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那句嘶哑破碎的“脉息快散了!”,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冻结的死寂,瞬间击穿了所有人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破屋内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应声而断。
“婶子——!”福婶第一个崩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哀嚎,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地面,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扭曲变形,浑浊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在她布满沟壑的脸上冲出泥泞的痕迹。她匍匐着爬向土炕,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剧烈颤抖,仿佛那即将消散的不是韩婶的生命,而是她自己赖以生存的最后一口气。
阿芷被祖母突如其来的崩溃彻底吓傻了,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小脸惨白如纸,像一尊被恐惧冻结的瓷娃娃。
背着韩婶的根生浑身猛地一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那具原本就轻飘飘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失去最后一点温度,变得如同深秋的枯叶般冰冷、脆弱。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点微小的震动,就会加速那缕游丝的断绝。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混合着泥土,滴进衣领。
守在门口的水生猛地回头,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握着短刃的手因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腥甜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声绝望的嘶吼。
老奎贴在窗边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深可见骨的痛楚和一丝茫然。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已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不再关注窗外那诡异的火光,迅速退到炕边,低沉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切割着凝重的空气:“根生,轻轻放下!钟伯,还有没有办法?!”
根生依言,用尽平生最轻缓的动作,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地将韩婶从背上解下,平放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韩婶的身体软绵绵的,头颅无力地偏向一侧,灰败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死气,嘴唇微微张着,只有出气,不见进气,那细微的喘息声,像寒风中断裂的蛛丝,随时都会彻底消失。
钟伯踉跄着扑到炕边,枯瘦如鸡爪的手指再次搭上韩婶的腕脉,他的脸色在黑暗中难看至极,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涌上了水光。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参片的小木匣,取出最后一片薄如蝉翼的参片,想要塞进韩婶口中,可她的牙关已经微微紧咬,参片塞不进去。钟伯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颓然放弃,转而用指甲死死掐住韩婶的人中穴,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低吼着,像是在与无形的死神争夺:“撑住!韩家妹子!撑住啊!狗娃……狗娃还看着你呢!”
狗娃!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入我几乎麻木的脑海。我怀里的狗娃似乎被屋内骤然变化的、令人窒息的气氛惊醒,也可能是母子连心,感应到了母亲的濒危,他猛地从昏睡中睁开眼,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纯净得令人心碎的大眼睛,茫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奄奄的身影,小嘴微微张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带着疑惑的“啊……啊……”声,伸出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朝着韩婶的方向无力地抓挠着。
这无声的呼唤,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穿透力,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剜着每个人的心。福婶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阿芷紧紧捂住嘴,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看着这一幕,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巨大的愧疚、绝望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中翻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何先生的冤屈,雷豹大哥的血,这一路来的颠沛流离,九死一生……难道换来的就是在这荒村破屋中,眼睁睁看着亲人油尽灯枯?!
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刻出血痕,用这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灭顶之灾。我不能倒下!韩婶还没走!狗娃还需要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的瞬间——
“咻——啪!”
一声尖锐刺耳、划破夜空的唿哨声,毫无征兆地从远处山梁之后炸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唿哨声急促而富有某种特定的节奏,在死寂的山谷中回荡,清晰得令人心惊!
不是进攻的号角,更像是……某种信号?!联络?还是……指令?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处山梁后那几点静止了许久的、如同鬼眼般的火光,猛地动了!它们不是向我们这边推进,而是……迅速地、毫无征兆地,向着来路的方向退去!火光在黑暗中划出几道仓促的轨迹,越来越远,越来越暗,几个呼吸之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诡异到极点的变故,让破屋内所有人都懵了!走了?追兵……就这么走了?!在韩婶濒死、我们最脆弱的时刻?这怎么可能?!
老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像猎豹般再次窜到窗边,死死盯着火光消失的方向,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惊疑和难以置信。根生和水生也面面相觑,握着武器的手微微放松,眼中全是茫然。连悲痛欲绝的福婶和吓傻了的阿芷,都暂时停止了哭泣,茫然地抬头。
只有钟伯,对窗外的一切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韩婶身上。就在那唿哨声响起的瞬间,就在火光退去的刹那,韩婶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竟然……极其轻微地、但确实地……又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如同风中残烛,但那一丝跳动,却像黑暗中迸溅的一粒火星!
钟伯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嘶声喊道:“参汤!快!热水!快!!”
这突如其来的转机和钟伯语气中那丝绝处逢生的急切,像一道强光,刺破了浓重的绝望!福婶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扑向屋角还有余温的瓦罐。老奎也瞬间回神,低吼道:“水生!看火!根生,戒备!” 破屋内死寂的气氛被一种疯狂的、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忙碌打破!
没有人知道那唿哨声意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火光为何退去。但此刻,抓住韩婶生命最后一丝微弱的迹象,成了压倒一切的本能!
夜色,依旧浓重。危机,并未解除。但在这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中,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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