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元年,冬月。
黎明前,天际之间天光乍现,普天之下,天色尚昏暗朦胧。
大内戒严,处处都是官宦与军廷禁卫,成行成队,一派肃然。
廷尉右监丙吉看着未央宫内外进进出出的百官,想到太子已经身死泉鸠,客死他乡,只觉悲凉。
长安城内外也驻扎了不少兵马,时时戒备,以防众乱。
未央宫前殿内外,因着太子之死的消息,夜夜灯火通明。
长安城内外各级官吏,已经多日昼夜不歇,人人自危!
武帝身居高位,性躁多疑,即便膝下孩子多,以往只有太子敢直触其威。
如今,连太子都被围剿了,谁要脑子不清醒,往枪口上撞,身死投胎皆是现成的事。
武帝大半夜不睡觉,要议事,不让众臣下朝。
底下的百官即便胸有豹胆,也没人敢主动撩须,触怒龙颜。
太子身死,朝中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皆是推手。
眼下,皇帝悲愤填膺,谁也不敢触霉头。
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抄手站立在未央宫大殿外的廊下。
谁不知,昨日有个身子不好的老臣,打了个瞌睡,已经被拖走了。
是死是活,现在还都不知道呢!
这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剩下的都是聪明人,即便困乏,也都煎熬着。
……
直至午时,诬陷太子的首犯江充等人,已被下令五马分尸,夷三族。
但是,丙吉知道,天子之怒,这才刚刚开始,太子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或许比诸臣想的更重!
江充等人死后,丙吉被圣上召见。
偌大的一宫宫殿,空静无声,入目寂寥。
入夜了,窗户四开,凉风入堂,卷着室内的帷帐忽起忽落。
殿窗户下,武帝一身玄衣,负手而立于旁,背影萧瑟,未回头,颓然叹息道:
“丙吉……他们逼死了朕的太子……”
夜色暗涌,武帝嘴角上扬,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他仿若未知,沉着声,似笑非笑道:
“……还以此为功,向朕要官!”,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不,不,朕还要诛他们九族。
只是,这一切都太晚了。
“……太子……朕的太子……”
武帝的心骤然疼痛难忍,手捂着胸口,疼得喘不过气。
他的太子,举国倾注的储君,三岁能诵,五岁读史,七岁即能言朝堂之事。
太子尚不至弱冠之龄,监国一年,朝堂上下就一派龙虎气象,惹得权臣们如临大敌。
心智之卓然,更古未有!
如今,眼看着就要成年了,人却没了!
这孩子是被他抱在膝上长大的,即便孩子大了有些忤逆,即便他有了儿子,但是谁舍得太子死?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大祸已造。
如今……物是人非,情至自悲!
“陛下,龙体为重!”,丙吉跪在金砖上,头抢地,人未起。
他知道武帝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陛下他后悔了……
丙吉想到风光霁月的太子,就心疼到窒息,更何况是亲父武帝?
天子之悲,皆因皇权。
武帝多疑,膝下孩子还众多,太子是万里挑一的储君,吃亏就吃在是女子上。
自宫中有皇子出,朝中开始意见不一。
太子已然长成,政见与武帝相左,但是武帝呢,鬓发漆黑,尚在鼎盛春秋,膝下有了新的幼子。
父子之矛盾,一旦裹挟着朝中内外的事,再小的事,也不容易化解了。
一山两虎,必有纷争,趁天家父子之情有罅隙,朝廷上下党派林立。
一时之间,上蹿下跳,直到后来党派之争,愈演愈烈,有人开始诬陷太子作乱谋反!
太子谋反,这事的背后,有多少推手呢?
这几年来,朝廷内,酷吏当朝,党争相加,庙堂外,民怨沸腾、叛乱四起。
这一切的根源,皆在世家与诸侯身上。
税收不上来,地丈量不清,边关日日告急,朝中却无计可施。
太子,心中负气,早就想将他们清算了,谁想到,他们孤注一掷,联合了皇子,在背地里拧成一股绳,给了太子一击。
谋反?
这些个诸侯国世家诸臣联合太监,里应外合,竟然趁机发难。
太子不知皇帝生死,只能出逃,可惜,夜奔后,不过半日,就被人追上了。
时境可惜,造化弄人,群狼困虎,太子哪里甘愿受辱?
当时,就在围剿之地**而亡!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南巡的武帝还未来得及见到自己的太子,就听闻到了太子已死的噩耗!
生死之局,世家诸臣,打着鱼死网破的成算,都攀扯着太子。
丙吉想到昔日仁智的先太子,瞬间伏地掩面,泣不成声。
太子已然是太子,哪里还要谋反呢?
一切皆不过**罢了。
还有陛下,除了附骨之毒,心腹大患,却也被削去了骨上之肉。
骨肉分离,为君者,再疼也不能见于人前。
武帝背身于丙吉,掩面而泣,涕流涟矣。
宫殿高耸,建于林苑之中,夜间殿外杜鹃咕咕而鸣,衬得夜色分外幽深。
风有点大,面上的泪,随风而过。
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害怕被放弃,尤其是不可预料的被放弃。
他膝下子嗣三子,但是唯有太子一人,倾注了他独有的照料和在意。
这孩子和他太像了!从心气到谋略!
太子……他的孩子啊!
武帝登基十六年,三十有太子。
如今太子十八岁身故,他已然四十八岁了,虞国皇帝历来不算长寿,从开国皇帝到先帝,寿龄无人越过古稀之年。
从襁褓之婴、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直至如今,恍若牛犊,不惧君威……
他哪里还有精力再养一个这样的孩子?
失子之痛,不可承受!
事到如今,太子尸身已毁,不见踪迹,他只能希冀于太子还活着……
皇帝迟迟不愿为太子发丧定谥号,丙吉是老臣,多多少少知道君王的心。
太子成年后,武帝与储君的权力之争,储君与诸皇子之争,君臣诸人全被裹挟卷入到世家与皇权的生死之战里……
太子**。
世家诸臣皆被定罪伏法。
武帝为帝,没有赢。
为父,他失去了太子,中年丧子,不可承受之痛。
为君,他的一怒,浮尸千里,民间人心惶惶,不算好事。
皇权之斗。
人世间,没有全然的赢家,这或许就是宿命!
武帝自嘲一般的笑出声,走到堆满折子的案几旁,捂着心口,颓然的坐下,背靠案几。
一腿立屈,一腿直伸,手臂搭在屈立的膝盖上,抬手遮面,腰背因着动作不再挺直,看起来很疲惫。
丙吉是武帝潜邸的老臣了,眼瞅着太子长大,托大点说,他看太子比自家子侄都亲近。
故而,太子之死,于丙吉来说也是悲痛的,瞧着比他这亲父还能哭。
一把年纪了,匍匐在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莫大的宫殿,伫立在黑暗中的帝王,身影有些孤独与悲壮。
武帝:“丙吉,你年纪大了,出宫去吧。”
虞国失了太子,好似只有他和丙吉两人在哀痛。
此时此刻,丙吉这厮已经哭到不能自抑了。
武帝为君多年,头一回对丙吉生出一些信任之流的情愫,对他颇为怜惜。
“你也熬了些日子了,回去吧!”
“陛下……”,丙吉脸上胡子鼻涕堆一起,不仅面上不好,人也哭的有些泄力,人跪在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无声。
武帝叹口气,冲宫人摆了摆手,将哭到已然晕厥的丙吉搀扶了下去。
……
三日后,太子案涉案事态继续扩大,丙吉奉皇旨下令:
追踪太子踪迹功劳最大的莽通,处死。
在泉鸠里对太子兵刃相加的太守,族灭。
诬陷太子的李广利和刘屈氂,族灭。
当日,长安城的午门血流成河,哭嚎不止……
百姓们于井市之间听闻旧事,皆道这些个官员们死有应得。
也有被牵连的官员哭嚎着,他们这些人是上了太子的当了!
掺和王储之争的,历来就教训惨痛,这些人为了名利,蜂拥而上,生生逼死了太子,罪有应得。
坊间有明史知事之者皆道:
太子奔逃,武帝对百官无追缴之旨,为父不仁,为君不法。
莽通,不通父子人伦之情,自作主张,实乃不忠不孝,不通人伦之人。
泉鸠太守,丧心病狂,无圣旨即对太子下手,目无尊卑王法,罪至死,咎由自取。
李广利与刘屈氂,攀附权势,为一己私利,无中生有,污蔑储君,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
后,有《虞书》记载:
征和元年,虞武帝之章元太子,因巫蛊遭江充诬陷,后捉杀江充未果。
武帝疑心其谋反,先太子心惧逃亡,后兵败拒受辱,携侍臣**而亡。
后,京中左右等闻讯,或随主或奔逃……
此案涉事之广,死伤之众,亘古未有。
长安百官罢黜者无数,涉案人员多有死伤、牢狱、破家、流亡之灾。
此事件牵连者达数万人,史称巫蛊之祸。
自此,长安的勋贵世家,被连根拔除,再也无力掣肘皇权。
为后来的变法兴奠定了政治基础。
……
注:大理寺卿,类似于廷尉。
皇太子赋之类的,历史上是西汉时期,大臣们为刘据做得。一般日更,一周之内如果有隔日更,后期会尽量补上。本文文言文和人名,参考西汉真实历史,有改编。此文不虐哈。
特殊情况,会留言说明。感恩相遇,感谢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章元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