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死于脑梗。
葬礼那天,哥谭的雨依旧没停。
海面上聚集起来的积雨云总是吝啬又冷静。它在天空徘徊许久,只是没日没夜往下洒一些轻飘飘软绵绵的脏水,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变成水雾,在呼吸间渗进人的肺腑中。哥谭人会把这种轻微的窒息感消化为淡淡的忧愁,或者难以抑制的歇斯底里,最后殊途同归地变成一把又一把因为阴雨而有些受潮的药片。
这样的天气,不多举办几场葬礼简直就是浪费。
对于一个有钱人来说,老板的葬礼称得上简陋,并且十分仓促。在这个上限是150米金字塔的世界上,德雷克只拥有一口简单的黑色棺材,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坑。
他被葬在韦恩家族的墓地中央,十码之外那个被填上许多年的土坑属于另一位早逝的异姓兄弟。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年轻人并肩躺在同一片土地之下。到底是怎样的因缘际会,才能让两个人被同一只老鼠啃噬?
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梵妮站在远处的高地上旁观,脚下是一圈黑压压的影子。像一个黯淡的光圈。
棺材沉下去时,稀薄的灰雾中传来鬼魅般的啜泣声。
在如此遥远的距离内,梵妮仍然注意到,光圈中央,除了死人之外,还有几道视线落在她的位置。
最先看向她的是一个高挑的女人,她拥有耀眼的红头发(即使是哥谭的冷雨也没办法熄灭这层红光)。她瞥过来,又很快收回视线,脖颈轻轻扭动,似乎只是在确认梵妮是否到场。
随后,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用更加难以忽视的目光看向她,而且根本不知道掩饰。梵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盯着自己看了许久,差点错过撒在棺材盖上的第一捧土。站在土坑另一侧的是个子稍矮的男孩、一个老年男人以及韦恩本人。三人背对着梵妮,但那个小孩确确实实在扭头打量她,如果不是被韦恩抓着肩膀说不定会直接跑过来。
这一家子似乎都在葬礼上心不在焉。
梵妮并没有感受到多少不安或者难过。她十分冷静、且十分客观地考虑到:我确实是最大的嫌疑人。他死的时候只有我在现场。全公司都隐约察觉到我和他的关系不和。如果警察解锁我的手机(说不定他们早就这么干了),很快就会找到通讯录里一时间划不到底的杀手名单。
在这样的前提下,死者家属会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也是情有可原。
仪式尚未过半时,一个穿着红夹克的男人从人群中析出,大步流星离开墓地。梵妮又等了几分钟才走。或许最后剩下的都是真心为德雷克惋惜的朋友。
她走出墓园,在公路边等到一辆公交车,之后在老城区的边缘下车。傍晚刚刚降临,晚高峰的车流才开了个头,雨雾在头顶飘摇。她走到四号线地铁口,凝视柏油路对面宽而深的下沉的楼梯,回忆起《驱魔人》中神父的母亲的幻影自上而下消失在地平线,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
梵妮决定今天走路回家。
从六岁开始,她的衣柜里永远都有一套用来参加葬礼的合身衣服,面料挺括,被雨水打湿后会在表层结一层柔软冰冷的壳。努曼家的教育方针集中于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持完美无瑕:最漂亮的衣服,一丝不苟的表情,说话要轻声细语,不要大哭也不要大笑。每一扇门都坚不可摧,才能隔绝生活内部令人惶惑不解的“不体面”。
穿着黑衣服的梵妮沿着坑坑洼洼,布满水坑的人行道前进。她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但这几天梵妮接了太多供应商的电话,浑身上下找不到一根还有力气摁下接听键的手指了。
她并不熟悉从这里回家的路,只是埋头向前走。遇到红灯向右转,遇到绿灯再向左转。她走的路越长,夜色就愈加浓郁,直到漆黑的夜幕轻轻环抱住城市的肩膀。雨雾褪去了,接下来是永不熄灭的灯海。路灯的碎光沿着高架桥的形状飘远,像一条长蛇嶙峋的脊背,绕过海岸线边缘游向天际。
梵尼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
她被一股强硬的力量向后拽,以致重心不稳,踉跄着转了半圈,眼前闪过一片明艳的红色。她抬起头,看见红罗宾的面具正在距离自己咫尺的地方。年轻的义警似乎刚刚经历过剧烈运动,头发凌乱,隔着一层战术手套也能感受到他发烫的掌心。
“努曼小姐,”他的气还没喘匀,“你现在很危险——”
还有半句话他没能说得出口。
他马不停蹄地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梵妮眉头紧蹙,淡淡的红色从眼底与鼻尖的皮肤下蔓延开。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后,她扭过头去,抬手捂住湿漉漉的睫毛。
原来她会为我难过啊。太好了。
在回神之前,红罗宾的手臂率先行动,甩了自己一个沉重的巴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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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