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姜子姜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廖释青无所畏惧,眼角微微上挑,恹恹地倚靠在门边让她欣赏。办公室内落针可闻,间隙,偶尔能听到办公室外工作人员接电话交流工作的细微声音。
瞧着他这意思是要跟着一起去接那两个小徒弟,姜子姜压下心中异样,谨慎暗示:“你是不是还没到下班时间呀?”
廖释青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是老板,闲暇时间我在哪,我还是可以说了算的,这点儿小姜老板也应该感同身受吧。”
眼看就要到下班时间,今日工作轻松,他的工作也早在姜子姜来之前完成了,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
自己做老板,时间安排上略微自由一点就是比较显然的一个特点。但是真要较真说下来,他俩压根不一样啊。姜子姜不在店里有李静,姜父撑着。可是公司没了廖释青正常运转可能都成问题。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没有起伏,却有着深深的莫名的怨气。
既然他无所谓,自己也多余说什么,两人便一同前去。
虽然现在还没到晚高峰,但这个时间点车子距离学校越近,道路越来越拥堵。车辆行动缓慢。
两个小徒弟的学校在位于桃李街的九中。附近小区偏多,商业区就在附近,虽不相邻但距离不远。为防堵在半路上,两人机智地把车停在附近超市的停车场。
还没走到学校,远远望去许多学生家长已经把学校门口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像个永远拨不到内心的卷心菜。二人艰难挤到前排,站在学校门口外甬路一侧稍高一些的台阶处等待。
眼下还没到放学时间,等待学生放学的家长众多。搭伴一起来的互相聊着自己孩子的课外班进程,相熟的凑在一起讨论最近孩子的表现、名次。虽然面上说着不满的话,嘴角的笑意却暴露无遗。
姜子姜和廖释青站在其中有些尴尬,两人相顾无言,非常突兀,就像误入不适场合的乖学生。
姜子姜旁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阿姨从上到下打量他们,二人相貌俱佳郎才女貌,便有了搭讪的兴趣,问姜子姜:“你也是接孩子?”
姜子姜回答:“啊对,接孩子。”
“孩子几年级?”
“一年级。”
阿姨眼睛亮了几分,“我外孙子也是一年级,你孩子几班呀?”
姜子姜一愣,来前大意了,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关键姜父也没告诉她,只说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在门口等孩子就行。当时说的时候姜父手里正拿着手机玩游戏,极大可能是忘了通知她,心里暗自吐槽他不着调。
阿姨看到姜子姜眼神迷茫,回答支支吾吾。不自觉撇了撇嘴,连带着身后都还没说话的廖释青也没给好脸色,开口埋怨道:“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像你们这种家长我见得多了。”
又开始教导:“你们这些当家长的可真是的,一点也不在乎孩子。以为努力挣钱给孩子好的物质需要就可以了,对孩子的身心健康一律不在乎。”
“现在倒好,连自己家孩子在哪个班都不知道。”
姜子姜刚想出口反驳,解释自己今天只是帮忙接个孩子而已。
“对不起,阿姨我们知错了。”身后的廖释青突然出声。
廖释青忽视姜子姜惊讶的表情,右手顺势搭在她的肩膀上,做一个维护动作,“我们平时工作太忙,孩子都是跟着姥爷,这不孩子的姥爷腰扭了,我和孩子她妈妈也第一次来。最近也在反思陪孩子时间太少了,决定从今以后,多带带孩子,多陪陪老人。”
廖释青嘴角含笑,眉目舒展,站在一旁认真听阿姨的谆谆教诲,无论面对阿姨怎样的刁钻问话,他都能应对自如。
看他认错的态度倒像个知错就改的家长,阿姨面色缓和聊了几句这才结束。
这些话术廖释青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两人动作一直保持没变,彼此挨得很近。怕不远处的阿姨听到,姜子姜踮脚在他耳边低语:“你这人怎么编故事一套一套的,又是腰扭了,又是姥爷接孩子还有真有假的。”
廖释青配合地弯下腰扭头看她,粲然一笑,笑达眉梢,只是与面对阿姨时的状态完全不同。如果说那会是认真听课的乖宝宝,那么这会就是常年坐在后排的坏学生,“我这是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二人谈话间放学铃声从校内传出,歌声悠扬。夹杂着清晰可闻的欢笑声,四周人群开始躁动。
校门被学校门卫从内打开,家长在外等待片刻。
紧接着就见到第一批学生齐齐向他们走来。学生们分为三排十列,队伍整整齐齐,学生们乖乖整整,旁边还有班主任带队。
姜子姜和其他家长一样翘首以盼,伸长脖子找寻自家孩子的身影。周围吵闹声热闹起来,有家长陆陆续续接到自己的孩子,开开心心回家。
第一个班级放学结束,所在班级班主任任务完成安心下班。姜子姜找寻未果,叹气收回视线。
第二批学生跟着出现,姜子姜重复动作,仍旧失望而归。无奈姜父的电话打不通,只能靠自己等待找寻。
第三批学生终于自远处走来,姜子姜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踩上窄小台阶,身体努力前倾探身找寻。
一个个小豆丁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留着相差不几的发型,实在难以分辨。姜子姜努力伸长脖子踮脚望过去,全神贯注地在那找两个小朋友。
“小心。”
稍不留意,姜子姜因为没站稳往前栽了过去。
还未惊呼出声,就被廖释青急速出手拦腰截住,将她半揽在怀里。姜子姜额头抵着他的前胸,即便隔着衣服外套,也结结实实感受到了他健壮的肌肉。一阵风吹来,鼻息间都是他身上冷淡的清茶味道。
没人继续下一动作,姜子姜抬眸,视线划过廖释青凸出的滚动的喉结。秋风瑟瑟,烈风疯狂鼓动的声音在姜子姜耳边奏响,吹乱她耳边发丝,连带着思绪纷飞。
“谢谢。”姜子姜慌乱收回视线。
廖释青垂下眼与她对视,声音不似原来那般清朗:“嗯。”
眼神交汇之际,两道心跳声呼之欲出,此时同频跳动。
姜子姜慌忙中抓住他衣角的手心微微出汗,手握成拳从他身上缓慢离开。
察觉到姜子姜的动作,廖释青右手从她的腰际抽离,而后改抓胳膊,待她站稳才徐徐放开。
许是惊吓过度,亦或是其他。姜子姜心脏狂跳不止,脑袋里也一团乱麻,像个站桩一样茫然站在原地。
“三排四列,二排七列。”
“嗯?”姜子姜还未稳定心神就听到身边人密令般的提示。
“你那两个学生位置。”
“啊,谢谢。”按照他说的位置果然看到了两个小朋友,冲他们招了招手。姜子姜自诩自己眼神不错,这回倒是输给了他。
忽略刚刚,不走心地夸奖了句:“你眼神不错。”
偏偏廖释青非常不虚心地接了句:“谢谢。”眼睛撇过身旁的人,挑唇微笑,低声说,“我眼光更好。”
两个小朋友也看到了他们两个,手拉手径直向他们走来。
接到两个孩子,廖释青主动帮忙拿书包和小行李。毕竟要在姜子姜家住几天,孩子妈妈提前帮孩子准备好换洗衣物。
几人再次步行走到超市停车处,路上比来时更拥挤。两个小朋友乖乖坐在后车座,分别系好安全带,廖释青主动问好:“咱们见过这么多次,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小胖:“我叫穆佳禾,他叫穆佳穗。”
穆佳穗一如既往冷漠,由穆佳禾全权代言。
姜子姜通过后视镜看他们,“你们今天的作业多吗?”
穆佳禾回答,“不多,大多在学校写完了。几篇语文习字,一些数学题,还留了手工作业,老师说留到下周一交。”
又怕两个孩子到家拘束,姜子姜又问:你们都爱吃什么,我明天去买,今天早市我去买了一些瓜果蔬菜,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
小胖:“都行,我都爱吃。”
姜子姜再次把视线转向穆佳穗,穆佳穗语气平平:“都行。”
小胖子的都行可以通过体型看出来,确实是个不挑食的孩子,圆乎乎肉嘟嘟的。又看了看身边略显瘦弱的小身板。
穆佳禾似是从她的眼神里看懂了什么,为自己争辩,不服气道:“我是因为吸收好,我妈妈告诉我的”
“哦?”姜子姜持怀疑态度,“那他呢?”
“挑食,每次吃饭都不认真吃,怎么说都不管用。”穆佳禾告状道。
穆佳穗没有争辩反是看向了窗外。
姜子姜苦口婆心,开始了师傅般的唠叨,“那不行,挑食你就会营养不均衡,营养不均衡你就容易生病。”
没等到穆佳穗的回答反倒开车的廖释青搭腔:“我小时候也这样,吃什么都吃不多,我家里的饭都比较清淡。遇到不爱吃的,还会偷偷背着父母做些小动作。而且我家也没有零食,也不允许吃。”
“那后来呢?”
“后来习惯了,清淡的可以吃,咸辣的我也可以,反正都是为了填饱肚子。”
姜子姜还是回过头对小豆丁们严肃教导,“偏食不行,你们年纪还小,营养不均衡会长不高的。”姜子姜看了看身边正在认真开车的廖释青,身高腿长,嘴里嘟囔着:“就是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廖释青听言笑出了声,“我天生的,别人羡慕不来。”又叹气感叹故作苦恼,“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天生丽质难自弃吧。”
*
“收拾好了吗?别让人家等急啦。”
“好了!”两个小朋友异口同声。
话说着,两个小豆丁一人背一个奶黄色小挎包,急匆匆从侧卧小跑出来。
姜子姜坐在沙发上打量二人装扮,保暖与美感兼备,还算满意。“好了!出发。”起身提起自己的挎包。
“出发!”小豆丁们欢呼。
姜父躺在卧室的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脚趾伴随着自己哼唱的戏曲进行有规则地律动。
卧室门大开,眼睛偷瞄着客厅里的三人,心里直犯嘀咕:前段时间还在嚷嚷着要请护工的姜子姜,转眼今天就要抛下他带领两个小徒弟要去嗨玩一番。心里难免不平衡,满脸不悦。“哼。”
姜子姜脚步停顿,像是刚刚发现家里还有一大龄留守儿童,于是转身扒着门框边安慰:“中午饭给您备好了,到点您自己热一下就好。玩完之后,我把孩子们送回家,晚饭前会回来的。”
姜父眼睛望着天花板,不打算分给姜子姜半分眼神,语气却是酸溜溜的:“怎么想起来去玩了?去就算了,还非挑我不方便的时候去。”
“怎么?您想去?没听说您有这爱好呀?”
“怎么说这也是我专业呀。”姜父的话语里带着深深闷气。
“下次,下次昂,下次我单独带您去玩!”姜子姜安抚姜父受伤的心灵。
这事还得从上周四说起,彼时路上拥堵,等待间隙,廖释青无意间问她:“周末有安排吗?”
姜子姜手上纠缠着安全带的卡扣,脑袋里回想自己的日程安排,最近除了在家照顾姜父大多事情都推掉了,于是回答:“应该没有,怎么了?”
“梧桐街那边新开了一家美术馆,我朋友上周去了环境不错,据说有几个国画大师作品在展。”
因为是首次开展,举办方邀请了很多著名国画大师作品,本次展览时间持续半个月,这是最后一周,机会难得。
最近姜子姜一心照顾姜父,消息难免闭塞。在听到廖释青报的几个大师名字后,内心蠢蠢欲动。
“还有内画展品。”
姜子姜眼睛又睁大了几分。
廖释青眼睛瞥着后车镜,咳嗽一声,看着两个小豆丁:“据说这次还有儿童展厅,动漫,科技屋飞机模型、机器人。”
廖释青像是一名专业的钓鱼老者,鱼钩上缀着鱼饵,将此投入河中。气定神闲,动作不紧不慢,语气不急不徐,每一个饵都正对鱼儿的胃口。
此时大鱼蠢蠢欲动,没经验的小鱼儿却是早就按耐不住。
“去!我想去!”
“去!我想去!”
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看似对什么都兴趣不大、少年老成的鱼儿也跃跃欲试。
姜子姜回头看看两个手舞足蹈的小豆丁,终于松口:“行吧,那你们要在周六把所有作业都要完成,不然就不带你们去了,让你们陪着姜爷爷。”
“姜叔叔那边,用不用我给他请个护工之类的。”
“不用,我会给他提前安排好的。”
经过这几天观察,姜父的身体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了。要不是姜子姜时刻盯着,说不准都要偷溜出去了。
“好。”廖释青嘴上应着,心里不禁对姜父感到愧疚。
“行了,您乖乖听话,到时候遇到好的作品我给您拍照片。”姜子姜一边检查有没有落下东西一边对姜父道:“有事给我打电话,其他的我都给您安排好了。”
“走了,跟姜爷爷说再见。”
“姜爷爷,再见!”
大门关闭,隔绝所有的欢声笑语。偌大的房间空寂无声,姜梁缓缓撑起身,步履缓慢走到厨房。
厨房蒸锅里的食物齐全。锅盖掀开,锅里的包子冒着热气,是姜子姜特意起早准备的。砂锅里的鱼汤汤鲜味浓,奶白色的汤底一看就知道熬制的时间不短。
姜梁嘴里骂了句死丫头,眼底的笑意和上扬的嘴角在此刻尽显。
急切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忘东西了?”姜父嘴里念叨着怎么不带钥匙然后打开门。
门外的老房少有的动作灵活顺着门缝溜进客厅,嘴里叨叨着:“外边太冷了。”
看到姜梁愣神,老房提起手里的小包,笑嘻嘻解释来意:“一个两个的都拜托我,来!下一盘。”
*
美术馆是新开的,展厅较多,展示内容丰富。八个展厅各有各的特色。
两个小徒弟在儿童展厅玩得乐此不疲,姜子姜也收获颇丰,一时间沉迷其中。
途径内画展,姜子姜终于想起自己的师傅身份,借此机会像两个徒弟传授知识,继而聊到绘画搭配知识。
“你画得好是一方面,色彩搭配同等重要。”
“人类都是感官动物。好看的东西,顺眼的事物自然更容易吸引人们的视线。”
听到这话,廖释青转头看向正在给自己学生专心致志上课的姜子姜,墨绿色针织吊带长裙与黑色线衣搭配,右手挂着的是已经脱掉的长款羽绒服。
廖释青眼含笑意,默默退到他们身后听课。上学时候觉得知识科普最是无聊,不如自己看书研究,这会却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说,懂得色彩搭配很重要。”姜子姜做最后总结。
穆佳禾唱反调,高举右手:“我知道哪两个色彩搭配是不合适的!”
姜子姜鼓励发言,伸出手示意:“哪两个颜色?”
穆佳禾:“红配绿,因为赛狗屁。”
一旁的穆佳穗不甘示弱默默补充:“红配黄,赛流氓。”
“...”姜子姜气笑了,两手呼噜着两个小徒弟毛绒绒的头发,直到弄得乱糟糟才停止。
就连一旁的廖释青都笑出了声。
姜子姜回头看他,面露尴尬:“师门不幸,师门不幸。”
廖释青笑着安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红配绿赛狗屁,红配黄赛流氓,这种俏皮话广为传播,不知不觉这两个配色也在人们眼中成了最俗气最难看的搭配。
“谁教你们的?”她可没教过。
“学校里同学都这么说。”
廖释青替姜子姜说话,给孩子们科普:“在历史上,有很多大红大绿的配色,就比如古建筑,红砖绿瓦。你们不觉得很漂亮吗?”
姜子姜转身对他们道:“红色和绿色都是饱和度比较高的颜色,运用得当的话,就会达到焕然一新、惊艳的效果。”继而又举例:“唐代的《虢国夫人游春图》里的人物服饰就是红配绿,搭配雍容大方。”
“还有红配黄,两者都是暖色系,放在一起搭配给人的视觉感很强烈,在绘画中也很常用。”
廖释青:“我倒觉得红色,黄色给我一种秋天的感觉,枯黄的落叶,似火的枫叶。有时候通过用色搭配可以看出画中季节。”
姜子姜继续接话:“不同配色运用好得话,都会产生不同效果,这也不失为向他人传播你想表达感情的一种方法。”又问两个小徒弟:“你们有没有喜欢的色彩搭配,大胆说都可以。”
两个小朋友一会看看姜子姜,一会又看看廖释青,埋下头陷入沉思。顷刻后,穆佳禾抢先道:“我觉得蓝色和红色更配,蓝天下的火烧云多好看。”
穆佳穗有不同意见,“我喜欢,蓝色配白色,蓝天白云。”
二人争执不下,最终寻求帮助,渴望获得他人肯定。
姜子姜无辜地看着他们,不想加入争辩。每个人对颜色都有不同见解,喜欢什么样的色彩搭配没有对与错,让他们发散思维没什么不好。
两人见姜子姜无动于衷,于是把求助眼神转向廖释青。
冬日里的天气寒冷,廖释青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黑色羽绒服,深沉的黑色在灯光下像是沐浴着阳光。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他,等待他的答案。
廖释青反倒定定地看着姜子姜,目光灼灼,眼底带着说不清的情愫。
而后她听到他说,“我觉得蓝色和粉色最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