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部有东西南三个食堂,一班被分配到南区食堂。
开放日,人实在是多,找了许久,才在角落里坐下来。
身旁姜悦悦还在撇嘴嘟囔:“今天真是太倒霉了,说人坏话被听见,不小心撞个路人还是仇人的爸爸,现在就连找位置也这么难!”
夏夕怡听着抿唇笑了笑。
实际上前两个倒霉事件都是在她身上发生的,但同桌一直这样,认定了是朋友的人就必须同仇敌忾。
回想起刚认识那会儿,夏夕怡根本没觉得自己能跟姜悦悦成为好朋友,因为她性格大方,人缘很好,从不缺朋友。
后来,高一上学期的某天,夏夕怡发现同桌眼睛是红的,放学时在校园里某个角落找到蹲着在哭的她,词不达意地安慰了好半天,终于把同桌无语笑了。
那天的对话她还记忆犹新。
姜悦悦:“夏夏你的安慰水平真是堪比语文界的花啾。”
花啾是它给家楼下小哑狗取的名。
夏夕怡:“……你没事就好。”
姜悦悦:“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夏夕怡:“随便逛到的。”
“……夏夏,你就不能诚实点?要我说,就是暖心同桌跑遍校园角落苦寻失落少女。”
“……我先回家了。”
“诶——别嘛,我还是很难过,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
“好嘛好嘛夏夏——”
夏夕怡回想起这桩事总是庆幸,自己当时陪她去吃了那顿饭。
这才收获了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真切的友情。
亲情友情爱情三种亲密关系,她得到了一个,已是能够感谢天地的程度。
低头咬了一口饭,姜悦悦偷偷凑过来:“夏夏你笑什么呢?看见帅哥啦?”
“……”夏夕怡嘴角一扯,低头戳盘子里的肉丸,“是啊,看见了,很帅。”
听见帅哥某人就要起飞了,扭着脖子,“哪呢哪呢?”
夏夕怡成功穿透两颗肉丸,抬起筷子随意一指:“就在那……咳。”
她突然猛地咳了两声,声音戛然而止,两眼瞪大地看着对面缓缓落座的谢涧。
“夏夏你怎——”姜悦悦扭回头,同样僵住,嘴巴一张一合,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
“嗨,妹妹,真巧。”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夏夕怡看过去,正是在电梯里对自己竖大拇指的男人。
一口气都还没缓过来,这声“妹妹”喊得她手一抖,肉丸弹在桌面上,滚到对面男人的餐盘边上。
“……”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夏夕怡小心翼翼抬起眼,对面的男人垂头摁着手机,好似并未注意到。
一旁又传来无奈的声音,“妹妹,和你们打招呼的是我诶。”
夏夕怡这才转动视线,第一次认真看旁边这个男人的样貌。
含情的桃花眼,高挺鼻尖上一点痣,唇角天生弧度上扬。
可以说他长得温柔,也可以说他天生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
“你好。”夏夕怡朝他轻轻点头。
“你好!”姜悦悦激动地挥了挥手。
男人这才满意地点头,“你们好!相逢即是有缘,我叫梁齐,你们……”
他的话说到一半,手机进了条信息。
不知为何他看完后笑容淡下来,朝她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扬起头向一处地方挥了挥手。
夏夕怡垂下头,打算加快吃饭速度。
身旁的姜悦悦忽然拉了拉她的胳膊,“夏夏,别吃了……”
同桌语气有点紧张,她迷茫地抬头看向她,然后再度顿住。
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同学,又见面了。”
熟悉的嗓音,来自刚刚路上撞到的校董,夏夕怡抬头,他身后还跟着满脸不爽的林方朵。
应该是和谢涧他们一起来的,刚坐下,他们便聊起了工作。
夏夕怡顿时坐立难安,彻底不想吃饭了。
可正当她准备走的时候,那位校董开口喊了她的名字:“夏夕怡同学,是吧?”
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无视领导,“嗯。”
林亦看了一眼林方朵。
这一眼,让夏夕怡突然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果然,他的下一句便是,“听说我女儿在学校惹了麻烦。”
和班主任差不多的开场。
从开头就能预料到结尾,一定是让她不要计较这些事。
她本也没想计较,只是不愿意原谅,只要之后相安无事平稳度过高二最后的时光就好。
可总有人想帮林方朵说情,没人在乎谁才是受害者。
身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心里的委屈原本也已经深埋起来。
却总有人要来揭开她的伤疤。
姜悦悦在桌底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任何意外,林亦笑起来,做点表面功夫教育了林方朵一顿,最后说:“方朵都是被我惯坏了,但她还是心软的,听你说不愿意原谅她回家还难过了很久。”
不愧是领导,人情练达,拐着弯让她给予原谅。
重要的是在谢涧面前。
真希望校董看看一旁的自家女儿,她嘴里的筷子都快要被咬碎了,满脸都是厌恶。
对方并不屑于你的谅解,可为了某种可笑的面子非要你承认自己的不计较。
她不想这样,一点也不。
一个念头在夏夕怡心中一闪而过。
谢涧就坐在对面,如果在这种时候喊他哥哥,他会不会帮帮自己?
她抬起头看向谢涧的方向,意外地,对方也正看向自己。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没有任何表情,她分不清是警示还是纵容。
不能让校领导等太久,夏夕怡很快挪开了视线,笑说:“是我不好,当时气盛了,让她伤心了。”
“现在想想是我小气了,其实都是同龄人间的打闹,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她握着筷子的手紧紧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学着大人的样子。
但只有勇气说完这两句,她捏捏姜悦悦的手,放下筷子端着餐盘起身。
“不打扰你们吃饭,我们先走了。”
她离开时没再看谢涧一眼。
梁齐察觉到气氛不好,暗中戳戳旁边的人,“谢涧,妹妹怎么突然走了?看起来情绪不好啊,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谢涧垂眼看着落在餐盘边的肉丸,在梁齐愈发迷惑的目光中终于开口。
“谁是你妹妹?”
—
下午,返程的大巴上,姜悦悦哄了夏夕怡一路。
包括但不限于“就当被狗咬了”“反正下学期分班了”“哎呀我们善良宝宝怎么能和恶魔一般见识”……
其实夏夕怡有努力在笑,只是笑得很难看而已。
实在是无法伪装快乐,今天发生的种种,让她想起了那间福利院。
因为自己是最大的,就要无条件原谅欺负她的小孩。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狭小的宿舍。
尿骚、汗臭、口水味混杂的狭小小囚牢。
事实证明,她出身于福利院,或许这辈子都摆脱不了。
实在是非常消极的想法。夏夕怡甩了甩脑袋,她最近好像有些太敏感了。
车回到学校,待老师清点人数后便可以离开。
夏夕怡好好和姜悦悦说了别担心。
道别后拐到学校后的巷子,黑色宾利在路边停着,因为脏污路面的衬托,价值千万的车也看起来毫不起眼。
她从来不去想,杨叔叔为什么不能到校门口接她。
现在也一样。
安静上车,回到半月湾,刷脸进屋上楼回房,最后泡进浴缸里——王姨已经帮她放好了热水和浴球。
来到谢家之后她第一次尝试就迷上了泡澡,心情不好的时候这是一项很治愈人的活动。
或许也因为这是按摩浴缸。
仰头倒在浴缸边,感受恒温水柱的冲刷,脊背肌肉缓缓放松,夏夕怡长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金钱的味道才是治愈人最好的良药。
半小时后。
夏夕怡捞起水面上的泡沫吹开,完成消除烦恼的最后一步,决定重振旗鼓,积极面对生活!
就这样一直给自己打鸡血,要起身冲泡沫时,浴缸置物架上的手机忽然亮了。
稍稍垂眼就看见“哥哥”两个大字横在屏幕中,刚刚给自己加油的那股劲咻一下散了。
【今晚会喝酒。】
看清那条信息后,夏夕怡眼睛许久没有挪动,久到裸露在外的肩膀阵阵发凉,她才重新坐回水中。
是不是发错了?她认真怀疑。
可等了半天没见撤回的消息,这才犹犹豫豫回了条信息。
【那你回家的时候告诉我。】
【嗯。】
—
再次收到谢涧信息,是在晚上十一点。
她刚把英语卷子写完,匆匆放下笔,下楼进厨房烧水。
葛根、陈皮、山楂、枸杞,都按量放入,合上锅盖,靠在一旁安静地等。
不理解为什么说着“没有报备习惯”的人突然转了性,夏夕怡挠了挠额头,心想可能是对自己今天说他丑的报复。
锅中水沸腾,药香味蔓延开,没多久,玄关处传来响动。
正好十分钟,夏夕怡关了火,趿着拖鞋绕过入户屏风打开小灯,某位醉鬼靠坐在玄关凳上,长腿乱摆。
走进看,他眉头紧蹙,眼尾晕出一大块醉红,浑身上下都在说着“他不舒服”。
今天醉得太过,连路都走不了,她判断着情况,过去扶住他的手臂。
“别坐在这,把鞋换了回房间。”
谢涧掀了掀眼皮,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完全不动。
“……”夏夕怡放弃,转身回到厨房将煮好的汤盛到碗里,再小心端过去。
谢家玄关很大,大概是普通家庭的客厅大小,在这喝汤也行。
将汤递过去,谢涧手都不抬。
夏夕怡任劳任怨,用勺子舀了汤放在他嘴边,“试试吧。”
谢涧这才终于矜贵地张了口。
但只抿了一小滴,“烫。”
醉后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哑,带着滚烫热意扑在手背上,激起一片痒。
夏夕怡不太适应地缩了缩手指,捧起碗帮醉鬼吹凉。
自认为温度差不多后,她又递过去。
这回醉鬼肯喝了,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喝完。
但几秒后,他忽然眉头蹙起,喘息声变大。
这是要吐的征兆。
夏夕怡一惊,火速跑进一楼客卫将干净的毛巾用冷水打湿,然后再“哒哒哒”冲出来。
在谢涧身旁坐下,左手轻抚他的背,右手用毛巾擦拭他的太阳穴,耳后,和脖颈。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极为熟练。
顺着她的动作,谢涧仰起头,喉结滚动片刻,然后缓缓平息,眼神终于清明了些,侧头看向她。
提前和王姨说好了她来照顾,所以无人打扰,玄关被屏风格挡成了方寸之地,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许多。
夏夕怡莫名不敢和他对视,微微垂着眼看他的下巴和脖颈,轻声问:“舒服一点了吗?”
喉结再次滚动,谢涧说:“你在解酒汤里下毒了?”
“……”不该指望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但看他的样子像是好了点,可能是冷敷的功效。
既然答应了给他找解酒的办法,那就得做好。
于是夏夕怡又用毛巾擦拭他的手臂,然后翻了个面挂在他脖子上,拉过他的右手。
用拇指覆上他的虎口,轻轻揉摁起来。
“我给你按按穴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