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秦亿云起了个大早，且刚起身就出了门，以至于一上午宋晋和都没看到人。
要说往常吧，府里没人说话他倒是静得自在，可自从被她乱了心神，半日不见总心里不安。
“王妃出门干什么没给你说？”
长福摇摇头，“王妃身边一直是冬娘照顾，她有什么话也只告诉冬娘。王爷别担心，也许是和冬娘约着一起去买菜了，王妃昨日说向想念虞国的菜饼，冬娘大概率带她出门买菜。”
“又是虞国菜式。”宋晋和摔下书卷，彻底看不进去了。
自从被她整顿王府，茶叶换了，早点换了，如今中午吃什么，她都定好了。他倒像借宿王府的人，厨房做什么他吃什么。
长福抓抓脑袋，“要不……奴才给厨房说说，今日换王爷爱吃的？”
宋晋和一个眼刀扫过去，长福脖子缩了缩。
又猜错了。哎呦，师父那眼色，他怎么学了这么久也学不会。
“元德呢？”
“王妃叫师父一同出门了，说要搬东西。”
听闻这话，宋晋和转过轮椅，“以后这些活你去干，不会说话就多跑腿。”
看到冰山一样的人冷脸离开，长福没忍住吸一口气，是他不想去吗？王妃又大方又好说话，要不是今日他轮值，他巴不得上街呢。
而此刻的街上，秦亿云刚将栗粉糕拿到手，就给元德公公分了两块。
元德受宠若惊的眯起眼，“哎呦，这是王妃的零嘴，老奴怎么好意思领。”
“买都买了公公就吃吧，本公主又不差那点钱。”秦亿云无所谓说着，随后看了眼他提着的大包小箱，“这买的狐皮，王爷应该不会介意吧？”
元德公公笑得金牙都露出来，“还有什么比王妃亲自送更重要？咱们王爷啊，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是这些年一直一个人，才养成这清冷性子。老奴瞧着，您来这两日，嗯，干得好！让王爷心里已经有您了。”
“是吗？”秦亿云挑挑眉，“冬娘也这么说，可我怎么感觉不到呢，能不能让他再明显点。”
元德吓得忙后退两步，顿时糕点也不敢吃了，“公主这就为难老奴了，所谓徐徐图之，我们得慢慢来，这有进步就是好事。”
“成，那就听你的。”秦亿云主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走两步，就将注意力挪到了街边老爷爷的糖画上。
“糖画！糖画！要什么画什么的糖画！”一半腰高的小男孩在老爷爷旁帮忙张罗着生意，老爷爷笑得眼睛都快眯不见。
“冬娘，你吃过糖画吗？”秦亿云看着这一幕，满心温柔。
冬娘摇摇头，“老奴不曾吃过，公主若想要，咱们买来尝尝。”
不过她记得，公主是不喜欢的。上一世她也曾给她买过，但她说糖画太甜，而且黏牙。相比于街上的小食，她更喜欢她做的小吃。
秦亿云当然也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但重活一世，有些东西仿若上世故人，即便有不好的回忆，也让人生出亲近。
冬娘看清她想要的心思，上前买了一个，画着小小的人儿，是她。
秦亿云见状莞尔，“画得太年轻了些。”
“老奴倒觉得画得还不够，我们王妃，明明比这还要年轻，还要貌美！”元德公公再一旁谄媚道。
而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笑了。
冬娘笑公主还能回来，而且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秦亿云笑居然回来，还要走一遍老路。
有高兴、有无力、也有看不清前路的迷茫。
她浅浅咬了一口，甜得厉害，还是上一世的味道，竟一点都没变。
“不喜欢？”冬娘早预料到一般，将帕子递到她嘴边，“那就吐出来吧。”
可秦亿云摇了摇头，将那抹甜腻生生吞了下去。
上一世她苦吃得太多，以至于心里都泛着涩味，临死前嘴里的麻木都冲不下去，如今吃点甜口正好。
冬娘微微惊讶了一瞬，随后莞尔笑了，只当她是给那个小孩面子。
回到王府后，秦亿云直去了西院，将自己买回来的狐皮摆到宋晋和面前。
“王爷，昨日毁了你一件狐皮，今日我买回来了，你看看可还满意？”
宋晋和撩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嗯。”
“可惜还是差了点，你那件狐皮是亲手打的，我是上街买的，就算花再多金子也比不上你的金贵。”
秦亿云一边佯装可惜，一边又拿着狐皮在他身上量，“不过大小正好，让元德公公给你也做一件斗篷怎么样？我有一件，王爷有一件，除夕煮梅的时候正好穿上。”
“除夕煮梅？”宋晋和眉眼动了动。
“对啊，这都十一月底了，除夕的事也该张罗起来了。我听说燕国除夕是要煮梅酿酒的，桃花酒我喝多了，梅花酒还没尝试过呢。”
“千峰苑从来没做过这些。”宋晋和移开眼。
“那就今年除夕做啊。”秦亿云没问为何，也没问今年可不可以，就直接说今年要做，“该买的工具我都让元德公公去买了，听说大年初一还要包饺子，我让冬娘抓紧时间学学，这块她可真不会。”
小脑袋在耳旁叭叭叭说着，冬日的凉风似乎也没那么冷，宋晋和开始和她搭起话，“虞国过年不做这些？”
“我们吃汤圆！”桃花拆换在秦亿云脑袋上晃来晃去，映着阳光，看得轮椅上的人晃眼。
“王爷你吃过汤圆吗？汤圆可好吃了！虽然常见的是花生芝麻馅，但我最爱的，是桃花馅！这是我和母后自己研究的，集市上都没得卖！不过你也可能不喜欢，冬娘就不喜欢，她说甜味太寡淡了些，一口下去尽是糯米……”
“不寡淡。”
“嗯？”秦亿云正望着院中枇杷想自己的母后，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转过身才发现某人一直眼眸漆黑的望着自己。
她心底是隐隐有些猜到的，但面上，还是装出纯善的模样，“王爷想吃吗？可惜今年没收集桃花，除夕做汤圆要用的桃花，都是开春收集好，清洗后浸泡在坛子里，现在已经晚了。”
“不过没有桃花馅，我们可以做芝麻花生馅，王爷吃过芝麻馅吗？芝麻馅也是很好吃的！大多数人都会喜欢吃！”
宋晋和点头，“吃过。”
那年和齐国打仗，他曾乔装在虞国边境待过一个除夕，边境客栈的老板就曾端上来一碗圆圆的吃食。
他当时还纳闷，结果老板说，这是虞国的习俗，除夕吃汤圆，能把思念寄回家里，和亲人一起团圆。
那年，他还对皇室抱有希望的，也把她当做母亲，可……
宋晋和垂眸轻笑一腔。
“王爷？王爷？”见他出神得厉害，秦亿云在旁轻唤，接连几声都没反应便蹲了下来，戳了戳他胳膊。以至于现在宋晋和回神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画面。
抹红衣裳，白皙面庞，一双眼儿又圆又亮，明明藏着别的心思，却总是扮做纯良的模样，乖巧的望着他。
宋晋和喉咙动了动，“你不怨你父王母后？”
“为什么要怨？”
“若不是他们败了仗，你也不会来和亲。”
弯长睫毛垂下，那双眸子里的光也暗淡下去，虽不及刚才明珠耀眼，但这样好像才是她本来该有的样子。
“是不想和亲，但不怨。”秦亿云轻轻说着，思绪回到上一世出嫁前，母后拉着她的手泪流满面。
“她是最不希望我和亲的，甚至想找婢女替我，可我身为公主，享得了虞国数十年繁华，就得在落败时挺身而出。三姐想留京城，却被丹蚩王带走，七妹一心想离开皇城，却为了平定常居京城的亲王永留皇宫。有些事是我没法选的，就像冬娘所说，是天意。天意告诉我，我的命定之人在此。”
所以我才会两世来燕。
“你信天命？”
“信。”秦亿云重重点头，“心有不甘重渡此劫，心甘情愿安稳流年，书里不都这么写的。”
宋晋和点点头，没想过这位公主看过这么多书。
“秦……”
“亿云，秦亿云，王爷若喜欢，叫我云儿就好。”
“咳咳。”秦亿云说得轻快，宋晋和却叫不出口，他假意咳了两声，“既然你我已然成婚，就是一辈子夫妻。不管心里如何，我们都得扮好夫妻角色……”
“扮好？难道王爷心里有喜欢的人？”他话还没说完，秦亿云抢先打断，“难道是范家小姐？不会吧？王爷当真喜欢她？那你……你也没派人告诉我，早知道我就不抢亲了，我还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是不是觉得羞耻，我玷污了你？”
宋晋和喉里堵上一块石头，看着眼前女子叭叭叭却越扯越歪。
“这可怎么是好，我听说三皇子和范小姐也已然成婚了，这还能换亲吗？”
“秦亿云！”宋晋和捶着轮椅扶手重重吼出声。
“嗯，王爷，我在呢。”
“我和她没感情，过往也没有想过别的女子，你莫要给我乱扣帽子。”
“过往没有，谁知道以后呢？”
“以后……”宋晋和心口的话堵在嘴边。
秦亿云咬着下唇撇撇眼，看，心虚了吧，整日这么多漂亮婢女在你面前晃悠，指不定已经看上哪个了。
“离我近些。”宋晋和突然说。
秦亿云不懂，但秦亿云照做，一双扑棱扑棱闪的眼睛凑到他鼻尖，“干什么？”
“以后是你。”
宋晋和低头，直接噙住那张乱七八糟什么都说，但又念得紧的唇，重重的吸了吸，随后咬，“张嘴，剩下的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