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府管家眼神复杂,二两银子,买一个瘦弱不能干活的哥儿,疯了。在桃李县,二两白银足够买中等壮年仆人。在穷一点的乡间,二两银子足够聘夫郎。
钱府在桃李县赫赫有名,管事自恃高人一等,对年轻小子不屑一顾。
他是有身份的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奴仆降低身价和毛头小子说话,斜斜看一眼萧刈,收回四百文钱转身走了。
况且二两银子买个瘦不拉几的哥儿,他一定是疯了。
萧刈轻轻挑眉,笑着侧身让路。
林暮冬试探着走过去,目光不解疑惑。萧刈目不转睛看他,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小声问。
“你肯带我回家了?”他屏住呼吸,怕又听到失望的答案。
萧刈神色有些不太自在,他二十岁算不上青涩,但从来没有和姑娘哥儿靠这样近。
他警告似的看一眼不远处瞧热闹嘻嘻笑的大强,示意他走远一些。
萧刈把林暮冬带到树下,认真道:“刘麻子要找你麻烦,他兄弟是捕快,想找你报复不难。你暂时跟我回去,在村里他找不到,等躲过这阵风头,再随你安排。”
他没提以身相许的话。仅见了两面,便撺掇人家成亲,他成什么人了?
但是出于对小哥儿处境的考量,萧刈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林暮冬有些诧异,歪着头双眸疑惑,认真思考萧刈说的话。
等思索完,他没有犹豫,刚才一鼓作气卖身为奴的想法打散,他不想给别人当奴仆,以后的日子走一步看一步。
萧刈把钱塞进他手中:“二两银子是哐他的,我今日没带钱,只问大强借了八百文,足够给你阿奶找郎中。”
斜阳缓缓照过来,落在萧刈眉骨上,疏朗又柔和。他并没有发现,和林暮冬说话时都多了几分耐心。
林暮冬缓缓点点,钱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见过更多的钱,家里条件好的时候,二十两银锭都摸过。
但是再多的钱,好像也没有手中几百文珍重。
百草医馆人多,萧刈背上老人快步穿过门口,嘴里喊着让一让,也没顾着排队,先把老人送去前面。
林暮冬紧跟身后,小碎步跑的比萧刈还快。
郎中招呼把人放下,把脉看相询问。趁无人注意,大强偷偷把萧刈拉出门外,声音压低:“八百文,你说给就给了?你又不娶他,只是带回去避风头,可想好了,咱们乡下人看病是无底洞,你才几个家底。”
萧刈挠挠头有些烦躁,靠在门框往里面看一眼。小哥儿坐在他阿奶面前,满眼都是担忧,郎中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跑上跑下没有怨言。
他面色别扭,拍拍大强肩膀:“只是借,他会还的。”
大强噗一声笑:“他拿什么还。”
两人在门外低声交谈,林暮冬回头看一眼,眼帘颤颤低下头。
他有很多话想说,过了一会儿,等萧刈和大强聊完,他才走出去。
“郎中说,阿奶身体无碍,只是吃喝不足亏空,喝半月汤药就能慢慢好转,”林暮冬松口气,至少没花太多钱。
萧刈立即把大强的话抛之脑后,笑着看林暮冬:“人没事就好,开几贴草药,再加上进补,总能养回来。”
大强看他哥一眼,嘴角一歪险些没忍住,就差没戳破。还进补,把家里唯一那只老母鸡宰了进补吗。
他现在后悔呢,真不该和顺子撺掇他刈哥看话本,把里面的情情爱爱学了十分。
林暮冬神色缓和,他低头看脚尖:“我身上没钱,以后会想办法一点一点还你,我可以上山采药卖钱,也可以干活,肯定不让你吃亏。”
他家原本是开药铺的,从小耳濡目染,虽然不会治病开药,常见的药材倒是认识,也会一些简单的药方。
“嗯,”萧刈应答一声。
天色渐晚,要赶在天黑之前回村。骡车载重有限,萧刈把老人放在板车上,让林暮冬坐在后面,自己则在前面驱车。
大强想了想,先把位置让出来给老弱病残,自己走路回去。虽说这是他家的骡车,但老人更要紧。
林暮冬坐在板车后面抱紧自己,四周是陌生的村道,斜阳懒懒散散落下来,穿过一片黄叶林,再穿过小桥流水。
人烟从稀薄到密集,林立的茅草屋升出地平线,出现在视野中。
偶尔路过三两个行人,他有些怯生,赶紧低头照顾阿奶,给喂点水擦擦脸,也就避免那些陌生、探究和诧异的目光。
板车穿过村子来到后山,这里总共两户人家,墙挨着墙建在竹林一侧,屋后是巍巍青山,林暮冬抬高下巴才能看到山顶。
右边那户就是萧刈的家,门口杂草乱生,只有一条石板小路通往院门。
“到了,”萧刈跳下车。
他把老人背在背上,老人常常昏睡,萧刈没有惊动她。“钥匙在门口石板下面,”萧刈腾不开手,回头让林暮冬自己拿。
林暮冬赶紧弯腰摸索,不敢耽搁。
院子很宽敞,西边一排草棚是灶房,正对东面三间石砖房:中间堂屋,两侧卧房。东屋也有一件侧卧,挨着柴房,东屋一墙之隔的后面,一眼能看出是牲畜房,布局简单明了。
除此之外,院里再无其他。
林暮冬不动声色打量这里,乡下的房屋和镇上青瓦房不一样,对于他来说,一切都需要重新适应。
萧刈帮着把人背进房内,侧卧有一张小竹榻,正好派上用场。
“药罐在灶房的案台底下,先煎一帖给阿奶,我出去一趟,很快便回。”萧刈叮嘱一声,返回自己房间,揣上几枚铜钱又出去。
“好,”林暮冬不敢乱动,顺着萧刈说的方向去。草棚搭的灶屋半开放,和镇上民居不一样。
火镰在灶台上,林暮冬抓一把绒草,轻轻擦打起火。瘦小的火苗噗噗燃起,地上有枯柴枝叶,他折断塞进炉灶,等药剂慢慢煮开。
周围太陌生了,院子里没人,很安静。
林暮冬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和宁静,他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火苗剪影在脸上跳动。
瞳孔逐渐焕然,林暮冬盯着咕噜咕噜煮开的汤药。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以前模糊的片段。
他家原来是河溪镇的林家医馆,一墙之隔是卖包子馒头的铺子。现在都记得,隔壁一对夫妻的模样。
李婶很和善,逢人都露三分笑。林暮冬喜欢和一群同龄小哥儿去隔壁玩耍,俩夫妻每天都给他们这群小孩子拿糖豆子吃。
夫妻俩刚成亲那天,林榆六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周老板对李婶很好,连说话都十分温和,好到连他爹娘都啧啧称赞。
记不起是哪一天,林暮冬被隔壁哭声吵醒,那夜打雷下雨。林暮冬一个人睡害怕极了,抱着小枕头哭哭嗒嗒去找爹娘睡,他被娘抱在怀里抚摸很久,才静下来听隔壁动静。
“打人了,”他爹叹息一声。
他娘捂着儿子的耳朵:“你说,分明成亲前瞧着这么和善的人,怎么喝了酒也打媳妇。”
“画皮画骨难画心,听着越打越重,别出了人命。你陪儿子睡觉,我叫上老于一起去拦着……”
至于后来,林暮冬太困倦,被他娘抱着睡着。从那天之后,周家常常能听见哭声。
他有时候偷偷去瞧,看见李婶脸上新伤又添旧伤,林暮冬为李婶哭了好多次。
“吱呀”一声,腐朽柴门被推开。
林暮冬顿时回神,旧事画面逐渐清晰。他看萧刈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恐惧不安。
娘说,人是会变的,也很会伪装。
他见过萧刈打架,很凶狠,这样凶猛的汉子,一个能打一百个他,打的他嗷嗷哭不敢还手。
但八百文钱不是假的,从刘麻子手里救他也不是假的。林暮冬一边信任,又一边警惕防备,既矛盾又纠结。
薄暮照在村庄,给远方青山和稻田渲染一层金黄,天边绯红一片,秋日傍晚铺开的云霞很美。
萧刈有些高兴,手提竹篮快步往家里去,院门就在眼前,最后几步他加快步伐。
然后这份高兴在面对林暮冬的害怕时,渐渐落下。
萧刈把竹篮放在离林暮冬很远的地上,“顺子家还剩十个鸡蛋,我一并买来,你和你阿奶蒸蛋羹吃。”
他察觉出林暮冬的惧怕,萧刈一头雾水,想不通原因。
这时节,鸡蛋是金贵东西。以前在河溪镇,林暮冬跟娘出去买菜,一枚鸡蛋三文钱。
他有些动容,点点头,张嘴刚想说什么。
萧刈紧接着道:“我去大强家中,你安心住下,别的不用多想。”
林暮冬傻傻愣在原地,他想做饭给萧刈吃来着,不过人已经走了。林暮冬把鸡蛋拿过来,他对灶房不太熟悉,摸索半天才翻出几只碗。
橱柜中调料不多,仅仅只有盐和半盆猪油,能看出萧刈不会做饭。猪油他决计不敢动,只小心翼翼蒸了两颗蛋给阿奶,连油盐都没用。
除了这些,还剩半缸杂面,林暮冬捧着肚子饿得眼冒金星,也不是他敢吃的,最后目光落在一捆野菜上。
他眼眸一眯笑了,有了裹腹的东西,能填饱肚子。
一开始的冬冬还很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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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