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餐的日子,食堂人头攒动,陈夕心神不宁地跟着陈默的步子往前走,好在陈默个子高,在前面帮她挡去了人流拥挤。
不过还是有不长眼的挤了过来,一脚踩在了陈夕脚背上。
“啊!”陈夕吃痛,一个踉跄,额头磕在了陈默背上,手也下意识地搭住了陈默的腰。
有那么一刻,陈夕感受到了陈默猛然挺直的脊柱,连带着整个背都绷了起来,单薄却有力。
她们俩在同一间寝室睡觉,同一个食堂吃饭,同一间教室念书,形影不离,陈夕习惯了陈默的快速发育,当陈夕还停留在一米五的时候,陈默已经奔着一米七蹿了,好不容易陈夕勉强碰到了一米六,陈默已经长到惊人的一米七七。
陈夕一直眼馋陈默猛蹿的个头,而没有注意到,原来陈默蹿起来的并不只是个头。
在陈夕忽视的地方,陈默已经长成了挺秀结实的成年人,单薄的背已经能稳稳地撑住陈夕,给她安全感。
连心跳都是强劲有力的。
陈夕的耳朵正好贴着陈默后心,听着从她背上传来的心跳声,有些失神,搭在陈默腰上的手指不自知地一收。
一瞬间,陈默的背绷得更紧了,只听她的声音顺着肩胛骨敲进陈夕的耳膜,轻而稳,在一片嘈杂中格外清晰,“受伤了吗?”
不同于陈夕尚且稚嫩的嗓音,陈默说话时已然有了成熟女人的味道,沉静动听。
陈夕的耳朵震得痒痒的,陈默半长不短的发尾扫在她的眼角,搔得她眼睛也微微发痒。
“没事。”陈夕细声细气地开口,站直了身子,捏着陈默的衣角,脸热,“我抓着你走,这样不容易走散。”
陈默没有回头,不动声色地放松了背部肌肉,手向后伸,提议:“要牵手吗?这样更稳。”
陈夕看了眼她递过来的那只手。
白皙修长,骨骼分明的好看。
陈夕今年十八岁,和陈默相处了十八年,她早已习惯了陈默的漂亮,不论是像寒潭一样黝深的眼眸还是像山峰一样挺直的鼻梁,陈默在人群中总是引人注目的那一个,陈夕早就见怪不怪了,她俩曾经共用同一个花洒一起洗过澡,互相帮对方搓背更是司空见惯,陈默浑身上下有什么是陈夕没看过的?
太熟悉了,熟悉到两人就像是一个人,陈夕的潜意识里,陈默的身体同时也是她的。
于是当陈夕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陈默其实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而陈默的漂亮又赤衤果衤果地映入眼帘时,哪怕只是一只手,不知怎的,陈夕心跳也漏了一拍。
到了下一秒,心脏又跳得几乎脱离掌控。
她不得不将手掌按在胸前,狠狠按住,可心跳声太剧烈,陈夕不确定陈默是否已经听到,心虚地抬眼,从这个角度,目光正巧落在陈默的后颈。
陈默的头发和她的眼珠一样黑,不长,堪堪扎起来的长度,平时上学规规矩矩地扎在脑后,不用上课的日子里,就这么随意散着,刚好能遮住后颈,从发缝里露出来的一点肤色白得晃眼。
“嗯?”久久没等来陈夕的回应,陈默转头,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不……不牵了。”陈夕的头一瞬间深深低下去,生怕被陈默发现端倪,语速也变快了不少,“下午出汗,手上黏。”
她想说的是自己手上汗多,黏糊糊的,不想弄脏了陈默的手。但她嘴笨,说出来的话,传到陈默耳中,就变了味。
“哦。”陈默没说什么,只是收回手。
陈夕直觉陈默生气了。
陈夕对陈默的直觉向来很准。
“阿默你别误会,我是说我手汗黏,不是嫌弃你……”陈夕赶紧解释。
“我知道。”陈默回得淡。
陈夕知道,自己的解释并没有让陈默的情绪缓和。
陈默将那只被拒绝的手插进校裤兜里。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陈夕拒绝了她递过去的手。
……
她们到食堂太晚,排到打饭窗口前,红烧肉已经剩得不多了,为了保证后面的孩子也能吃上,打饭阿姨吝啬,每人只给半勺,不仅汤多肉少,肉还多数是肥的。
都是半勺,陈夕得了小半勺,陈默得了大半勺。
孤儿院小小一方世界,陈默是明星,不论工作人员还是其他孩子,不喜欢她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落座后,陈默将自己餐盘里的红烧肉挑着全夹到陈夕盘中,剩下点肉汤拌着清炒大白菜下饭。
陈夕闻着肉香,咽了咽唾沫,把肉夹回给陈默,筷子刚到半空,被陈默挡了回去。
“不吃就扔了。”陈默对谁都和气,话从不说绝,只有在陈夕这里才会这么直接。
陈夕悻悻地收回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块肉送到自己嘴边,矜持地咬了小半口。
哪怕是食堂大锅饭做出来的红烧肉,那也是肉,唇齿间尝了肉的滋味,就顾不上不好意思了,陈夕埋头大口吃饭,恨不得连盘子都舔干净。
陈默看她一眼,压了一晚上的嘴角,终于不易察觉地翘起,低头也专心吃饭。
孤儿院的小孩总是很馋,嘴馋,心也馋。
陈夕扒完餐盘里的米饭,舍不得那点红烧肉的汤,又去舀了半盘饭,把那点汤拌得干干净净。
陈默也馋,但陈默忍得住,从很小的时候起,每逢年节,孤儿院发的那点可怜的零食,陈默总会小心收藏好,一袋也不碰,等着必要的时候用来收买人心。
父母双全的小孩看不上的一颗包装简陋的劣质糖,却是孤儿院小孩成长过程中弥足珍贵的一口甜,为了这点甜,他们愿意做很多事。
饭桌上,谁都没再提屋顶的一吻。
陈夕天真地想,只要不再提,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们还能像从前一样要好。
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陈夕条件反射地要牵陈默的手,陈默也默契地向她伸出手。
就在两人手指刚碰到的那一刹,陈夕陡然一惊,闪电般把自己伸出去的胳膊收了回来,插在校裤兜里,若无其事地抬头看月亮。
陈默低头看看自己那只空荡荡伸出去的手,又抬头看看一分钟八百个假动作的陈夕,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狠了一下,后槽牙也在陈夕看不见的地方咬紧了一瞬。
陈夕踢着花圃边冒出来的杂草,犹犹豫豫,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一晚上的话:“阿默,我们……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手牵手地走路了……”说话时不敢往陈默的方向看。
她在等着陈默问出那个“为什么”,这样她就可以和陈默解释,两个成年人,再像小时候那样老是手牵手走路是不合适的。
陈默没有问,她只是一语不发地注视着陈夕,她的眼中有片刻慌张,很快转变为不甘和怨毒。
陈夕等了许久,没等来陈默的回应,只好鼓起勇气,转头去观察陈默。
与陈夕视线交汇的一秒,陈默迅速切换了神态,在月光下半蹙的细眉,反光的镜片下,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半遮半掩,眼泪随时就要掉下来。
没说一个字,又什么都说了。
陈夕慌了,箭步上前,抬手去擦陈默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阿默,你……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陈默一把攥住了陈夕的手,眼神锁定了她,才咬着牙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抓住陈夕的瞬间,陈默顺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塞进了校裤口袋。
失去了镜片的遮挡,眼神中所有锐利的质问不留情面地灌向陈夕。
陈夕无法挣脱陈默的锁链一般的视线,很奇怪,视线本是无形的东西,陈夕却仿佛被这无形的东西缠绕得不能动弹,只得被迫看进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我……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大了……”
“所以呢?”陈默步步紧逼,甚至一条腿已经抵到了陈夕的膝盖间。
“所以……所以……”陈夕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嘴唇哆哆嗦嗦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此时陈默压迫得更近了,两人的鼻尖几乎蹭在了一起,由于身高差,陈夕为了与她拉开距离,不得不向后弯腰,几乎将腰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却不能远离她分毫。
陈默盯了她半晌,突然轻笑了一下,温柔地替她将额前碎发挽至而后,刻意放轻了的嗓音,在黑夜的凉风里蛊惑极了:“夕夕,没人说过长大了就不能牵手。”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牵一辈子。”
陈夕听得晕头转向,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被陈默的视线锁死了,甚至连大脑都被定住,渐渐无法思考,只得任由陈默的话术钻进大脑。
“不会很奇怪么?”陈夕微弱的理智在试图反抗。
“为什么奇怪?”陈默顿了一下,眼睛眯起来,“夕夕,难道你已经不愿意再牵我了?”
“我哪有!”陈夕下意识委屈,声音也高了,“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
“那就是愿意?”陈默的眼睛亮起来。
但这样不对。
陈夕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最终没有说出来。
她辩不过陈默,辩来辩去都是输,只好把隐隐的不对劲压回心底,讨好地笑了笑,主动拉起了陈默的手。
陈默也笑了,只当陈夕默认,后退半步,大发慈悲地让出她与陈夕之间那被她暂时掠夺了的空间,悠然地将另一只手伸进兜里,重新掏出那副细边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温良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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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