皇帝都会相信。
见谢止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似乎在猜测这是哪里,无相言简意赅,“林妃说你冲撞了她,她罚你在殿外反省。”
无相接着开口,“昨日陛下已罚林妃在殿内反省,但陛下没有深究之意,只修缮了永和宫。”
谢止一顿,喃喃道,“昨日?”
他昏迷了一日吗?
无相平静的印证他的话,他说,“殿下昏迷了一天,此处便是永和宫。”
谢止看着这已经看不出以前旧时模样的宫殿,有些不太相信,直到他看到院中那棵枯死的树只剩下一个木桩。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刚才还有些淡粉的唇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谢止跌跌撞撞的跑到窗下,此刻那里没有了那张单薄老旧的床,自然没有薄被覆盖着的那罐子。
他脸上的血色尽褪,因为膝盖的疼痛又跌跪在地上,此刻正值寒冬,即使是殿内有暖炭,地上依旧冰凉。
谢止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血色早已在跪地的瞬间消失,他现在的脸白得跟纸没什么区别,看得无相眉头一皱,他走了过去。
没有了,他把他弄丢了。
身后的僧人走了过来,他站在谢止身后,谢止没动。
“殿下殿里面的东西,我让宫人放在了院中。”
放在被中的罐子罐身极为干净,像是被擦了好几遍,那截枯木虽已枯竭,但却没有被扔,一看便是被人珍而重之。
他道,“殿下的腿若是不好好养着,以后可能会再也站不起来。”
谢止听到那句“放在了院中”,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抓着窗户往外瞧,果然看到了那罐子。
那罐子就那样暴露在寒风之下,若是宴疏影有意识,也不知道他会想什么?
谢止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将罐子抱在怀中,此刻无相也跟了出来。
他没回头,先是检查了罐子中的东西和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后才出声,声音带着点沙哑,“多谢,大师一直未曾离开,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无相双手合十,声音平静,“五殿下,你母亲曾与我有旧算是因,今日可帮你一次是为果,合理代价内,殿下想要什么?”
听出他的意思,谢止抬眸,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看向无相,他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大师今日已经帮我很多了,我母妃的因也算是两清了,大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谢止此刻内心一片荒芜,只想杀了承安宫之中,害得宴疏影为救他而死的那些人。
最该死的是他,倘若他早知道宴疏影耗费妖力会死,他说什么也要阻止的。
少年身后的微弱紫薇之气带着血红的不详,无相双手合十,平静的问,“殿下,君王的重视与你手中的枯木,你选谁?”
无相的话对谢止来说,不亚于平地惊雷,他直勾勾的盯着无相,“大师能救他?”
“殿下还未告诉我,你要选什么。”无相不为所动,他目光平静的看谢止。
谢止连犹豫都没有,他将罐子扣在怀中扶着墙站了起来,“大师有办法救他?”
他没等无相说话,又继续道,“我要救他。”
无相盯着他看了几秒,从怀中掏出一个白净的玉瓶,他递给谢止,道,“这是净池水,每日两滴,晚上睡觉时抱着它睡,或有一线生机。”
谢止睁大眼睛,那双眼睛盯着无相。
无相手指动了动,看着少年身旁的紫薇之气中的红光暗淡下来,他双手合十,“贫僧告辞!”
这几日谢礼并未来找谢止的麻烦,谢止也乐得清闲。
他揣着罐子在永和宫中无所事事,那些太监不敢靠近他,但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他们也没有再欺负他。
他的饭也从那些有些异味的变成了普通的饭,偶尔也有点肉。
但谢止从未在意过这些,他只是看着怀里面的罐子,在默默期待着什么。
谢止心怀忐忑,却在三日后罐子中的梅树重新焕发生机中逐渐安定下来。
他抱着罐子,想着要是这样与宴疏影在一起生活,那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永和宫的殿门被极不友好的踹开,坐在殿门抱着梅树晒太阳的谢止转头。
谢礼阴沉着脸,带着身后的太监朝着他走来,看着来者不善。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罐子往地上放准备藏起来,但谢礼同样看到了他藏罐子的动作,他目光在身后的两名太监脸上一转。
小李子会意,上前几步扯住谢止,其他几名小太监与他一起将谢止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
而谢礼则是将那用破罐子小梅树提了起来,他看着那平平无奇的梅树,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谢止手指一紧,挣扎了几下,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他表现出在乎这梅树,以谢礼的脾气,绝对会对梅树动手。
果然,谢礼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他叹了口气,状似同情,“五哥,你是一个人待久了,所以想找个人和你说话吗?”
他手指一松,破罐子朝着地上下坠,罐子破碎间,梅树的根与泥土一起暴露在空气中。
谢止胸口起伏两下,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敢去看梅树,怕谢礼发现端倪,“你要做什么?”
谢礼俯身看他,眼底带着恶意,“五哥上次可真幸运,因为你,父皇罚我在承安宫思过,那日我跪了两盏茶的时间,起来时膝盖生疼。”
他伸手掐住谢止的下巴,看着谢止那双黑漆漆不见情绪的眸子冷笑一声,“五哥,这宫里面容不下你,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谢止下巴被掐得生疼,他彷佛没有感觉似的,一双眸子毫无畏惧的看着谢礼,“你要动手?”
若是几日前,谢礼的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沉入池中,反正那时的谢止死了也就死了。
可现在他不知道父皇对谢止是个什么态度,这导致谢礼有点拿不准谢止若是死了,父皇会不会震怒。
谢礼凝视着谢止,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目光落在谢止的腿上,见谢止挣扎时两条腿似乎有些站不起来的样子,心里面有了数。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得再防一手。
他站了起来,嘴角带着冷意的笑,“外面地凉,扶五哥上床休息,小心不要磕碰到他的腿了。”
听到他的话,几名太监有点茫然,下意识去看六皇子,没看出六皇子想要的是什么。
小李子眼珠子一转,尖声道,“殿下说扶五皇子去床上躺着,走吧!”
几名太监下意识跟着他一起将谢止架着往屋中走去。
谢礼站在门边,看着小李子跟在身后,在谢止到达床榻前,朝着谢止的腿猛地踹了一下,谢止的膝盖一下子磕碰上了硬邦邦的床榻。
在剧痛之中,谢止听到那尖细的声音假惺惺的道,“哎呀,五皇子也太不小心了,磕着了没?还不把人放在床上去?”
谢止眼前一黑,被那几个太监往床上一扔,半天都不见动静。
做完这事,小李子回头看着六皇子,看到了六皇子眼里的赞赏,他就知道他理解的是对的。
而谢礼满意的对着朝他走来的小李子点了点头,朝着床上的谢止看去。
一个残疾的皇子,根本没有资格继任太子之位,等他当上太子,再来处置谢止。
这样想着,这几日因为谢止,他被关在承安宫的恶气散了些。
“五哥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了这句话,谢礼带着人往屋子外面走,准备离开。
小李子连忙跟了上去,但他在跨国门槛时,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一下子没稳住身体,朝着前面猛地摔了出去。
六皇子只听见身后猛地一声巨响,转头时就见小李子脸朝下摔在地上,捂住鼻子跪在地上请罪。
他身边的几名小太监连忙绕过他,跟在了六皇子身后。
小李子捂着哗啦流血的鼻子,朝着谢礼磕头,“殿下恕罪,奴才未看清摔了一下,惊扰了殿下,罪该万死!”
谢礼阴沉着脸,皱着眉,最终一甩袖,“跟上。”
听出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小李子舒了一口气,疑惑的往回看,门槛依旧还是那么高,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此刻谢礼已经走远,他连忙跟了上去。
门口躺在地上的梅树躯干比刚才又黄了些,但并没有人注意到。
谢止缓过膝盖的剧痛,他勉强睁开水雾弥漫的眼眸,朝着门口看去。
梅树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罐子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尝试伸出脚去踩地。
随着他的动作,膝盖处的疼痛愈演愈烈,谢止抿了抿唇,眼底带着狠意。
他慢慢的踩在地上,随后朝着前面走去。
只走了两步就重新摔在地上,他看着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梅树,掌心蜷缩片刻又张开。
他扒拉着地面,慢慢的挪到了梅树的前面,他捡起梅树放在虽然破碎但比较大的罐子碎片里面,随后搂在怀里面不动了。
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盯着破碎的罐子碎片,唇角抿直,没什么表情。
宴疏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此刻刚恢复意识,刚才能动用的妖力也已经用来报复那个太监。
此刻身上的妖力也只够维持他清醒,宴疏影皱眉,他刚才已经忍住的,只要他的妖力进入谢止体内,谢止自然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或许就会开心点!
宴疏影叹了口气,只觉得谢止过于固执了些,如果他听他的话去找柔妃,现在最起码会有个御医替他看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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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犟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