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释青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直接扎根到这里,明明家中有钱,偏偏要自立门户。年轻气盛,大学毕业和几个同学创业,还真让他闯出来个名堂。
他公司旗下的一款购物APP广受用户追捧。
现如今各种购物APP层出不穷,比比皆是,要想从中突出重围就得从用户体验入手。
“你们的提议就只有这些?”廖释青坐在靠椅上,右手手中的钢笔在桌上轻敲两下,每一下都如催命符,听得让在座的其余人心颤。
“现如今同类型的APP比比皆是,我们要想从中脱颖而出就是要与众不同,你们是怎么做的?还有你们的推广活动就是这么做的?”
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挂着冰碴。
参会人员个个蜷缩身体,胆小如鹌鹑。
廖释青疾步走出会议室,被刚才的会议烦得头疼。眼下还不到下班时间,突然想起公司地点与姜记就记距离不远,自从商定好细节之后他也再没时间关心屏风进程,想着趁机转换心情,今天恰好空闲于是把车停在附近。
外边阳光刺眼,即便当天的最热时刻已过,闷热的空气依旧环绕。姜记就姜的空调开得凉爽,冷风将汗意吹散。
“廖老板,您来了!”李静上前打招呼。
“嗯。”廖释青微微点头示意,开始向店最里面位置看去。
“您是来看屏风的吧,在那呢!”
顺着李静所指的方向,店面左方角落位置,一张不起眼的老旧桌子上摆满杂物。
几支细小的笔被扔在桌上,一个棕橘色上窄下圆像个不倒翁的胶状物体被丢在一旁,乱七八糟的书和草稿纸在角落里备受冷落。
被反复揉搓多次的宣纸上画着潦草但生动的丹顶鹤,并配刘禹锡诗句。
笔走龙蛇,字迹潇洒。
屏风还未上色,但是屏风内的线描丹顶鹤画得惟妙惟肖。
画作主人却不见身影。
“姜姜姐刚刚去吃饭了。”李静出声解释。
“现在吗?”廖释青表情微征,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下午三点多。
“姜姜姐一直这样,一有工作就会忽略吃饭时间,她有自己的绘画进度安排,不完成她也做不下去其他事情。”
“她平常在哪吃饭?”廖释青垂眸看着跃然纸上的仙鹤,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轻轻抚过丹顶鹤的仙翅边缘。
李静有了一瞬愣神,“就不远处巷子尽头的米线店,姜姜姐选择单一,她一定在那。”
“好的,谢谢。”
湛蓝色天空下金灿灿的太阳高悬,热意占领了整个夏季,夏风奋起直追最终还是落得下乘。廖释青沿着李静所说的来到小巷,青瓦灰墙的小巷森冷,与外面如同两个季节。
穿过空巷,不远处飘来米线香味,他就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店铺门脸很小,进到店里,廖释青一眼扫过去,店里只有一个顾客,正背对着他。
顾客在挨着墙的位置等待,手机放在桌上,正播放着电视剧。
廖释青径直坐在姜子姜对面。
姜子姜抬眸看到他,似是很惊讶他的到来。
“吃饭?还是来看你的屏风?”姜子姜收起手边的手机。
“都算是吧,闲着无聊正好好奇来看看。问了你店里的工作人员,她说你在这吃饭,我正好饿了。”廖释青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回答得模棱两可。
廖释青听取建议点了和姜子姜的同款米线。
姜子姜的米线要比廖释青的早出锅,“要不一起吃点?”姜子姜问坐在对面的廖释青。
廖释青回复邮件的手停下来,抬眸看姜子姜,又看了看摆在她面前的砂锅,砂锅冒着热气,香味扑面而来。抿了抿唇,做了个吞咽动作才说道,“不用,你先吃,我的也快了。”
姜子姜饿得不行,也没再多谦让。
拿筷子的右手再次吸引廖释青的视线,无名指指尖外侧都长出厚重的老茧,隐约还能看到上有颜料的残存。
面前的姜子姜穿着黑色紧身半袖,蓝色牛仔短裤,不过大学生模样。姜记就记屏风里的仙鹤技艺精湛,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到如此境地的。
廖释青面色有了些许波动:“做这行,很辛苦吧?”
“啊?”姜子姜咽下一口米线,顺着廖释青的视线盯着自己手上的老茧,语气稀松平常:“多辛苦倒是谈不上,再者说现在有哪个行业是轻松的。”又把问题丢给他:“难道廖老板很轻松?”
廖释青想到在公司时的郁结,沉闷地摇了摇头。
“主要是我喜欢。”答案言简意赅。
廖释青拿起手边的饮料喝下一口,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放下时再次追问,“你从小就开始学了吗?”
“对,我学的时候年龄不大,学这个也是因为我爸。”
廖释青的也很快上来,两个人边吃边聊。
“听你这么说还挺有意思的,不知道你以后有没有时间给我慢慢讲,没准我们还能合作。”
姜子姜其实还不了解他的工作,所以对合作的事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成年人聊天的话术,就像改天一起吃饭一样,大多不会实现。
“当然可以!”所以,她随口应下。
吃完过后,两个人一路聊到姜记就记,之后,在店门口分别。
...
豆大的雨点砸到地上汇聚一滩湖泊,轻风徐徐,层层微波荡起。街边的雨景透着安逸般的寂然,汽车疾驰而过巨大的水花乍起,瞬间打破安宁。
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客流量也大打折扣。天气凉爽,姜记就记店内空调关闭,店门打开凉风阵阵。
远处一人手持淡蓝色雨伞,身形影绰,步履匆匆。
雨伞被挂到店门把手上,雨水拢聚到顶端,积少成多一路顺滑与地面的湖泊汇合。高大魁梧的身影在门口的地垫上踩来踩去,小心翼翼走进店里。
房间一隅,姜子姜正爬在桌上手握弯头毛笔埋头作画,屏风缝口细小需要极度专心。暖黄色的灯光投射,在她的眼睑落下一片阴影。听到门口动静,看清来人后调侃,“哎呦,稀客呀。”
姜梁嗤笑一声,眼角鱼尾纹凑在一起。边走边撸起黑色长袖,靠近姜子姜时抬手轻敲她的头,骂道:“死丫头。”
姜子姜捂着头斜了他一眼,表示不满,“不是吗?我看就是因为今天下雨,小区外边没人陪您下棋才来店里的吧。”
姜梁眼神飘忽,选择跳过这个问题,嚷嚷着:“老房呢,怎么今天没来店里玩。”
守在柜台前的李静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打了个哈欠才接茬儿:“房叔有日子没来了。”
姜子姜答疑解惑:“应该是和房婶出去旅游了,估计过几天就回来了。”最近朋友圈都快被老房刷屏了,小视频九宫图没有任何配字,姜梁甚少关注朋友圈不知道这些事很正常。
夏风从门口一路顺畅飘到店内,带动桌上的草图,宣纸轻轻掀起还未来得及享受自由就被重新按回原处。姜梁双手撑在桌上,瞧着图样点头夸奖:“不错,不愧是我闺女。”接着又面色严肃,连带着说话语气都认真了许多,“就是这个底色建议你换一个,不然会有点主次不分,换个其他淡一点的颜色会好。”
闻言,姜子姜立刻放下画笔,也收起了笑容,虚心请教道:“是吗,哪个底色?”
姜梁指出反面底色问题,拿起桌上书册,翻到一页递过去。姜子姜仔细比对过后发现确实如此,竖起大拇指称赞,“可以呀,老姜,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姜梁很快又恢复往常那般模样,伸了伸懒腰下巴微扬,哼笑一声倒背着手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下午时候,店里来了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个圆脸,一个瘦脸,两个孩子是双胞胎。
是姜梁私自为姜子姜认下的徒弟。
姜子姜实在敌不过姜梁的软磨硬泡,只能接下。
而姜梁把俩孩子放下就又跑了。
两个小孩说话声音奶奶的,听得李静心里软绵绵的,把自己珍藏的零食统统贡献出去。
姜子姜放松身体,一只手杵在柜台上,歪头瞧着怀里抱着一堆零食,嘴里叼着棒棒糖的两位小朋友。
两个小豆丁眼睛又大又亮,黑葡萄似的眼球滴溜溜乱转,确实可爱。
但是自己难免得设立师傅的威严,故意板起脸,“以后周末有时间就都来我这。还有就是,既然进入师门,你们统统要有自己的字。”
字为名外之名,是对名字的补充和说明,而和名字的关系一般分为:并列,补充等等。
可偏偏姜子姜随意惯了。
她说完起身,从柜台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已经起了毛边的书认真翻看,书是16开的。伴随着发黄封面的掀开,时代的气息迎面而来。书的内容又被保护得很好,可以看出书的主人很爱惜它。
忽而想到什么,抬头瞧见四只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姜子姜咳嗽一声,把书放在腿上故作沉思,“这样吧,师傅也不是独断专行的人,你们还是有民主选择权的。”右手在大腿上轻点,“来,跟我说一说你们都喜欢什么颜色吧。”
“灰色,我喜欢灰色!”肉脸蛋小胖眼睛笑成一道缝儿,抢先开口。
姜子姜把视线转向瘦一点的那个,扬起下巴,“你呢。”
瘦脸小孩眼睛瞥向别处,冷酷开口:“黑色。”
姜子姜点点头,嘴里嘟囔着:“灰色。”打开书快速翻看,片刻后提高音调,“找到了!你喜欢灰色,你就叫寒泉。”继续埋头查看,嘴里还在不断念叨,“你喜欢黑色,黑色的话...”脑袋像个拨浪鼓,随着翻书的频率不断摇头。
“瑾瑜,你就叫瑾瑜了。”姜子姜十分满意自己的神速起字。
谁知酷酷的小伙开口,“不要,这个名字像女孩子。”声音冷酷且带着稚嫩。
姜子姜眯起眼睛,“小朋友,你年纪小没文化我理解,但不懂不要瞎说呦。”
民主选择权执行到一半就夭折,两个小朋友的字就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姜子姜早就看透了两个小孩的想法,好心安慰他们,“想当初你们的师爷就是这样给我取名字的。”说罢耸耸肩,“这也是传承,懂不懂。”
“行了,我手头还有点活儿需要结尾,让李静阿姨给你们一人一个水晶球,一人领一支笔。去练习画直线,画圆圈。”
两个孩子年纪还小,现下也教不了其他,唯有锻炼他们的耐力,况且还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最后能不能安心留下。
*
收到姜子姜微信的时候,廖释青正在家里工作。
屋内环境空旷且单调,透着一股冷淡风。冷灰色沙发摆在客厅中央,与沙发隔了一段距离的是白色大理石吧台,吧台上的电脑里显示的是工作报表和上周的会议记录。
阳光透过窗户闯进屋里,风影摇曳。咖啡的热气蔓延,氤氲着一股浓浓的香味。
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廖释青轻拢一下浓密的黑发,额前碎发下的深棕色眼眸平淡中带着疲惫。
捏了捏眉心,继而松动筋骨。
为安心工作,手机提示音关闭。重新打开手机回复未读信息,江易的信息被搁置在一旁,回复完其他,最后才面无表情点开查看。
【周末就别在家待着了,出来玩吧。】
【打打球再吃个饭,一起聚聚吧,大伙儿都在呢】
腰酸背痛,确实需要放松。还没回复,姜子姜的消息发了过来,【屏风完成了,有时间可以来拿】
廖释青抿一口咖啡,终于露出笑容:【今天下午可以吗】
【可以,我正好在店里】
于是不假思索地在微信里回绝江易:【不了,有重要事要忙】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的姜记就记门前多了两个门神,门神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从廖释青进门时两人的视线就一直追随着他。
两个小门神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看他的眼神像防坏人。
自己又没有过多和小朋友打交道的经验,平时不是板着一张脸就是故作不耐。亲戚家的小孩也不待见他,上学时候给亲戚家孩子补课,哪次不把他们骂哭都是不正常的。
正在廖释青苦恼着要不要和他们打招呼时。
“来了。”姜子姜及时从库房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用来装屏风的礼盒。
礼盒用锦缎包裹,蓝色龙纹,内部是明黄色的绣花锦缎。
廖释青应声顺便把手从运动休闲裤兜里释放出来。今天的他穿着休闲,烟灰色衬衫内搭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对比之前看起来更温和一些。
“屏风在那儿。”姜子姜指了指最里侧位置。
还是还张角落里的老旧桌子。
屏风的一面是用比荷叶偏浅一点的绿色做为底色,乌金色枝干从角落伸展,枝条上有象牙白色的鲜花点缀,屏风底部花团锦簇。
内容简单鲜明。
屏风正面的丹顶鹤头顶用红羽渲染,身披纯白战袍。脖颈及翎毛用黑色点染,仰头望天正欲展翅高飞。乌木上仍有仙鹤站立,单腿独立保持傲然挺立的姿势。
树木拐角用金色描边,落叶如荧光纷飞,又如星星般坠落。天际还有白云飘飘,底色为螺甸紫。
草图上的画面跃然纸上,展现在屏风里别有一番韵味。
廖释青站在原地长久未说话。
姜子姜抱着礼盒的胳膊不自觉收紧,歪头问他,“还行吗?”嘴上和姜父夸口是一回事,可是这次,饶是她技艺不错也多少有点没底。
廖释青垂眸,面对着把担心全写在脸上的姜子姜忍俊不禁,嘴巴极力抿着强忍着笑意。
姜子姜不解,仰头与他对视。“嗯?”再次询问。
姜子姜的皮肤很白,近看更是没有任何什么瑕疵。圆圆的眼睛干净无辜看得他心口发紧,廖释青心如擂鼓,脸上似是有火灼烧,双眸都被熔化出了几分羞怯。
在被发现异常之前,他急速转身,有意无意地抚摸着桌上的屏风,屏风触感冰凉。避免再次被追问轻咳一声,匆匆回答:“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