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石头》 第177章 绝处又逢生 老奎那声短促低沉的“隐蔽!有动静!”像一道冰冷的霹雳,瞬间将我们刚刚燃起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希望劈得粉碎!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从四肢百骸猛地冲回心脏,撞得我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差点瘫软在地。洞口那近在咫尺的、象征着自由和生机的灰白光线,此刻却像一张巨兽张开的口,充满了未知的、令人胆寒的危险。 我们像受惊的壁虎,瞬间紧贴在洞口内侧冰冷潮湿、长满滑腻苔藓的岩壁上,连呼吸都死死屏住,生怕一丝微弱的气息都会引来灭顶之灾。洞外传来的声音很轻微,混杂在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中,若有若无——是枯枝被踩断的“咔嚓”轻响?是衣物摩擦灌木的“窸窣”声?还是……压抑的、模糊的人语?每一种可能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我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我背靠着冰冷的岩石,韩婶轻盈却沉重的身体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她微弱的、带着痰音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每一次艰难的进气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这细微的声响会暴露我们的位置。怀里的狗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致命的紧张气氛,停止了微弱的抽噎,小身体僵直着,连呼吸都变得极轻极浅。我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仿佛能在这死寂的洞口回荡。冷汗像无数条冰冷的虫子,从额头、脊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遏制不住的战栗。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着,我不得不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腥甜的血腥味,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静止和清醒。 老奎像一尊融入阴影的石雕,侧身贴在洞口边缘,仅露出一只眼睛,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盯着外面的动静。老葛和黑子一左一右护在我们两侧,肌肉紧绷,手按在腰间的短刃上,随时准备暴起搏命。连一直佝偻着背、看似老迈的钟伯,此刻也微微挺直了身躯,浑浊的眼睛里精光闪烁,耳朵不易察觉地动着,捕捉着风带来的每一丝信息。时间在极度恐惧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洞口的光线微微晃动,是风吹树动?还是有人影掠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洞外远处,忽然清晰地传来了三声间隔特殊、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布谷鸟叫声! “咕咕——咕——咕咕——” 这个节奏!是暗号! 老奎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他同样以极低的声音,模仿了两声短促的蛙鸣作为回应。洞外的鸟叫声停止了,短暂的寂静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石子滚落的声响。 老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过头,对我们低声道:“是接应的人。安全。” 安全?!这两个字像温暖的泉水,瞬间涌遍我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巨大的虚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让我双腿一软,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也是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和委屈的宣泄。韩婶在我背上轻轻哼了一声,似乎被我的动作惊动。狗娃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在寂静的洞口显得格外响亮。 “走,出去。”老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率先侧身钻出了洞口。老葛和黑子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着外面。 我挣扎着站起身,背着韩婶,抱着狗娃,踉跄着踏出了这个囚禁我们多日、充满绝望和黑暗的地底世界。 眼前豁然开朗! 强烈的、久违的天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我下意识地眯起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我们身处一个植被茂密的山坡底部,洞口被茂盛的藤蔓和灌木巧妙地遮掩着,极其隐蔽。天空是雨后初霁的、清澈的灰蓝色,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斑,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泥土、草木和雨水的湿润气息,涌入肺腑,洗刷着地底带来的霉腐和绝望。这种重返人间的感觉,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晕眩感。 洞口不远处,站着两个穿着普通山民粗布短褂、戴着斗笠的汉子。他们身形精干,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山野之人特有的风霜痕迹,眼神锐利而警惕。看到我们出来,他们快步迎上,对着老奎和钟伯恭敬地点了点头,目光在我们这三个狼狈不堪的人身上扫过,特别是在昏迷的韩婶和哭闹的狗娃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凝重。 “奎爷,钟伯,一路辛苦。”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低声道,声音沙哑,“林老大已在前面坳子里的木屋等候,吩咐我们在此接应。路上……还太平吧?” “嗯,有惊无险。”老奎言简意赅,指了指我背上的韩婶,“人情况不好,需要立刻救治。” 那汉子看了一眼韩婶灰败的脸色,眉头紧锁:“明白。木屋那边准备了热水和简单的伤药。这位大嫂……”他叹了口气,“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跟我来,路不远,但要快,这片林子也不全然太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他不再多言,和另一个汉子一前一后,示意我们跟上。他们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专挑林木茂密、不易被发现的小径穿行,脚步轻快而稳健。 我背着韩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重返地面的虚弱感和强烈的光线让我头晕目眩,双腿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阳光的暖意(尽管微弱),看着周围生机勃勃的绿意,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庆幸感包裹着我。我们还活着!我们真的从那个地狱般的地穴里逃出来了! 狗娃似乎也被阳光和新鲜空气安抚,哭声渐渐小了下去,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晃动的树叶和斑驳的光影。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我们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出现了一处隐蔽的山坳。坳子里,靠近山壁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间用粗大原木和茅草搭建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简陋木屋。木屋周围清理得很干净,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接应的汉子在屋外学了一声鸟叫,木屋那扇简陋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干净蓝布褂子、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嬷嬷探出头来,看到我们,连忙招手:“快进来!快进来!” 我们快步走进木屋。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但干净整洁,有一股淡淡的阳光和干草的味道。靠墙有一张铺着干净稻草和粗布的木板床。老奎和老葛小心翼翼地将韩婶从我背上解下,平放在床上。韩婶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哎呦,造孽啊……”老嬷嬷看到韩婶的样子,眼圈一红,连忙从角落里端来一盆温热的水和干净的布巾,熟练地开始为韩婶擦拭脸颊和手脚,动作轻柔而麻利。钟伯也立刻上前,再次为韩婶诊脉,眉头紧锁。 我瘫坐在屋角的草垫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狗娃被我放在身边,他似乎到了安全的环境,加上极度疲惫,很快就偎依着我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老奎和接应的汉子低声交谈着,似乎在交换外面的消息。我隐约听到“风声还是很紧”、“码头戒严”、“曹府有异动”之类的只言片语,心又揪了起来。但至少,此刻,我们暂时安全了。有屋顶遮风,有干燥的草垫,有热水,还有……一丝人间的温暖。 老嬷嬷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米香的稀粥和一碟咸菜,递到我面前:“孩子,快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我颤抖着手接过碗,食物的温热透过粗糙的陶碗传到掌心,那真实的暖意,让我终于有了一丝“活过来了”的实感。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滚烫的米粥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温暖着冰冷的肠胃。这是我逃亡以来,吃过的最温暖、最踏实的一顿饭。 窗外,阳光正好。木屋里,暂时脱离了追杀的阴影。虽然韩婶依旧生死未卜,前路依旧吉凶难料,但这一刻,这间山间简陋的木屋,成了我们风雨飘摇中,一个来之不易的、温暖的避风港。 希望,如同这碗热粥,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章 木屋晨昏 木屋的宁静,像一层薄薄的、温暖的油脂,短暂地覆盖在我们千疮百孔的身心上,却无法渗透进那早已被恐惧和绝望浸透的骨髓深处。一碗滚烫的、稀薄却散发着纯粹米香的粥水下肚,那真实的暖意从喉咙一路熨帖到冰冷的胃囊,带来一阵近乎晕眩的虚脱感。我瘫坐在粗糙但干燥的草垫上,背靠着冰冷的木墙,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长时间极度紧张和体力透支后的生理反应,根本无法控制。手指因为长时间紧握和用力,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弯曲,捧着空碗的指尖还在无意识地轻颤。阳光从木窗的缝隙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清晰的光柱,光柱中飞舞的微尘,像一个个跳跃的金色精灵,提醒着我,我们真的回到了有光的地面世界。但这种“真实感”却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和眩晕,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梦魇中惊醒,四肢百骸还残留着溺水的冰冷和窒息感。 韩婶被安顿在屋内唯一那张铺着干净(相对而言)粗布的木板床上,依旧昏迷不醒。老嬷嬷(后来知道大家都叫她福婶)正用温热的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苍白枯槁的脸颊和脖颈,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瓷器。钟伯坐在床边的木墩上,闭目凝神,枯瘦的手指始终搭在韩婶的腕脉上,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那凝重的神色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沉。狗娃在我身边的草垫上蜷缩着睡熟了,小脸脏兮兮的,还挂着泪痕,但呼吸均匀,偶尔咂咂嘴,似乎梦到了什么。这短暂的、脆弱的安宁,像暴风雨眼中短暂的风平浪静,反而更让人心悬在半空,不知道下一刻袭来的会是更猛烈的风暴,还是彻底的毁灭。 老奎和那两个接应的汉子(年长的叫根生,年轻些的叫水生)在屋外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又像怕被山林里的什么东西听去。我竖起耳朵,隐约能听到“码头……查得严……”、“曹府……闭门不出……但暗桩活跃……”、“林老大说……还需忍耐……”等只言片语,每一个词都像小锤子,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外面的世界,危机并未解除,我们只是暂时躲进了这个更隐蔽的囚笼。 “吱呀”一声,木屋那扇简陋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打满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蓝花布衫、梳着一条乌黑大辫子的姑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走了进来。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量未足,但手脚利落,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山涧的清泉,带着山野姑娘特有的纯真和韧劲。看到屋里这么多人,她似乎吓了一跳,脚步顿在门口,眼神有些怯生生地扫过我们这些陌生的、狼狈不堪的“客人”,最后落在福婶身上。 “阿芷,快进来,把热水放这儿。”福婶朝她招招手,语气温和。 叫阿芷的姑娘“哎”了一声,低着头,快步将木盆放在床边的矮凳上,热水蒸腾起白色的雾气,带着一股草药的清苦味。她放好盆,又偷偷抬起眼皮,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褴褛的衣衫和满是污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受惊似的垂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站在福婶身边。 “这是阿芷,我外孙女,在附近采药,顺道过来帮忙。”福婶一边拧着热毛巾,一边对我们解释,语气自然,仿佛我们只是来走亲戚的普通客人,而不是被追捕的亡命之徒。这种刻意的“平常心”,反而更让人感到一种心酸的沉重。 阿芷的出现,像一缕清新的山风,给这间被死亡和恐惧笼罩的木屋带来了一丝鲜活的生活气息。她开始默默地帮忙,动作轻巧地添柴烧水,整理屋角散落的干草药,偶尔和福婶低声交流几句采药晒药的事情,声音清脆,像山雀的鸣叫。她的存在,无声地提醒着我们,山外还有正常的生活,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而那一切,对我们来说,却已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我靠着墙壁,疲惫如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高度警惕后的亢奋和无法卸下的忧虑支撑着,无法真正入睡。每一次屋外传来不同寻常的鸟叫,或是风吹动木门的轻微响动,都会让我瞬间惊醒,心脏狂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虽然那里只有一根磨尖的木棍),直到确认无事,才敢缓缓放松,但那份惊悸却久久不散。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比身体上的疲惫更消耗人。 福婶和钟伯一起,小心地给韩婶喂下了一碗浓黑的、气味更加刺鼻的汤药。韩婶吞咽得依然很困难,大部分药汁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福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拭。喂完药,钟伯又取出银针,在韩婶的额头、胸口和手腕处扎了几针,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银针细如牛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每一针落下,韩婶的身体都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的呼吸,在针扎之后,似乎真的又平稳了一点点。这微小的变化,像在无尽黑暗的深渊里,又看到了一颗极其遥远的、微弱的星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芷安静地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借着灶火的光,拿着一把小铡刀,仔细地切着一些晒干的草药根茎,侧影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专注而柔美。她偶尔会抬头看看床上的韩婶,又看看蜷缩在我身边熟睡的狗娃,大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和不解。这个山野姑娘,大概无法想象我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傍晚时分,根生和水生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一些新采的野菜和两只处理好的山鸡。他们身上带着林间的湿气和寒气,脸色凝重。老奎和他们走到屋外更远的地方,低声商议了许久。我透过门缝,看到老奎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 晚饭是福婶和阿芷用带来的米和山鸡熬的一锅浓稠的菜肉粥,香气扑鼻。对于久未沾荤腥的我们来说,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美味。福婶先盛了满满一碗熬得烂烂的肉粥,小心地吹凉,试图喂给韩婶。也许是食物的香气刺激,也许是药力终于起了一点作用,韩婶在无意识中,竟然吞咽了几小口肉粥!虽然很快又陷入昏沉,但这小小的进步,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我抱着狗娃,自己也喝了两大碗热粥,滚烫的粥水下肚,驱散了积攒多日的寒意,身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狗娃也醒了过来,吃了小半碗粥糊,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跳动的灶火和忙碌的阿芷。 然而,这片刻的温暖和安宁,却无法驱散我心底越来越浓的不安。老奎他们凝重的神色,根生他们带回来的有限信息,都指向一个事实:我们并未真正安全,只是换了一个更隐蔽的牢笼。那个神秘的“林老大”在哪里?冯经历处境如何?何先生的冤情有进展吗?我们还要在这里躲藏多久?下一个危机,何时会到来? 夜晚降临,山风变大,吹得木屋吱呀作响。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小屋。韩婶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些。狗娃在我怀里重新睡去。福婶和阿芷在收拾碗筷,老奎和根生他们轮流在屋外守夜。钟伯靠墙坐着,闭目养神,仿佛一尊入定的老僧。 我躺在草垫上,却毫无睡意。木屋的温暖和食物的饱足,让我暂时活了过来,但那种被追逐、被监视、命运悬于他人之手的巨大恐惧和无力感,却像这屋外的夜色一样,浓重得化不开。我们像惊弓之鸟,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枝头,但脚下的森林里,猎手从未离开。 希望,像这风中摇曳的灯焰,明明灭灭,不知能坚持到几时。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章 夜雨惊雷 木屋的夜,比地穴和溶洞里的死寂更添了几分山野的喧嚣与不安。山风不再是地底那种阴湿的呜咽,而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带着蛮力的呼啸,猛烈地撞击着简陋的木门和窗板,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巨手在拼命摇晃着这风雨飘摇中的方舟。密集的雨点终于砸落下来,起初是“噼里啪啦”的脆响,很快就连成一片“哗哗”的喧嚣,重重地打在茅草屋顶上,雨水顺着缝隙渗漏进来,在屋内泥地上汇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潮湿的木头味和雨水冰冷的清新气息,混杂着屋内草药苦涩的余味,形成一种奇特而压抑的氛围。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穿堂风中疯狂摇曳,将我们几人投射在木板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忽大忽小、张牙舞爪,如同惊惶失措的鬼魅。每一次狂风卷过,灯焰都猛地一暗,几乎熄灭,屋内瞬间陷入令人心悸的黑暗,直到它又顽强地重新窜起,才让人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但那种随时可能重归黑暗的恐惧,却如影随形。 韩婶依旧昏迷地躺在床上,额头上覆着福婶刚换过的、被雨水汽浸得冰凉的湿布。她的脸色在跳动光影下显得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只有偶尔喉头无意识地滑动一下,证明那缕游丝般的气息还未断绝。福婶守在床边,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韩婶冰凉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时不时探身听听她的呼吸,或用指尖蘸点温水,湿润她干裂起皮的嘴唇。阿芷蜷缩在灶膛边的小凳上,抱着膝盖,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不是为我们,而是为这暴烈的天气和祖母的忧心。她不时偷偷瞄一眼窗外泼墨般的黑夜,每一次雷光闪过,她都吓得一哆嗦,将身子缩得更紧。 老奎和根生、水生三人轮换着守在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警惕地监视着外面被暴雨吞噬的山林。他们的身影在门边凝立如松,雨水偶尔从门缝溅入,打湿他们的裤脚,但他们毫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暗中可能出现的危险上。钟伯则靠坐在离床不远的墙根下,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每当雷声炸响或风声骤急时,他搭在膝盖上的枯瘦手指都会微微一动,显示出他内心的警惕并未放松。 我靠坐在离门口稍远的墙角草垫上,将睡着的狗娃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孩子似乎被雷声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弱的呓语。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破碎的调子,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扇在风雨中呻吟的木门,耳朵竖得生疼,试图分辨雨声和风啸中是否夹杂着别样的动静——马蹄声?脚步声?还是刀剑出鞘的铿锵?每一种想象中的声音,都让我心脏骤停,呼吸停滞。怀里的永昌号木牌,隔着单薄的衣衫,硌着我的胸口,那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我外面世界的凶险和我们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冯经历怎么样了?林老大有什么新的消息?这雨夜,是掩护,还是危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仿佛过了一整夜那么漫长。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雷声渐渐远去,只剩下瓢泼大雨无情地冲刷着山林。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因极度疲惫而开始麻木,眼皮沉重得快要合上时,守门的根生突然身体一僵,低喝道:“有动静!” 一瞬间,木屋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风雨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老奎瞬间贴近门缝,水生悄无声息地抽出了腰间的短刃,钟伯也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射向门口。福婶一把将阿芷拉到自己身后,紧紧捂住她的嘴。我猛地抱紧狗娃,屏住呼吸,浑身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马蹄踏在泥泞地上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不是一匹,是好几匹!声音由远及近,正朝着木屋的方向而来! 完了!还是被找到了!?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大脑!我绝望地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韩婶和怀里无知无觉的狗娃,一股拼死一搏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手下意识地摸向了那根磨尖的木棍! 马蹄声在木屋外不远处停了下来。接着,是脚踩泥水的声音,以及一个压低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的男声响起,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里面的人,开门!是冯安!” 冯安?!冯经历?!! 我浑身剧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幻觉吗?是风雨声引起的错觉?还是……陷阱? 老奎显然也愣住了,他警惕地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沉声反问,声音透过门板传出:“风雨夜疾,尊驾何人?有何凭证?” 外面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件小而硬的物品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当啷”一声轻响落在屋内地上。那是一块半枚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老奎弯腰捡起玉佩,凑到灯下仔细一看,脸色骤变!他立刻对根生使了个眼色,根生和水生迅速挪开顶门的木杠。老奎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木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倒灌进来,吹得油灯剧烈摇晃,几乎熄灭。门口,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油布雨披、浑身湿透、官帽下露出一张疲惫憔悴却目光如电的脸——正是冯经历!他身后,还站着两名牵着马、同样湿漉漉的劲装汉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屋内。 “冯大人!”老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如释重负。 冯经历迈步跨进木屋,带进一身的寒气和雨水。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屋内,目光在床上的韩婶和我身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凝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脱下湿透的雨披,露出里面同样被雨水打湿的青色官袍,袍角沾满了泥浆。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冯经历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却有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曹志明完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小小的木屋里炸响!我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冯经历,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韩婶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像是叹息又像是呜咽的声音。 “钦差大人拿到了铁证!永昌号与曹志明勾结,贪墨河工款、草菅人命的罪证确凿!曹志明已被革职下狱!其党羽正在清剿!”冯经历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我们心上,“你们带来的账册和那木牌,是关键!”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我:“陈石头,你做得很好!何文远的冤屈,有望昭雪了!” 何先生……有救了?!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和酸楚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雷豹大哥……你听到了吗?曹志明那个狗官,他完了! “但是!”冯经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后怕,“曹党余孽狗急跳墙,正在疯狂反扑,试图销毁证据、灭口证人!你们现在的处境,依然极其危险!这座木屋也不安全了,他们很可能已经嗅到踪迹!” 刚刚升起的狂喜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压了下去!果然!危机并未解除! “本官冒险前来,就是要带你们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冯经历目光扫过我们,“立刻收拾,马上出发!趁着这暴雨夜色,或许还能避开眼线!” 立刻出发?现在?冒着这么大的雨?韩婶这个样子……我看向床上气息微弱的韩婶,心如刀绞。 冯经历也看到了韩婶的情况,眉头紧锁,对钟伯道:“钟老先生,她的身子……” 钟伯缓缓摇头:“油尽灯枯,经不起颠簸了。强行移动,恐……立时毙命。”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屋外哗哗的雨声,像无尽的嘲讽。 冯经历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顾不了那么多了!留在这里必死无疑!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福婶,找厚实的衣物给她裹上!老奎,你们帮忙!立刻准备动身!”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福婶和老奎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找来厚厚的蓑衣和破棉被,准备将韩婶包裹起来。我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看着韩婶苍白如纸的脸,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矛盾和恐惧。走,可能是送死;不走,一定是等死!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靠在灶边的阿芷,趁着众人忙碌,悄悄挪到窗边,用手指蘸着雨水,在起雾的窗玻璃上,飞快地画了一个极其简易的、像是鸟爪的图案……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0章 雨夜奔袭 冯经历那句“立刻出发!马上!”像一道冰冷的铁令,砸碎了木屋内短暂而脆弱的平静,将我们刚刚因“曹志明下狱”的消息而升起的一丝虚妄的狂喜,瞬间碾得粉碎。希望的火星尚未燃起,就被更冰冷、更急迫的死亡阴影彻底扑灭。留是等死,走是搏命,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快!动作快!”冯经历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他湿透的官袍下摆还在滴着水,在脚下的泥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带来的两名劲装汉子已经迅速退到屋外雨中警戒,身影在泼洒的雨幕中模糊不清,如同两尊沉默的杀神。 木屋内瞬间乱作一团,空气紧张得仿佛要炸开。老奎和根生、水生二话不说,立刻动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面对危机的麻木和高效。福婶眼圈通红,嘴唇哆嗦着,却动作麻利地从墙角一口破木箱里翻出几件厚实的、打着补丁的旧蓑衣和一件硬邦邦的、填充着芦絮的破旧棉袄。阿芷吓得脸色惨白,躲在福婶身后,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双手死死揪着福婶的衣角。 “婶子……对不住……”老奎低声道,和根生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韩婶从床上扶坐起来。韩婶的身体软得像一摊泥,头无力地垂向一边,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生气,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福婶流着泪,和根生一起,费力地将那件沉重的破棉袄裹在韩婶单薄的身上,再用蓑衣严严实实地罩住,用草绳捆紧,仿佛在包裹一件易碎的瓷器,又像是在进行一场仓促的殡葬。韩婶毫无反应,任凭摆布,只有在那粗糙的蓑衣摩擦到她颈侧皮肤时,喉咙里才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像是叹息又像是痛苦呻吟的“呃”声,这声音细微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僵立在屋角,怀里紧紧搂着被惊醒、正不安扭动哭泣的狗娃,眼睁睁看着他们像摆弄货物一样处置着奄奄一息的韩婶,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四肢冰凉麻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要走吗?就这样带着只剩一口气的婶子,冲进这要命的暴雨黑夜?她还能撑多久?会不会……会不会死在路上?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脏,让我浑身发冷,牙齿格格作响。 “石头!发什么呆!把孩子裹好!准备走!”老奎的厉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混沌的神经上。我猛地一颤,回过神来,看到福婶已经拿过一件小号的、同样破旧的蓑衣,示意我把狗娃递过去。狗娃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坏了,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通红,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我心如刀绞,却不得不狠下心肠,用那件又硬又湿的蓑衣将哭闹的孩子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哭得皱成一团的小脸。蓑衣的冰冷和粗糙感让孩子哭得更凶,哭声在风雨咆哮的木屋里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钟伯快速地将他的藤箱和一些紧要的草药包好,背在身上,佝偻的身躯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沉重。他走到我身边,枯瘦的手按了按我的肩膀,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安慰,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生死有命,走吧。” 这时,守在门口的水生突然压低声音急报:“大人!西边林子里有火光!好像在往这边移动!”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滞!空气凝固了!追兵?!这么快?! 冯经历脸色剧变,猛地冲到门边,扒着门缝向外望去,只见远处漆黑的山林缝隙间,隐约有几点飘忽不定的火光,正穿透雨幕,朝着木屋的方向蜿蜒而来!虽然距离尚远,但在这样的暴雨夜出现火光,绝非寻常! “来不及了!走后窗!快!”冯经历当机立断,声音因急迫而尖利。 木屋后面有一个用木条钉死的、用来通风的小窗。水生和根生二话不说,上前用短刃撬开木条。窗外是更深的黑暗和瓢泼大雨。 “老奎,你带路!根生水生断后!福婶阿芷跟着!钟伯照顾病人!石头抱紧孩子!跟我来!”冯经历语速极快地下达命令,一把拉开后窗,冰冷的雨水瞬间倒灌进来。他率先敏捷地翻了出去。 老奎紧随其后。根生和水生一左一右,搀扶起被裹得严严实实、毫无知觉的韩婶,极其艰难地把她从狭窄的窗口递了出去,老奎和冯经历在外面接住。福婶拉着瑟瑟发抖的阿芷,也咬牙爬了出去。钟伯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快走。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给予我们短暂喘息、此刻却即将沦为陷阱的木屋,油灯在穿堂风中疯狂摇曳,将满屋狼藉照得忽明忽暗。我一咬牙,抱紧怀里哭得几乎窒息的狗娃,弯腰钻出了后窗。 冰冷的雨水如同万根钢针,瞬间刺透单薄的衣衫,扎在皮肤上,寒彻骨髓。我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差点栽倒在地。窗外是屋后陡峭的、长满灌木和滑腻苔藓的山坡,脚下泥泞不堪,雨水汇成急流,冲涮着脚踝。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暴雨砸落树叶和地面的震耳欲聋的喧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边!跟紧!”老奎低沉的声音在前方黑暗中响起,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实、只能透出微弱光晕的灯笼,像鬼火一样在雨中摇曳,成为唯一的方向。冯经历和搀着韩婶的根生水生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坡下摸去。韩婶被两人架着,双脚在泥地里拖行,毫无声息,像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我抱着哭闹的狗娃,踉跄着跟上。福婶紧紧拉着阿芷,钟伯拄着木棍,步履蹒跚地跟在最后。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打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狗娃的哭声在暴雨中显得微弱而绝望,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让他呛得连连咳嗽。我只能把他更紧地搂在怀里,用身体尽量为他遮挡风雨,自己的牙齿却冷得不停磕碰。 我们像一群慌不择路的落水狗,在漆黑的山林里亡命奔逃。根本看不清路,全凭老奎对地形的熟悉和手中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灯笼指引。荆棘划破了衣服和皮肤,火辣辣地疼;泥水灌满了破旧的草鞋,冰冷刺骨;狂风卷着雨水,抽打在脸上,又冷又疼。我拼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点飘忽的光晕,生怕跟丢一步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肺部因缺氧和寒冷而灼痛,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只剩下机械地迈动双腿,奔跑,不停地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身后木屋的方向,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喧嚣和火光,只有无尽的雨声和黑暗。是追兵改变了方向?还是那火光只是巡山人的灯笼?我们无从得知,也不敢停下求证。 就在我几乎要脱力晕厥时,前方带路的老奎突然停了下来,低声道:“到了!” 我勉强抬头,透过密集的雨帘,隐约看到前方山壁下,有一个被茂密藤蔓遮掩的、黑黢黢的洞口,比之前溶洞的入口更加隐蔽。 “进去!”冯经历催促道。 我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钻进洞口。洞口狭窄,里面一片漆黑,散发出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浓重气味。但至少,这里没有冰冷的雨水和呼啸的狂风。 所有人都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离开水的鱼。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咳嗽声。我瘫坐在地,怀里的狗娃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只剩下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噎。我颤抖着手,摸索着探向旁边被放下的韩婶的鼻息。 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温热气流。 她还活着! 这一刻,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同时涌上心头,让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混着脸上的雨水,无声地汹涌而下。 我们暂时安全了。但韩婶……她还能撑多久?下一个避难所,又在哪里? 洞外,暴雨依旧肆虐。洞内,黑暗和未知,是我们唯一的伴侣。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1章 穴中蝼蚁 洞穴内的黑暗,比木屋中的夜晚更加浓稠、更加原始,像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迫着眼球,剥夺了所有视觉,只剩下其他感官在绝望中无限放大。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深处腐殖质的腥气和岩石千年不化的阴寒,无孔不入地钻进骨髓,冻得人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冰碴,肺叶针扎般疼。脚下是凹凸不平、布满碎石的泥地,渗着冰冷的积水,没过了脚踝,寒气顺着腿骨直往上窜。耳边是洞外暴雨永无止境的喧嚣轰鸣,以及洞穴深处不知名角落传来的、滴滴答答的水声,单调、冰冷,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暂时……安全了。”冯经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凝重。他摸索着,似乎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几声轻微的刮擦后,一星微弱的火苗亮起,勉强驱散了咫尺之间的黑暗,映照出几张惨白、惊魂未定的脸。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跳跃着,仿佛随时会熄灭,将我们重新抛回绝对的黑暗。 “老奎,看看情况。”冯经历低声道。 老奎应了一声,举着那盏气死风灯(灯罩上满是水珠,光线昏黄模糊),小心翼翼地朝着洞穴深处走去,灯光所及之处,是犬牙交错的岩壁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根生和水生立刻守在洞口两侧,透过藤蔓的缝隙,警惕地监视着外面被暴雨吞噬的山林。 “韩家妹子……”福婶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她扑到被根生和水生小心翼翼放在一处稍高干爽地面的韩婶身边。蓑衣和棉袄被匆忙解开,韩婶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脸色灰败如纸,嘴唇泛着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只有鼻翼间那丝游丝般的气息,证明她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福婶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造孽啊……这……这可怎么是好……” 钟伯佝偻着身子走过去,再次搭上韩婶的腕脉,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手腕上停留了许久,昏黄的灯光下,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头锁得更紧,最终缓缓摇了摇头,沙哑道:“元气耗尽,风寒入髓……灯油……快尽了。能不能熬过今晚,看天意了。”他的话像最终的判决,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冰窖。 我抱着狗娃,瘫坐在不远处的泥水里,浑身冰冷麻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狗娃似乎哭累了,也冻坏了,在我怀里微微抽搐着,发出小猫似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小脸冰凉。钟伯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锯割。天意?我们还有天意吗?从青柳村逃出来的那一刻起,天意就从未眷顾过我们。看着韩婶奄奄一息的样子,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泥污,无声地流淌。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捡到那本账册,如果我没有去找何先生,如果……无数个“如果”在脑中疯狂盘旋,最终都化为更深的绝望和自责。是我,是我把他们母子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老奎探查完洞穴回来了,脸色凝重:“大人,洞不深,是条死路,但还算隐蔽,暂时安全。就是太潮太冷,得生堆火,不然人都得冻僵。” 生火?冒险吗?但此刻,寒冷比潜在的暴露更致命。冯经历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咬牙道:“生!找背风的角落,用湿柴,烟小点!” 根生和水生立刻行动起来,在洞穴深处找到一个拐角,那里相对背风干燥些。他们捡来一些洞内散落的、半干的枯枝和朽木,小心翼翼地架起一个小火堆。湿柴不易点燃,浓烟呛人,好不容易才引燃一小簇火苗,橘红色的光芒在洞穴中跳跃起来,虽然微弱,却带来了至关重要的光和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我们像趋光的飞蛾,不由自主地围拢过去,伸出冻得僵硬发紫的手,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可怜的热量。火光映照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福婶和阿芷用瓦罐接了洞顶滴落的、相对干净的渗水,放在火边加热。水热后,福婶小心地喂给韩婶几口,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又化开一点钟伯给的参片粉末,勉强灌下去一些。阿芷则默默地将带来的干粮——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掰碎,泡在热水里,递给我和冯经历他们。饼糊寡淡无味,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但滚烫的液体下肚,总算让冰冷的四肢恢复了一丝知觉。我先把温热的饼糊吹凉,一点点喂给狗娃,孩子饿极了,小口地吞咽着,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吃了点东西,身上稍微暖和了些,但心里的寒意更重。我们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暂时躲进了这个阴暗潮湿的巢穴,舔舐着伤口,却不知道猎人的脚步声何时会再次响起。冯经历靠坐在岩壁下,官袍下摆沾满了泥浆,帽檐下的脸色在火光中显得异常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不时扫过洞口,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任何异响。他在担心什么?是那些林中的火光?还是更可怕的、我们未知的威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冯大人,”老奎压低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外面的火光……会不会是巡山的?或者……是曹党的余孽?” 冯经历目光深沉,摇了摇头:“不好说。也可能是林老大派来接应的人,被暴雨困住了。但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离开。”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韩婶,眉头紧锁,“她的情况……能挪动吗?” 钟伯叹了口气:“挪动是雪上加霜,但留下……更是死路一条。看今晚吧,若能熬过去,明日或有一线生机;若熬不过……”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抉择再次摆在了面前。走,韩婶可能立刻毙命;不走,等来的可能是包围和屠杀。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洞穴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洞外的雨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后半夜,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风声依旧凄厉。韩婶的呼吸时而微不可闻,时而又会突然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身体微微抽搐,仿佛在与无形的死神进行着最后的搏斗。每一次她的异动,都让我们的心提到嗓子眼。福婶和阿芷守在她身边,不停地用温水为她擦拭额头和手心,低声念叨着祈福的话。钟伯隔一段时间就会为她诊一次脉,每次都是摇头。 我抱着终于睡熟的狗娃,靠坐在火堆旁,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却不敢合眼。每一次恍惚,都会被韩婶痛苦的呻吟或洞外风吹草动的异响惊醒,惊出一身冷汗。冯经历也几乎一夜未眠,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洞口附近,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老奎他们轮流休息,保持着警戒。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天际终于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铅灰色的光亮,透过藤蔓的缝隙,昭示着黎明的到来。雨,终于停了。洞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充满了生机,却与我们洞内的绝望格格不入。 韩婶竟然奇迹般地挺过了这个夜晚!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些,脸色也不再是死灰,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是参片的功效?还是她顽强的求生意志? “天亮了。”冯经历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声音沙哑却带着决断,“准备一下,我们得走了。”他的目光落在韩婶身上,闪过一丝复杂,“找东西做个担架,抬着她走。” 一线生机!尽管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我们还有继续挣扎的机会。希望,如同这雨后微露的晨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2章 荒村曙光 晨光,如同稀释的淡墨,艰难地渗透进藤蔓遮蔽的洞口,在弥漫着潮湿泥土、烟火余烬和疲惫汗味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模糊、清冷的光柱。光柱中,无数细微的尘埃像受惊的飞虫,慌乱地舞动,映照出洞穴内的一片狼藉和蜷缩其间、如同惊弓之鸟的我们。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停歇,洞外传来山涧湍急的流水声和远处山林间清脆空灵的鸟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宁静,却更反衬出我们内心巨大的空洞和挥之不去的惊悸。 韩婶被安置在由两根粗树枝和撕开的破蓑衣勉强绑成的简陋担架上,依旧昏迷不醒,但脸上那层骇人的死灰色似乎褪去了一丝,呼吸虽然微弱,却奇迹般地维持着一种极其脆弱的平稳。福婶跪坐在她身边,用一块湿布不停地擦拭她冰冷的手心,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不知是祈祷还是单纯的自我安慰。阿芷蜷缩在福婶身后,小脸苍白,大眼睛里残留着昨夜未散的恐惧,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栖身一夜的阴冷洞穴和周围这些满身泥泞、神色憔悴的陌生人。 冯经历站在洞口,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缝隙,警惕地向外窥探。晨光落在他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脸上,官袍皱巴巴地沾满泥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仪,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里,锐利和疲惫交织,像两簇在风中摇曳的残火。他凝神听了片刻,确认外面只有自然的风声水声,才缓缓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老奎,探路。”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奎点了点头,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悄无声息地滑出洞口,身影迅速消失在晨雾弥漫、挂满水珠的灌木丛中。我们留在洞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一次远处林鸟的惊飞,或风吹落树叶的沙沙声,都让我们的心脏骤然缩紧,手下意识地摸向身边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一截折断的粗树枝。根生和水生一左一右守在洞口两侧,肌肉紧绷,像两尊蓄势待发的石狮。连钟伯也拄着木棍,佝偻的身躯挺直了些,浑浊的眼睛里精光闪烁,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风带来的任何一丝异常。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我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下,将还在熟睡的狗娃紧紧搂在怀里,孩子的小脸温热,呼吸均匀,与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我自己的手脚却一片冰凉,胃里因长时间饥饿和紧张而阵阵抽搐,喉咙干得发疼。怀里的永昌号木牌硌着胸口,那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我们尚未脱离险境。冯经历说曹志明倒了,可为什么我们还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亡?那些林中的火光到底是什么?林老大……他真的可靠吗?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几个时辰,洞口藤蔓晃动,老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他脸色凝重,压低声音对冯经历道:“大人,外面暂时安静,没发现异常。但昨夜那火光……痕迹被雨水冲得很干净,分辨不清。往东五里,有个荒废的小山村,叫野猪沟,十几户人家,早就搬空了,或许可以暂时落脚。” 荒村?搬空了?冯经历眼中闪过一丝权衡,最终点了点头:“就去那里。总比待在这洞里强。立刻出发!” 希望再次像微弱的火星,在死灰中闪烁了一下。有村子,就意味着可能有遮风避雨的屋顶,可能有残存的灶台,甚至……可能找到一点食物。 我们再次行动起来。根生和水生抬起简陋的担架,韩婶轻飘飘的身体在上面微微晃动,仿佛没有重量。福婶和阿芷互相搀扶着。我抱起被惊醒、开始不安哼唧的狗娃。冯经历和钟伯断后。老奎依旧在前方引路。 走出洞穴的瞬间,清冷湿润的空气夹杂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惧。雨后山林,万物复苏,树叶翠绿欲滴,挂满晶莹的水珠,鸟鸣啁啾,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唯独我们这一行人,衣衫褴褛,满身泥污,神色仓皇,与这宁静祥和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群误入仙境的污秽鬼魅。 山路泥泞湿滑,极其难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老奎身后,专挑林木茂密、人迹罕至的小径穿行。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我们心头的阴霾。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们如临大敌。狗娃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不再哭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安地看着四周晃动的树影。 五里山路,走得异常艰难缓慢。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山谷中,终于出现了几间稀稀落落、歪歪斜斜的茅草屋和土坯房的轮廓。那就是老奎说的野猪沟了。 靠近村口,一股破败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房屋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和荆棘。几间相对完好的屋子也是门窗破损,屋顶漏着大洞,像一张张黑洞洞的、择人而噬的巨口。村子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空屋发出的呜咽声和野鸟在屋檐下筑巢的扑棱声,看不到一丝炊烟,听不到一声犬吠,死气沉沉,宛如鬼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奎示意我们停下,他和根生、水生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散开,迅速将整个小村子搜索了一遍,确认空无一人后,才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我们选择了一间位于村子最深处、背靠山壁、相对完整些的土坯房走了进去。屋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地上积着厚厚的尘土,墙角挂着蛛网,只有一张破旧的土炕和一口裂了缝的水缸。但至少,它有四壁和屋顶,能遮风挡雨。 根生和水生迅速将韩婶抬到土炕上,福婶和阿芷连忙找来一些干燥的茅草,铺在炕上,让韩婶躺得舒服些。冯经历和钟伯检查着房屋的结构和安全。我抱着狗娃,疲惫地靠在门框上,打量着这个暂时的“新家”,心中百感交集。从地穴到溶洞,从木屋到山神庙,再到这个荒村破屋,我们像逐水草而居的流民,永远在寻找下一个可以喘息的角落,却永远不知道能停留多久。 “生火,烧点热水。”冯经历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老奎和根生很快在屋外避风的角落用碎石垒了个简易灶坑,找来些干燥的树枝,点燃了篝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些许阴冷和霉味,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暖意。阿芷用破瓦罐从屋后一条尚未完全干涸的小溪里取来水,放在火上烧着。 热水烧开后,福婶先喂韩婶喝了几口,又给我们每人分了一碗。滚烫的热水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温暖着冰冷的肠胃,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和疲惫。老奎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拿出最后一点炒米,分给大家泡水喝。虽然依旧吃不饱,但热食下肚,总算让几乎冻僵的身体恢复了一点活力。 狗娃喝了点热水,精神好了一些,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跳动的火苗和破败的屋顶,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这稚嫩的声音,在这死寂的荒村中,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让人心酸。 我们围坐在火堆旁,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彼此沉重的呼吸声。暂时的安全,并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连日来积压的恐惧、疲惫和前途未卜的茫然,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下一步该怎么办?这里真的安全吗?能躲多久?韩婶的病情……外面世界的风波,何时会波及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阳光从破败的窗棂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歪斜的光斑。我们像一群被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暂时躲在这片废墟之中,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希望如同这荒村里的野草,在断壁残垣间顽强地生长,却不知能否等到雨露丰沛的那一天。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3章 荒村落日 荒村的寂静,并非安宁,而是被遗弃和腐朽浸透的死寂。阳光透过破败窗棂上残存的蛛网,在布满厚重灰尘、散发着霉烂与鼠粪气味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光柱中亿万尘埃慌乱飞舞,如同我们此刻无所依凭的魂魄。土坯屋内,潮湿阴冷的空气紧紧包裹着每一个人,即便守着那堆在屋角小心翼翼燃起的、噼啪作响的篝火,寒意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从裸露的泥土地面、从四面漏风的墙壁丝丝缕缕地钻进骨髓。火焰的光芒在众人脸上跳跃,映照出的只有深深的疲惫、无法消散的恐惧以及对明日的一片茫然。 韩婶被安置在土炕上那层薄薄的干草铺上,身下垫着福婶带来的唯一一块略显干净的粗布。她依旧昏迷,面色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蜡黄,仿佛生命的色彩正从她体内一点点流逝。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只有凑近时,才能听到那细若游丝、带着微弱痰音的进气声,每一次都牵动着屋内所有人的心弦。福婶守在炕边,用一块沾了温水的旧布,不停地湿润着她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滴落在韩婶冰凉的手背上。阿芷蜷缩在福婶脚边,将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不敢去看炕上那张濒死的面容。 冯经历站在破败的门口,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他凝视着窗外荒草丛生的院落和更远处寂静得可怕的山林,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结。外面的世界暂时平静,但这平静之下隐藏着多大的风暴,无人知晓。曹党余孽的疯狂反扑、官府可能的搜捕、乃至那个神秘“林老大”那边未知的动向,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冒险将我们带至此地,已是兵行险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老奎和根生、水生三人并未松懈,他们轮流在村庄外围的高点警戒,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山头和林隙。他们的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宁静,引来灭顶之灾。每一次远处林鸟的惊飞,或风吹动破损门窗发出的“吱呀”怪响,都会让屋内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心脏提到嗓子眼,直到确认虚惊一场,才敢缓缓吐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 钟伯坐在火堆旁的一个树墩上,佝偻着背,就着火光,仔细地整理着他那个神秘的藤草药箱。他将所剩无几的草药分门别类,那些干枯的根茎、叶片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他偶尔会抬起眼皮,看看炕上的韩婶,摇摇头,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他会将目光投向我,那目光深邃,仿佛在说:孩子,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老天爷了。 我抱着狗娃,靠坐在离火堆不远、却依旧能感受到墙壁渗入寒意的角落。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安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手里紧紧攥着我胸前破烂的衣襟。我机械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自己的内心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煎烤。看着韩婶奄奄一息的模样,巨大的愧疚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是我,是我把她们母子拖进了这无底深渊。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多如果了。现实冰冷而残酷,我们像几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挣扎只会让束缚更紧。怀里那枚永昌号的木牌,冰凉坚硬,硌得胸口生疼,它不仅是罪证,更像一道诅咒,将我们牢牢钉在这逃亡的十字架上。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像是在钝刀割肉。午后,冯经历将老奎和钟伯叫到屋外,三人低声商议了许久。我隐约听到“药材殆尽”、“必须冒险”、“联系林老大”等只言片语,心不由得再次揪紧。冒险?还要怎么冒险?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荒村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色,断壁残垣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冯经历做出了决定。他面色凝重地对福婶和老奎交代:“此地不能久留,但韩氏的情况……也经不起颠簸。我需连夜离开一趟,设法弄些急需的药材,并打探外面的风声。老奎,你带根生、水生留下,务必护他们周全。钟伯,劳烦您尽力维持。”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嘱托,“陈石头,照看好你婶子和狗娃。等我回来。” 他要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冯经历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主心骨,他若离开,万一……我不敢想下去。但我看着炕上气若游丝的韩婶,知道没有药材,她恐怕连今晚都熬不过。这是唯一的希望,尽管渺茫。 “大人……您……小心。”我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干涩的叮嘱。 冯经历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有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不再多言,利落地换上老奎带来的一套粗布衣裳,用泥土抹黑了脸,戴上破斗笠,瞬间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穷苦山民。夜幕降临前,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荒村外的山林阴影里,没有回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这一走,破屋内的气氛更加压抑。希望仿佛随着他一同远去,留下的只有更深的忧虑和等待的煎熬。黑夜如期而至,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将荒村彻底笼罩。风声渐起,穿过空屋破窗,发出呜咽般的怪响,远处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我们围坐在渐弱的火堆旁,无人入睡。福婶依旧守在韩婶身边,时不时探探她的鼻息。老奎和根生、水生加强了警戒,身影在门口和窗外黑暗中时隐时现。钟伯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但耳朵始终竖着。狗娃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山雨欲来的恐惧。 后半夜,韩婶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福婶吓得脸色惨白,连声呼唤。钟伯立刻起身,再次为她施针,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番抢救后,韩婶的呼吸才稍稍平稳下来,但脸色更加难看,仿佛下一刻就会灯枯油尽。 我紧紧抱着被惊醒、开始小声哭泣的狗娃,看着眼前这一切,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胸口,淹没头顶。我们还能撑到冯经历回来吗?就算他回来了,又能带来奇迹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守在外面的水生突然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异常凝重,压低声音急报:“奎爷!远处……有火光!好几处!正朝着这边移动!” 一瞬间,破屋内空气凝固了!所有人的血都凉了半截! 追兵,还是……找到了我们!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4章 火光将至 水生那句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的急报——“远处有火光!好几处!正朝这边移动!”——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猝然刺入死水般的寂静,瞬间将破屋内凝固的空气点燃、炸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止,又被无限拉长,每一帧都化作了慢动作的、令人窒息的煎熬。 我怀里的狗娃似乎被这瞬间爆发的、无形的惊惧气场狠狠刺了一下,猛地停止了微弱的抽噎,小身体僵直,旋即“哇”地一声爆发出更加凄厉尖锐的哭嚎,在这死寂的荒村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瘆人。福婶正俯身擦拭韩婶额角的手猛地一抖,手里那块半干的破布“啪嗒”一声掉在炕沿积满灰尘的泥地上,她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脸色“唰”地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双因极度恐惧而圆睁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索命的无常。阿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像只受惊的幼兽,尖叫一声,猛地钻进福婶怀里,将脸死死埋住,瘦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炕上的韩婶,仿佛也感应到了这灭顶的危机,喉咙里那口游丝般的气息猛地一滞,随即变成了一种更加吓人的、拉风箱般的急促喘息,灰败的脸上泛起一种不祥的潮红,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下的干草上抓挠着,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生命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老奎的反应最快,他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猎豹,原本靠在门框上的身体瞬间绷直,一个箭步窜到窗边那个最大的破洞前,动作迅捷如电,却又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谨慎。他没有立刻探头张望,而是先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土坯窗沿下,屏住呼吸,全力捕捉着夜空中的每一丝异响。窗外,是呼啸而过的山风,吹动荒草和破窗纸发出的呜咽,但在这片自然的嘈杂深处,似乎……真的隐隐夹杂着一种极细微、却绝不属于山林的声音——是马蹄铁偶尔磕碰石子的清脆“嘚嘚”声?还是许多人脚踩在枯枝落叶上汇成的、沉闷而密集的“沙沙”声?每一种可能的辨识,都让我的心跳漏掉一拍,血液直冲头顶,又瞬间冰凉。 “多远?哪个方向?多少人?”老奎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每个字都淬着冰。他没有回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水生紧贴着另一侧的门缝,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东……东边山梁子后面!火光……晃得厉害,看不清具体,但……但绝不止一队!像是……像是撒开网搜过来的架势!” 撒网搜山!这四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最恐惧的地方。这不是偶遇的巡逻,这是有目的的、地毯式的清剿! 根生已经无声无息地抽出了腰间的短刃,冰冷的锋刃在屋内将熄未熄的火堆余烬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寒光。他侧身守在门后,像一尊随时准备扑出的石像,呼吸粗重,胸膛起伏。钟伯也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些,那双平时浑浊的眼睛此刻精光四射,他快速扫视了一眼炕上情况危急的韩婶,又看向我们这些老弱妇孺,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了他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淹没了口鼻,让人无法呼吸!完了!彻底完了!冯经历刚走,追兵就来了!是巧合?还是……我们早就被盯上了,冯大人的离开本身就是一个诱饵?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窜入脑海,让我浑身冰凉!韩婶奄奄一息,狗娃嗷嗷待哺,我们这群残兵败将,如何能逃过这显然是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 “不能留了!必须立刻走!”老奎猛地转身,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里,此刻也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从屋后矮坡下那条干沟往西摸!能跑一个是一个!根生,你背韩氏!水生,护着福婶和阿芷!钟伯,石头,抱紧孩子,跟我断后!” 他的语速极快,命令不容置疑。这是要分散突围,弃车保帅!不,甚至连“帅”都谈不上,只是绝望中最后的、近乎自杀式的挣扎!根生和水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根生深吸一口气,用破被褥将几乎没了声息的韩婶迅速而小心地捆在自己背上,韩婶轻飘飘的身体让他动作微微一滞,但随即稳住。水生则一手拉起几乎瘫软的福婶,另一手拽起哭得撕心裂肺的阿芷。 我猛地抱起哭得几乎断气的狗娃,孩子的泪水、鼻涕糊了我一脖子,温热的,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庇护我们不到一日的破屋,墙角那堆灰烬还残留着一丝微温,但死亡的气息已经弥漫开来。走吧!能逃到哪里是哪里!就算死,也不能像牲口一样被堵在这屋里杀死! 就在我们准备冲向屋后那个破洞的瞬间,一直紧盯着窗外的老奎,突然极其轻微地“咦?”了一声。他猛地抬手,做出了一个强制静止的手势!动作突兀而坚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等等!”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惊疑和难以置信,“火光……停了!就在东边山梁上,不动了!” 什么?!停了?!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冲向屋后的脚步硬生生刹住,根生背上的韩婶因这急停微微晃动了一下。连狗娃的哭声都像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减弱,只剩下憋气的抽噎。破屋内死一般寂静,只有众人粗重、混乱的心跳声和火堆里最后一根柴薪“噼啪”爆开的轻响。 停了?为什么不继续推进?是在确认方位?还是在……等待合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恐惧!未知的等待,是最残酷的刑罚。 老奎像一尊石雕,纹丝不动地贴在窗边,只有偶尔轻微移动的头部显示他仍在极力观察和判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远处的火光依旧停留在山梁之后,没有移动,也没有熄灭,像几只悬浮在夜幕中的、诡异的鬼眼,冷冷地注视着我们这片死亡的角落。 希望和绝望在心头疯狂拉锯。是转机?还是更深的陷阱? “奎爷……怎么办?”水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茫然。 老奎没有回头,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等。看好韩氏和孩子。是福是祸……就看这天意了。” 我们像一群被押上刑场的死囚,在刽子手举起屠刀前的那一刻,被突然告知暂缓行刑。这种悬而未决的折磨,几乎要将人逼疯。 夜色,愈发深沉。远处的火光,依旧诡异地静止着。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5章 死寂对峙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未知的煎熬中,仿佛被冻结成了坚硬而透明的琥珀,每一秒都沉重、清晰得令人发指,缓慢地切割着濒临崩溃的神经。远处山梁后那几点诡异静止的火光,不再是温暖或指引,而是化作了悬在头顶、冰冷而狰狞的鬼眼,穿透浓稠的夜幕,死死地钉在我们藏身的这间破屋上,每一束跳动的光芒都像是一次无声的、残酷的凌迟。 破屋内,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液,混合着灰尘、霉味、汗臭、血腥以及从韩婶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需用尽全身力气,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绝望。墙角那堆篝火早已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小撮暗红色的余烬,如同我们微弱的生机,在黑暗中苟延残喘,散发着最后一丝徒劳的温热。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远处火光透过破窗缝隙投入的、微弱而摇曳的光斑,在布满裂纹的泥地上画出扭曲诡异的图案,仿佛地狱的符咒。 我们保持着老奎发出“停止”命令时那一瞬间的僵硬姿态,如同被瞬间石化的雕像,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刻意压到了最低,生怕一丝声响就会引爆那悬于一线、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毁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咚咚咚的巨响在耳膜内震荡,几乎要掩盖过窗外呼啸的风声和……那死一般的寂静。 根生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韩婶轻飘飘的重量压在他宽阔的背上,像背负着一座即将倾覆的山岳。他一动不动,只有额角不断滚落、汇成小溪的冷汗,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暴露着他内心极致的紧张。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那具躯体内生命之火的迅速衰竭,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起伏,都像是最后的告别。水生紧握着短刃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刀刃的冰冷透过皮肤直刺心扉,他死死盯着门口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恶鬼破门而入。福婶瘫坐在地,双臂紧紧搂着吓傻了的阿芷,母女二人像寒风中依偎的落叶,瑟瑟发抖,牙齿磕碰的细碎声响在死寂中清晰可闻。阿芷将脸深深埋母亲怀里,连哭泣都不敢,只有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老奎像一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石雕,依旧紧贴在最大的那个窗户破洞旁,仅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只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的呼吸微不可闻,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风带来的任何一丝异动——是夜枭掠过树梢的扑翅声?是枯枝被风吹断的脆响?还是……那隐藏在自然之声下,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甲胄的“铿锵”,或是压抑的耳语?每一种可能的辨识,都让他的神经绷紧一分,瞳孔收缩如针尖。他心中飞速盘算:火光为何停下?是发现了更可疑的踪迹?是在等待合围?还是……另有所图?冯大人此刻是否安全?林老大那边有没有接应?每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都像一根越收越紧的绞索。 钟伯佝偻着背,靠坐在冰冷的土炕边,枯瘦的手搭在韩婶冰凉的手腕上,指尖下那缕游丝般的脉动,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彻底沉寂。他浑浊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他行医数十载,见过太多生死,但每一次生命的流逝,依然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真的只能交给渺茫的天意,或者……更强大的、人力无法抗衡的“势”。 我蜷缩在离火堆余烬最近的角落,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将哭累后陷入昏睡、但小身体仍不时惊悸般抽搐一下的狗娃死死搂在怀里。孩子的体温是我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微弱而真实的暖意,像狂风暴雨中一盏随时会熄灭的孤灯。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意志。我想起了青柳村傍晚温暖的炊烟,想起了何先生案头那盏总是亮到很晚的油灯,想起了雷豹大哥爽朗的笑声……那些平静而遥远的画面,与眼前这绝望的处境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心碎的对比。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滑过冰冷的脸颊,迅速变得冰凉。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让自己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吞噬。怀里的永昌号木牌,像一块寒冰,时刻提醒着我这一切苦难的根源。恨意,如同毒草,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生,却又因自身的渺小和无助而显得如此可笑。 “咯噔……” 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一声异响,从屋顶传来!像是松动的瓦片被风刮动,又像是……极轻的踩踏声?! 所有人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同时停止了跳动!根生和水生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老奎猛地缩回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对着我们做了一个“绝对禁声,准备拼命”的手势! 死寂!比刚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连风声似乎都刻意停止了喧嚣。我们像落入蛛网的飞虫,等待着那致命的一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预想中的破顶而入或破门之声并未发生。那声异响之后,屋顶再无动静。只有远处那几点火光,依旧诡异地静止在山梁之后,仿佛刚才那声异响只是风声开的又一个残酷的玩笑。 是错觉吗?还是……试探? 这种悬而未决的折磨,比直接的死亡更让人崩溃。希望和绝望在心头疯狂拉锯,理智的弦绷到了极致,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老奎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弛了一丝,他极其缓慢地、再次将眼睛凑近窗缝。远处,那几点火光……依旧未动。 但就在这时,一直凝神感知的钟伯,搭在韩婶腕上的手指猛地一颤!他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低呼出声,声音嘶哑破碎:“不好!脉……脉息快散了!” 这一声,像最后的丧钟,敲响在死寂的破屋里。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6章 长夜将尽 钟伯那句嘶哑破碎的“脉息快散了!”,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冻结的死寂,瞬间击穿了所有人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破屋内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应声而断。 “婶子——!”福婶第一个崩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哀嚎,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地面,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扭曲变形,浑浊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在她布满沟壑的脸上冲出泥泞的痕迹。她匍匐着爬向土炕,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剧烈颤抖,仿佛那即将消散的不是韩婶的生命,而是她自己赖以生存的最后一口气。 阿芷被祖母突如其来的崩溃彻底吓傻了,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小脸惨白如纸,像一尊被恐惧冻结的瓷娃娃。 背着韩婶的根生浑身猛地一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那具原本就轻飘飘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失去最后一点温度,变得如同深秋的枯叶般冰冷、脆弱。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点微小的震动,就会加速那缕游丝的断绝。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混合着泥土,滴进衣领。 守在门口的水生猛地回头,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握着短刃的手因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腥甜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声绝望的嘶吼。 老奎贴在窗边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深可见骨的痛楚和一丝茫然。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已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不再关注窗外那诡异的火光,迅速退到炕边,低沉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切割着凝重的空气:“根生,轻轻放下!钟伯,还有没有办法?!” 根生依言,用尽平生最轻缓的动作,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地将韩婶从背上解下,平放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韩婶的身体软绵绵的,头颅无力地偏向一侧,灰败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死气,嘴唇微微张着,只有出气,不见进气,那细微的喘息声,像寒风中断裂的蛛丝,随时都会彻底消失。 钟伯踉跄着扑到炕边,枯瘦如鸡爪的手指再次搭上韩婶的腕脉,他的脸色在黑暗中难看至极,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涌上了水光。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参片的小木匣,取出最后一片薄如蝉翼的参片,想要塞进韩婶口中,可她的牙关已经微微紧咬,参片塞不进去。钟伯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颓然放弃,转而用指甲死死掐住韩婶的人中穴,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低吼着,像是在与无形的死神争夺:“撑住!韩家妹子!撑住啊!狗娃……狗娃还看着你呢!” 狗娃!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入我几乎麻木的脑海。我怀里的狗娃似乎被屋内骤然变化的、令人窒息的气氛惊醒,也可能是母子连心,感应到了母亲的濒危,他猛地从昏睡中睁开眼,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纯净得令人心碎的大眼睛,茫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奄奄的身影,小嘴微微张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带着疑惑的“啊……啊……”声,伸出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朝着韩婶的方向无力地抓挠着。 这无声的呼唤,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穿透力,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剜着每个人的心。福婶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阿芷紧紧捂住嘴,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看着这一幕,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巨大的愧疚、绝望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中翻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何先生的冤屈,雷豹大哥的血,这一路来的颠沛流离,九死一生……难道换来的就是在这荒村破屋中,眼睁睁看着亲人油尽灯枯?! 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刻出血痕,用这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灭顶之灾。我不能倒下!韩婶还没走!狗娃还需要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的瞬间—— “咻——啪!” 一声尖锐刺耳、划破夜空的唿哨声,毫无征兆地从远处山梁之后炸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唿哨声急促而富有某种特定的节奏,在死寂的山谷中回荡,清晰得令人心惊! 不是进攻的号角,更像是……某种信号?!联络?还是……指令?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处山梁后那几点静止了许久的、如同鬼眼般的火光,猛地动了!它们不是向我们这边推进,而是……迅速地、毫无征兆地,向着来路的方向退去!火光在黑暗中划出几道仓促的轨迹,越来越远,越来越暗,几个呼吸之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诡异到极点的变故,让破屋内所有人都懵了!走了?追兵……就这么走了?!在韩婶濒死、我们最脆弱的时刻?这怎么可能?! 老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像猎豹般再次窜到窗边,死死盯着火光消失的方向,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惊疑和难以置信。根生和水生也面面相觑,握着武器的手微微放松,眼中全是茫然。连悲痛欲绝的福婶和吓傻了的阿芷,都暂时停止了哭泣,茫然地抬头。 只有钟伯,对窗外的一切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韩婶身上。就在那唿哨声响起的瞬间,就在火光退去的刹那,韩婶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竟然……极其轻微地、但确实地……又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如同风中残烛,但那一丝跳动,却像黑暗中迸溅的一粒火星! 钟伯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嘶声喊道:“参汤!快!热水!快!!” 这突如其来的转机和钟伯语气中那丝绝处逢生的急切,像一道强光,刺破了浓重的绝望!福婶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扑向屋角还有余温的瓦罐。老奎也瞬间回神,低吼道:“水生!看火!根生,戒备!” 破屋内死寂的气氛被一种疯狂的、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忙碌打破! 没有人知道那唿哨声意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火光为何退去。但此刻,抓住韩婶生命最后一丝微弱的迹象,成了压倒一切的本能! 夜色,依旧浓重。危机,并未解除。但在这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中,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7章 黎明微光 那几声划破死寂的尖锐唿哨,如同冥冥中无常索命前的最后通牒,又似绝境里神明偶然垂下的一根蛛丝,将破屋内凝固的绝望硬生生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追兵火光的诡异退去,与韩婶脉息那微弱到几乎错觉的、却又真实无比的一下搏动,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信号,像两股狂暴的激流在每个人濒临崩溃的心头猛烈冲撞,炸开一片空白与混乱。 “参汤!热水!快!快啊——!”钟伯那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执念的吼声,是刺破这片空白的第一把尖刀。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死死掐着韩婶的人中,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光,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指尖强行渡过去。 这声吼叫像鞭子抽醒了呆滞的众人。福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屋角那个还带着一丝余温的瓦罐,颤抖的手捧起罐子,里面的水早已冰凉。“水生!火!快生火!”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急切。水生如梦初醒,猛地扑向那堆早已熄灭的灰烬,手忙脚乱地扒开表面的冷灰,露出底下几点微弱的暗红,他像疯了一样对着那点余烬吹气,呛人的烟灰扬起,迷了他的眼,刺激得他剧烈咳嗽,眼泪直流,但他不管不顾,又抓过几根最细的干草屑,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嘴唇哆嗦着,拼命吹气,祈求那一点星火重燃。 老奎站在窗边,身体依旧紧绷如铁,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火光消失的东边山梁,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退兵?为何退兵?那唿哨声是撤退信号?是调虎离山?还是……发生了更大的变故,迫使对方不得不撤离?冯大人呢?他是否安全?是否与这诡异的撤退有关?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理智,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屋里垂危的人!他低吼着下令,声音因紧绷而变形:“根生!看住后面!眼睛放亮!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示警!”根生一言不发,像幽灵般滑到破屋后墙的裂缝处,短刃在黑暗中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阿芷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希望吓得缩在福婶身后,小手死死攥着祖母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看看炕上气息奄奄的韩婶,又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筛糠。 我抱着狗娃,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炸开,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希望和更大的恐惧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我牢牢缚住。韩婶有救了?那微弱的脉搏是真的吗?还是钟伯绝望中的错觉?如果……如果这希望再次破灭……我低头看着怀里似乎感应到什么、开始不安扭动、发出细弱呜咽的狗娃,孩子纯净的眼眸里倒映着跳动的、即将重燃的火光,也倒映着我扭曲恐慌的脸。我不能再失去他们了!绝对不能! “噗……”一声轻微的爆响,伴随着一股呛人的浓烟,水生终于吹燃了那堆宝贵的余烬,一小簇微弱的火苗颤巍巍地升腾起来,橘红色的光芒再次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众人脸上混杂着泥污、泪痕和极度渴望的扭曲表情。福婶几乎是抢过瓦罐,架在火上,双手颤抖得厉害,水花溅出,烫红了手背也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那开始冒出细小气泡的水面。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屋外,风声呜咽,远处似乎还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让所有人的心一次次提起又落下。老奎的耳朵竖得生疼,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响。屋内的空气燥热而紧张,混合着汗臭、烟味和越来越浓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的参味。 钟伯不顾水温滚烫,将最后几片珍贵的参片投进水中,用一根干净的树枝缓缓搅动。参片在水中翻滚,散发出浓郁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甘苦味,这味道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让绝望的空气中渗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参汤的颜色渐渐变成淡淡的琥珀色。 “快!扶起来!小心烫!”钟伯的声音急促。根生和水生小心翼翼地将韩婶扶起,她的身体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头无力地后仰。福婶用破碗舀起滚烫的参汤,吹了又吹,颤抖着凑到韩婶唇边。参汤顺着她干裂的嘴唇缝隙渗入,大部分都流了出来,褐色的汤汁在她灰败的衣襟上洇开。 “咽下去!妹子!咽下去啊!”福婶带着哭腔哀求,用指尖轻轻撬开她的牙关,试图再喂一点。韩婶毫无意识,但喉头似乎极其微弱地滑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几乎看不见,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有动静!她咽了!”福婶的声音带着狂喜的哭音。钟伯再次搭上韩婶的腕脉,闭目凝神,枯瘦的脸上肌肉紧绷。时间再次凝固。 突然,一阵极其急促、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的寂静!不是一匹,是好几匹!正朝着破屋的方向疾驰而来!声音迅猛如雷,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 “抄家伙!”老奎脸色剧变,低吼一声,瞬间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根生和水生也立刻摆出搏命的架势!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更大的危机覆盖!是追兵去而复返?还是……新的敌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马蹄声在破屋外不远处骤然停止!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老奎!是我!冯安!”一个嘶哑疲惫、却熟悉无比的声音穿透门板传来! 冯经历?!他回来了?! 木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冷风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冯经历浑身湿透,官袍破烂,沾满泥浆和暗红色的血迹,脸上带着纵横交错的划痕,眼神却亮得骇人,充满了疲惫、急切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厉色。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盒子,盒子边缘也沾着血迹。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狼狈不堪、身上带伤的劲装汉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屋内。 “大人!”老奎又惊又喜,但看到他满身血迹和带来的血腥气,心又沉了下去。 冯经历根本来不及解释,目光瞬间锁定炕上的韩婶和正在喂药的钟伯,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那个油布包塞到钟伯手里,语速快得惊人:“快!百年老山参捣的参茸保心丸!林老大弄到的!快给她服下!” 百年老参!保心丸!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等救命的东西,冯经历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险境下弄到的?!他身上的血……又是谁的? 钟伯的手颤抖着,但动作却异常迅速,他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浓郁沁人心脾的参香瞬间弥漫开来,甚至压过了屋内的血腥和霉味。他倒出三粒朱红色、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药丸,看了一眼冯经历。 “全喂下去!”冯经历斩钉截铁。 钟伯不再犹豫,将三粒药丸小心地放入韩婶口中,然后用参汤缓缓送服。这一次,或许是药丸的特殊,或许是回光返照,韩婶的喉咙竟然连续滑动了几下,将药丸和参汤都咽了下去! 屋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韩婶的脸。 一秒,两秒,三秒…… 韩婶灰败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潮红!紧接着,她一直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猛地变得深长了一些!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那种即将断绝的死气,竟然……真的被硬生生拉住了一丝! “有……有救了!”福婶第一个哭出声来,这次是喜极而泣。阿芷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根生和水生松了口气,握刀的手微微放松。老奎看着冯经历一身狼狈和血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冯经历这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晃了一下,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是极度疲惫后的虚脱,但眼神中却燃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火焰。他看了一眼窗外泛起的鱼肚白,黎明,终于要来了。 然而,他带来的血腥味和那句“林老大弄到的”,却像新的阴云,笼罩在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之上。这救命的参丸,代价是什么?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8章 血染的参丸 破屋内,时间仿佛在冯经历撞入门扉、带来那盒染血参丸的瞬间骤然凝固,又被猛地按下了快进键。空气中弥漫的绝望、血腥、汗臭和那骤然爆发的浓郁参香混合成一种极其诡异、令人眩晕的气味,狠狠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希望与更深的恐惧如同两股狂暴的乱流,在狭小的空间内激烈冲撞、撕扯。 “咽下去了!她咽下去了!”福婶带着哭腔的、颤抖的惊呼,像第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炸开了死寂。她布满老茧、沾着药渍的手死死捂住嘴,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奔涌而下,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她扑到炕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韩婶的脸,仿佛要将那微弱的气息用目光焊住。 阿芷被祖母的情绪感染,也“哇”的一声哭出来,小手紧紧抓着福婶的衣摆,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 钟伯枯瘦的手指依旧搭在韩婶的腕脉上,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爆射,紧紧盯着韩婶脸上那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潮红,感受着指下那缕虽然依旧游丝般、却不再继续衰减、反而隐隐多了一丝韧性的搏动。他腮帮子的肌肉因紧咬牙关而微微抽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药力……化开了!吊住了!真……吊住了!” 这话如同赦令,让屋内所有绷紧的神经猛地一松。 根生和水生几乎同时脱力般靠在了墙上,大口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内衫。老奎快步走到冯经历身边,伸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上司,触手却是一片湿冷和僵硬,冯经历官袍下摆沾染的大片已呈暗红色的血迹,在黎明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老奎的心猛地一沉,低声道:“大人,您……” 冯经历摆了摆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沿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那双向来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极度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他带来的两名劲装汉子默不作声地守在门口,身上同样带着伤,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屋外,如同两匹刚从狼群中厮杀出来的伤狼。 我抱着被惊醒、开始不安扭动的狗娃,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看着韩婶脸上那丝微弱却真实的生气,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狂喜和酸楚猛地冲上头顶,视线瞬间模糊。活了!婶子有救了!可这救命的参丸……是冯经历用一身伤痕和血迹换来的!那浓重的血腥味,像冰冷的铁锈,萦绕在鼻尖,也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林老大……到底发生了什么? 狗娃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停止了哭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炕上的母亲,又看看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冯经历,小嘴咂巴着,发出细微的“啊啊”声。 短暂的狂喜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破屋内陷入了另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不均的喘息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晨光透过破窗,越来越亮,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出了满屋的狼藉和每个人脸上的憔悴与血污。 福婶第一个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回过神来,她抹了把眼泪,踉跄着起身,重新拨旺灶火,将瓦罐里剩余的参汤加热。阿芷也懂事地帮忙,用破碗盛了热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冯经历和他带来的两名汉子面前。那两人警惕地看了一眼,没有接,只是对阿芷微微摇了摇头。阿芷怯生生地缩回手。 老奎蹲下身,检查着冯经历手臂上一道较深的划伤,伤口边缘翻卷,虽然简单包扎过,但仍有血丝渗出。“大人,伤得不轻,得重新处理一下。”老奎的声音低沉。 冯经历闭着眼,靠在墙上,任由老奎动作,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算是应答。他显然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 钟伯仔细为韩婶诊了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长长吁出一口气,对充满期待的福婶低声道:“脉象稳住了,像……像枯木逢春,有了一线生机。但根基太损,如同风中残烛,稍有不慎,依旧……唉,尽人事,听天命吧。这参丸药性霸道,吊命可以,恢复……还需静养和后续调理。”他的话给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浇了一盆冷水,但也指明了方向。能吊住命,已是万幸。 福婶连连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带着希望的泪水:“能活下来就好!能活下来就好!谢谢冯大人!谢谢钟伯!”她对着冯经历和钟伯就要跪下磕头。 冯经历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不必。他睁开眼,目光扫过炕上的韩婶,又落在我和狗娃身上,最后看向老奎,声音沙哑得厉害:“外面……情况有变。曹党余孽疯了,在全城乃至周边山林搜捕‘同伙’和‘证据’。这里……也不安全了。” 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刚松一口气,危机再次逼近。 “那……那火光……”老奎立刻想到了昨夜诡异的撤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冯经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般道:“那火光……是林老大的人。他们故意暴露行踪,制造搜索假象,将真正追捕的一队官兵引向了相反的方向。那几声唿哨……是得手后撤离的信号。” 调虎离山!众人恍然大悟,背后却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我们离死亡如此之近!若不是林老大的人暗中相助,恐怕此刻早已…… “林老大他……”老奎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冯经历身上的血迹上。 冯经历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为了弄到这盒参丸,林老大折了两个得力的手下……我也差点回不来。”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刻骨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是怎样的腥风血雨,众人不敢细想。那盒救命的参丸,果然是用血染红的! 破屋内再次陷入沉默,气氛凝重。我们欠下的,不仅仅是救命之恩,更是血海深仇。 “那我们接下来……”根生忍不住问道。 冯经历强撑着站起身,虽然虚弱,但眼神恢复了以往的锐利和决断:“此地不宜久留。官兵虽被引开,但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或第二波搜查。我们必须在天亮后,尽快转移。” “可韩氏她……”福婶看着炕上依旧昏迷的韩婶,满脸担忧。 “抬着走!”冯经历斩钉截铁,“做一副结实点的担架。钟伯,你看她能否经得起颠簸?” 钟伯沉吟道:“眼下脉象刚稳,最忌移动震荡。但……留在此地,风险更大。两害相权……只能冒险一试。需将担架做得尽量平稳,路上千万小心。” “好!”冯经历看向老奎,“老奎,你带根生水生,立刻动手,用屋里能找的木材和藤条,做一副担架,要快!福婶,阿芷,收拾能带走的干粮和药物。石头,”他目光转向我,“照看好孩子和你自己。”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绝望过后,求生本能再次占据上风。老奎和根生水生拆下破屋的门板和一些还算结实的木椽,用匕首削砍,寻找坚韧的藤蔓,开始笨拙却迅速地制作担架。福婶和阿芷将所剩无几的炒米、肉干和草药仔细包好。我紧紧抱着狗娃,看着忙碌的众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至少,我们还在挣扎,还没有放弃。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荒村在阳光下显露出更加破败凄凉的景象。但在这片废墟中,一丝顽强的生机,正在血与火的考验中,艰难地萌发。 喜欢奋斗的石头请大家收藏:()奋斗的石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