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我开始和和谢知遥偷偷私会,白日里我在翰林院当值,夜里翻墙去见他。
除了陪他,我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搞钱。
谢知遥那样的人,合该用云锦裹着,用羊脂玉供着,每日只管赏花弹琴,不该为了一匹好料子、一方好墨跟我精打细算。
我给书坊润笔,替富户写碑文,连谁家分家产的烂账都接。林栖梧看不过眼,塞给我些更“体面”的私活——无非是些世家大族里见不得光的账,钱多,耗神。
夜里,和谢知遥私相授受之时,他躺在我怀里,手指轻轻描摹我的锁骨,声音软得像春水:“阿沅,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瘦了这样多?”
我搂紧他,下巴抵着他发顶,语气随意:"嗯,翰林院事多。”
我赚钱的门路越来越野。除了林栖梧拉的线,自己也开始琢磨些来钱快的“偏门”。
爹爹的家书就是这时候到的。
很厚实的一封。我打着哈欠拆开,先掉出一张洒金笺,是本地钱庄的兑票,数额后面的零长得晃眼。
我怔了怔,才往下读。
爹爹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说,沅儿,爹爹知道你想娶世家公子。爹帮不上你别的,只能回家……找了你外祖母。
后面的话,我读得断断续续,脑子里嗡嗡响。
最后,我握着信纸,久久无法回神。
林栖梧探头进来时,我还捏着那张巨额纸票。
“咋了沈妹妹?又接大活了?”她眼尖,凑过来瞥见银票一角,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季家的票印……沈沅,你以后就是我亲姐!苟富贵,勿相忘啊!”
我将信纸递给她。
她看看信,又看看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你爹爹……是季家当年那个跟人私奔的公子?!”
“季家……江南那个富得流油、盐茶丝绸矿产生意做遍半个南边的季家?!沈妹妹,你藏得够深啊!状元让你考了,首富家业也等着你继承?这还让我们这些凡人怎么活?!”
“我也是刚知道。”我揉了揉眉心,实话实说。
坦白家底后,谢知遥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平淡。
“所以,”我坐在茶楼雅间里,看着对面
正在给我剥橘子的谢知遥,语气平板地陈述,“我现在,很有钱。”
谢知遥手指顿了顿,将一瓣橘子递到我唇边,眉眼温润:“嗯。”
“不是一般的有钱。”我强调,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漂亮脸蛋上找出一丝惊讶或别的什么。
“看出来了,”他轻笑,将又一瓣橘子塞进我试图继续说话的嘴里,“小、暴、发、户。”
三个月后,我们的婚礼成了京城数年的谈资。
不是没有更奢华的,但像这般,新科状元娶走了几乎内定的“太女正君”、清贵世家谢氏的独子,本就充满了戏剧性。
太女殿下甚至派人送来了一份厚礼,姿态大方,却更引得私下议论纷纷。
“瞧见没?太女殿下这是……当真不在意?”
“呵,不在意能送这个?我看是风度和成全。”
“谢家这次……可真是把宝押在个新科状元身上了。”
而这场婚礼,用林栖梧的话说:“沈沅,你这是恨不得把‘老子有钱’四个字,用金线绣在迎亲队伍的旗幡上!”
爹爹从江南送来如山如海的聘礼,前朝名家的字画卷轴、失传已久的孤本典籍、温润生辉的羊脂玉料、异域飘来的奇珍香料……
每一件都透着“我不止有钱,我还有品”的底气。长长的队伍抬着它们,沉默而张扬地穿过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一路抬进谢府。
谢太傅开明,只笑着对谢知遥说:“我儿欢喜便好。”
谢家也不含糊,十里红妆,煊赫至极。
迎亲那日,队伍从御街尽头排到了谢府门前。红绸铺地,十里不绝。
一路鼓乐喧天,万人空巷。议论声自然也少不了。
“啧,果然是商贾之家,铜臭味熏天,也就谢家这般惯着……”
“老天爷,这排场……比去年忠勇侯家娶正君还阔气!”
“嗤,再阔气也是商贾底气,哪有太女殿下尊贵?谢家怎么想的……”
“太女殿下那边……竟也肯?”
“听说太女殿下至今未立正君,莫非……”
“嘘!慎言!”
而来已过四年。
今年夏。
我新晋了吏部侍郎,正与几位同僚从醉仙楼出来。官袍领口微敞,带着七分酒意站在街边,听他们争论着该去兰台阁听曲还是到画舫赏荷。
”沈大人今日做东,可得挑个新鲜去处!”
马蹄声与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自身后传来,带着皇家的威仪,压过了街市喧嚣。
我们下意识退到路边。明黄绸缎车帷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四角金铃随着车驾行进叮当作响。
是宫里的车驾。
会是陛下么?
那辆华贵马车却在经过我们面前时,缓缓停住。车帘被一只戴着翡翠戒指的纤手掀起半幅。
先看见的是陛下。她今日未着朝服,茜素红常服衬得眉目愈发矜贵。
我们慌忙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陛下并未叫起,她回过头,看向了车内,声音是罕见的温和:“知遥,你看,外面日头正好,要不要下车走走?”
车内没有回应。
隔着晃动的纱帘,我瞥见半截素白广袖搭在窗沿,清瘦腕骨上戴着熟悉的伽南珠。
良久,车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陛下眼底掠过一丝失望,转而对我们淡淡道:”诸位爱卿免礼。”
金铃重新摇响,马车在侍卫簇拥下缓缓驶离,卷起淡淡龙涎香。
同僚们这才直起身,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位就是谢贵君吧?真是…可惜了。”
”听说入宫后终日闭门不出,幸有陛下怜惜…”
”沈大人当初倒是果断。”有人意味深长地看我,”不爱美人爱江山啊…”
我望着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车驾,忽然抬手抹了把脸。
盛夏阳光灼热,竟烤得眼眶发疼。
”愣着做什么?”我转身扯出个笑,官袍银绣在烈日下闪过冷光,”不是要去兰台阁?今日的酒钱,算我的。”
金铃轻晃,车厢里弥漫着龙涎香与药味的混合气息。
"你看到了吧?"萧玉衡的声音放得很轻,"她如今春风得意,官袍都穿出七分酒气。身边围着多少逢迎之辈……哪还有半分想起你的样子。"
谢知遥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伽南珠在腕间轻轻转动。
刚才,那个身影一晃而过——官袍微敞,站在一群朱紫大臣中间,笑得眉眼舒展。
她总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得漂亮。包括忘记他。
腕间伽南珠突然烫得灼人。这是当年她跪在佛前三步一叩首求来的,说愿我的知遥百岁无忧。
如今她大概早已忘了,这串珠子曾被她怎样珍重地捧在掌心,如同珍重他们那些年。
“沈沅。”他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窗外那抹刺眼的笑意抹去。
”你如今这般风光,可曾有一刻...”
”...想起过我?”
”狼心狗肺的东西,也配你念念不忘?”萧玉衡忽然倾身扣住他手腕,”朕和你年少情深,甚至准你保留这串破珠子——”
”陛下。”眼前人终于开口,声音像碎玉投进深井,”伽南珠避邪,臣近来多梦。”
萧玉衡猛地松开手,冷笑:”梦到什么?梦到她哭着求你回去?”
话未说完,谢知遥忽然低低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背微微发抖。
萧玉衡连忙将他揽入怀中,一下下轻拍他的背。
"好,我不说了"她像是妥协般叹息,"我只是……只是见不得你这般折磨自己。"
谢知遥缓缓睁开眼,望向晃动的车帘缝隙,目光空茫。
"她不要的,"萧玉衡的声音轻柔如羽,"朕视若珍宝。知遥,你看看朕好不好?"
”陛下,回宫吧。”
"罢了。"她自嘲地弯了弯唇角,将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睡吧,朕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