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和本宫的白月光是同一个人》 第1章 侍郎!我成了本朝最年轻的侍郎。 引子:这几年是我官袍的颜色一深再深,是妻夫一起走过烟火人间,那是我们一生中最相爱的几年。 谢知遥以为我们四年如此。四十年,四百年……也都会一样。 只是……到最后,要恨就恨我吧,谢知遥。 “今日陛下召你这么久……可还顺利?"夫郎成婚四年,他依旧美得惊心,只是这美里如今掺了我的名姓,我的气息。 “嗯。”我应了一声。 他握住我手腕,指尖在我掌心轻轻挠了挠,像逗弄一只收起爪子的猫。 “又要升我们阿沅的官了?”他笑问,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上次为了让你进吏部……” “陛下要你。”我截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清晰。 “入宫,为妃。” 然后,我将那道明黄绢帛,平稳地推到了我们之间。 谢知遥猛地摇头,伸手想抓住我:“不……阿沅,我是你的夫郎,我们成婚……”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四年夫妻,你怎么能做到把我当贡品送给别的女人?" "不然呢?"我近乎失笑,“知遥,我们是陛下的臣民。如今陛下开了金口,这便是我们能为君分忧、换取前程的最好方式。你告诉我,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话,“沈沅,我是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夫!我们拜过天地,敬过高堂,这算不算理由?“ "算。”我点头,转身从檀木匣中取出一页纸,拍在案上,“所以,这是和离书。墨已干透,你我名姓之下,各自按印吧。” "沈沅,你凭什么替我选?!”他低吼出来,眼眶瞬间红了。 “就凭我也爱过你!”我终于也拔高了声音,压在心底的烦躁与某种尖锐的痛楚破冰而出,“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我不送你进宫,难道要等着看陛下哪天没了耐心,随便找个由头把我贬去苦寒之地。 还是你觉得,我们该赌上你谢家满门清誉,赌上我沈氏一族前程,去反抗一道根本不可能收回的圣旨?" 我吸了一口气,逼自己看进他破碎的眼睛里,声音放缓, "知遥,人生不止一条路。我们走过的这条,花前月下,举案齐眉,很好。但前面……没路了。我们就走到这里,好不好?” "不好。"他摇头,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伸手想来碰我的脸:“可我们是夫妻……” “很快就不是了。” 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从背后死死抱住,"阿沅...别这样对我..." “松口。”我说。 他浑身一颤,却抱得更紧。忽然,他低下头,隔着厚重的官服衣料,发狠般重重咬在我肩胛骨上。疼痛尖锐地传来。 我没躲,也没吭声。 他慢慢跪下来环住我的腰,“我把谢家……所有能动的暗线、人脉都给你……别送我去……阿沅,求你了……” 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心如铁石:“你我夫妻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 “……你竟舍得我?” 我倏地笑了。 "为何要不舍?知遥,你我已经相爱过了。”我不解,“这四年,够好了。好到足以让我记得一辈子。" “可人不能只靠记得过活。我知道你难受。我也……" "可用这段姻缘,换我官途坦荡,我可以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侍郎。" 他踉跄着撞到多宝阁,我们亲手烧的并蒂莲瓷瓶轰然倒塌。“这四年鹣鲽情深,举案齐眉……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权当一场风月历练。总要尝尝谢公子钟情是何滋味。"我抚过他苍白的脸,"毕竟,连陛下都求而不得的人,曾在我身边。" 他仰起头,通红的眼里水光潋滟,"阿沅…我们逃吧…去江南…去你曾说过的烟雨小巷…" "痴人说梦!"我狠狠推开他,看他跌坐在碎瓷片里,"江南的雨再美,浇得透金銮殿的台阶吗?" "那把我锁在府里好不好?就说我疯了…对,我早就疯了…"说着竟真去扯自己衣襟。 "谢知遥!”我厉声喝止,上前一步揪住他散乱的衣领,强迫他看我,“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昔日那个光风霁月的谢家公子呢?!” 他却再次吻上来。 直到东窗透进曙光,我们还在残破的典籍间纠缠。 他喘着气将我抵在书架前,咬开我官袍玉带:"把我藏进暗格...就说暴病而亡..." "然后呢?"我侧过脸,伸手扯落他一直佩戴在腰间的那半块鸾鸟玉佩——那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成婚那日,我亲手系在他腰间,许下白首之约。 玉佩冰凉,躺在我掌心。 "让你余生都躲在不见天日的夹层里,看着我另娶高门新夫,看着我与他洞房花烛,恩爱百年,子孙满堂?” 他掐住我下巴:"沈沅!我不许!你敢——" "我不仅要娶,还要让他睡你躺过的床榻,用你握过的玉筷...还要让他睡你躺过的床榻,用你握过的玉筷,甚至……接管你曾为我打理的、所有的产业与人脉。谢知遥,我会过得很好,比你在时更好。" 窗外,天光已大亮,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暧昧的夜色。 我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被他扯乱的官袍,拾起掉落的玉带,端正地系回腰间,我又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沈大人。 “谢公子,”我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与平静,“时辰已到,该起身——入宫了。” 晨曦落在他散乱的乌发和苍白的面容上,“我不走。”他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沈沅,除非我死…” "放手。" 他不放。 晨光混着寒气涌入,一道清瘦矜贵的身影立在逆光处,玄色常服,金线暗纹,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信步走入院中。 是陛下。 我呼吸一窒,几乎是本能地松开谢知遥,迅速退至一旁,垂首躬身:“臣…参见陛下。” 从储君到帝王,眼前这位年轻女帝的手段与心志,我仰慕已久,亦钻研已久。 从江南的蒙蒙烟雨,到京城的霜风雪剑,我一步步跋涉,一年年经营,才终于走到离她御座稍近一些的地方。 对此,我花了整整六年。 所以我真正羡慕到骨子里的,是谢知遥竟能那么早、那么理所当然地,就认识了她。 在我还只能在江南烟雨里,遥想帝都风云、揣测未来的君主是何等模样时,他就已经能站在她身边,成为她的臣子。 陛下的目光越过我,精准地落在我身后——落在那个跌坐在碎瓷片中、衣襟散乱、失魂落魄的谢知遥身上。 “沈卿,”她微一颔首,略有停顿,“朕的人,朕带走了。” 侍郎。 我成了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吏部侍郎。 满殿臣子,有人羡慕,有人谄媚,有人不齿,林栖梧问我值吗? 我没答,只迈步迎着那浩浩天风,走过漫长的宫巷,走出宫门。 这江山风雨琳琅,江山辽阔。 往后—— 谢知遥会站在最高的地方,与陛下一同看尽盛世烟霞。 而我,也会独自走过。 我只是选了一条路,让他和我,都能过得更好一点。 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第2章 我,沈沅,当年的状元 夜深忽梦少年事。 我生于江南,那地方的柳絮都比别处的更有心气儿,纷纷扬扬不肯落地,非要往高处、往云里去。 四岁开蒙,是母亲握着我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点过《千字文》。 停在“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那一行时,她对我说:“阿沅,记住,人这辈子如云如露,只能往上走。” 可惜,母亲去得早。 临死之前,她咳尽最后一口气:,阿沅,你要为官作宰,光耀门楣,你要争气。 我懂。 那言下之意便是:若考不上,沈家的列祖列宗怕是都得连夜从族谱里搬出去,丢不起这个人。 爹爹却会和我说:“我们阿沅啊,心要向阳,日子便会亮堂堂的。” 我也深以为然。但亮堂的日子,得自己先劈开云雾爬上去。 爹爹靠着绣活和微薄的田租,咬牙供我读书。我十六岁时,承蒙一位远亲怜惜,得以离开江南,入京备考。 离家的那一天,爹爹将攒了许久的碎银子塞进我包袱最底层,反复叮嘱:“阿沅,此去京城,尽力便好,莫要太过勉强自己。爹爹只愿你平安喜乐。" 我扬起脸,眉眼弯弯地应:“知道啦,爹爹放心!” 转身踏上摇晃的乌篷船时,心里想的却是——回?我此生,要么衣锦还乡,要么死在求官的路上。 后来我北上,后来我科举,后来我遇见谢知遥。 永徽三年的冬,京城用一场劈头盖脸的雪迎接了我。 冷是干脆的,像刀片刮过脸颊,疼,却让人清醒得近乎亢奋。 我挤进永嘉郡主的诗会,因听说今日国子监博士会来。 人渐渐多了起来。忽听得门口一阵细微的骚动,伴着刻意压低的兴奋议论。 "是谢家公子……” “谢知遥也来了?他不是向来不喜这等聚会?” “许是给永嘉郡主面子,今日诗会是郡主做东。” 我知道这个人,非常有名。京城第一公子,太女殿下的青梅竹马。未来板上钉钉的凤君人选。传闻里镶着金边的人物。 满堂人都在或明或暗地看他。 他长得还真是……相当漂亮。可惜,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颔首,或许将来,等我真能站在朝堂上,成为太女殿下的臣属,还会远远望见他——他会站在储君身侧,我会在丹墀之下。 我专心地听完了整场诗会。 谢知遥在半场时便起身离开了。动作很轻,并未惊动太多人。 只是他离席后,主位上的永嘉郡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没过多久也寻了个由头离席。厅内气氛微妙地浮动了一下,很快又被新的诗题盖过。 诗会散场时,外头的雪又密了起来。 刚拐出文萃阁所在的富贵街,巷口雪幕里便有人唤我。 “前面可是沈沅沈姑娘?” 回头,是个眉眼伶俐的青衣小厮,肩头落着薄雪,笑容恭敬却不过分热络。 “你是?" “小人青墨,奉我家公子之命,在此等候姑娘。公子说,曾在城南书铺中见姑娘立于廊下抄书,墨冻笔涩而不辍,心有所感。” 我心头一跳,面上不显。 “今日再遇,命小人送上薄礼,别无他意,"他双手捧上一只素青锦囊,棱角隐现,"唯愿预祝女郎来日——” “蟾宫折桂,青云直上。” 我接过,指尖触及内里分明是金叶的薄硬轮廓:“敢问公子名讳?” 他轻声报出一个名字。 我怔住了。 怎么会是谢知遥? 青墨显然有些难为情,却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家公子交代的话一字字复述:"我家公子不爱那些虚热闹。公子他……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平素也少友伴,若沈姑娘哪日得闲,不嫌弃府中冷清,可来品茗对弈,权当……散心。’” "……"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我看着他那副“奉命违心”的模样,满眼不信。 他自己先轻咳一声,眼神飘了飘,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替公子臊得慌……哪回府门前不是车马络绎的,满京城想跟自家公子‘说说话’的人,能从朱雀大街排到明德门去…… “请转告公子,”我拢了拢衣袖,声音在风雪中异常平稳,“沈沅,谢公子厚赠。他日若遂凌云志,此情必偿。” 青墨如蒙大赦,脸上重新堆起伶俐笑意:“姑娘的话,小人一定带到。天寒雪重,姑娘快请回吧。” 他躬身退入雪幕。 我转身疾步离去。怀中金叶贴着心口,沉甸甸地压着心跳,也压着一片冰冷的迷雾。 读书。备考。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两件事。 年后,春闱放榜。 我挤在贡院外墙下那片黑压压的人头里,踮着脚,目光急切地扫过那张长长的、墨迹犹新的黄榜。从末尾开始,一个个名字看下去。 心跳得厉害,手心全是汗。 周围充斥着狂喜的欢呼、崩溃的恸哭、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像一锅煮沸的杂音。 当我终于看到那个名字时,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沈沅。 两个字。端正,清晰,写在最顶端,独占一行。 后面跟着的小字是:江南道,江州府。 我眨了眨眼,又看一遍。没错。再看一遍。还是没错。 不是二甲末尾,不是三甲同进士。 是状元。 我中了状元。 周围已经有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那个名字,惊讶、探究、羡慕的眼神纷纷投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早春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费力地挤出汹涌的人潮。 脚步有些发飘,像踩在云端。 走到那条熟悉的、通往国子监的僻静街道时,我才放任自己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慢慢滑坐下来。 杏花还没开,枝头只有些绒绒的苞。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在脸上。 我真的做到了。 高中状元啥感觉? 爽!爆!了! 爹爹的家书,是随着江南第一批新茶送至京城的。 信很长,絮絮叨叨,满是欢喜。只在后半段,笔触变得格外柔软: “……阿沅昨夜爹爹梦见你母亲了。她还是旧时模样,在窗下看书,回头对我笑。她说,阿沅有出息了,真好。” "如今你高中状元,前程远大,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只是你年岁渐长,终身大事,也该思量了。京城虽好,终非故乡。若遇得稳妥人家,品性端方,能知你,惜你,便早些定下。爹爹只愿你有枝可依,余生安稳。” 年岁渐长? 我捏着信纸,几乎要失笑。 爹爹,我而今也才十七。 在京城这地方,莫说十七,便是二十、二十二未娶夫的官家女子,也多得是。 我按了按额角,头疼是真,但爹爹的期盼也是真。 也罢,婚事确乎……该认真想想了。 我寻了个京城口碑尚可的媒人,姓王,在一间临街茶室的雅座里见了。 “王妈妈,”我搁下茶盏,语气平直务实,“劳烦替我留意着,家世不必显赫,清白端正即可。为人……要稳重,能持家。” 王媒婆眼睛一亮,拍着腿笑开了:“哎哟!我的状元娘子!您可算想通啦!就凭您这陛下钦点的头名,满京城的好儿郎,还不得由着您挑?” 她身子往前探了探,声音压低,推心置腹:“不过娘子,咱京城地界儿,最讲这个。”她手指虚虚画了个圈,“京城最讲‘门当户对’。娘子您这模样、这才情,那是顶顶拔尖儿的。只是……这家底门楣,略微……单薄了些。” 随即她又堆起笑:“不过您放心!就冲‘状元’这金字招牌,老身定为您寻一门尽可能体面殷实的亲事,保您后宅安宁,专心仕途!” 我颔首,没再多言,只让她有消息便递个信儿。 王媒婆的准信还没到,谢府的人先来了。 来的是青墨。他神色恭敬,眉宇间却压着一丝急切:“沈姑娘,公子请您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我有些意外,还是点了头。 总归欠着人情,谢公子但有所求,我无不应承——此情必偿。 谢府的门第比想象中更威仪深重,却也静得惊人。 我被引至一处临水轩榭,谢知遥已等在那里。他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袭家常的月白深衣,坐在窗边,侧影落在渐晚的天光里,清减了些,那股子迫人的漂亮却分毫未减。 “恭喜沈姑娘,高中魁首。”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润,听不出太多情绪。 “谢公子。”我依礼见过,直接道,“公子昔日所借黄金,连同一分利钱,沈沅已备好。今日正好……” “我不是为这个找你。”他打断我,“你瞒着我要……说亲?” 我理所应当地回答"是。不过没有特意埋着你。家中父亲催促,且……女子成婚,亦是常理。” “常理?”他重复着这两个字,“所以,你便要依从这‘常理’,随随便便找个人,娶了?” 我被他问得心慌意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谢公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沅依礼而行,有何不对?” 他忽然起身,一步步走近。轩外竹影摇曳,在他眼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那你的眼里,难道就从来没有看到过我吗?”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他……他在说什么? 看到他?谢知遥?京城第一公子,传说中与太女殿下青梅竹马、形影不离的谢知遥? 第3章 我才不是冷心冷情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他在开一个极其恶劣的玩笑。 “哈?谢公子,”我找回自己的声音,尽量让它听起来平稳、客观,甚至带着点就事论事的探讨意味,“您与太女殿下……不是众所周知么?”我斟酌着用词,试图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公子此番说笑了。” “众所周知?”他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却没什么暖意,“谁同阿沅说的‘众所周知’?” 他怎么还叫我阿沅? "阿沅是觉得,知遥只能是太女殿下的附属?还是认为,我连自己的姻缘,都无法做主,或者说……不配被阿沅纳入考量?” 他怎么还叫我阿沅? “公子……慎言!”我后退半步,背脊抵上冰凉的书架,“公子与太女殿下……” “与她无关!”他认真地摇头,“我只问你,沈沅,谢知遥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我是关喜你的,不然我为什么要帮你。 难道我……就丝毫不值得你考虑?不值得你……在决定终身大事之前,哪怕只是……想到我一分一毫?” 我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竟然喜欢我。可他和太女不是…… 难道他想玩我的感情? 难道,他想一面稳稳做着未来的凤君,一面,却来与我玩这场见不得光的暧昧游戏? 荒谬的猜想裹挟着被轻侮的怒意,冲垮了最初的震惊。 行吧。谢公子想玩就玩吧。 我将他重重抵在了身后那排厚重的书架上,古籍被撞得微微晃动。 局势瞬间颠倒。 刚才还是他步步紧逼,此刻却变成了我仰头逼视着他。 我紧紧盯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绝对称不上温顺、甚至带着几分狠厉的眼神。 “谢知遥,”我开口,声音不像他那样嘶哑,“你问我有没有看到你?” 我凑近他,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我伸出手,指尖轻佻地划过他微微泛红的眼角,感受到他睫毛剧烈的颤抖。 然后,顺着那流畅而漂亮的下颌线,向下,抚过他因紧抿而血色尽褪的唇,最后,停留在那微微滚动的喉结上,微微用力按住。 “谢公子,我该如何想你?”我的指尖更加用力地按在他的喉结上,“像这样吗?” 我凑得更近,呼吸几乎喷洒在他的唇上,一字一顿地“太女殿下……也这样碰过你吗" “她是不是……也像我这样,碰过这里,”指尖下滑,虚虚点在他衣襟严整的领口,“还是……这里?”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是……更过分的地方?” “告诉我啊,谢公子……尊贵的太女殿下,是如何对待她的……心上人的?” “一遍一遍地……说给我听啊……” “够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眼神痛极,怒极,还带着一种被心上人如此轻贱、如此曲解的绝望。 下一秒——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脸颊上。 力道不重,甚至带着一丝挥出后的迟疑和颤抖,但那份清晰的触感和声音,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时间仿佛凝滞。 我偏过头,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微痛。 “呵……”我低笑一声,声音沙哑,“谢公子这一巴掌,是替太女殿下打的,还是……替你自己?” 说完,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将我和他无法收拾的残局,彻底抛在了身后。 我将那十锭黄金连本带利折算成银票,封在一只毫无纹饰的木盒里,差人送还了谢府。 没有附言。 我想,我欠他的还是没还清。可我现在能做到的仅有如此。 琼林宴,御街夸官,陛见谢恩。 授官诏书很快颁下:翰林院修撰。 十七岁的翰林院修撰,国朝开国以来,凤毛麟角。 值房里我的灯,常常是最后熄灭的一盏。 分派下来的撰文、誊录,我做得又快又准,卷面漂亮得能让挑刺的老学究闭嘴惊艳。 不到半月,掌院学士便当着众人的面,将我誊录的公文示为范本。 “冷面郎官”这个名头,就是那时传开的。 翰林院午后,茶水温吞,卷墨微燥。几位同僚聚在值房外间的茶案旁,借着这片刻歇晌,偷得浮生半日闲。 话题不知怎的,又绕到了那位永远在传说中的名字上。 “昨儿长公主府那盆绿萼梅,可算把谢公子请动了,永嘉郡主陪了一整场,眼睛都快粘人身上了……” “啧,郡主那是司马昭之心。可谢公子心里装的,怕是只有东宫那位吧?” “唉,若能得谢公子青眼,何愁前程不锦?” 话头不知怎的,突然拐到我这儿:“沈修撰,听说你高中时,谢府曾赠厚礼?莫非……旧识?” 我笔尖一顿,洇开一点墨迹。 “不熟。” 声音又冷又硬,砸得空气一静。 我抬眼,扯出一个笑:“琼林宴上,远远瞧过一眼罢了。那般人物,岂是我等新人能够高攀的?” 我摇头,重新提笔:“诸位就别拿我取笑了。叫人听见,倒显得我沈沅不知天高地厚。” “也是也是,我等也就是随口一说。喝茶,喝茶。” 闲谈很快转向了别的方向。 大理寺那桩悬赏的案子,有了眉目,线索竟指向城南最有名的销金窟——软红阁。 我和同僚林栖梧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跃跃欲试与……些许头疼。 林栖梧是比我早两科的进士,如今在都察院挂职,混得如鱼得水。 “阿沅,这地方,进去容易。”林栖梧用折扇轻点下巴,笑得像只狐狸,“干净出来难。案子没破,咱俩的名声先得在里头滚三滚。” 我捏紧袖中密报,只问她“办案,还是立牌坊?” 她大笑,揽过我的肩就往里走:“行,沈大人够硬气。那今日,咱就体察民情去。” 软红阁内,香风扑面,靡音绕梁。 刚踏进去,几个衣着鲜亮的少年便围了上来。 “小姐是生面孔呢……” 林栖梧已自如地坐下,左拥右抱,笑得春风得意。她甚至捏了捏一个绿衣少年的脸:“模样真俊。” 我冷着脸侧身,避开伸来的手:“离远点。” 那少年一愣,笑容僵住。 林栖梧赶紧打圆场,塞了块碎银过去:“我妹妹害羞,头回来。”她凑近我,压低声音:“收收你的官威。咱们是来找乐子的,知道吗?" 林栖梧刚把酒盏递到唇边,门就被推开了。 推得很轻,甚至有些犹豫。 谢知遥站在门外,一身月白常服,手里还攥着刚解下的披风。他显然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来的,发丝被夜风吹得微乱,脸上没什么血色。 他看向我时,眼睛很慢地眨了一下。 然后目光移开,落在桌上半空的酒壶,和倚在我身侧那个衣衫不整的少年身上。 “沈姑娘,真是好雅兴。” 他转身就走。 “谢知遥!” 我推开少年追出去,在走廊尽头抓住他手腕。他甩开,我又攥住。 他回头看我,“沈姑娘还想让我旁观?” “谢知遥,你不准走。” 我用力将他拽进里间,反手关上门。 林栖梧愣了愣,随即了然——这哪里是不熟。 “咳……”她站起身,笑容淡了,“谢公子,坐下喝杯茶?” “你听我说,”我握着他手腕没放,“我不是来寻欢作乐。是大理寺的私盐案,线索可能在这。我和林栖梧只是来查案,” 他看着我,没说话。 “那个……我方才好像瞧见个熟人!去去就回!”林栖梧极其识趣地高声说道,冲我眨了眨眼,快步退了出去,还体贴地从外面带上了门。 现在只剩我们。 我松开手,指尖残留他腕间的凉意。 “对不起。”声音轻下来,“那日在书房……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该……那样揣测你。” 他仍沉默,只是呼吸缓了些。 我往前一步,伸手,很轻地碰了碰他袖子。“谢知遥,”我说,“别生气了。” 这句很软。不像我。 我和谢知遥一前一后走出雅间时,林栖梧正抱着手臂,懒洋洋地倚在对面的廊柱上。 她挑眉,目光在我和谢知遥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落在我牢牢扣住的那截手腕上。 “哟。”她拖着长音,眼里晃着明晃晃的兴味,“沈大人这‘案’查得,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暂时不查了。"我移开视线,"先离开这里。” 她合上手中装样子的折扇,规规矩矩地朝谢知遥行了个平辈礼,笑容比方才真心许多:“谢公子,久仰。在下都察院林栖梧,与沈修撰是同科之谊。” 谢知遥抬眼看她,颔首回礼,仪态无可挑剔,“林大人。” “今晚真是……”林栖梧笑意更深,瞥我一眼,“缘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了她一把:"我的好姐姐,口下留情,行不行?" 隔了几日,大理寺的值房里,林栖梧将一份卷宗“啪”地甩在我案头,自己顺势斜倚在旁边,笑吟吟的。 “瞧瞧,”她用扇柄点点卷宗封面,“你那天撂了挑子就跑的私盐案,陈侍郎带人顺着咱们……咳,顺着我那日摸到的线,联合京兆府,给破了。”她拖长了调子,“人赃并获,干净利落。” 我从公文堆里抬起头,扫了一眼卷宗,淡淡道:“嗯,挺好。” “挺好?”林栖梧拖长声音,俯身凑近,压低嗓子道,“我的沅妹妹,你就这反应?那晚咱们可是差点把‘风流韵事’的罪名坐实了,你倒好,美人一露面,什么案子、线索,全抛到九霄云外,拉着人就跑……” 她摇头晃脑,学着那日我的口气,“‘不查了,先离开这里’——啧,英雄气短啊英雄气短。” 我放下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姐姐看来是近来太过清闲了。我仿佛记得,北郊屯田清丈的账册堆积如山,刘寺卿正愁无人打理。要不,我替姐姐美言几句,调你去帮几日忙?也好全了姐姐这颗忧国忧民、无处安放的赤诚之心?” “别,我可没那本事。说真的,阿沅。”她语气难得正经了少许,“谢知遥那样的人,京城里惦记的不少。你能……嗯,总之,挺好的。” 第4章 原来,我真的冷心冷情 而后,我开始和和谢知遥偷偷私会,白日里我在翰林院当值,夜里翻墙去见他。 除了陪他,我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搞钱。 谢知遥那样的人,合该用云锦裹着,用羊脂玉供着,每日只管赏花弹琴,不该为了一匹好料子、一方好墨跟我精打细算。 我给书坊润笔,替富户写碑文,连谁家分家产的烂账都接。林栖梧看不过眼,塞给我些更“体面”的私活——无非是些世家大族里见不得光的账,钱多,耗神。 夜里,和谢知遥私相授受之时,他躺在我怀里,手指轻轻描摹我的锁骨,声音软得像春水:“阿沅,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瘦了这样多?” 我搂紧他,下巴抵着他发顶,语气随意:"嗯,翰林院事多。” 我赚钱的门路越来越野。除了林栖梧拉的线,自己也开始琢磨些来钱快的“偏门”。 爹爹的家书就是这时候到的。 很厚实的一封。我打着哈欠拆开,先掉出一张洒金笺,是本地钱庄的兑票,数额后面的零长得晃眼。 我怔了怔,才往下读。 爹爹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说,沅儿,爹爹知道你想娶世家公子。爹帮不上你别的,只能回家……找了你外祖母。 后面的话,我读得断断续续,脑子里嗡嗡响。 最后,我握着信纸,久久无法回神。 林栖梧探头进来时,我还捏着那张巨额纸票。 “咋了沈妹妹?又接大活了?”她眼尖,凑过来瞥见银票一角,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季家的票印……沈沅,你以后就是我亲姐!苟富贵,勿相忘啊!” 我将信纸递给她。 她看看信,又看看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你爹爹……是季家当年那个跟人私奔的公子?!” “季家……江南那个富得流油、盐茶丝绸矿产生意做遍半个南边的季家?!沈妹妹,你藏得够深啊!状元让你考了,首富家业也等着你继承?这还让我们这些凡人怎么活?!” “我也是刚知道。”我揉了揉眉心,实话实说。 坦白家底后,谢知遥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平淡。 “所以,”我坐在茶楼雅间里,看着对面 正在给我剥橘子的谢知遥,语气平板地陈述,“我现在,很有钱。” 谢知遥手指顿了顿,将一瓣橘子递到我唇边,眉眼温润:“嗯。” “不是一般的有钱。”我强调,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漂亮脸蛋上找出一丝惊讶或别的什么。 “看出来了,”他轻笑,将又一瓣橘子塞进我试图继续说话的嘴里,“小、暴、发、户。” 三个月后,我们的婚礼成了京城数年的谈资。 不是没有更奢华的,但像这般,新科状元娶走了几乎内定的“太女正君”、清贵世家谢氏的独子,本就充满了戏剧性。 太女殿下甚至派人送来了一份厚礼,姿态大方,却更引得私下议论纷纷。 “瞧见没?太女殿下这是……当真不在意?” “呵,不在意能送这个?我看是风度和成全。” “谢家这次……可真是把宝押在个新科状元身上了。” 而这场婚礼,用林栖梧的话说:“沈沅,你这是恨不得把‘老子有钱’四个字,用金线绣在迎亲队伍的旗幡上!” 爹爹从江南送来如山如海的聘礼,前朝名家的字画卷轴、失传已久的孤本典籍、温润生辉的羊脂玉料、异域飘来的奇珍香料…… 每一件都透着“我不止有钱,我还有品”的底气。长长的队伍抬着它们,沉默而张扬地穿过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一路抬进谢府。 谢太傅开明,只笑着对谢知遥说:“我儿欢喜便好。” 谢家也不含糊,十里红妆,煊赫至极。 迎亲那日,队伍从御街尽头排到了谢府门前。红绸铺地,十里不绝。 一路鼓乐喧天,万人空巷。议论声自然也少不了。 “啧,果然是商贾之家,铜臭味熏天,也就谢家这般惯着……” “老天爷,这排场……比去年忠勇侯家娶正君还阔气!” “嗤,再阔气也是商贾底气,哪有太女殿下尊贵?谢家怎么想的……” “太女殿下那边……竟也肯?” “听说太女殿下至今未立正君,莫非……” “嘘!慎言!” 而来已过四年。 今年夏。 我新晋了吏部侍郎,正与几位同僚从醉仙楼出来。官袍领口微敞,带着七分酒意站在街边,听他们争论着该去兰台阁听曲还是到画舫赏荷。 ”沈大人今日做东,可得挑个新鲜去处!” 马蹄声与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自身后传来,带着皇家的威仪,压过了街市喧嚣。 我们下意识退到路边。明黄绸缎车帷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四角金铃随着车驾行进叮当作响。 是宫里的车驾。 会是陛下么? 那辆华贵马车却在经过我们面前时,缓缓停住。车帘被一只戴着翡翠戒指的纤手掀起半幅。 先看见的是陛下。她今日未着朝服,茜素红常服衬得眉目愈发矜贵。 我们慌忙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陛下并未叫起,她回过头,看向了车内,声音是罕见的温和:“知遥,你看,外面日头正好,要不要下车走走?” 车内没有回应。 隔着晃动的纱帘,我瞥见半截素白广袖搭在窗沿,清瘦腕骨上戴着熟悉的伽南珠。 良久,车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陛下眼底掠过一丝失望,转而对我们淡淡道:”诸位爱卿免礼。” 金铃重新摇响,马车在侍卫簇拥下缓缓驶离,卷起淡淡龙涎香。 同僚们这才直起身,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位就是谢贵君吧?真是…可惜了。” ”听说入宫后终日闭门不出,幸有陛下怜惜…” ”沈大人当初倒是果断。”有人意味深长地看我,”不爱美人爱江山啊…” 我望着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车驾,忽然抬手抹了把脸。 盛夏阳光灼热,竟烤得眼眶发疼。 ”愣着做什么?”我转身扯出个笑,官袍银绣在烈日下闪过冷光,”不是要去兰台阁?今日的酒钱,算我的。” 金铃轻晃,车厢里弥漫着龙涎香与药味的混合气息。 "你看到了吧?"萧玉衡的声音放得很轻,"她如今春风得意,官袍都穿出七分酒气。身边围着多少逢迎之辈……哪还有半分想起你的样子。" 谢知遥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伽南珠在腕间轻轻转动。 刚才,那个身影一晃而过——官袍微敞,站在一群朱紫大臣中间,笑得眉眼舒展。 她总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得漂亮。包括忘记他。 腕间伽南珠突然烫得灼人。这是当年她跪在佛前三步一叩首求来的,说愿我的知遥百岁无忧。 如今她大概早已忘了,这串珠子曾被她怎样珍重地捧在掌心,如同珍重他们那些年。 “沈沅。”他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窗外那抹刺眼的笑意抹去。 ”你如今这般风光,可曾有一刻...” ”...想起过我?” ”狼心狗肺的东西,也配你念念不忘?”萧玉衡忽然倾身扣住他手腕,”朕和你年少情深,甚至准你保留这串破珠子——” ”陛下。”眼前人终于开口,声音像碎玉投进深井,”伽南珠避邪,臣近来多梦。” 萧玉衡猛地松开手,冷笑:”梦到什么?梦到她哭着求你回去?” 话未说完,谢知遥忽然低低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背微微发抖。 萧玉衡连忙将他揽入怀中,一下下轻拍他的背。 "好,我不说了"她像是妥协般叹息,"我只是……只是见不得你这般折磨自己。" 谢知遥缓缓睁开眼,望向晃动的车帘缝隙,目光空茫。 "她不要的,"萧玉衡的声音轻柔如羽,"朕视若珍宝。知遥,你看看朕好不好?" ”陛下,回宫吧。” "罢了。"她自嘲地弯了弯唇角,将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睡吧,朕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