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你在干什么?今早才过来接?”
宋澜慢条斯理地切着餐盘里煎得微黄的鱼块,不经意问。
“昨晚跟朋友喝了点酒,早早就睡了。”宋知辰没好气道,他心情不好,进门后许佑宁没正眼瞧过他。
“是吗?”宋澜唇边逸出很轻的笑声。
“对啊,小叔,十点就睡了。”宋知辰听到这个笑声浑身发毛,赶紧加上称谓,心虚地看了眼两人。
许佑宁没有注意到宋知辰的眼神,他此刻坐立难安,感觉世界被切割成两部分。
左侧是甜腻好闻的香气,正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如同要扑上来的蜘蛛网。
前方则是宋知辰散发出的刺鼻火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息。
两股完全不相容的信息素在面前汇合,翻滚,又甜又腥又刺鼻,让许佑宁倍感不适,有点想要呕吐。
许佑宁打小嗅觉敏锐,能察觉常人闻不到的微弱气息,为此遭了不少罪。特别是到大三,正式走剧情和宋知辰交往后,每次许佑宁闻到呛鼻的信息素,每个毛孔都在发出尖叫!
不止是信息素,就连宋知辰这个人也令他排斥。
宋知辰是经典校园文的校霸人设,喝酒打架,脾气暴躁蛮横,身边跟着若干狗腿子,虽然缺点这么多,但他家世好,又长了一张侵略性极强的浓颜,染了一头亚麻色头发,眉眼深邃,眼里带着戾气,给人一种野性,颇受欢迎。
设定里他对谁都不客气,只有两个人才会收敛性子。一个是他暗恋已久的许佑宁,另一个是他小叔。
惹到宋澜是真的会对他下死手,曾经宋知辰高中叛逆,打碎宋澜家的花瓶,当场宋澜就按着他的头压进游泳池,要不是宋老爷子及时赶到,宋知辰早成尸体了。
从这以后,宋知辰怕他小叔。
但许佑宁目前接触下来,宋澜好像不是这么可怕……也可能是他不够格。
许佑宁悄然舒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浊闷倾吐干净,可没什么用,他只能抬起手指擦拭鼻尖,借机挡挡味道,仅仅一瞬,那道甜蜜的气息旋即退潮。
嗯?
许佑宁略微惊讶,看向宋澜。
宋澜把刀叉抵着瓷盘,发出细微的脆响,眯起眼眸,“宋知辰。”
宋知辰不禁挺直身体,憋出一句。
“小叔,我在规规矩矩吃饭啊,没说话,也没翘腿,又怎么了。”
宋澜笑道:“收好你的信息素,太冲。”
“好好,我没注意,小叔。”宋知辰捏着耳垂的黑钻,眼里掠过不耐烦。
他又注视许佑宁,更加烦躁了。
今天怎么了,在生气?
许佑宁不管宋知辰如何想,拿起刀叉,打算吃饭。
白色餐盘装着小份的煎蛋、两块金枪鱼、培根以及几颗圣女果,旁边放了一杯牛奶,除了这些,餐桌上还有中式餐点,包子,八宝粥等等。
盘里还有东西,许佑宁不太好意思拿中式餐点,他刚把培根送入口,油腻,荤腥,根本吃不下,也不能吐,只能硬吞。
许佑宁皱了皱眉,想要喝水解腻,但面前是一杯牛奶,他最讨厌的牛奶。
这时宋澜侧头对旁边的佣人说了什么,紧接着两人走到许佑宁身边。
“许少爷,不喜欢喝牛奶吗,我可以给您换一杯。”
许佑宁不为难自己:“谢谢,来一杯豆浆。”
另一个佣人上前,“您喜欢什么口味的。”
许佑宁愣了愣,心想着太周到了:“偏甜口。”
佣人换了新餐盘,夹了一个奶黄包,豆沙包,又盛了碗甜口的八宝粥。
“请享用,许少爷。”
“谢谢。”许佑宁声线平淡,表情冷漠,可黑色的眼瞳跳跃着愉悦。
宋澜慢慢嚼着圣女果,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银灰色眼眸倒映许佑宁鼓鼓的脸蛋。
面前的宋知辰疑惑问:“你怎么不喝牛奶了?”
许佑宁本不想理他,又想着变化太快,找补一下:“今天不想喝。”
“好吧。五一放假几天,我们去旅游两天吧。”
许佑宁知道宋知辰的小心思,拒绝了。
“不想去,我想在家里休息。”
宋知辰不放弃,“那去附近玩一玩?”
“咣当。”
宋澜这时候放下刀叉,铁器碰撞瓷盘,惊出清脆声响,宋知辰堪堪闭嘴。
耳根清净了,许佑宁右手抓起玻璃杯,想要喝下豆浆解腻,刚拿到半空中,身体僵了僵。
一种恐怖的熟稔感涌来。
他的右手肌肉开始跳动,起先像是微弱垂死的虫子,先在皮肤下弹跳了几下,随后岑寂,几秒后死而复生,跳动得更加剧烈。
与此同时,许佑宁感觉到右手失去控制力,手中这杯豆浆在慢慢往下掉。
“哐!”
滚烫的豆浆泼溅开来,大腿轻微疼痛,玻璃杯撞到大腿,往远处弹去,砸到宋澜的旁边,破碎成一地玻璃渣。
许佑宁反射性地站起,脸色苍白。
他的病来了。
渐冻症,一种神经退行性疾病,无法逆转,人会逐渐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它病因不明,无药可救。人只能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逐渐看着自己死在笼子里。
许佑宁心中一片仿徨,周围的鸟叫声,说话声,风声统统退去,有电流从耳朵旁划过,整个世界充满尖锐的悲鸣。
他的视野再次蒙上一层薄雾。
几道鬼魅般的身影在眼前飘过,似乎在说着什么,但许佑宁听不清,只听到胸膛的心脏在跳动,跳动,疯狂地跳动,在给他输送生命的活力。
可右手也有好几颗心脏,它仅仅藏在表层里,吸取身体的能源。
胸口的心脏寡不敌众,会被吸干的,他还会成为上辈子骨瘦如柴,干尸的样子。
“佑宁!”
“佑宁!”
……
“没事吧?”是一道轻柔的声音。
倏然间,肌肉的跳动好像平息了。
所有声音重现,雾也消散了。
佣人在打扫地上的玻璃,宋知辰站在左侧抓着他的手,着急问他怎么了。
而宋澜,目光停驻在他的右手,“你的右手怎么了?刚才看着有点不受控制。”
许佑宁望着宋澜银灰色的眸子,扭过头,努力压平嗓音,但始终掩盖不了颤意。
“昨晚手腕伤到了。”
“这样吗。”宋澜吩咐佣人,“拿扭伤外用药,还有烧伤药。”
佣人拿出一个酮洛芬凝胶和湿润烧伤膏。
另一人带着新衣服过来了,是去外面紧急买的。
宋澜温柔叮嘱:“冷水冲洗大腿,再换个衣服,涂药吧。”
许佑宁心思混乱,下意识顺着宋澜的话去做。等他清醒,已经给大腿抹好药,穿着新衣服出来了。
他走了会神,刚刚他在干什么?
像失了智,有印象,但印象不深。
许佑宁捏了捏眉宇,心情烦躁,想耍下泼,大声尖叫,释放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可没办法做到。
“我给你擦手腕。”宋知辰拿着扭伤药。
“我自己来。”
宋知辰被屡次拒绝,大少爷的脾气上来了,抓住许佑宁的肩膀,眼底焚烧着两团快压抑不住的怒火。
“佑宁,今天你怪怪的。”
“没什么。”许佑宁感觉累了,向宋澜道了谢,快步走了出去。
“佑宁!”
宋知辰跟在许佑宁身后,想要与他牵手,那只手受惊般躲开。
宋澜环抱双臂,欣赏着这一幕,戏谑道:
“吵架了啊。”
“宋总,许少爷的手环落在浴室了。”
宋澜接下,这是一条用紫色棉线编织的手环,纹理细密均匀,足以见得制作人扎实的手艺。
手环上还留有浓厚的玫瑰气息,很香。
“昨晚我睡了个好觉。”
“宋总,昨晚您几点睡觉的。”
宋澜捻动着手环:“十二点,提前四个小时。”
他收起手环,细声说:
“先留着,过两天再……”
-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又不说,跟哑巴似的,我怎么知道!”
黑色宝马停在路边,宋知辰的怒火如决堤的洪水,狂泄而出。
许佑宁无奈地闭眼,他再也不想碰这该死的剧情线,想安静地过剩下的日子。
“宋知辰,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宋知辰被泼下一盆冷水,恐慌顺着脊背窜升。
“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许佑宁探出手,抓住他的衣领,正要拨开时——
宋知辰却一把按住,阻止,反问:“你要干什么?”
许佑宁收回手,盯着前方玻璃,“我看到脖子有点红色露出来了。”
宋知辰眼神闪烁,语气反倒硬了起来:“昨晚蚊子太多,自己抠的,你居然不相信我?”
许佑宁不想听解释:“分手吧。”
“我不同意!”
“不同意那是你的事。”许佑宁下车,径直走入许家。
“佑宁!”宋知辰握起拳头,捶向副驾驶的背倚!
许佑宁走入许家,上楼刚好碰见睡醒的许瑜。
许瑜面露歉意,撒娇说:“哥,对不起,昨晚我——”
许佑宁当做没看见,哐的一声关上门。
回到房间,右手又开始一轮的肌肉跳动,许佑宁慌忙地打开衣柜,从角落翻出箱子。
箱子里都是娃娃,有几个很旧,另外几个是新的。
许佑宁抱起一个红色锦鲤的旧玩偶,躲到被子里,蜷缩成团。
他不想那样死去。
或许是太悲伤,胃有了不良反应,恶心,反胃。
许佑宁跑到厕所吐了一下,却吐不出来。
他想彻底病了。
接下来两天都是这样,肚子很饿,但就是吃不下饭,浑浑噩噩的,整个人瘦了一圈。
四号晚上,许佑宁又拉黑了宋知辰发来的短信。
当晚他想吃一块面包,可嚼几下,恶心感席卷而来。
上一世这时候的身体也没这么惨啊?
许佑宁大口喘气,虚弱地躺着。
突然间,肚子颤动了一下。
许佑宁身体一抖,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撩起衣服。
他看见平坦的腹部有了一个小凸起,就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蹬着肚子。
许佑宁呆呆地凝视了许久,不敢摸,反应过来吓得缩到墙角,是幻觉吧,在做梦吧。
可肚子还在动!还在动!!
许佑宁抖如筛糠,慌乱一阵后,又鼓起勇气,紧紧咬住牙根,再次掀起衣服。
凸点还在!
它在繁殖!
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四个!
许佑宁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最终看到一共有八个凸点!
八个凸点像在游泳,不停地变换位置。
许佑宁蒙住眼睛,抱紧锦鲤玩偶,嘴唇发白。
他的肚子……他的肚子……
有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