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给柳霖写了一封信,一封简短的信。
一个三百岁的家伙,和一个二百五十岁的家伙,最后选择的沟通方式,是写信。
真是将复古进行到底。
当然了,毫无疑问是柳霖提出来的这一点。
因为柳霖是个不爱回碎片信息的人,他喜欢1、2、3、4把要说的事一次性都分点列出来,如果对方也能分点回应,那就更好了。
但柳霖不会主动提出自己的这一偏好,他从不会要求他人为自己改变。
不过凑巧的是,皮特的第一封来信,就是分点概括的。
每一段和每一段之间,甚至还特意空了一行,作为方便阅读的设计。柳霖嗅了一下,信纸上有股淡淡的花香味。
一个极其贴心的人。
柳霖不仅看到了皮特的贴心,还看到了那份贴心背后隐藏的不安全感。就像墙角处的一团阴影,始终就在那里。
“第一封信,嘿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呢。
想来其实我最拿得出手的话题,概括起来全都是人际关系。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家人太多了,朋友太多了,感情经历也太多了。也不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
说来这一切,其实我都想忘记的,但我又怕我将来不记得。矛盾的人。
嘿嘿,所以你是我的树洞吗,或者叫你柳树洞,这很酷。”
小朋友一样。
柳霖嘴角微微上扬。
在人际关系这一块,柳霖算得上是皮特的相反面,如果说不出于物质层面的利益而互帮互助的人叫朋友,那么柳霖就属于没有朋友。
隐居者小岛上的那些“朋友”,固然接纳了他血瘾者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这些人在那场大火里,并没有站出来袒护过他哪怕一点。他们接纳柳霖,是出于好奇和一种变相的自我满足。
与残缺者为友,总能满足一些伪善者的优越感。
至于被皮特当做存放秘密的树洞,柳霖对此没有意见。无论怎样的秘密,他都能够以平常心接受。
皮特正在逐步靠近自己。
柳霖考虑的问题主要有两个,一是能够和皮特展露多少程度的自己而不至于吓跑他。
二是这段虚无的友谊将维持多久才会被他舍弃掉。
白兔子以为小木屋里的是一只寂寞的黑兔子。所以他带着鲜花,敲着门。事实不是那样,木屋里的是一头怪物。它会把靠近自己的所有人都撕个粉碎。
不过,也是头寂寞的怪物就是了。
柳霖接了个电话,又要工作了。
他直接打开窗户,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化作一团黑色烟雾在夜空下的城市大厦间穿梭。最终停在了一个湖边公园里。
一个小胖墩,穿着单薄的衣服独自坐在长椅上打游戏,游戏角色拿着砍刀在峡谷里冲锋陷阵,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华丽的特效。
“豪。”柳霖出声。
豪吓了一跳,看见是柳霖后,手里的动作停下了。
“收到你要正式放弃初拥的消息,我来消除你的记忆。”
柳霖点亮瞳孔,猩红的瞳孔中跃动着繁复的花纹,一边走近豪。
“等一下。”豪的声音很闷,很小,就像罐子里被剩下的几粒米。
他由于紧张,呼吸有些急促,但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是被我家里人卖给苏家的。他们不要我了。”
柳霖停住了脚步。
“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他们希望我至少可以被初拥成功,那样也算派上了一点最后的用场。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连第一次初拥都失败了。”
“苏家管家说我的血缺乏生命力,充斥着寡淡的忧郁和恐惧,很难喝。”
豪的手机上明晃晃地闪动着“游戏失败”四个灰暗的大字。
“我…我很害怕。我怕死,也怕变成怪物。我根本就不想成为吸血鬼。像你那样子打打杀杀,我更加没有那样的勇气。”
“司机大哥,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我的人生已经看不到希望了。”
柳霖嗤笑了一声。
二十出头的人生,一切都还刚刚开始,明明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却偏把自己困在不进则退的独木桥上,逼死自己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豪选择现在一股脑地把这些说给柳霖这个不相关的人听,是因为他实在没有一个倾诉的对象。而且他也恐惧,“被消除记忆”的人是否会不再是自己。此番行为是一种自暴自弃。或许他内心深处希望柳霖可以大发慈悲地安慰他几句,甚至帮他化解困境。
但柳霖不是那种会到处帮助别人的滥好人。
柳霖直视着豪的双眼,豪的表情由恐惧逐渐变得恍惚,柳霖逐字逐句地加入了暗示。
“你不记得有关苏家、血族的任何事。你只是参加了一场面试然后落选了,仅此而已。”柳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但你没有放弃,你知道你会找到工作,因为你始终相信你自己。”
豪复述了一遍柳霖说的话,眉头舒展了几分。
一段时间以后。
豪恢复了清醒,有点迷茫地看了看周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公园里。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想要回忆,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对了,我家里和我断绝关系了。”豪喃喃自语,他暗自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不过没关系,我会靠自己活出个人样的,明天开始整理简历吧。”
他忘掉了柳霖以及苏家的事情,从此无缘成为血族,但这不是什么坏事。
柳霖给雇主发消息,确认记忆已经消除完成。事后,他收到三包血袋作为报酬。
“现在不能喝,得回去放冰箱里存起来。”柳霖咽了下口水。
然而,柳霖回家时,却发现家里进“贼”了。
一个他不想见到的人。
“文森特,好久不见,你想我吗?”
女人喝着他冰箱里的血袋,她的吃相很狂野,有许多血洒在了地上。
柳霖心里抽痛了一下。
她翘着二郎腿:“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