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那个魔头厉图南,广发喜帖,说要和他师尊百里仙长成婚呢!”
“哪个百里仙长?”
“还能有哪个?栖云宗那位,几十年前就陨落在化神天劫里的百里平啊!”
临街的茶铺里,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一出,所有嘈杂声都为之一静。
众人脸上先是茫然,随即各自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
“和……和死人成婚?这、这……”
“厉图南这是彻底疯了吧!”
先前说话那汉子压低了声,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何止是疯!喜帖发遍了修真界,名门正派、妖族魔修,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收到了!”
说到这儿,他左右望望,特意把声音压得更低,可一字一句,仍是穿过薄薄的木板墙,清晰钻到了隔壁雅间。
“你们想想,厉图南这些年杀人如麻,结了多少死仇?我看这哪是婚宴,分明是阎王爷请客——”
“你们且看吧,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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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教训他们!”
雅间内,一个少女从腰间摘了鞭子,霍然而起就待推门,却被身后一道男声叫住。
“牧云!”
被叫做牧云的少女顿住脚,在门前垂头立片刻,猛地别过脸去,眼里含了一汪泪,强忍着不肯落下。
屋中其余几位栖云宗的弟子,或脸色铁青,或眼含羞恼,皆死死握紧了各自腰间的剑,看向坐在正中的那名男子,只等他开口。
牧云背对着众人,低声道:“二师兄,我实在听不得……他们这样编排师尊……”
正首处,栖云宗眼下的新掌门顾海潮面沉如水。他没去按剑,指节却也白了。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不去理会。”说着,一推桌案直身而起,“休整已毕,该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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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天。
栖云众赶到山脚,所谓的“大婚”已近开始,隐约的丝竹声正从峰顶飘然落下,不知此刻山上已有多少人正等着看今日这出闹剧。
顾海潮咬了咬牙,举目上望。
但见两座陡峭黑石山巍然矗立,峻极于天,夹逼出中间窄窄一线天幕。上山的路只一人宽,两侧怪石嵯峨,阵阵阴风于其间穿过,凄厉呼号,如万鬼齐哭,明明正当午时,却平添了几分森森鬼气。
顾海潮看了半晌,心中暗忖:厉图南当初选中这魔窟落脚,足见那时就已经有所图谋。看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要是他有心截杀,今日不知多少人要交代在这儿。
想到此处,他目光一凛,回头叮嘱一众师弟师妹:“小心跟在我后边。”说完便不再多言,率先向着那上山唯一的狭径踏入。
越往上走,丝竹之声就越是清晰。可不知为何,传闻中步步杀机的护山大阵“垂天阵”却始终沉寂着,竟是放了他们安然通过。
小心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等终于穿过羊肠狭道,天光乍亮,眼前忽地豁然开朗——
不见天的峰顶竟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地,日光朗照,一览无余,与这名字极不相称。
此刻平台上已聚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正道修士、妖修、魔修……三山五岳,龙蛇混杂,彼此间目光碰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仇恨。
“要我说栖云宗也真是倒霉,原本也是堂堂三大宗之一,长老一死,厉图南紧跟着也叛出门去,偌大一个宗门,现在算是彻底垮了!”
“哎,也是时也命也。想百里平一世英名,谁知道最后竟落到这般田地!当初都以为他能飞升,谁想渡劫不成,身死道消不说,连身后名都——嘿、嘿……”
“嘘……少说两句,栖云宗的人到了。”
顾海潮等人在无数若有若无的视线当中寻了地方坐好,听着左右嘈嘈议论,脸上均是青红交加。牧云脸色数变,就想要上前理论,被顾海潮用眼神压下。
见当年如日中天的栖云宗现在已经这般不济,众人眼中不禁带上了看戏的玩味,议论更凶,好像故意要让他们听见似的。
“说来也怪,那厉图南,以前谁见了不说声芝兰玉树,那么多宗门,小辈里没有比得上的。那些个女弟子,见到他一口一个‘瑶光君’、‘瑶光君’,叫得比自己师尊还亲。怎么忽然间就性情大变,还堕了魔?”
“不晓得。听说百里仙长死得蹊跷,你说会不会和他这好徒儿有关?”
“难说。人死几十年,就是骨头都化成沙了,忽然又弄这一出,哼,恐怕他师徒二人以前就……”
顾海潮今日是为清理门户而来,本不想与别人结仇,多生事端,听到这里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眼皮猛地一跳,就待发作,可忽然,所有嘈杂如同被快刀一斩,戛然而收。
一道身影,自人群后方缓步而来。
大红的喜服炽烈如血,映衬得中间那张面孔俊美得愈发惊人心魄。来人一头墨发仅以根寻常的玉簪束起,余下几缕垂散在颊边,再无其他修饰,却遮不住一身松筠挺秀,举动间依稀还是从前那名动天下的栖云宗首徒。
正是厉图南。
他目光温润,徐徐扫过全场,在一片死寂当中,嘴角一勾,朗声道:“今日厉某与师尊缔结永好,承蒙诸位道友赏光莅临,厉某不胜感激。”
他语气柔和,面上带笑,彬彬有礼,仿佛真是邀请宾客参加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典礼。
“既是喜事,还望诸位暂且放下往日恩怨,饮一杯薄酒,静观礼成,全了厉某此番心愿,宾主尽欢,其乐融融,自是最好。”
“可要有哪位觉得这酒饮不入口,存心要扰了我与师尊的吉日——”
说着,他脸上笑意未减,一双凤眸当中却骤然掠过寒意,不经意扫过几处,“那便休怪厉某不讲待客之道了。”
他话音落下,旁边侍立一人便上前两步,恭敬道:“尊上,吉时到了。”
厉图南精神一振,眉眼含笑,“快去请师尊。”
不过片刻功夫,八名气息阴沉的魔修,抬着一顶装饰繁复的华丽轿辇,踏空而至,稳稳落在平台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紧闭的轿帘之上。
顾海潮盯着轿帘,心提到了嗓子眼,脑中霎时闪过无数猜想——面容相似的凡人?被邪术操控的修士?还是……还是哪里找的一具白骨?
总之不可能是师尊。若是师尊尚在,怎能容许这魔头放肆至今?
众人屏息凝神之下,厉图南缓步上前,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向着里面轻轻地说了什么。
但见他眼中柔情似水,面上也仿若带上几分小儿女般的羞怯,随后挽了广袖,缓缓掀开轿帘。
下一刻,全场哗然!
那轿中端坐之人,身着同款大红喜服,面容清俊,眉眼温和,不是早已陨落数十年的百里平,又是谁?!
惊呼声、抽气声在人群中骤然炸响,却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便化作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因为马上,厉图南便俯身将“百里平”抱起,轻放在早已备好的椅子之上。
而所有人都看清了,那“百里平”双目紧闭,身体僵硬,连脖颈都无法直立,一被放下,头颅便歪向一侧,全靠厉图南伸手扶住,才勉强维持着端坐的姿态。
人偶!
一具制作精良,却毫无生机的人偶!
“厉——图——南!”
顾海潮头脑中“嗡”的一声,再难忍受,“你竟敢用这般下作手段,在天下人面前亵渎师尊!我栖云宗……我栖云宗阖门与你不死不休!”
他怒发如狂,目眦欲裂,腰间“风波定”嗡鸣作响,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杀意,轰然出鞘,直指厉图南!
厉图南从人偶脸上恋恋不舍地移开眼,终于第一次看向顾海潮,见了他手中的剑,微一挑眉,眸中血色隐现,语气却愈发平静。
“师弟,今天是师尊与我大喜的日子,休要舞刀弄枪,快将剑收了。闹出什么乱子,师尊心里定然不喜。”
然而他这话不说还好,待他说完,栖云宗众人纷纷祭出各自法器,向着他便直扑而去!
厉图南却岿然端坐不动,一手扶着人偶,从旁边侍立那人托着的盘中取过一只金盏,拿在另一只手中。
与此同时,刚才那八名抬轿的魔修身形同时一动,分头迎战众人。
顾海潮冲在最前面,甫一交手便暗自心惊:只其中一个,身上魔气便强悍如斯,这八人却都对厉图南俯首帖耳……这些年来,这魔头究竟修了何种功法?
“云师妹!”
顾海潮低喝一声。
在他身后,牧云趁着他牵制住面前那个魔修之时,飞快从两人中间穿过,猱身而上,手中赤蟒鞭猛然射出,霹雳一声,向着厉图南面门卷去。
眼看着就要被鞭梢劈到,厉图南却不疾不徐,杯交右手,就势揽人偶入怀,左手广袖一挥,原本势如破竹的赤蟒鞭好像撞上什么看不见的暗涌,凌空忽地一挫,跟着就软软垂地。
厉图南看也没看,竟是就着手中金盏仰头一饮,随后俯身向着怀中人偶吻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酒渡入人偶口中。
旁边侍立那人扬声道:“合卺酒饮毕,礼成!”
顾海潮虽然正与魔修交手,却时刻分神注意着这边,见状不禁怒发冲冠,一张面孔腾地红了,一字字道:“厉图南,我必杀你!”
牧云亦是忍无可忍,心中羞愤已极,眼眶再次红了,只是不肯在厉图南面前示弱,怕一出声就要落泪,将下唇咬得死死的,手腕一抖,长鞭再起,只等众人配合,随时便要直取这欺师灭祖、辱没宗门之徒的首级。
厉图南扶着人偶在椅背上靠正,小心安置好,理理袍袖,叹息一声起身,“薄酒备好,却无人喝。好罢。我这身喜服,也正愁不够红呢。”
说着向前踏出一步。
顾海潮但觉一阵磅礴魔气铺面而来,一时心为之惊,气为之滞,面孔乍白,有瞬间的功夫,脚下竟然不能动作。却看他面前魔修,动作竟也同样止住,脸现惧色。
但随后厉图南“咦”了一声,脚下忽顿,不再向前,反而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他方才背对人偶,不曾看见,可对面众人全都清清楚楚地瞧见了——
方才那人偶的手指,轻轻跳了一下。
顾海潮:提着刀去参加婚礼,新郎和新郎分别是我师尊和我大师兄。哈哈,不想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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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