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云领着于甲进了帐子。
于甲这白发老翁,这几天不停地奔波在帐子与帐子之间,腿脚越发的不利索了。
“于公。”邬求言连忙起身让位。可自己的袖口被卜雨紧紧拽着。
他看着卜雨一脸茫然的神情,在一旁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了下来。
于甲拾起卜雨的左手、右手挨个把了一遍脉。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于甲问道。
“疼。呼吸间浑身都疼。”卜雨顿了顿,打了个冷战,“还很冷。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眼睛问题不大,只是被百沸丸的功效冲的,气血上突,压迫了眼睛,不假时日,便会慢慢恢复。”
于甲说话间已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取出数根银针,悉数扎在卜雨的手上。
卜雨只觉手上一酸,像是开了个泄口,一部分的疼痛随着这口子飘散了出去。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你的身体已经被寒气侵透,针柄都冒着冷气。阔克苏尔的夏天治愈不了你。继续留在这儿不利于后续的恢复。”
“那该如何是好?”邬求言追问道。
“现下唯一的出路便是带她离开这里,去个热地方调养调养身体才是正道。”
于甲捻了捻卜雨手上的银针道,“你们于殿下有恩,至于这半年来你们私自入城悬赏,调查这里人梦境一事,殿下海涵,不会追究。除此之外,回去路上的吃穿用度,包括后续的用药,都不劳你们费心,只管养好身体,一切支出我们来承担。”
“于公的意思是赶我们走了?”邬求言沉声问道。
于甲咧开嘴皱起眼角周围的皮,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看起来像个假人。
“非也,只是为这位卜小姐的身体考虑罢了。”
于甲话音刚落,帐子再一次被掀起。是怀暻到了。
怀暻本已率众启程赶往新肃,没走多远便被小春快马追上拦了下来。
怀暻进来便望向榻上,卜雨苍白的脸,以及一旁被卜雨紧紧攥住衣角不放的邬求言。
邬求言起来俯身行礼,袖子还连在卜雨手上。
于甲起身,低眉颔首,“殿下来了。”
“于公。”怀暻朝于甲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卜小姐情况怎么样?”
“殿下放心,卜小姐目前身体状况已稳定下来,日后坚持用药,恢复到之前的十分之七不成问题。”
“只能恢复到七成吗?”邬求言听此忙开口。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怀暻也问道。
“七成已是最好的预测。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于甲看向一直沉默的卜雨。
“身体受冷还可以生火驱寒,可若是魂魄意识被冻住了,就不是用药就能解得了的。”
“她是阴通师,是出卖自己的一魂一魄与梦魇做交易的,自会明白失魂落魄的后果。”
于甲话如其人,吐句如匕首般锋利,平等地刺向在场的有关人员。
饱受梦魇折磨的邬求言明白于甲所说。
阴通师也确实如此,拿出自己的魂魄与别人的梦魇缠斗,事成便好,否则不死也要落个疯人的下场。
没有阴通师能逃过这一劫,或早或晚罢了。
一言未发的卜雨终于在此刻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谢谢于公,能活过来,我已知足了。七成已是天赐。”
于甲笑了笑,“你这姑娘倒乐天。不过你说得对,人只有活着,才能谈以后的事。”
于甲加重“活着”二字,目光看向邬求言,似是有意让他开口。
卜雨扯了扯邬求言的袖口,“邬先生,帮我扶起来,我有话对殿下说。”
邬求言闻言没有阻止,他起身,手臂绕过卜雨的颈后,将她轻轻地捞了起来。在她背后垒了几床被,好让卜雨靠在上面。
“殿下恕罪,民女实想起身,可这身体却不受使唤。”卜雨软塌塌倚卧着。
“无妨,我说到做到,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多谢殿下,那我就直说了。殿下有所不知,民女自离家以来,每月都会与家父通信,在进入阔克苏尔地界之前,连寄了两封家信都没有回音。”
“家父曾叮嘱过,路途漫长,通信时间拉长之事无可避免,若无回信不必慌张。只是民女实属放心不下,阔克苏尔境内通信不太便利,或许是家父手信无法进来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怀暻接问道。
卜雨歇了歇,接着说道,“于公方才提到我的身体已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后续修养用药在此也多有不便。因想劳烦殿下遣人将民女送至新肃。那里应已入春,温度适宜,且民女可在那与家父通信报安,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卜雨说完,并没有听到答复,轻声道,“殿下?”
怀暻此刻正观察着卜雨的一颦一簇,想要看出什么破绽来。但那张脆弱的脸上并无波澜。
“你去了新肃之后如何安身?”
卜雨挤出个笑容,“殿下放心,新肃有民女亲友,在那里住一段时间不成问题,不劳殿下费心。”
“卜小姐,新肃非最佳静养之地啊。”于甲插嘴道。
“不瞒您说,于公。邬先生受梦魇所扰,只有在阔克苏尔能安心养神。我的身体又不能在此耽搁,我能想到的最便宜的去处就是新肃了。新肃比阔克苏尔暖和些,也是离阔克苏尔最近的一座城池。”
“待我与邬先生都把自己养好些,我们便启程返乡,不再叨扰殿下与诸位。”
卜雨的理由着实真切,让人找不出不是来。
“那正巧,我刚好有事要去一趟新肃,倒可以送卜小姐一程。”怀暻应了下来。
“殿下,这...”于甲压着声音还没说完后半句,卜雨紧接道:“多谢殿下。”
“让人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启程。”怀暻抛下最后一句话便走了。于甲也跟了出去。
待人都走后,帐内只剩卜雨、邬求言和知云三人。
“你到底怎么想的?”邬求言终于忍不住问道。
知云见他俩有话要说,悄默声地退了出去找小春收拾行囊去了。
就在于甲进来之前,卜雨拉着他同他讲了她的“计划”。
——半个时辰前
“邬先生,我还有件事要说。”卜雨朝着邬求言的方向,即使她看不见那里的邬求言。
“什么事?”
“一会儿不管我说什么,邬先生都不要插嘴。不管我说的是真的假的,请邬先生不要拆穿我。”
“你要说给谁听?”
“说给塬王怀暻听。”
“他人已经走了,上哪说去?”
“所以我让小春去追了,希望能追上。我醒的还是太晚了,要是早一点就好了。”卜雨有些气馁。
她为了承这份恩情,差点连命都搭进去。现在自己好不容易醒了,结果给予她承诺的掌权人不在场,她想要回报都没人能找去。
“你真是胡来,那可是属地封王啊,哪能凭你一句话就能呼来唤去的,你有几分把握敢这么做?”邬求言边叹气边摇头。
“邬先生莫着急,我没有十分的把握能使唤动这座大佛,但却要借这个由头佐证我一些想法。”卜雨娓娓道来,语气里听不出起伏。
呼吸对她来说都颇费力气,说完这一通话让她更加难受。
“邬先生莫要同我讲话了,让我留些力气吧。”卜雨说完便闭上眼睛,好似睡了过去。
邬求言看着卜雨蔫蔫的样子,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想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卜雨在怀暻走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你觉得我需要留在阔克苏尔来避免梦魇所扰,那大可不必。我们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帮你恢复身体。”邬求言如实说道。
虽然留在阔克苏尔是“任务”所需,但他更不想在阔克苏尔失去卜雨。
卜雨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不解释清楚是不行了。
“邬先生,刚刚于公话里的意思,想必你也听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并不想我们留在这儿。基于这个目的,他说的话便不能全信。他出的主意未必是对我好的。”
邬求言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而我,正是因为想恢复好身体才打算去的新肃。你或许不知,塬王一行人,下一个落脚点正是新肃。”
邬求言恍然大悟,“既知是新肃,所以你才编了个去新肃的借口是吗?”
“没错。于公此人的确医术高湛,且对阴通师的事十分了解。在他手下尚有七成活,要是离开了他们,怕是命不保夕。即使塬王真心想治好我,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他怎会过问?”
“像现在我的想法是跟着塬王,能跟多久是多久,直到身体好起来。哪怕于公想让我们离开,但有塬王在,他也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