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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如愿

作者:莫骑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又坐一阵,裴沧海叹口气道:“说到厉图南,师弟,你这好徒弟……你打算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就连一向沉稳的赵守拙也看了过来,顾海潮更是屏住了呼吸。


    百里平看向窗外。


    “他犯下杀孽,悖逆人伦,辱及师门,天下皆知,也需得对天下人有交代。”


    “那你是要……”


    裴沧海猛地把手一攥,赵守拙却对他摇了摇头。


    “若秉公处置,自是该杀,但……”


    当着两位师兄的面,百里平并不掩饰心中所想。


    “他从九岁起就入我门下,在我膝下抚养百年,舐犊之私,人孰无之?不瞒二位师兄,我一时也是委决不下。”


    “是这个理。我看……”


    裴沧海一挥手道:“不如就把他扔回不见天,让各家自去寻仇,你不相帮也不相护,也就得了!”


    赵守拙叹一口气,从旁道:“厉图南身上的毒还没查明,冥界究竟有何打算,干系尚在他的身上,岂能如此贸然处置?我看现如今只能将他暂且扣在门下,再做打算。”


    裴沧海自知失计,讪讪道:“我倒忘了此节,那就将他暂且押在栖云宗。”


    “只是师弟,我观他现在境界,恐怕不在合体期下,你需得小心提防着。别看他现在伤重,可是虎兕出柙,可是要伤人的!”


    “省得。”


    裴沧海便不言语了,与赵守拙互相看看,虽然无人点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六十四年前,百里平是当真死了,绝没有假。


    现在他能好端端坐在这里,虽不知具体如何做到,但也定是厉图南这逆徒“逆天而行”的结果。


    这再生之恩摆在前面,纵然厉图南自己不挟恩图报,可百里平这做师尊的,还如何能当真“秉公处置”?


    “一团乱麻!”裴沧海摇摇头,“暂且搁下,不去想了。师弟,还有一事,我需得和你告一告状。”


    “前些日子你那大徒弟放出荒唐话来,别人作何反应,且不去管,但可给你的这些小徒弟们气坏了,当即就要点齐人马,杀上不见天。”


    “我与守拙得知,是极力劝阻!那‘垂天阵’的名声谁不知道,在别人地盘上动手,跟送死有什么分别?”


    “我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厉图南再猖狂,总有落单的时候,总有受伤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赔上整个栖云宗的根基?”


    赵守拙在一旁微微颔首,证实此言非虚。


    裴沧海看向顾海潮,“可这小子,还有你那帮徒弟,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说厉图南如此折辱先师,栖云宗上下宁可玉碎,也不瓦全……哎呀,倔得八头牛拉不回来!”


    百里平目光落在顾海潮紧绷的脸上,见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心中明了,开口却是替他遮掩。


    “海潮他们亦是护师心切,一时激愤,幸而也未铸成大错。此一行只是有人受伤,过几日也养好了。”


    听了这话,赵守拙不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裴沧海闹了没趣,“行,知道你护犊子,算我多事了!”


    ---------


    议了一夜,不觉天明。送走两位师兄,议事堂内只剩下师徒二人。


    百里平在顾海潮脸上打量片刻,缓声道:“海潮。”


    顾海潮垂首:“弟子在。”


    “你既已接下掌门之位,便当时刻以宗门存续为重,以门下弟子安危为先。个人恩怨、宗门颜面固然重要,却何至于为此赌上所有人的性命?”


    “逞一时血气之勇,若致宗门覆灭,你我师徒,将来有何面目去见栖云列位先师?”


    这番话语气颇显严厉,顾海潮听来,只觉心中无限难过,倔强之意涌起,不肯出言认错,只勉强点了点头。


    百里平又道:“你一向行事持重,这般道理,想你也是明白的。为师知道你一片拳拳之心,虽不赞同,可心中感怀你这份心意,更觉欣慰——”


    “我百里平的徒儿,纵然是千难万险,也不曾堕了风骨。”


    寥寥数语,如重锤敲在顾海潮心上。


    这些年来,他独自挑起栖云宗的担子,在外受尽白眼与非议,在内殚精竭虑、苦苦支撑,本来自己尚不觉如何。


    可百里平一句“欣慰”,好像在他心中掘开了个口子,数十年的压力、委屈、思念、痛恨,一时决堤。


    “师尊……”


    他忍了又忍,却忍不住,不觉泣下如雨。


    他一向坚强,甚少如此,百里平见了,不由微微一怔,手抬了抬,不知往哪去放,片刻后终落在顾海潮不断颤动的肩上,安抚地拍了拍,见他仍是落泪,只好半揽过他,让他伏在肩上哽咽。


    “好了,好了。”


    待顾海潮情绪稍平,百里平道:“我去看看图南。”


    顾海潮立刻直起身,用袖子用力抹去脸上泪痕,跟随百里平走到厉图南门外,犹豫几次,终于还是赶在百里平推门前道:“师尊,弟子所说,绝无私怨,只是……弟子担心……”


    “这些年来,厉图南心性大变,可能与师尊所想已不尽相同。他既能做出那等……那等逆事,难保未在复活您的人偶身上暗藏什么手脚。”


    “如今他命门禁制已解,再无束缚,随时可能暴起伤人,请您务必小心!”


    百里平点了点头:“好,我自会留意。”


    他推开门,床上却空空如也。


    顾海潮倒抽口气,就要上前,百里平抬手将他止住,视线下移,才见厉图南不知何时从床上跌落,蜷缩在地上,身下洇开一滩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双手死死抠入小腹,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床边木桌不知是自行朽坏还是被他在挣扎中击碎,一块块散落在地。


    他就躺在那尖锐的木屑与碎块之中,身体因难以忍受的剧痛而不住地痉挛、辗转,喉咙里却不出声。


    顾海潮从百里平身后让出,见到眼前之景,不由吃惊:“这……方才弟子的确为他取出骨钉,师尊就在一旁……”


    百里平道:“无事,你先去吧。”


    顾海潮犹豫片刻,终是应道:“是。弟子就在左近,师尊有事,随时唤弟子即可。”


    等人走后,百里平寻了张木椅,拂去浮尘,自去坐了,闭目养神,好像已经入定。


    厉图南在碎木与血污中自己挣扎半晌,终是低低笑道:“师尊好狠的心。”


    百里平眼睫未抬,声音平淡无波:“筋骨可重塑,脏腑能新生,以你如今的本事,不算难事。不过些许痛楚,你也该好生体悟一番。”


    厉图南先是遭破阵反噬,又挨了牧云一掌,尤其是那陈年奇毒溃散,早将附近肠脏蚀得断了。


    百里平并非不知此时他承受的痛楚之剧,其实远非“些许”二字可以蔽之。可是既然并不致命,这种种苦楚,便聊作惩戒了。


    厉图南喘息着,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从碎木之间勉强抬头。


    “师尊……一番剧斗,徒儿丹府早已掏空,只苟延残喘而已,又痛不可当,如何、如何还有气力行此肉白骨之事……”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向自己丹田气海之处,“师尊不信,呃、大可亲自探查,看徒儿所言是否有假……”


    百里平终于睁开眼,定定注视他半晌,自不会如他所愿,但也终是不忍之意占了上风。


    谁知俯身搀扶时,厉图南却忽地顺势一滚,倒在他身上,双臂猛地收紧,就环住他了脖子,将头深深埋入颈侧。


    “师尊……” 厉图南的声音闷闷传来,“原来伏在师尊肩上……是这般感觉……可惜徒儿现在、呃……连靠自己坐起身……都做不到……”


    百里平格开他手,将他安置在床,“没有力气修复脏腑,倒有力气外放灵识胡乱窥听。”


    他与顾海潮说话时撤去了结界,当时便察觉一阵若有若无的灵识窥探过来,因为没有恶意,便未加理会,心里有所猜测,因此对顾海潮的那番话,其实也是说给厉图南听的。


    厉图南笑笑:“徒儿这点微末伎俩,原也瞒不过师尊。”


    他刚才本就不是失言,因此被百里平道破,也全无心虚之意。


    “师尊方才为徒儿重新加固过封印,若想为徒儿治伤,不过举手之劳,师尊却不肯……可见师尊心中,终究是怨着徒儿,想要惩戒的……”


    他言语一长,疼痛更剧,眉头不受控制地皱起,手在腹部按入更深,几乎是死死抵了进去。


    忽然一下痛极,便伸长了脖颈,发出一道无声的呻吟,可缓过口气,便仍是说个不停。


    “既是师尊不许……徒儿也万万不敢自作主张,就连此间创口涌血,亦不敢贸然止住呢。”


    百里平顿了半晌,“图南,你堕魔之后,性情变得太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厉图南一笑。


    “师尊!”


    牧云的声音忽然在窗外响起,带着几分焦急,“凌霄宗的赤雷子正要见您,像是要——”


    百里平尚未及应声,厉图南却猛地抬手把住他小臂,一双眼睛犹如两支雪亮的利钩,竟是百里平生前从未见过的神色。


    “师尊不知,徒儿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握在小臂上的手冰冷得几乎刺骨了,却煞是有力,有那么一瞬间百里平想,即便是他怕也难以挣脱。


    “这六十四年,徒儿只是知道了,有花堪折直须折……徒儿不能再等了,此生定是要如愿的。”


    默默窃听的图南:师尊,这样哄孩子的歌,你从未对我唱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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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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