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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吴圻,无垠,无音

作者:知年之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吴老狗的夫人生的一对龙凤胎,吴家夫妇高兴不已,一举儿女双全,儿子倒没有什么,吴家几辈都是小子,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女儿,吴老狗高欣喜若狂。


    只是女儿自小体弱,生下来比她哥哥小一圈,连哭声都弱得像猫崽。神婆摇头,郎中叹气,连城隍庙的老道都闭门不见,只说这孩子八字轻得压不住魂。可怜娃娃从吃饭起就吃药,多亏吴家家底厚,好歹孩子留了下来。


    算命的说“吴门属木,水生则润,偏这丫头命里缺土。《淮南子》有云''四达无圻'',圻者天地之界也。取''吴圻【yin】''为名,借这名字在阴阳之间划道界河。土补命格,界守三魂。只是这名字太利,怕是..."算命的顿了顿,似是怕惹恼了自己这位老友,最后叹气道"好好养着,之后多少年看命吧”。


    说来也奇,自那日后,婴孩当真一日日红润起来,期间虽有波折,倒也险险活到了成年。


    春


    春季开端,阳气初升,气温回暖,早梅在枝头绽放,柳树抽出嫩绿的新芽,处处洋溢着生机勃勃。


    春雨淅淅淋淋,吴夫人雅兴大发,抱着女儿在庭院中赏雨,吴圻容貌精致,宛如瓷娃娃般乖巧安静,只是唇色泛白,透着不健康的气息。


    西湖边,柳枝随风摇曳,踏青的人潮熙熙攘攘,冬日的沉寂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彻底淹没。吴夫人和女儿坐在亭中,桌上摆着几碟糕点和一壶新茶,母女俩享受着这岁月静好的时光。


    “三伢子!住嘴”吴老狗狼狈地把三儿子从桌子下掏出来,这破小孩刚学会走路就追着狗跑,如今连狗都敢咬了,究竟谁是狗啊!


    吴一穷和吴二白专注自己于的棋局,自从老三能跑后,这种场景出现太多次了,屡见不鲜。


    “媳妇,咱俩换换吧”吴老狗眼巴巴的看着干干净净的媳妇闺女,他也想安安静静的坐会儿吃茶。


    “当时可是你拍着胸脯说孩子都归你管的”吴夫人给吴圻捻捻薄被,第三胎来的意外,给吴夫人气坏了,为了赎罪,吴老狗举着手发誓孩子生下后绝不让她操半点心,她才勉强同意。


    吴老狗自知理亏,暗自腹诽:算命的果然没说错,这三儿子就是来讨债的,咬牙切齿揍几下直蹬腿的吴三省“臭小子,安分点”


    “坏!爹!”小吴三省恶人先告状,可惜这丁点大的小屁孩前累累多,以致于如今无人理会他的控诉。


    “娘,我想抱抱梅子”吴圻仰头请求,眼神中满是期待,梅子是吴老挑来讨女儿欢喜的小狗崽,脾气温顺,吴圻冬天被拘在屋子里时都是它陪着,吴一穷和吴二白都要上学,吴三省又闲不住家,相比之下她和狗更同频些。


    吴夫人瞥了丈夫一眼,将女儿裹好薄被,轻轻放在一旁,贴着女儿的脸,语气轻柔地哄道:“梅子刚被弄脏了,让人洗洗再抱给你,好不好?”


    吴夫人的柔情,只在面对体弱的女儿时才会流露出来,心中常叹:我的孩子为何一出生就受这般罪?


    “嗯,爹,让三伢子坐这吧”吴圻拖着被子走到桌子另一头。


    吴老狗自然同意,将三儿子身上的狗毛拍拍走,又提溜着抖两下才放心递给女儿玩。


    “老三,不许瞎尿”吴一穷严肃警告。


    “老三,不许咬人”吴二白也跟着警醒。


    哥俩被这皮孩子坑出条件反射了,就怕惹到妹妹/姐姐。


    “哼╯^╰”


    吴圻倒了杯茶水喂到吴三省嘴边“三伢子,漱漱口”


    “姐”吴三省叫了一声,就着姐姐的手含一口,咕噜咕噜漱了漱,吐进他爹新得的清代瓷瓶里,一脸挑衅:有本事你打我呀。


    吴圻刚掏出来的手帕默默收了回去。


    吴老狗满头黑线,这讨债鬼儿子,今晚得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红,有这家庭地位吗就敢嚯嚯东西。


    吴圻没让吴三省自己动手,而是捏了几样糕点喂耐心他,吴三省窝在姐姐怀里安静的吃着。没办法,他姐太喜欢他了,只给他喂,不给大哥二哥喂。


    吴一穷和吴二白对视一眼:老三越来越像狗子了


    夏


    万物繁茂,湿热始盛,高温闷热,雷雨频繁。


    夏季与蝉鸣,令人心浮气躁的组合。这种天气,在家吃摇着扇子吃井里湃出的冰西瓜,无疑是惬意的享受。所以一下学,吴二白和吴一穷就匆匆往家赶。


    考虑到女儿体质弱,容易在外面被冲撞,吴家夫妻俩便没让女儿上学,只在学校挂了名,期末参加考试,如此算混个学籍,只盼着女儿有朝一日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哥,二白,三伢子呢?”吴圻放下笔轻声问,哥是辈分,二白是迁就,三伢子是习惯。


    “老三和解家解连环出城玩儿去了,阿圻不必担心”吴一穷用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嗅了嗅身上的汗味,先给妹妹倒杯清茶,打了声招呼后,便转身去房间换了身干净衣裳。


    “姐,老三他们去挖盗洞了”吴二白心眼多,瞥了眼吴三省的秘密基地,里面的盗墓工具都不见了,便猜到两人又是去偷师学艺了。


    吴老狗三令五申不准家里的孩子碰那地下的东西,吴三省叛逆,读书不行,对这些个吃饭手艺倒是痴迷的很。


    吴圻知道吴二白和吴三省这两个弟弟是天生的猫鼠,吴三省的行踪瞒不过吴二白,而吴二白有各种方法治吴三省。


    “嗯,你悠着点,等会儿吃点西瓜再学”吴圻明白,吴三省的金库藏不久了,只希望两人闹官司时吴三省不要失了钱财又要挨顿打。


    她叹了口气,吴圻继续完成自己的课业,吴家为小姐聘了教书女先生上门授课,吴圻也有自己的作业也要完成。


    “知道了姐”吴二白推推眼镜,眼镜都遮不住眼角那股狐狸味。


    天近黄昏,吴三省总算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防伪标识解连环。俩表兄弟不仅长得像,脾气也臭味相投。


    吴三省没见人呢就喊“姐!我回来了”


    解连环稳重些,见着正用饭的吴家人厚脸皮打招呼“五爷,表姑,大哥,二哥,姐!”


    这声姐喊的最敞亮,随吴三省了。


    “来了,一起吃吧”吴家餐桌上多个解家人,早已见怪不怪的事,即便吴圻不给他们准备碗,吴三省和解连环也能自己去厨房找,不过有人惦记着总归是好事。


    “姐,我的冰西瓜呢?”吴三省扒着饭碗抽空问。


    “吃完了,过时不候”吴老狗给女儿夹了一筷子鸡腿肉,嘴里没好气,成日没个正行。


    吴夫人不掺和父子间的恩怨,视线停留在吴圻身上,见女儿用了半饱,就让佣人端上药膳汤。夏天到了,女儿依旧裹着长袖,嘴唇没红润过一日。


    “姐~”糙人撒娇,恐怖如斯,头皮发麻。


    “在井边的水桶里”吴圻好声好气回答他。


    “姐!”解连环,学人精。


    “都有都有”


    吴三省吃完饭,就拉着解连环去切西瓜,两个人你一半我一半,我一半你一半,不一会儿,就各自解决了一个西瓜。吃完后,他们抹了抹嘴,又睡同一间房,连体婴差有此意。


    后半夜,或许是西瓜吃多的原因,吴三省后腰泛起酸麻,肚肠突然发出开水壶沸腾的呜咽。绞痛如西瓜刀顺着结肠剐蹭,冷汗瞬间在后颈凝成水珠。他忍不住直冲厕所,只觉得小腹坠胀感像抱了颗即将炸裂的沙瓤西瓜,一阵折腾,他指节发白地扣住卫生间门把。


    解连环就比他好些,人腰比吴三省直点。


    “三哥,咱去看医生吧”解连环捂着肚子道


    “多大点事,忍忍就过去了”吴三省拒绝,他担心是因为尝了地下的东西才如此,要是被医生看出来,那就离亲爹杀亲子不远了。


    “等着”吴三省缓了缓,前往姐姐的院子。吴圻的院子里药最全,基本上啥都有。


    “三哥,在哪里呢?”解连环躬着腰装虾米,小声问。


    “小声点,姐睡着了”吴三省用气声回复,在吴家,吴圻的院子里所有人只能用气声说话,吴圻入睡困难不能被吓着。


    “啪”,灯突然亮了。


    前来查看的伙计被打发走,吴圻冲了两杯止泻药,一人一杯,严肃的说道“凡事过犹不及”


    “嗯哼~姐”吴三省趁着不舒服可劲装。


    “汪”梅子咬上他的裤脚,一人一狗还是相看两厌


    捏着脖子移走狗,他就是他姐的狗,吴三省靠在沙发上仰天直呼“我疼”


    解连环没眼看,要是五爷和表姑在肯定一脚过去给他三哥这个装货。


    偏偏吴圻吃这套,她灌了暖水袋,给吴三省捂肠胃,疼惜的看着耍宝的少年,她虚弱时都没力气喊,三伢子病了也有力气闹,打小就这样,好养,能活。


    解连环也得了个暖水袋,捂着捂着人就困了,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轻柔的力道虚虚擦去额头的汗,只觉得好凉快的啊。


    秋


    暑热渐退,昼夜均分,露水转凉,初霜现。


    吴三省下地的事情东窗事发,祠堂的青砖地沁着深秋的寒意。


    暮色沉沉,如墨般晕染开来,笼罩着吴家那座肃穆的祠堂。祠堂内,烛火摇曳,将吴老狗盛怒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吴三省犯了吴家的忌讳,背着吴家调查当年的隐情,如今被绳索高高吊起,被打得皮开肉绽,每一声惨叫都在祠堂内回荡。


    吴老狗手中的鞭子带着呼呼风声,一下又一下地抽在吴三省身上,那狠厉的模样,不坠当年狗五爷的威名。


    “闭嘴,要把你姐姐喊来才甘心吗”吴老狗一边抽打,一边怒骂,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要试试”吴三省咬着牙说道,他姐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与此同时,祠堂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吴圻跌跌撞撞地跑来,脸色白得如同冬日的残雪,没有一丝血色。祠堂的门关得紧紧的,她看不到内里的景象,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爹,求求您,别打了!”吴圻的声音带着哭腔,人不住的喘着粗气,在寂静的祠堂外格外清晰。


    “姐!我没事”吴三省生怕姐姐担心,强忍疼痛只扬声安慰。


    吴二白也紧跟其后,动作急切:“快叫医生!快!爹,别打了”。


    吴老狗听到喊声,手猛地一顿,儿子的叫喊和女儿的求情声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手中的鞭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吴家院子顿时乱作一团,吴三省被忘在了祠堂。


    吴三省浑身疼,却仍扯着沙哑的声音喊道:“姐!”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嘈杂的人声和慌乱的脚步声,无人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吴圻悠悠转醒,入目便是母亲那满是担忧的面容。吴夫人紧紧地搂着她,声音颤抖:“圻囡,你可算醒了,担心死娘了。”


    屋外,吴老狗正在对着吴二白大发雷霆,他的脸涨得通红,手指着二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不是让你支走你姐姐吗?”,至于他是气自己还是气儿子,他自己知道。


    吴夫人安抚好女儿后,急忙出去将丈夫拉走,此刻也顾不上大家闺秀的气质了,嘴里骂:“非得今天打老三吗,圻囡要是…狗五我跟你…”


    吴一穷和吴二白避开他爹求救的眼神,走进房间。吴圻看到吴一穷,眼神中满是哀求,声音虚弱地说道:“哥,你去看看三伢子,他肯定伤得不轻。”


    “他没事,哥看过了,还活蹦乱跳呢”吴一穷哄到,都把人放下来了,医生也看过了,他又不是神仙,看一眼能好不成,吴一穷心里还在赌气,若是他今天在家,吴圻就不会发现了。


    “哥!”


    吴一穷拗不过妹妹,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妥协:“行,我去看看。”说着,他顺手拿走门外根戒尺,想着若是吴三省还不老实,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便要好好教训一番。


    吴二白看着姐姐,忍不住劝道:“姐,你太纵着老三了,他以为就他一个聪明人,这次差点折在里头,该长点记性了。”


    吴圻虚弱地笑了笑,目光柔和:“三伢子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们左右不了他。”


    吴二白心中明白,姐姐体弱多病,最是喜欢生机蓬勃的人。而吴三省打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土匪性子,什么新奇事儿都敢尝试,每当吴圻看着他闹腾时,眼里总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想到这儿,吴二白不再言语,静静地坐在一旁。这时,吴圻费力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三个做工精巧的平安符。吴圻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些。


    “娘前些天带我去了庙观,我给你们都求了平安符。爹娘的我已经给他们了,先给你扣上,之后再给哥和三伢子。”吴圻一边说着,一边用扣针小心翼翼地把平安符扣在吴二白的口袋上。


    吴二白平日里好形象,平安扣这种孩子玩意,他向来不喜欢露在外面。吴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动作轻柔地将平安符掩在了袋子里,笑着说:“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看到啦。”


    吴二白和吴三省自小就和姐姐关系亲昵,在他们心中,姐姐是冬日里的暖阳,温暖又贴心。小时候,他们俩就像姐姐的两个小玩具,整天围绕在她身边,比和吴一穷之间更多了几分黏糊和敬爱。如今,自己是三兄弟里第一个得到平安符的,吴二白嘴角不经意间微微勾起。


    “姐,哥处对象了”吴二白的眼力太高,不用刻意调查,就能察觉到吴一穷的事,他知道的,能说的,都会无条件分享给他姐,毕竟吴圻出去的机会太少了。


    “你又知道”按住吴二白盘串的手,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的“是我的错,连累你被爹训斥”


    她这身子耗了爹娘太多心神,不说大哥,两个弟弟自小分到的关注都相应会少上许多。


    吴二白深知自家老爹纸老虎的家庭地位,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宽慰吴圻,他们这样的家庭,他们这几个儿子,即使没有他姐,再关注又能宠到哪里去,这么些年他总算知道别家纨绔是怎么养出来的了,看老三便知一二。


    冬


    昼短夜长,数九寒天始,冷气积久,岁末极寒。


    冬季萧瑟,吴三省为了哄他姐开心,往光秃的树枝上挂了不少红绸,冷风一吹,翩然起舞,大红的颜色倒极为喜庆,给这清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氛围,不知道还以为他家是道观。


    吴圻起了个大早,成年的女孩因为生病,身形愈发瘦弱,唇色苍白,整个人如将折未折的枯草,单薄又无力,没有青年的朝气,只是眼中难掩的欣喜有点少年人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地将几枝绽放的梅花插进瓶中,摆在桌上,家里人不让她操劳。今天好不容易天气好了找点事做做,此刻正兴致勃勃。


    吴一穷走进房间,看到平时这个时候还在熟睡的妹妹,正哼着小调摆弄插花,急忙到她身边,心疼地说:“阿圻,你身子不好,别忙活这些东西,太累人了,哥给你带了些有趣的,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吴一穷说着要拉妹妹去隔壁书房休息,医生一再耳提面命尽量坐卧休养,熬过这个冬天便能再赚一年。


    吴圻笑着摇头,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怨怼:“哥,咳!我今天醒的早,觉得挺舒服的,一点也不累,就当图个好彩头嘛。”


    文文静静的姑娘看着柔弱,脾气可执拗的很,不容拒绝的推开吴一穷的手,倔强的姑娘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他们祈愿今年一定也要一样。


    外头传来吴三省的笑闹声,青年裹着寒气闯进来,发梢还沾着薄霜。一进门便献宝似的从背后掏出来一束梅花,邀功请赏“姐,我又折了一支,好不好看”他最近不往外跑了,只专心陪着吴圻。


    吴一穷头皮一紧,一把夺走花枝训斥“一身寒气还靠你姐这么近,不怕爹抽你”。吴圻前些日子才因沾染寒气昏沉。


    “哥,是我让三伢子找的,咳!咳!你别说他”  手扯了扯哥哥的衣角,咳嗽声闷闷的,眼睛咳出点泪。


    吴一穷原本摆出一副大哥的派头,还想说些什么,看到妹妹这副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用帕子包好花枝,才递给吴圻:“用帕子隔着。”


    “嗯,哥,我饿了,想吃芝麻汤圆”


    “哎,好,你等等”吴一穷心想,想吃东西是好事。


    “去烤火”吴圻拍拍猫缩在身后的吴三省。


    吴三省讪笑,扶着吴圻坐到椅子上“姐,你休息”


    好冷的冬天啊,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小侄子小侄女。


    ……


    挽联吹的哗哗响,今年的雪很大,吴家的雪比别家的厚,比解家的早,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神明听不到凡人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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