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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挚友

作者:知年之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某年某月某日,一位老伙计拜访吴宅。来人是吴老狗他爹留下的忠仆,中年时也跟吴老狗下过地,九门大清洗九死一生活下来,前些年去负责给吴老狗在广西的运输线走货。


    他干的是断子绝孙的活计,唯一的儿子和儿媳都没了,夫妻俩白发人送黑发人。相伴多年的妻子前年也去了,他看得开,认为自己不过是早晚的事,今天带孙女上门,只是希望百年之后,主家能帮衬一下他这独孙女。


    “你这孙女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吴老狗端坐在主位,语气温和。朝奉老头坐在下首,女孩安安静静的跟在爷爷身边,看着比吴圻大两岁,也比她高,想到女儿,吴老狗笑的愈发平易近人。


    “回五爷,我这孙女叫觅生,今年虚十”朝奉客客气气的回话,他能熬到这个年纪,年轻时靠的忠,退下后凭的是本分二字,即使上了年纪,却不敢自持资历冒犯当家人。


    “汪!”“没有姓?”


    吴老狗安抚从袖子里钻出的三寸钉,小姑娘好奇抬头,看向冲她叫的小狗,眼睛亮亮的,很干净,吴老狗阅人无数,一眼断言是个好孩子。


    “五爷了解,家里就剩这一个孩子,姓氏要不要都不重要了,我命不好,晚年丧子丧妻,便想着舍了香火传承给孩子争些年岁,后来打算过,去后把孩子托给亲家,可那家……唉,就我儿媳妇一个明白人,思来想去就不要姓了,孩子清清白白的来,便没有拖累的活着,也挺好”老朝奉拳拳之心出自肺腑,觅生听的低下头,默默靠近爷爷。


    吴老狗能理解,吩咐丫鬟带觅生去吃点东西,留了老朝奉下来谈后面沉重的话题。


    觅生被安排在侧厅吃茶点,觉得无聊,问了丫鬟后,自己走到花圃边数花朵,盛开的,半开的,含苞的……


    “汪!汪汪!”一只黑狗不知哪里窜出来,身形矫健,低头叼起一条泡在水洼里的银手链,也不看是谁的,转身就跑。


    觅生追了上去,她听爷爷说过吴宅狗多,没听过这狗还抢劫的呀“我的手链!”,两条腿哪里跑的过四条腿的,觅生堪堪追着背影到了一个像厨房的的地方。


    扶着廊柱喘气,她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女孩语气严肃“这是哪里来的,三伢子可没有这个款式的,爹娘,哥和二白也没有,梅子,这个是值钱的,有主人的,不可以随便捡回来,主人会着急的”


    觅生缓过气,敲门。


    门内的一人一狗抬头,女孩白白净净的,眼睛充满灵气,梳着漂亮的两条辫子,辫子头尾被束在一起,像垂耳兔的耳朵,茉莉白的娃娃领,衬得人跟瓷娃娃一样,一样可爱。


    “你好,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手链”觅生有些拘谨地解释。


    “啊!抱歉,梅子认错了”吴圻红了脸,捧着湿漉漉的手链站起身,带着歉意。


    以前吴一穷陪妹妹,吴圻饿了,爹娘不在家,就牵着妹妹去厨房让厨娘现做,他们俩一起坐在旁边的小矮凳上等,吴圻靠在哥哥肩膀上看厨娘点火起锅烧水,咕噜噜的滚水声热热闹闹的,小家伙心里蠢蠢欲动,今天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厨房没人,她自己好奇玩起火要做饭,其实她也没有那么乖。


    “你等等,我马上洗干净还你”吴圻捧了手链出去,她经常生病,见的医生也多,最常看护她的医生有洁癖,小孩心软,能体谅老医生,自己也养成待人接物都干干净净的习惯,打算把手链清理干净再还给觅生,


    觅生来不及拒绝,回头瞥见灶里冒出一丝丝烟,灶口周围的易燃物都移的远远的,凑近看,锅里有一把细面,她应该是饿了吧,这么小的妹妹,怎么可以不给吃饭呢。


    这么想着,没多大的姐姐挽起袖子站上凳子接过活,她爷爷上了年纪胃口不好,小孩听些七七八八的道理就学着自己做点简单饭,道德绑架她爷爷多吃点,老朝奉果然被她拿捏的死死的,泪水拌坨面就吃了下去,一年下来,厨艺实现了从无到有的精进。


    细面熟的很快,她滴了一勺酱油,一点猪油,一撮细盐做底汤,最后窝了两个水煮蛋。


    “好厉害,姐姐你是田螺姑娘吗”吴圻正好清理完回来,她把擦得锃亮的手链连同包的干净棉布帕子递上前“姐姐,我请人弄干净了,我怕你等急了,坏的部份没来的急修,姐姐你可以等多久,我让他们送去修”


    亮亮的手链被包在棉帕里,看的出来吴圻很用心,觅生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先吃饭吧”


    吴圻哪里好意思,取了一个碗给她分了一半,鸡蛋也一人一个“姐姐,我们一起吃,我叫吴圻,今年十岁”


    “我叫觅生,今年也十岁,你可以叫我阿生”觅生忖度比她矮半个头的吴圻,耳尖泛红,失望原来我不是姐姐啊。


    “阿生可以叫我阿圻,我哥就叫我阿圻”


    觅生接过帕子,两个小姑娘坐在一张桌子上“yin,是银子的银吗”,她掀开帕子露出银手链。


    吴圻摇头,手指在桌子上描画“同音字”。


    觅生领会“《说文解字》有言:‘垠’一曰岸也。从土艮聲。語斤切。‘圻(yin)’古通‘垠’,‘垠’为边际,似垠非垠,吴为姓,济也命也”


    “对,阿生真厉害!你是第一个理解我名字的”吴圻开心地笑了“爹说我出生时体弱,他有个算命的朋友帮我算过,然后取了这个名字,因为同音让人想到‘银子’,娘就打了许多银饰,爹娘,我哥和两个弟弟身上都戴了,三伢子粗心些,经常不小心弄丢,所以……”


    “所以你的狗见着银饰就捡”觅生了然。


    “嗯,对不起,我替梅子给你道歉”吴圻也拍拍梅子,让它一起道歉,小狗嘤咛着低下头。


    “没关系”觅生没有生气。


    两个同龄孩子都是一等一的好脾性,吴老狗和老朝奉找到人时,两个姑娘已经好到能一起摘花,插花。


    长辈们乐得自己孩子有玩伴,分开之后也帮她们时常通信,吴圻不能正常上学,老朝奉走后觅生选报了杭州的大学,毕业后接过她爷爷活计,一切的联系断于某年冬季。


    那年秋季,吴圻虽有睡眠不佳的情况,精神很却尚可,远不到缠绵病榻程度。每年到吴宅报账,觅生都会留下几天陪她。


    听医生说熬过冬天就好了,觅生是信的,之前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没道理今年不行。


    “阿生,我哥前年成的婚,你说他和嫂子什么时候能有小侄子小侄女呢”女孩靠在枕头上,手一下一下的抛觅生给她带的绣球,小巧的球面上绣了各色风景,她看的新鲜,玩的也起劲。


    觅生陪她猜着玩“你和一穷哥是龙凤胎,指不定未来的侄子侄女像你呢。”


    吴圻长相随了母亲,五官娇丽,但周身那股浓郁的书卷气完全盖过了外貌的艳丽。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仿佛藏着许多未说出口的心事,漂亮的让人心碎。


    “像谁都好,只要能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吴圻抿嘴浅笑,为了让气色好些,她今天涂了唇脂,那微妙的触感让她有些不自在,体弱的人总是格外敏感。


    临走,吴圻让梅子领她去自己书房取一个小箱子,里面几本古籍。


    “阿生,这些书的可好看了,你回去记得看,下次来我们一起聊,梅子不要偷懒,送送阿生,阿生再见”


    再见,觅生期待下次相见。命运弄人,觅生并未见到吴圻的最后一面,她连夜赶来,只见到了茫茫一片白。


    “报应罢了,张启山不识趣,吴老狗是九门的人,他女儿的命不如狗长不是应该的吗”墙后的男声带着轻视不屑,如今是晚上,吴家宅子只有吴家的人


    “wang……”


    觅生站在那里,听他们稀碎的谈话,听到手脚僵硬也不肯挪半步,直到他们走了,直到一个和吴老狗差不多年纪的人推她一把,觅生跪撑在地上。


    “别挡路”那人手上盘着两颗山核桃,觅生撑着墙站起来,客客气气的问候“四阿公”


    “小姑娘,你知道我”陈皮回头看她一眼,眼里的狠厉轻蔑毫不遮掩。


    “我爷爷是吴家在广西的朝奉,幼时有幸见过您一面”


    “哼”陈皮没搭话,不理会跟在觅生跟在他身后,她低着头,看不清前方的风雪。


    吴老狗和吴夫人都认识觅生,夫妻俩不管是看在老伙计的情份还是女儿的面子,让她换了湿衣服吃过东西,才让她留在堂内守夜。


    吴一穷,吴二白,吴三省早早在里面,梅子趴在灵台脚下,毛色暗淡无光。吴夫人刚被丈夫强制回房休息。灵堂上的照片是在西湖春游时拍的,隔着黑白颜色都能感受到当时的灵气鲜活。


    吴一穷是三兄弟里最温良的,见和妹妹一般大的姑娘冬天穿着偏薄的棉衣,便出门寻人找衣服,觅生听到了,抬眼看他“一穷哥,阿圻的梳妆台旁的箱子里面,有件银线暗纹的茉莉白披风,能麻烦你帮我找找吗”


    很明显的支人招数,吴一穷沉默点头,没有让她为难,贰京和潘子会意自觉出去,觅生默默上了柱香。


    “吴三省”觅生开口,声音在三人间只能算得上勉强听清。


    “那两个伙计是你手下的吧”,她摘下腕间伴随多年的手链,放在手心,指尖一圈圈的数,爷爷回去后就帮她修好了,她声音缥缈“那俩道声音我听过,也是吴家老伙计的孩子。先前他们路过阿圻的院子,梅子冲他们吠过,后来听阿圻说被你选走去下斗了”。


    吴三省跪着,双手摩挲着吴圻留给他的平安扣,不理会这个女人无缘由的指摘,吴二白垂着眼,呼吸没有丝毫紊乱,对局面置若罔闻。


    她扶着桌腿,头埋得比吴三省还低,自言自语“连狗都活不过,吴三省,你怎么能忍的”,十五个字从唇缝挤出,牙齿都狠不得咬碎,亲人过世要了她一半的心气,挚友早逝带走她剩下日子的期望,她现在已是孑然一身。


    身后传来两道陡然粗重的呼吸声,吴二白的目光猝然刺向无法无天的吴三省。


    觅生没回头,她解力跪下,把手链放到梅子鼻子下让他嗅,学着吴圻的手法轻轻揉它的耳根“手链是我娘留给我的,因为它,因为你,让我遇到了阿圻……很幸运,对吧”


    丫鬟说过,吴圻火化后,梅子便拒绝进食,一直守着骤然蜷缩进冰冷瓷坛的主人,饥饿和情绪低潮让它反应变得迟钝,它艰难的抬起头,艰难抬起眼皮看向主人的挚友。


    “让这手链替我陪阿圻,你再等几年,好不好”觅生询问,声音里是近乎绝望的渴求“你知道是哪些人,对不对”


    在场的人精听的出,对不对,吴三省猛然抬头看她。


    梅子浑浊的双眼落下稀泪,侧头艰难的吃起脚边始终未动的食物,吴圻临终前求着父亲照顾好它,吴老狗养了大半辈子的狗,深知它们的忠诚,更何况女儿真心实意的待它。


    他应了女儿,便让人顿顿送饭,吃喝不缺,生死由它,活着,不负女儿嘱托;死了,便在路上再护她一程。


    “阿圻说,三伢子做事看似不周全,内里却有章法,乱中有序的”觅生站起回身,走到吴三省身前,蹲下直直看着他,目光刺进他眼帘“吴三省,阿圻比你看得清,她知道你的方向,但看不到你接下来要走的路……无论如何,按照我和她的约定,明天我就回广西,我就守在那,如果哪天我死在你前头,你找人把我跟梅子埋在一起,我爷爷给我取了个好名字,算命的说,我这一线生机下牵着许多人,如今我活着,我不明白,或许等我死了就懂了,我等你”


    吴三省没回答她,头颅垂下,仍叫人看不清神情。


    那是什么表情,她眨眼便记不清,总归往后见不着了。觅生如言,第二天就抱着梅子,踏上了回广西的路。


    九门八卦:狗五爷在女儿灵前怒抽三儿子,原是在女儿丧事间,吴三爷外边鬼混的账单送上门,后查清缘由,竟是解家连环冒充欠账,解九爷怒起,儒雅气质全失,势要打死这混账小儿子,可悲可叹。


    (朝奉,明清时,当铺中负责鉴定物品价值、决定典当金额的核心负责人,工作需具备高超的鉴宝能力,精通珠宝、古董、字画等真伪,这里引申一下,负责广西货点的土货鉴定和民间捡漏,可能不符合盗笔宇宙的设定,也不是地下工作者的行业黑话,意思就这么个意思,大家意会即可。【抱头鼠窜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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