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吗?
这是嫁衣?
我不是已经死了,怎么会穿着嫁衣?
姜持盈屈起手指回握,指甲用力掐入掌心,清晰地痛感一下子传遍全身。
不是梦!
她猛地抬起头,打量着周遭。
视线被眼前的红盖头遮住,只能看见周边模糊的影子。
案台上,龙凤喜烛燃烧,烛光将案台上的摆件照映再窗纸上,光影跳动,仿佛是喜烛的影子在为今日的婚礼喝彩。
身后正对应着大大的喜字,头上凤冠沉重无比,压得她脖颈酸涩难耐。
透过盖头下面的空隙,姜持盈一眼便瞧见了自己那双粉嫩玉手,以及在烛光下泛着光泽的刺绣纹样嫁衣。
即使隔着盖头看不真切,可屋内的一应物件陈设,都与记忆深处那个多年前的新婚之夜,一般无二。
这是她与晋王卫玹的新房!
姜持盈心虚打乱,却没来得及理清头绪,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但似乎不是卫玹的,这脚步声缺乏力量感,步频也不似卫玹那般稳重。
果然,很快能见一个面容刻板的嬷嬷,身后跟着两名侍女,站在她面前。
“晋王妃,老奴姓孙,从皇后娘娘身边来,皇后娘娘挂念王爷和王妃,想着王妃初入王府,许多事情兴许不大明白,特地派老奴来,看看王妃可有需要提点之处,以免这新婚之夜闹了笑话,损了皇家体统。”
姜持盈心头一紧。
孙嬷嬷!
那个皇后身边颇为得力的老奴!
皇后与卫玹并非亲子,先前也都是维持着嫡母与庶子的表面和气,只是近些年卫玹开始出头,皇后担心他阻碍自己的孩子,才开始在暗地里给卫玹使使绊子。
如今皇后在新婚夜派人来,美其名曰是提点照看,但但凡有脑子都能看出来,这就是来找茬的。
借着新婚夜新妇失仪,给她这个晋王妃下马威,也好借此打晋王的脸。
“有劳孙嬷嬷跑一趟,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姜持盈身边的清漱见姜持盈久久不出声,笑着接过话茬。
孙嬷嬷似乎对此并不买账,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眼珠转动开始审视起新房,以及房中的人和物。
“晋王妃,瞧您这双手,交叠的位置似乎不太对,这过于靠下了,显得不够端庄,倒是多了几分……小家子气。”
孙嬷嬷说着,竟然上前一步,不顾姜持盈的意愿,在她手背上按了一下,力道不重,却不是在宫中多年的老奴该有的举动。
“还有这盖头,放的位置也不大好……”孙嬷嬷绕着姜持盈走了一圈,“王妃需知,这新婚之夜的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眼中,若有半分差池,损的不只是王妃您的颜面,更是晋王殿下和整个皇家的颜面。如今王妃才同王爷成婚,更应该督促自身,您自个儿以身作则,才能规劝下人,您说呢?”
孙嬷嬷语毕,对着姜持盈身边清漱的劝阻充耳不闻,直接伸手扒拉了姜持盈的盖头。
烛光闪烁下,姜持盈才从重生的混沌思绪里回神。
朱唇轻启,没来得及出声,便被门口处传来的声响打断。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从外面推开。
“孙嬷嬷不在皇后宫中伺候,怎的有空到本王这里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身上还带着一身清冽的酒意,最终停在了姜持盈面前。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即使隔着盖头,姜持盈也能感受到一直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无声的审视着。
男人目光在姜持盈相互扣住的手指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孙嬷嬷身上。
“回王爷的话,是皇后娘娘惦记着王妃年轻,又初入王府,担心王妃一时难以适应,故而特命老奴前来帮衬一二,才不至于丢了皇家颜面。”孙嬷嬷脸上挤出笑容,微微屈膝地讨好。
姜持盈并未男人回答,只是瞧着哪个模糊的身影朝着自己靠近了些,手上的玉如意也在烛光下有些晃眼。
她不由得心脏一缩,膝盖上那交缠在一块的手指绕得更紧。
面前扑来一阵细小的风,光线瞬间涌入姜持盈眼中,她不适应地微微眯了眯眼,下意识抬起眼帘。
映入眸中的,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勾勒出几分疏离与矜贵。
他身上的大红吉服极其亮眼,金线绣制的四爪蟒纹在烛光下栩栩如生,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气势迫人。
正是晋王卫玹,也是她今日才刚拜堂的夫君。
比起记忆中后来那个权倾朝野的新君,此时的他,眉宇间尚存几分少年锐气,只是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幽深,仿佛没有什么事能令他泛起波澜。
“王妃。”
姜持盈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有些恍惚。
“王妃。”
姜持盈周身一震,猛地回神,侧眼便瞧见孙嬷嬷已然弯下腰凑到自己耳边,见她没动,又开口唤了声,眼底的嘲弄饶是姜持盈退开十步都能瞧见。
“王妃方才可是走神了?这皇家新妇,礼仪规矩是最紧要的,尤其是面对王爷,需得时刻恭敬谨慎,王妃务必紧急。老奴既然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教导,这就少不得要多嘴一句,还望王妃莫要见怪。”
若是前世那个才刚嫁进晋王府不谙世事的姜持盈,此刻怕是早已羞窘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如今,这具躯壳俨然换了灵魂,又怎会惧怕一个刁奴的三言两语。
孙嬷嬷见姜持盈没有立刻回应,只当她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王妃,王爷在此,您可不能失仪。便如现下,您该起身……”
“孙嬷嬷。”玉如意被人扣在桌上,声音不大,却不容忽视,“今日大婚,王妃劳累整日,有些许失神,也是人之常情。王妃虽年轻,但到底是官宦人家出来的,本王信她行事明理,懂分寸,嬷嬷不必拿着宫里那套吓唬她。”
姜持盈瞳孔微缩,卫玹这是,在维护她?。
孙嬷嬷张了张嘴,还想再分辨:“王爷,老奴是奉旨……”
“孙嬷嬷,今夜是本王的大喜之日,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当着本王的面挑剔本王的王妃,需要本王亲自送你回宫,到皇后面前复命吗?”卫玹抬眼扫过孙嬷嬷,眼里的寒意加重了几分。
孙嬷嬷浑身一颤,深深躬身,言语磕绊,“是……是,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告退,不敢打扰王爷、王妃安歇!”
说完,几乎是踉跄着,带着伸手那两个一样被吓着的侍女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姜持盈看着孙嬷嬷的身影离去,原先要发作的话到了嘴边倒是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门被合上后,屋内的侍女立即端着合卺酒。
两只用匏瓜剖成,以红线牵连的酒杯分别落入两人手中。
姜持盈与卫玹手臂交缠,仰头饮下那祝愿新人白头偕老的合卺酒。
放下酒杯后鼻尖仍萦绕着酒香,一旁等待多时的嬷嬷上前说着吉祥话,过后得了主子的赏,便带着身边一众嬷嬷和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新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姜持盈瞧着眼前人,前世的记忆再次翻涌。
与卫玹数年夫妻,从最初相敬如宾,到后来日渐冷淡,最终落得凄凉惨死的下场,若要究其根源,也不过是因为那时的姜家比起晋王府已然处于弱势,在皇位角逐场上再也不能为晋王出力,稍有不慎,还可能成为累赘,对于累赘,没有人会想要留着。
“累了一日,早些安置吧。”
姜持盈应下,悄然叹了口气,抬脚走向梳妆台,脑中依旧一团乱。
背对着卫玹抬手,摸索着准备卸下头上那顶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的凤冠。
然而,不知是她心绪不宁,还是那机括太难解开,手指在头上摸索了一通,竟未能顺利解开那环扣,反倒是自己的肌肤泛起了红。
铜镜中的娇俏美人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眉宇间染上了几分焦躁与怒意。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地覆上了她仍在胡乱摸索的手,带着她的手触到了凤冠上那处卡住的环扣。
姜持盈被这一举动吓得一个激灵,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迅速收敛神色,对着面前的铜镜,扯出一抹满带娇羞的笑意。
然而,在垂下头的瞬间,只剩下被咬得发白的下唇和一旁悄然蜷曲的指尖。
【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