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宁的使团过了青阳,再过半月即可抵达京都,礼部一直忙于此事,萧衍也分身乏术。
针对此事,朝中分裂成两大阵营,激进派和保守派,激进派不满北宁派遣使团前来的说辞——两国之间缔结平等友好条约。
激进派认为北宁战败,没有资格上桌与大梁谈判,应当俯首称臣,岁岁纳贡!
战败国与战胜国平起平坐,实属笑话!
保守派认为两国多年来战事不休,而今北宁不敌大梁退回国境,诚心诚意派遣使团前来缔结条约,可保边境多年安定,休养生息,是两国百姓的福音。
激进派与保守派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各自派出了最能言善辩的文官与对方打擂台,吵得不可开交之时还脱下靴子扔打对方,朝堂一片乌烟瘴气,永宁帝一言不发,趁乱开溜。
永宁帝不站队任何一方阵营,他有自己的想法。
果不其然,永宁帝召见萧衍授意他暗中悄然行事,与萧衍的猜测一致。
萧衍是一把锋利的刀,永宁帝用得称手极了。一连几日,萧衍与太仆寺官员在京都四处奔忙,用盏茶的功夫也没有。
姜廷清是太仆寺随行官员之一,因着替嫁一事,姜廷清自知理亏,唯恐萧衍这个贵婿与他清算账目,故而一敛往日的懒散作风,将萧衍吩咐的事情办得有声有色,连续几日,姜廷清累得如拉磨又吃不饱的驴,回到府上在苏沁婉面前大吐苦水。
姜廷清接过解暑驱热的绿豆熟水,一饮而尽仍意犹未尽,将瓷碗递给苏沁婉,用袍袖擦拭嘴角,怨声道:“侯爷办事雷厉风行,也不给人喘息片刻,这几日我的脚心走得隐隐发疼,我是一点都不敢得罪这位杀神啊!”
苏沁婉又盛了一碗绿豆熟水递给他,瓷勺挑起几块融化了一半的冰块放入瓷碗中,递给姜廷清,打趣他:“位卑岳丈也畏惧贵婿三分,这话说的正是您。”瞧着姜廷清再次一饮而尽,苏沁婉递给他一方手绢,转了脸色:“老爷,侯爷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您可得把握好机会。”
姜廷清得了冰爽散了热,手掌在富贵肚上打转,嘴角含笑一脸满足,神思有些懈怠,一时不察她话中意,问:“什么机会呐?”
苏沁婉手持黑绸绣花蝶竹柄团扇为他扇风纳凉,问:“老爷,您在太仆寺多少年了?”
姜廷清手指依次收拢数数,道:“八年了。”
“八年了,您还是走不出太仆寺。”苏沁婉带着些怨气,“您得搏一搏前程,想着升官呐!”
姜廷清初入仕途,满怀壮志,要为了大梁抛头颅洒热血,做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无奈他为人不够圆滑,在宦海沉浮多年,只擢升至太仆寺少卿,区区正五品,仿佛太仆寺的圈椅沾上了黏合的米糊,将姜廷清的腚黏住了,同僚调离高升,只他一人一待就是八年,俨然成了太仆寺的钉子户。
钉子户的生活过得安逸,日渐磨灭了姜廷清的志向,苏沁婉贯来不满,却拿他无可奈何,身为枕边人怎会不知他几斤几两,现下攀上了承安候这棵大树,苏沁婉打定主意,绝不能错失良机。
苏沁婉停下扇风的动作,团扇轻点他的手背,督促姜廷清:“侯爷是我们姜府的贵婿,外边多少人有意巴结也没机会,老爷您得有点眼力见,改日带些上好的补品到侯府多走动走动!”
姜廷清在萧衍面前如同孝顺的孙子一般,差事已毕,终于不用再看到萧衍的冰块脸,姜廷清长舒了一口气,决计不能再送上门去。
姜廷清抗拒:“我不去!”
苏沁婉放下团扇,从姜廷清手中夺回手绢,眼泪说来就来,哽咽道:“欣儿不知所踪,其中内情只你我知晓。”她瞥了一眼姜廷清,哭腔更重:“若是哪日将欣儿寻回来了,我们欣儿的婚事可怎么办?”
姜廷清皱起眉头,劝慰:“夫人呐,我们是清流府第,欣儿即便.......”他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苏沁婉的脸色,“不求欣儿高嫁,嫁入寻常人家,加之我们的照拂,可保后半生无虞!”
苏沁婉闻言,把手绢扔向他,哭腔转为了怒腔:“寻常人家?”她起身至他面前质问:“老爷,欣儿是你的嫡出女儿!你不为她谋一门好姻亲,反倒想草草了事?”
“夫人,欣儿与人私奔,若想再寻一门好姻亲难如登天啊!”姜廷清的嘴巴比脑子快,这也是他至今仍为太仆寺少卿的原因。
说完,姜廷清登时捂住了嘴巴,苏沁婉怒目圆瞪,两个鼻孔微微扩大出着怒气,上手拧他的耳朵,骂道:“子不教父之过,若非你平日逗鸟斗蛐蛐,对欣儿缺乏关心与教导,欣儿怎会做出与人私定终身的苟且之事?”
姜廷清半边脸被扯得变形,辩解道:“这......这怎可怪我?”他用手试图掰开苏沁婉的钳制,苏沁婉另一只手拍打着他的手背,发出“啪啪”的声音,姜廷清继续辩解:“你一门心思想将欣儿嫁入高门,平日里逼着她学了许多她不肯学的东西,稍有不从,便软硬兼施,欣儿心中颇多委屈!”
苏沁婉另一只手掐他微微晃荡的厚脸颊,眸色透着凌厉,道:“你不去也得去!此事由不得你做主,否则我将你的铺盖扔到院子里!”
“刁......”姜廷清为了保命,硬是活生生把“妇”字咽回喉咙里,苏沁婉了然他的意思,嗤笑一声:“我成为刁妇是因为谁?”她掰正姜廷清的脸颊,“你在外面厮混养外室!让我成为了京都的笑柄,倒说起我的不是了!”
姜廷清龇牙咧嘴地认怂,过了几天,带着苏沁婉准备的礼品拜访侯府,但萧衍正好不在府中,姜然一人独自面对姜廷清。
正厅内只有茶盏落桌的声音,父女二人相顾无言,姜然一向对姜廷清避而远之,不乞求他的怜悯,也不期待他的父爱。
姜然深知姜廷清也给不了,过多的期待只会迎接更大的失望,自行扼杀了期待,在姜府的边缘讨一口饭吃足矣。
茶盏见底,姜廷清讪笑,本欲告辞,但脑海中浮现苏沁婉张牙舞爪的模样,脸部不禁抽搐,仿佛苏沁婉的手此刻正在用力掐他的脸。他缓缓开口:“然儿,你入侯府已有数月,可至今仍未回门,你母亲托我前来相问,侯爷何时携你回门啊?”
自上回在长公主殿前失仪,姜然已快半月不曾见过萧衍,偶然在庖厨准备早膳之时听到嬷嬷与婢女们闲谈,她才知道萧衍近一阵在忙着迎接北宁使团前来京都一事,念他奔波辛劳,姜然便在每日的早膳之中加了滋补的食材。
相见亦难,遑论回门,姜然从不敢在萧衍面前提起这件事,萧衍也似乎忘了这回事,姜然只得寻了个由头:“父亲,侯爷日日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其它事,劳您回府转告母亲,待侯爷空闲了,然儿会与侯爷提及此事。”
姜廷清笑呵呵,道:“侯爷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公务繁忙,你须得尽心尽力服侍侯爷,为父就先行回府了。”
姜廷清的身影离了院子,檐下的两个婢女交头窃窃私语:“夫人的母家来我们侯府作甚?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
“定然是来寻好处的,咱们侯府是京都的香饽饽。”婢女拂起袖子,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上面带着一串冰飘南红手串,冰地晶莹剔透,宛如寒冰,飘红如云霞般轻盈,打眼一看就是上乘的品质。婢女洋洋得意:“这是贵人们想巴结侯爷,特意送来府上的好东西。”
一旁的婢女放低了声音,惶恐道:“侯爷不是严令侯府不许收受任何人送来的礼吗?”
婢女拉着她走至一处偏僻的院落,环视四下,方才放心,道:“每回有人来侯府送礼,管事嬷嬷便悄悄探过里头是什么好东西,若有合心意的物件就昧下几件,且是打着夫人的名头,即便东窗事发,侯爷厌弃夫人,定然不相信她,指不定一怒之下休了她!”
婢女投去羡慕的目光,低声求道:“好姐姐,以后嬷嬷和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侯府婢女的日子过得比姜然这位主母好,姜然寻管事嬷嬷商议院中草木采买一事,管事嬷嬷昂起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道:“夫人挑选采买,命人列了账目单子送回侯府即可。”
姜然没有想到管事嬷嬷把银子死死攥在手中,生怕她领了现银昧入囊中似的。
究竟谁才是侯府的主母?
姜然一时也分不清了。她堂堂承安候夫人,竟然沦落到一人前去采买草木!
姜然束起衣袖,五官因使劲而扭曲变形,一口气把一盆半人高的茶花搬上租赁的牛车,牛夫叼着一根干草,上下打量姜然的容貌衣着,非是农家妇人,却也不像高门夫人,高门夫人怎会干粗重活?
牛夫猜测姜然是贵人的妾室,便也不出手相帮了。
姜然累得气喘吁吁,手绢被汗水浸透,终于踏上归途。
恰巧,萧衍的马车与牛车相向而来,会聚在侯府门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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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