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皇后分几步》 第1章 冷宫有妖 破旧的宫殿中荒无人烟,只有几株杂草立在院中,旁边的墙头上有“亿”块碎砖不知所踪,“凹”下去的墙头显得有些突兀。 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两扇半坠不坠的殿门坚持不懈的半挂着,却无法替殿中遮蔽风雨,此刻已近寒冬,殿内与殿外分不清哪里更寒凉。 殿门前面的牌匾掉在了地上,依稀可见“永和”两个大字。 在积雪踩踏的嘎吱声中,有位衣着单薄的少年踏着风雪而来。 少年穿着一件洗得极薄的素白袍,脸色冻得有些青紫。 他瞳孔漆黑,偶尔在阳光照射下才显得浅淡些。 唇色发白的少年快步走到殿内,他并未去管那两扇快要坠落的门,径直冲向了只有单薄被褥的床。 随后从桌子上拿了个破旧的罐子,上床将单薄的寝被盖住了腹部以下,蜷缩在床上的少年抱着罐子,面色才逐渐红润起来。 他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将种着梅树的罐子紧紧抱在怀里,但又未用力。 此刻正值寒冬,那罐子中的梅树并未长叶子,也并未开花,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枝干,那枝干半干未干,但也快了。 少年将罐子抱在怀里,罐中的梅树扭动了一下,少年就感觉不到寒冬的寒凉了。 他眯了眯眼睛,感受着身体中的暖意,很想舒服的睡过去。 那截半枯将死的梅枝又动了动,像是在问少年发生了何事。 少年彷佛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屈起双腿,抱住罐子,一双眸子漆黑,“今日除夕,陛下并未去承安宫,三皇子不开心,所以派了太监拿我去寻欢,我不想那太监来永和宫再毁坏任何东西,所以主动去了。” 其实这里并没有不能毁坏的东西,只有这截梅枝,才是谢止拒绝太监入殿的理由。 他拦不住那些人打砸东西,甚至他这条命也不过是那些人取乐的玩意,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那些人别来这里。 他看向那被太监踹断一条桌腿的桌子,遮下眼底的恨意,若是那日他来得慢些,装着梅枝的罐子便会落在地上。 谢止不知道妖有没有痛觉,但他是有的,推己度人,这梅妖或许也会疼。 梅枝是他唯一的软肋,他想将这只连化形都不行的小妖藏起来,可他发现了,这截梅枝放在角落,枯得更快了。 他试了很多地方,只有在桌子上,梅枝才枯得比较缓慢,于是他只能将梅枝搬到了桌子上, 那张床榻旁边有张桌子,其中一只桌腿只剩下半截,摇摇欲坠,但少年以几块碎砖将桌腿撑起,倒是勉强支撑住了桌子。 他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梅枝没剩多少的躯干,像是怕将这小妖碰枯死了,一触即离。 谢止声音带着失落,他有些颓然,“你还能陪我多久?你日日都在枯萎,还能活过明年春天吗?” 今年春,梅枝上面枯了一大截,而且并未长出叶子,那时他便知道,这梅枝好像在走向死亡。 谢止每日醒来几乎都要查看梅枝的情况,他绝望的发现,这梅枝在他的照料下,越来越枯了。 可谢止无可奈何,他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可这梅枝还是日日在枯萎,直到今日,还未枯死的梅枝也只有他小拇指那样短。 再枯下去,就到根了,梅枝就真的只能入土为安了。 他认真想了想,到那时,他就刨个坑,把他的其他衣服和梅枝埋在一起,然后去杀了三皇子谢礼。 但他大概还没有下杀手就被保护三皇子的太监给打死然后白布一卷扔去宫外,不过没关系,他死了衣服还能和梅枝葬在一起,他已经很知足了。 宴疏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陪着少年多久,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的这里,只知道自己在被别的妖追杀之时被别人劫雷劈了一下,再醒来时已经化为原形落在了这处宫殿。 他受了重创,连化形都化不了。 随后他不过是看不过去这个少年奄奄一息,只出了一次手,这个少年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但少年并不怕他,反而日日对他尽心照顾。 虽然没什么用就是了。 这个地方没有灵力,他无法修炼也无法替自己疗伤。 少年身上的那点紫薇之气倒是可以,但太微弱了,顶多延缓他的死亡,根本不能替他疗伤。 他的妖力在躲避追杀时耗掉了大半,此刻剩下的寥寥无几。 不救少年,宴疏影做不到,而且他还是会死,救了少年,少年身上紫薇之气微弱,他还是得死。 早死和晚死对他来说,其实并无区别。 随着时间的变化,少年身上的紫薇之气也在逐渐消失,等少年身上的紫薇之气消失,他和少年,都得死。 少年抱着他,坐在那里,身上的衣物带着池水的寒凉,宴疏影的妖力虽然不多,但替一个少年取暖还是可以的。 他默默将妖力注入少年体内,微弱的妖力可以替少年消除寒气,不至于冻出个好歹来。 “还好有你。”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他说,“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杀了日日拿我取乐的人,然后就来陪你。”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平常,但宴疏影看着他从小孩长成少年,自然知道他是真的干得出来这事。 他摇了摇枝干,表达他的不赞同。 “好,我明白了。” 宴疏影觉得少年明白的和他要表达的不是同一个意思,但他除了摇枝干,也不能说话。 少年似乎振作了些,他将宴疏影小心翼翼的放回到了桌子上,轻声道,“我睡醒后,还能见到你吗?” 宴疏影自然不能与他交流,但他可以费劲的动动枝干,反正他动了,少年自然会给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见他动了动,少年心满意足的给自己盖上了那层遮盖不住寒风的薄被,闭上了眼睛。 宴疏影刚才替少年输入的妖力还未耗尽,少年便可以睡一个好觉。 此殿一夜风雪,宴疏影看向外面,半掉不掉的两扇门板挡不住风雪,自然也挡不住外面的景色。 此刻的殿外风雪飘飞,不时已经将院中的地覆上薄薄一层。 宴疏影转头看向床上的少年。少年露在外面的手青紫红肿,有的地方还破了皮,化了脓。 可他不能帮少年将那些冻伤用妖力去除,否则只会让少年的处境更加艰难。 他活不久了,但少年一辈子只走了很小的一部分,不该与他一样。 虽然知道少年不愿意,但他还是想劝少年在这宫中找一个庇护。 原本放在桌子上只有枝干的小梅树隐隐泛着光,随后有一道凡人不可见的光对着少年的额头落了下去。 宴疏影将自己的元神落在少年额头,用仅剩的妖力替少年编织了一个梦。 谢止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做梦。 四周的梅树生得高大,树冠散曲得恰到好处,一棵棵梅树上带着雪白的花朵,有些还只是个花苞。 这些梅树枝干强劲有力,不像是短命的。 谢止看着树上的花朵,眼睛眨也不眨。 他的那株梅花树,要是不死,大概以后也会长得如这些梅树一样高大。 妖的寿数大概会比他的要长不少,不知那只梅妖能不能长到遮天蔽日,谁也欺负不了他。 “很喜欢梅花?” 他身后传来青年的声音,那人声音温和,让人提不起半点防备。 谢止转过头,目光戒备,并不为男子的声音蛊惑,但他同时有点说不清的期待,这地方不是他平日所见,这虽是他的梦,但显然被人做了手脚。 他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眼前的人身份……昭然若揭。 穿着白衣的青年面容淡雅,谦和温润,目光沉静,望着谢止时,会让他觉得他犯再大的错,青年都会原谅。 莫名的,谢止就觉得,那只梅妖就应该长成这样。 他看着青年,嘴角动了动,良久,谢止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口中传出,“你是小梅花?” 宴疏影:“……” 他低低的笑了一下,慢慢的靠近少年,并没有生气,声音温和,“我叫宴疏影,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青年声音带着离别之意,可少年并未听出来,听到他道谢,少年翘起嘴角,又慢慢的放下,故作寻常,“不客气,你也照顾了我,各取所需嘛!” 少年的声音悦耳,带着未经磋磨式的傲气,可宴疏影看着他被人踩入泥泞,推入寒冷刺骨的池中,少年奄奄一息,低着头极尽乖顺,被人按进池中反复磋磨。 那时候的少年抬头,目光中一片漆黑,带着阴郁的面色上一片狠辣,像只穷途末路的狼崽子。 但狼崽子被拘着,上了枷锁,谁都咬不了。 很像是他以前养的小狼,有人便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宴疏影便心软了,给出了一簇为数不多的妖力,随后一给又一给,一给便是七八年。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宴疏影对着少年笑了笑,在少年怔然的目光下摸了摸少年的头,他声音带着笑,“你很厉害!” 少年一时间愣住了,头顶的触感很是真实,他还能感觉到那人温热的掌心,有些迷迷瞪瞪的想,梅妖造出的梦境里,也会有这样真实的温度吗? 宴疏影摸够了,将手指收回袖中,他回味了一下手感。 谢止的头发和他这个人一样倔,摸起来偏硬,但很柔软,摸久了还挺让人……怪舍不得的。 “帝王薄嗣,当今天子一共五位皇子,你是第五个,也是最容易死的那一个。”宴疏影将快要消失的手藏在袖中,负在身后,声音温和,“谢止,你要好好活着,寿终正寝。” 谢止不觉得活下去有什么好的,但宴疏影既然这样说了,那他就活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显然将宴疏影的话听进去了。 见他乖巧的模样,宴疏影欣慰的笑了笑,声音更加温和,“三皇子母妃不会让你活到成年,谢止,你要找一个庇护者。” 听到这话,谢止猛然抬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冷宫有妖 第2章 深寒 “我不需要。” 谢止像是只炸毛的小刺猬,他固执的盯着宴疏影,隐隐觉得宴疏影想抛下他。 他抓住宴疏影的袖子,看着这只妖俊美柔和的正脸,固执开口,“我有你就够了。” 宴疏影没有那么多时间哄小孩,他没推开谢止的手,只是简短的道,“只有一年,太子便会入朝,朝堂势力便会重新打乱。” “而帝王也会在太子入朝那日大赦天下,你的处境会比现在好些,但三皇子母妃不会放过你。” 他那日元神跟随谢止去了承安宫,三皇子将谢止往池里面扔的时候,与谢礼眉眼几分相似的女子就在旁边看着。 若说谢礼眼底的是恶意,那那女子眼底的便是实打实的杀意,但出于某种原因,并未对谢止动手。 旁边的太监只是看着,不敢对着谢止出手,毕竟谢止再怎么样也是皇子,虽然皇帝不提,但保不准哪天又重新想起他了。 毕竟当年的巫蛊之祸,谢止不过只是两岁孩童,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到君王的厌恶。 宴疏影落在永和宫,那时候他的元神还能脱离本体,所以在谢止被这些太监拖走时跟了上去。 他看着谢止被比他高半个头的小萝卜头往水里面丢,在谢止扑腾挣扎着抓着岸边时又一脚给他重新踢下去。 那小孩眼中黑黢黢的全是天真的残忍,在谢止坚持不住往水里面沉时又指挥身边的太监将谢止捞上来。 那时候谢止被捞上来一动不动,又被拖着回了永和宫,宴疏影没忍住,给了他一缕妖气。 后来宴疏影弄清楚了谢止的身份,一个遭到君王厌弃的皇子。 不知道为何一个父亲能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儿子,但帝王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而谢止在昏迷前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梅香,随后回到永和宫时看到了不知道他还有意识会扭动的梅枝。 谢止就是在那一刻,知道他是妖,却又不怕他的,于是两人就这样相处了下来。 宴疏影的妖身受重创,这里又没灵力供他疗伤,能活到现在全凭身体残余的妖力与谢止那微弱的紫薇之气。 早死晚死对他来说并无区别,宴疏影便利用剩余妖力,建造了这个幻境,来见谢止一面。 谢止此刻正死死盯着宴疏影若隐若现的手,带着颤音,“你的手怎么了?” 即使谢止不了解妖,但也知道这情况看样子就不正常。 “柔妃无子嗣,你可告诉她,你想要一个母妃。”宴疏影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 他自顾自道,“你去问柔妃,等永和宫处境好转,问问柔妃愿不愿意多一个子嗣。” 谢止惶恐的抬手抱住此刻在消散的人,有点无措,“你要丢下我吗,你,不要我了吗?” 宴疏影皱起眉,若隐若现的手一把掐着少年的下巴,逼迫少年与他对视,“谢止,看着我,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他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温润,带着些尖锐的逼迫,“谢止,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看清楚宴疏影眼底的认真,谢止恍惚中点了点头,于是他见那个人重新缓和语气,叹息道,“我给你留了礼物,好好活下去。” 大雾飘散,那个青年也随着桃林消失在梦中。 谢止拼命抬手,却什么都没有留住。 盖着薄被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从床上翻身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随后被冷得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自从他知道梅妖的存在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感觉全身暴露在寒气之中。 他哆哆嗦嗦的将旁边的薄衣全部裹上,随后又将薄被裹在身上,随后用青白红肿的手指去够桌子上的罐子。 但他手指和半边身体几乎冻到僵硬,连弯曲都做不到,他几乎在碰到罐子时身体一偏,带着罐子往下摔去。 谢止瞳孔一缩,两只手一齐去够罐子,抱着罐子摔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罐子完好无损,并没有裂痕。 谢止松了口气的同时去看罐子里面的梅枝,随后僵硬的伸手去摸。 罐子中梅枝颜色变浅,即使是他显得慌乱的神情和这么大的动静,破罐中的梅树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若是他睡觉前,梅树早已经对着他弯了弯,或者动了动了。 “宴疏影?” 谢止的声音在破旧的永和宫中响起,但无人应答。 他低着眸去看罐中的梅树,那梅树一动不动,或许里面居住的妖早已离去。 谢止将罐子往怀里面死死抱着,像是要将罐中的梅树揉进骨血里。 “哐当!” 残破的门被一脚踹塌,谢止下意识将手中的罐子藏入薄被,随后他被闯入的几位太监从床上扯下,按在了地上。 坚硬冰冷的地上与谢止的膝盖狠狠的撞在一起,谢止闷哼一声,仰头去看。 六皇子谢礼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暖炉,肩上搭着厚重精致的大氅,此刻正朝着他看过来。 一双眸子带着狠意,他朝着被压在地上脸色苍白,因为寒冷颤抖着身体的谢止微微俯身。 “昨日让你来找我,五哥胆子大了啊,都日上三竿,还不见你过来!” 谢止讽刺的笑了一声,眼底的狠意渐渐凝聚,他蓦地抬头,脸色苍白,眼神凶狠。 谢礼见他这样,心里突然打了个摆,急忙猛退。 但还是晚了一步,谢止突然暴起,甩开了压着他的两名太监,猛地掐住了谢礼的脖颈把他压在地上。 精致的暖炉滚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身上的大氅也在地上滚了一层脏污。 但谢礼此刻顾不得这些,他被谢止压在地上,脸色胀红,他快要被谢止掐死了。 旁边的几个太监都惊呆了,以往不管谢礼如何对谢止,谢止也未曾反抗过一次,今天突然暴起,他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看着谢礼已经开始翻白眼,几人连忙上前去扯谢止。 谢止纹丝不动,眼睛死死盯着被他掐得脸色胀红的人。 几名太监立刻开始急了,要是六皇子在他们的护卫下出了事,林妃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有个小太监看着旁边只有两条腿的椅子,心一狠,举起椅子朝着谢止后背砸去。 谢止闷哼一声,倒在一边的地上。 被他掐着的人连忙狼狈的爬起来,此刻谢止被三个小太监重新压着跪在地上。 谢礼阴沉着脸冷冷的看着谢止,抬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随后一脚踹在刚才在他身边,没能及时拦住人的小太监身上,小太监被踹得往地上一趴,但他不敢呼痛,迅速爬起来跪在六皇子脚边,“殿下饶命!” 谢礼略带着狠意的瞪着谢止,随后一脚踩在谢止右手上用力碾了碾。 剧痛让谢止忍不住挣扎起来,但压着他的那几只手臂不敢再放松,所以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手上的剧痛。 他咬着牙,并没有呼痛,一双眸子带着因为痛意产生的雾气,潋滟而惹人怜爱。 谢礼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面的气顺了些,他看向刚才举起椅子砸谢止的小太监,“你刚才做的不错,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一喜,跪下开口,“奴才小李子。” 谢礼抬手指着谢止,说,“五哥不懂礼数,以后你就负责教我五哥行礼,其他的太监就任你差遣了。” 小李子一喜,对着谢礼磕头,“多谢殿下。” 此刻有太监已经将谢礼的暖炉捡了起来,他拿了过来,揣着暖炉朝外走。 “五哥这双手还是过于倔强了些,小李子,交给你了,把他带回承安宫,你教一下我五哥,何为乖顺。” 等谢礼走远,小李子看向跪在地上,脸上顶着红色巴掌印,正冷冷盯着六皇子离开方向的谢止,“带走!” 那些小太监懊悔的在心里面骂了几句,要是刚才砸椅子的是他们,他们此刻也能飞黄腾达。 谢礼抱着新换的暖炉,此刻坐在承安宫前面,他旁边是小心伺候的宫人,前面是被压着跪在承安宫前面的谢止。 谢止此刻脸色苍白如纸,跪在地上摇摇欲坠,他衣着单薄,右手满是冻伤,手背淤紫,右手肿得有些高,看着极为可怖。 谢礼看着他半睁半闭的眼眸,那双墨水眸涣散,带着些许雾气。 谢止五官棱角分明,眸子涣散很好的消除了他自身容貌的攻击性,此刻的他又像是恢复到了以前那个乖顺的样子。 谢礼脖颈间的淤痕已涂上药,此刻并没有那么疼了,但他还是有些咬牙切齿。 于是指挥着小李子将谢止膝下的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冰棱,短短的一个时辰,谢止就悄无声息的昏过去两次,随后又被旁边的太监在脸上泼了层冰水叫醒。 谢礼见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心气才顺了不少。 虽然因为谢止的身份,他不敢在谢止的身上弄出看得见的致命伤。 以免谢止死于非命,他那父皇会起疑,从而查到他,但后宫中让人死的方法可不止有在身上弄出致命伤。 长年累月,身体枯竭衰弱所以导致谢止死亡也可以,正好,他缺一个出气筒,于是谢止就这样活了下来。 也不知谢止的身体是什么做的,他磋磨了这人十几年,也不见这人死于非命,不过也好, “五哥可学会乖顺了?” 谢止唇色全无,他那双墨水眸中带着点水雾,他连头都未抬,蓦然朝着旁边倒去。 他已经感觉不到膝盖,刚开始跪下时是冰冷刺骨的痛意,后来是持续不间断的冷意。 到现在,他迟钝的抬眸。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看不清谢礼的脸,但想来是得意的。 见他又要昏过去,谢礼眉头一皱,旁边的小李子极有眼色,拿着宫人手中带着冰碴子的水盆对着谢止的脸一泼。 谢止身体一颤,顿时失去了意识,他在失去意识前,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太监音,那声音尖利,带着谢止往无尽的黑暗中沉沦。 “皇上驾到!” 第3章 犟种皇子 谢止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身上那身单薄的衣袍已经被人更换,此刻身上穿着的是极好的料子,手上的冻疮与被碾出来的伤也已经被安置处理,包上了一层纱布。 他抿着唇,从床上下来,这间宫殿中添置了许多暖炭。 他赤脚踩在地上,倒不觉得冷。 他在地上看了半天,才找到一双靴子,不是他一直在穿的,但能看得出是极新的。 随后他想站起来,但没能成功。 膝盖间有些钝痛,谢止伸手去碰,只感觉到了一阵麻木的疼,他有些站不起来。 “殿下膝盖损伤太重,已经落下病根,接下来几天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以免双腿落下残疾。” 穿着一身僧袍的僧人从外面走来,他停在谢止前面,与他保持了一个极客气的距离。 “你是谁?” 谢止扶着墙慢慢站在僧人前面,他看着仿佛与尘世无半分关系的僧人,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是谁?” 他并不在乎这双腿会不会废,毕竟会在乎的人已经离开了。 脸上带着皱纹的老僧朝着他一笑,端的是悲悯世人的出尘,“贫僧无相,佛安寺主持。” 听到这话,谢止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人,他虽然受谢礼折腾,但也从谢礼这里得知了不少东西。 比如眼前的这位无相,来自佛安寺,也是皇帝最信任的僧人,凡是无相所说,皇帝都会相信。 见谢止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似乎在猜测这是哪里,无相言简意赅,“林妃说你冲撞了她,她罚你在殿外反省。” 无相接着开口,“昨日陛下已罚林妃在殿内反省,但陛下没有深究之意,只修缮了永和宫。” 谢止一顿,喃喃道,“昨日?” 他昏迷了一日吗? 无相平静的印证他的话,他说,“殿下昏迷了一天,此处便是永和宫。” 谢止看着这已经看不出以前旧时模样的宫殿,有些不太相信,直到他看到院中那棵枯死的树只剩下一个木桩。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刚才还有些淡粉的唇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谢止跌跌撞撞的跑到窗下,此刻那里没有了那张单薄老旧的床,自然没有薄被覆盖着的那罐子。 他脸上的血色尽褪,因为膝盖的疼痛又跌跪在地上,此刻正值寒冬,即使是殿内有暖炭,地上依旧冰凉。 谢止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血色早已在跪地的瞬间消失,他现在的脸白得跟纸没什么区别,看得无相眉头一皱,他走了过去。 没有了,他把他弄丢了。 身后的僧人走了过来,他站在谢止身后,谢止没动。 “殿下殿里面的东西,我让宫人放在了院中。” 放在被中的罐子罐身极为干净,像是被擦了好几遍,那截枯木虽已枯竭,但却没有被扔,一看便是被人珍而重之。 他道,“殿下的腿若是不好好养着,以后可能会再也站不起来。” 谢止听到那句“放在了院中”,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抓着窗户往外瞧,果然看到了那罐子。 那罐子就那样暴露在寒风之下,若是宴疏影有意识,也不知道他会想什么? 谢止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将罐子抱在怀中,此刻无相也跟了出来。 他没回头,先是检查了罐子中的东西和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后才出声,声音带着点沙哑,“多谢,大师一直未曾离开,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无相双手合十,声音平静,“五殿下,你母亲曾与我有旧算是因,今日可帮你一次是为果,合理代价内,殿下想要什么?” 听出他的意思,谢止抬眸,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看向无相,他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大师今日已经帮我很多了,我母妃的因也算是两清了,大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谢止此刻内心一片荒芜,只想杀了承安宫之中,害得宴疏影为救他而死的那些人。 最该死的是他,倘若他早知道宴疏影耗费妖力会死,他说什么也要阻止的。 少年身后的微弱紫薇之气带着血红的不详,无相双手合十,平静的问,“殿下,君王的重视与你手中的枯木,你选谁?” 无相的话对谢止来说,不亚于平地惊雷,他直勾勾的盯着无相,“大师能救他?” “殿下还未告诉我,你要选什么。”无相不为所动,他目光平静的看谢止。 谢止连犹豫都没有,他将罐子扣在怀中扶着墙站了起来,“大师有办法救他?” 他没等无相说话,又继续道,“我要救他。” 无相盯着他看了几秒,从怀中掏出一个白净的玉瓶,他递给谢止,道,“这是净池水,每日两滴,晚上睡觉时抱着它睡,或有一线生机。” 谢止睁大眼睛,那双眼睛盯着无相。 无相手指动了动,看着少年身旁的紫薇之气中的红光暗淡下来,他双手合十,“贫僧告辞!” 这几日谢礼并未来找谢止的麻烦,谢止也乐得清闲。 他揣着罐子在永和宫中无所事事,那些太监不敢靠近他,但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他们也没有再欺负他。 他的饭也从那些有些异味的变成了普通的饭,偶尔也有点肉。 但谢止从未在意过这些,他只是看着怀里面的罐子,在默默期待着什么。 谢止心怀忐忑,却在三日后罐子中的梅树重新焕发生机中逐渐安定下来。 他抱着罐子,想着要是这样与宴疏影在一起生活,那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永和宫的殿门被极不友好的踹开,坐在殿门抱着梅树晒太阳的谢止转头。 谢礼阴沉着脸,带着身后的太监朝着他走来,看着来者不善。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罐子往地上放准备藏起来,但谢礼同样看到了他藏罐子的动作,他目光在身后的两名太监脸上一转。 小李子会意,上前几步扯住谢止,其他几名小太监与他一起将谢止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 而谢礼则是将那用破罐子小梅树提了起来,他看着那平平无奇的梅树,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谢止手指一紧,挣扎了几下,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他表现出在乎这梅树,以谢礼的脾气,绝对会对梅树动手。 果然,谢礼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他叹了口气,状似同情,“五哥,你是一个人待久了,所以想找个人和你说话吗?” 他手指一松,破罐子朝着地上下坠,罐子破碎间,梅树的根与泥土一起暴露在空气中。 谢止胸口起伏两下,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敢去看梅树,怕谢礼发现端倪,“你要做什么?” 谢礼俯身看他,眼底带着恶意,“五哥上次可真幸运,因为你,父皇罚我在承安宫思过,那日我跪了两盏茶的时间,起来时膝盖生疼。” 他伸手掐住谢止的下巴,看着谢止那双黑漆漆不见情绪的眸子冷笑一声,“五哥,这宫里面容不下你,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谢止下巴被掐得生疼,他彷佛没有感觉似的,一双眸子毫无畏惧的看着谢礼,“你要动手?” 若是几日前,谢礼的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沉入池中,反正那时的谢止死了也就死了。 可现在他不知道父皇对谢止是个什么态度,这导致谢礼有点拿不准谢止若是死了,父皇会不会震怒。 谢礼凝视着谢止,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目光落在谢止的腿上,见谢止挣扎时两条腿似乎有些站不起来的样子,心里面有了数。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得再防一手。 他站了起来,嘴角带着冷意的笑,“外面地凉,扶五哥上床休息,小心不要磕碰到他的腿了。” 听到他的话,几名太监有点茫然,下意识去看六皇子,没看出六皇子想要的是什么。 小李子眼珠子一转,尖声道,“殿下说扶五皇子去床上躺着,走吧!” 几名太监下意识跟着他一起将谢止架着往屋中走去。 谢礼站在门边,看着小李子跟在身后,在谢止到达床榻前,朝着谢止的腿猛地踹了一下,谢止的膝盖一下子磕碰上了硬邦邦的床榻。 在剧痛之中,谢止听到那尖细的声音假惺惺的道,“哎呀,五皇子也太不小心了,磕着了没?还不把人放在床上去?” 谢止眼前一黑,被那几个太监往床上一扔,半天都不见动静。 做完这事,小李子回头看着六皇子,看到了六皇子眼里的赞赏,他就知道他理解的是对的。 而谢礼满意的对着朝他走来的小李子点了点头,朝着床上的谢止看去。 一个残疾的皇子,根本没有资格继任太子之位,等他当上太子,再来处置谢止。 这样想着,这几日因为谢止,他被关在承安宫的恶气散了些。 “五哥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了这句话,谢礼带着人往屋子外面走,准备离开。 小李子连忙跟了上去,但他在跨国门槛时,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一下子没稳住身体,朝着前面猛地摔了出去。 六皇子只听见身后猛地一声巨响,转头时就见小李子脸朝下摔在地上,捂住鼻子跪在地上请罪。 他身边的几名小太监连忙绕过他,跟在了六皇子身后。 小李子捂着哗啦流血的鼻子,朝着谢礼磕头,“殿下恕罪,奴才未看清摔了一下,惊扰了殿下,罪该万死!” 谢礼阴沉着脸,皱着眉,最终一甩袖,“跟上。” 听出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小李子舒了一口气,疑惑的往回看,门槛依旧还是那么高,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此刻谢礼已经走远,他连忙跟了上去。 门口躺在地上的梅树躯干比刚才又黄了些,但并没有人注意到。 谢止缓过膝盖的剧痛,他勉强睁开水雾弥漫的眼眸,朝着门口看去。 梅树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罐子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尝试伸出脚去踩地。 随着他的动作,膝盖处的疼痛愈演愈烈,谢止抿了抿唇,眼底带着狠意。 他慢慢的踩在地上,随后朝着前面走去。 只走了两步就重新摔在地上,他看着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梅树,掌心蜷缩片刻又张开。 他扒拉着地面,慢慢的挪到了梅树的前面,他捡起梅树放在虽然破碎但比较大的罐子碎片里面,随后搂在怀里面不动了。 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盯着破碎的罐子碎片,唇角抿直,没什么表情。 宴疏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此刻刚恢复意识,刚才能动用的妖力也已经用来报复那个太监。 此刻身上的妖力也只够维持他清醒,宴疏影皱眉,他刚才已经忍住的,只要他的妖力进入谢止体内,谢止自然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或许就会开心点! 宴疏影叹了口气,只觉得谢止过于固执了些,如果他听他的话去找柔妃,现在最起码会有个御医替他看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犟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