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暖阳拂照。姜记就记缭绕着浓浓的咖啡香气,缓缓升起的水汽每一丝都带着沉沉倦怠。
店里最角落的位置放置了一张小桌子,绿色碎花桌布,桌上摆着的是制作咖啡所需用具。姜子姜刚刚做完两杯简易的桂花拿铁咖啡,用桂花酱在杯中挂壁,还专门做了拉花。
她和李静一人持一杯端坐在圆桌前,进行无营养且毫无兴致的话题。
李静仔细端详着自己手中的咖啡:“姜姜姐,你这拉花是个抽象派吗?”
姜子姜手持咖啡杯的动作停顿,刚刚喝下的咖啡差点一噎,心里比口中还苦,“这是个小雏菊。”
“噗!”坐在柜台前的姜父捂嘴偷笑,注意到姜子姜刀过来的眼神,也只是收敛了一些,嬉皮笑脸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姜子姜保持心里平静,再打算品尝杯中咖啡。
“姜姜姐,你那杯画的是什么呀?”李静凑过来,看到已经喝了三分之一的咖啡。歪着头猜测,“是个心吗?”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想剐人的眼神。
姜子姜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微笑,一步步引导,“你看,它会不会是片雪花呢?”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哈哈哈哈哈哈。”姜父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想他女儿怎么也算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换个地方,换支笔,怎么差距就那么大。
姜父拿着自己的水杯守在柜台前,杯中的茶叶嫩绿色,茶叶被水泡得舒展开来。轻抿一口,感觉在品一杯陈年家酿,“那玩意就那么好喝?还不如我的茶水。”
姜子姜语气唏嘘,“你的茶叶有茶叶的清香。”
李静望着杯中的倒像,没精打采,“我们咖啡有咖啡的苦。”
姜梁面色哀怨地打量着店里的两个人。她们的表情虽说是出乎寻常的平静,但平静下又是不同以往的毫无生气。
两个人保持这样的状态有段时间了,姜子姜从过年后状态一直不佳,性格明显沉闷许多。李静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偶尔喜欢发呆,心不在焉。
姜父皱着眉斜睨两个人,非常不满意她们现在的状况,一个个像霜打得茄子,完全不具备年轻人身上该有的朝气。
咖啡机时隔一年终于被再度征用,这几天为了喝到更好的咖啡,姜子姜尝试多次,今天终于可以喝到正宗的了。虽然练的拉花还有待进步,但是抽象也是一种艺术。
姜子姜端着自己做的咖啡,语气平淡:“没您说的那么邪乎,我这是春乏,晚期的。”手中咖啡被她一饮而尽,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这次没再给自己做拉花。香味顺着热气飘出来,轻抿一口,低酸醇香,脑袋总算清醒了些。
姜父嘴角抽了抽,“春乏春乏,那你夏天是不是还要打个盹?”
姜子姜敛眉,“您怎么知道?不然您以为我为什么夏天不爱出门。”
这么没精神还是把他堵得一愣一愣的,姜父干脆选择直接闭嘴。
坐在柜台前的姜父打了个哈欠,电脑屏幕上一行行小字就跟得了蜜糖的蚂蚁,蠕动的,密密麻麻的,看得他眼皮直打架。
姜子姜把长发扎成低马尾,眉眼淡淡,斜靠在藤椅上。身姿都带着慵懒,此时正垂着头手里拿着手机,放空自己。
李静坐在姜子姜对面,托着下巴深情款款地望着姜子姜。
“姜姜姐。”
“嗯。”姜子姜抬眸。
李静挪动屁股下的凳子,说话悄咪咪,“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廖老板了呀,房叔倒是跟往常一样经常来。”
姜子姜像是想起什么,打开手机,视线落到自己的朋友圈上。半个小时前,姜子姜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自己的半自动咖啡机,旁边是一陶瓷咖啡杯,上面飘散着热气。
向下划动,在一众人的点赞中,看到熟悉的头像。姜子姜手指在屏幕上虚点几下,片刻,露出笑容。
然后抬头对李静说:“他出差了,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怪不得,我就说怎么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李静点点头。
从那天分别之后,廖释青就开始了忙碌的工作,紧接着开启了为期两个多月的出差计划。两个人得了空就会在社交平台聊上几句,只不过双方都在忙着工作,聊天总有时差。
“干嘛呢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姜父从柜台前溜出来,正双手叉腰,颐指气使对着她们两个。
姜子姜抬头,露出无辜的表情,“我们女生之间的谈话怎么可能当着您的面说。”
李静顺从着点点头,“对呀。”
姜父表情讪讪,也不正面回答,自己拉了个凳子坐在姜子姜对面。姜子姜转换角度从容不迫地看着他,倒是好奇他有什么事。
姜父双手撑在膝盖上,正在酝酿该怎么开口。
姜子姜还不打算主动说话,只是歪着头看着他。
姜父叹气,“姜姜,等你把那个孔雀屏风画完就休息几天吧,去玩上一圈。”
姜子姜挑挑眉,“干嘛,您要在店里私会谁。”
“欸,你这死闺女。”姜父抬手就要给她一记爆栗。
姜子姜偏头躲过,继续玩自己的手机,“您不说实话,我不可能同意。”
姜父搞迂回战术,“你就当散散心。”
“我心情挺好的。”
“不好。”
“您哪里看出来的?”
“你到底是我闺女。”姜父苦口婆心,压声道:“你心里装着事我能不知道?”
自打上次和姜母争吵之后,姜子姜情绪明显低落很多,心里一直装着事。闲下来的时候,总是时不时走神。
姜子姜不信他有这么强的洞察力,一语道破天机,“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姜父一副被猜透的模样还在嘴硬,摸摸鼻子,“谁说的。”
“啧。”姜子姜调换个动作继续盯着他。
姜父被盯得发毛,只能交待实情,“前几天你妈妈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们两个的事,估计是还生着气呢。”
姜子姜把手机锁屏,无可奈何,“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姜父从不掺和她们之间的事,在姜子姜选工作这件事上,他在姜母面前总是抬不起头。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遵从孩子自己的想法。毫无疑问,每次都被姜母骂得没话说。因为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太像炫耀。
其实他也不好意思反驳,在这方面他确实获了利。女儿最终从事和他一样的职业,姜母感到平衡才怪,可能在她看来倒成了姜父撺掇的。
所以当姜母每次抱怨,后悔听他的。在姜子姜小时候接触内画时,就应该制止,并说姜父早有预谋。苍天可鉴,姜父当时只是让自己孩子试一试,谁知道姜子姜一头扎了进去。
姜父知道姜母心中有气所以一向保持缄默。
“估计开始就没想给我打这个电话,你妈妈很少和我联系。”姜母郁结难消,所以这才把姜父叫出来臭骂一顿。姜父避重就轻,省去电话里姜母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姜子姜:“那怎么说?您要让我弃画从商,还是弃画从师?”
“那不行。”姜父急了,“好不容易培养的,何况你这性格也就适合跟着我干。”
“哦?您就用这话跟我妈解释去呗。”
姜子姜还未等到答案,姜父心虚赶紧转化话头,转变攻击对象,“还有李静也是,这几天没精打采的。”说完摆摆手,“都去玩一圈,回来好给我干活。”
李静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她的事,嘟囔着:“我还行呀。”
姜父笑笑:“我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但我不瞎。”
性格原因,姜父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孩子。自己心思也没那么细腻,平时五大三粗,说个软话都不会,何况安慰。姜父知道姜子姜心里肯定不舒服,面上不显,心里不定多纠结郁闷。
而且这俩孩子就跟说好了似的,李静最近连八卦也不讲了,她之前哪天不是叽叽喳喳,一个人能撑三台戏。
哪个看不出来她俩有问题,还都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然后转个身,“你俩不靠谱,再叫上晓晓,我就不信治不好你们。”嘴上唠叨着:“不行,我得亲自联系。”
留下姜子姜和李静面面相觑,半个月后,孔雀屏风终于完成。
“玩什么?”封晓晓双手叉腰,仰着下巴问她们。三个人约好在姜记就记店门口汇合,临近晚饭时间,这两个人跟几天没睡一样。姜子姜是好不容易得了个功夫连着追了个剧,李静就不得而知。
“都行,我爸让我们听你的。”姜子姜打了个哈欠,重新依靠在李静肩膀上。
李静睁开惺忪的睡眼,依从地点点头。
姜子姜确实偶尔会想起那天与姜母的谈话,事情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反而走入了死胡同。她和姜母已经几个月没有联系,现如今两个人把矛盾摆在明面上,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相处了。
二人脾气实在太过相似,谁也不想低头,矛盾得不到彻底解决总有一天还会爆发。
姜父有心让她们散心,她觉得转换心情还是有必要的,可是自己心有余力不足,本想提起兴致应和封晓晓的号召,可是实在太累了。
从昨晚一直追剧到今天中午,也就下午眯了会,这会整个人还在混乱中。
封晓晓看着无精打采的二人,李静心不在焉,一分钟能看六十秒的手机,而姜子姜眼皮都快搭在地上了。
封晓晓有心:“嗨起来姐妹们,开心起来。”说完看到两张哀怨脸,四只无神的眼睛。
于是封晓晓一人撑起一台戏,带领俩人直奔酒吧。
酒吧角落里的卡座处,三个女生,一个靠坐在卡座边缘,一个坐在卡座另一侧,中间的那个正在抱着酒瓶哭泣。
两边的人同时递过纸巾,对视一眼。
封晓晓抢先安慰:“不就是个男人嘛,不听话扔了就好了。”
姜子姜拍拍李静的后背,“别哭了,你难道还舍不得?”
李静还没从刚刚诉说的痛苦中反应过来,接过纸巾胡乱抹着泪水,”我不是舍不得,我就是想弄个明白,明明前几天聊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就不理我了。”
“想明白能干什么?”姜子姜又递了张纸巾过去,继续问她:“你们聊多久了?还有你们平时聊天谁主动得多?”
李静停止抽泣:“断断续续小半年了,我找他聊天的时候,他基本都在忙。然后隔一段时间,他就来找我。”
封晓晓愤怒地猛拍桌子,“这还不明显吗?他就是无聊才找你消遣的呀,他是渣男呀!跟你玩玩怎么还陷进去了?像他这么个海王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他也就能骗骗你这种纯情小白花。”
封晓晓这话虽然在理,但是太直。尤其是对于李静这种没谈过恋爱,又不谙世事的小女生,还是太残忍。现在主要目的就是别让小姑娘哭了,等她清醒了再说其他。
姜子姜制止封晓晓继续说下去,继续劝慰李静:“反正就见过几面,没确立关系。咱顶多算浪费半年时间,吃一堑长一智,因祸得福了。”
李静抽噎着点点头,“嗯,我就有点不甘心。”
封晓晓纳闷:“有什么不甘心,那就是个海王,他自己不定养着多少鱼呢?‘
李静喝得晕晕乎乎,脑袋里缠满了线圈,思路都不清楚了,“海王?鱼?”
封晓晓歪歪身子,冲李静说道:“对呀,听你这么说,你这情况充其量就是条小鲫鱼。”语言伤害还不够,还用拇指和食指比划鱼的大小。
“哇!”李静哭得更惨了,大声嚷嚷着,“我连条海鱼都不是!”李静哭声太大,即便周围音乐再嘈杂,但还是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
姜子姜叹口气,瞪了封晓晓一眼,这刚哄好了,就又开始在她伤口上撒盐。
封晓晓也慌了,开始找补,“他就是玩暧昧,你玩不过这种人的,别玩暧昧,除非你玩得过他。”因为说了太多话,感到口渴,又猛灌一口酒:“你想要啥样的,姐姐给你介绍。”
姜子姜抱臂坐在一旁看戏,封晓晓要是有认识的,也不至于自己这几年一直单身,跟她嚷嚷着要脱单。
这边,封晓晓竟然又开始不靠谱地给李静在那传授知识,“你就该晾他两天,让他觉得自己这招不管用了,然后让他抓心绕肺...”
姜子姜只想让李静安安静静忘记,别再去跟那个海王纠缠。急忙出声制止,“别听她胡说八道。”
结果封晓晓来气了,“我怎么胡说八道?”
姜子姜呛她:“你也没有多少经验,就别乱教孩子了。咱远离他就行了,那个渣男他以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欸,你说我没经验?”封晓晓更加生气,本来没喝多,这会酒气上头,“我虽然不是数学老师,但是有个最简单的算数问题我是知道的!”
姜子姜问她:“什么问题?”
封晓晓眯着眼挑衅姜子姜,挑起下巴,视线扫过她们二人,眼睛笑眯眯的,“这1永远大于0。”
李静脑袋还在打着结,钻起了牛角尖:“我要是长姜姜姐那个样子,是不是就不会受恋爱的苦了。”
封晓晓笑得更厉害:“这你就问错人了,别说苦了,你那敬爱的姜姜姐连恋爱的边边都没沾过!”说完还不服气问:“再说了,不是你的错干嘛从你自身找问题。还有!怎么就得挑你姜姜姐,我就不行?”
李静有自己的审美,那双哭肿的眼睛瞄瞄姜子姜的胸前,又瞄了瞄封晓晓的,疯狂摇头,“还是不了吧。”
封晓晓感觉自己受辱了,双手交叉护住前胸,表情古怪,“好奇怪,怎么感觉我被骂了呢?”
姜子姜笑出声,李静也停止哭泣,跟着哈哈哈笑起来,“本来嘛,您胸前那二两肉,跟蚊子包一样。”
“嘿,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谁刚才好心劝你来着。”
李静稍微冷静下来,玩笑过后心情好了一些,视线还在姜子姜身上。看她正低头玩着手机,面前的零食一点没碰,“姜姜姐,你怎么不吃了呀。”
桌上的零食偏多,大多膨化食品,还有炸鸡之类的高热量食物。姜子姜从年前就开始放纵,实在觉得最近吃得有点多,摇摇头,“不吃了,减肥。”
“啊?你还减肥,减肉先瘦胸,别到时候成晓姐那样的。”李静心情好点了,借着酒劲儿,可了劲儿开玩笑。
封晓晓急了,“怎么我现在成了贬义词了?”
“哈哈哈哈哈”几个人笑得更欢。
玩笑过后,封晓晓揽过李静肩膀,大咧咧说道:“怎么样,顺心点了吧。所以说,渣男就该忘了他。咱们有大好生活呢。”
“经过这事,我都害怕谈恋爱了。”
“那不至于,我跟你说...”
姜子姜耳边听着封晓晓给李静传授海王鉴别方法,眼睛扫着别处。五彩光斑缥缈,散落在人们身上,每个人洋溢着笑容。
频闪的灯光伴随着躁动的音乐打着节拍,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鸡尾酒倒入盛满冰块的杯中,沿着缝隙缓缓没过冰冷,直至消融。
姜子姜视线轻扫,目光在某一处定住。
即便在忽明忽暗的环境下,他还是那么亮眼。
西装笔挺,长臂搭在沙发边沿,神态洒脱。变换的蓝紫色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廖释青歪着头,唇角微微上挑,那股熟悉又带着陌生的不羁浮在酒气之上。
本该在出差的人,今天却出现在酒吧。
抑制住内心的好奇,姜子姜低头查看自己手机,没有动静,正在思考要不要主动发消息。再抬头,灯光方向转变,照到坐在他对面的女孩。闪烁下,女孩化着精致的妆容,紧身服饰展现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手机上显示和廖释青不久前的聊天记录,明确告知她,回来时间是在后天。
热情奔放的音乐震得她头皮发麻,姜子姜身体紧绷,周身血液倒流。
耳朵都是封晓晓对李静的喋喋不休:‘什么渣男,玩暧昧。你这算好的,就是跟你说点不远不近的话,还有那种时不时给你来点身体接触的。”
突然痛恨自己良好的记忆力,片段式回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把姜子姜全身泼个透彻,让她抑制不住的恶心。如在水中溺亡一般,恶劣的窒息感强烈,不断胀痛的心口彷佛下一秒就要崩裂。
“还会说什么等我,出差,其实都是骗你的,明明去找别人了。”
远处两人站了起来,面对陌生男人的搭讪,廖释青伸手做了一个维护动作,护住那个娇俏女生。
闪灼的灯光生生刺痛了她的双眼,姜子姜垂眸,昏暗环境下让人看不清的她的情绪。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吧。咔擦一声,手机被她按了锁屏。
对呀,只不过是暧昧,又没有表白,何况连个像样的承诺都没有,他还是自己独身。
姜子姜手攥紧,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封晓晓:“所以说,别玩暧昧,除非你玩得过他。”
“还不如早点抽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