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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怎么半夜出殡?

作者:森野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自己选一个吧!是跟杨总的女儿结婚,还是断绝父子关系!”


    当老吴满头大汗闯进琴房,扔下这么一句不着南北的混账话的时候,吴羽铮手上的鼓棒还悬在半空。


    这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老吴想起他来,准没好事。商量是没有的,商人的铁血手腕是表现在窝里横的。


    老吴用胖手给自己扇着风,两只眼睛不敢看他,心虚却又坚定:“我找人合过盘了,小杨跟你的八字是绝配,能旺咱们家……”


    吴羽铮敛眉,不紧不慢地敲了下右上方的黑金镲片,用一声“哐”给自己被打断的曲子画了个圆满的句号,同时也给了这个不礼貌的闯入者一点力所能及的震慑。


    这不是眼珠子都震了一下么。


    “旺‘咱们’家?哪个‘咱们家’?是您家的上市公司还是您在外面那五六个家里面的哪一个?嘶……我想想啊,是那个比我还小两岁的清纯大学生小妈,还是那个在南芭提开红店的妈妈桑小妈?”


    老吴憋不住老脸一红,刚地震完的眼珠快要喷出岩浆来:“胡说什么呢你!当然是我们这个家!我和你的家!”


    我们的家?太可笑了,一年回两次的家?男人的冰柜?


    吴羽铮心里嘲讽完,眼皮一撩,把鼓棒利落地插到收纳袋里。他冷笑一声,语气和脑袋上的那撮呆毛一样散漫:“那请问吴总,这回这个杨总的女儿,叫啥呀?”


    老吴环视了一圈都没找到属于他的座位,皱眉往深蓝色的隔音棉上一靠,挺着肚腩道:“叫……杨什么佳。你别管,就说同不同意!”


    “吴总,你连自己未来儿媳妇叫啥都不知道啊?”吴羽铮故意装作吃惊的样子,“这事儿你家摇钱树知道吗?还是说……”


    他起身,在老吴总面前平地拔了座183的高楼,一张俊脸笑意渐深,“你根本没在意过这棵摇钱树长啥样、品性端正与否、和我合不合拍。而我……这会我的身份不是你儿子,而是震业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太子爷,是别人口中的‘不务正业败家子’,是你给别的比你更有钱的企业家的联姻投名状?不然我想不到我刚刚毕业不到半个月,就要被卖给别人的理由。怎么,是您的公司又周转不灵了?”


    公司虽上市多年,但老吴常年处于舆论中心,加上他得陇望蜀的饕餮本性,根基早已蛀空。上次周转不灵,是他投资了2个亿的电影史诗级大扑街,他又在一个20岁小花身上一掷千金时。


    那会吴羽铮刚上大一,被表叔安排空运回国,在餐厅“偶遇”一个60多岁的胖富婆。饭桌上,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冷链运输的帝王蟹,被绑手绑脚,任人鱼肉。


    他全程刻薄冷笑,包容的富婆却只把他这当成年轻人的个性。事后还大手一挥给了老吴一个地产项目,帮他打那朵漂亮水漂。


    要再多,就不止吃饭这么简单了。三人心里都门清。所以他特别看不上他爹这种卖儿子的无耻行径。


    那次之后吴羽铮一个月都没什么胃口,足足瘦了一圈,183的个子就剩可怜巴巴的百来斤。不止是富婆毫无掩饰的流口水的嘴脸恶心,他老爹这种无所不用其极、为一己私欲可以出卖亲生儿子的下作手段,更让他彻骨寒心。


    老吴自以为瞒得滴水不漏,实际在吴羽铮这里已经水漫金山了。


    见来硬的不行,老吴也赶紧怀柔:“铮儿,帮帮爸爸这次,你只要娶了她放着就行,爸爸也不要求你跟她生孩子。只要爸爸这次的坎儿能过去,你想要啥我都……”


    吴羽铮眼里寒光闪现,冷冷打断:“跟我就别用那张人皮面具了。你身上的铜臭味,离你八丈远都能闻到,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您自个发财去吧,慢走不送。”


    一番话说得干净透彻、立场鲜明,任老吴脸皮再厚,面对这个叛逆儿子也经常被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的信条是,人都是趋利动物,利益永远是不败法门,而这招在他以往的经验中也屡试不爽。他微笑看着儿子清亮的眼睛,厚唇一张:“两千万。”


    吴羽铮看都没看他一眼,指了指院子里那棵斑驳法桐,“窗户在那边。”


    门都没有。


    老吴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笔账,思想斗争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胜券在握:“三千万,不能再多了。”


    等了会儿没听到答复,他缓缓抬头,只见儿子正居高临下,像头小豹子似的狠狠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一声不屑的嗤笑从头顶落下——“滚,别让我说第二次。”


    “笃笃笃”的三声,听节奏和力度是管家齐叔。老吴刚被儿子怼完,也不知外面听见了多少,不满道:“什么事!”


    齐叔身后跟着端果盘的章姨,两个人僵硬地杵在门口,像音乐盒上的两个提线木偶。齐叔笑呵呵交叠着双手,脸上堆着笑:“吴总,先生到了,非常准时。”


    今夜的星星像是颜色相近的千片版拼图——看成品很漂亮,但内里一团乱麻。解决了一个,又能源源不断生出新的,循环往复,无穷尽也。


    房间的双层玻璃隔音很好,加上厚重的窗帘能把花园的虫鸣人声全都隔绝开来。吴羽铮撩开六边形阳台的窗帘缝睨了一眼,那个身着深色长褂的背影正拿着罗盘和父亲相谈甚欢。不一会儿,父亲就笑呵呵地带着他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这一套从小看到大的流程,没个十万八万下不来。


    他向那边白了一眼,就听桌上的手机“叮”地响了一下。


    皱眉拿过,上面是发小兼小狗腿子彭来的信息——


    【铮总,我给你想到一个绝世好办法!想听请回复1,想睡醒再听请回复2,重复播报请回复3。】


    吴羽铮无聊地顶了顶腮,随手回了一个【TD】,然后放下手机,剥了块香蕉味口香糖嚼着,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果不其然,刚数到3,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一按下接听键,彭来那洒水车喇叭一样洪亮的嗓音就奔涌着从听筒里挤出来:“喂喂喂?我爸给你爸介绍的那个先生,这会是不是在你家呢?”


    口香糖的小泡泡被吹破,爆出来一圈香蕉香,“还说呢,这会也不知道在给我还是老吴看埋哪合适。”


    “我刚才突然灵感大发!你爸是不是特别信这个?”


    “啧,废话!”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是臭屁的得意:“你想啊,你要是想摆脱他的魔爪,就得跟他对着干……”


    吴羽铮不爽地打断他:“一直对着呢,这么多年了也没对出个名堂来。”


    “那是你用的方法不对。他信这个,就一定忌讳不吉利的,你就专门去干点不吉利的,不就行了?”


    忌讳这些……不吉利的……吴羽铮脑海中忽地闪过无数老吴在葬礼上、扫墓时、眼角瞟到纸扎人时皱眉的片段,一个比一个清晰,目标指向性也越来越明确。


    朦胧中有个光点,忽地大放异彩,闪爆了整个宇宙!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吴啊,你忌讳啥,我就要偏去深度接触啥!不就是给人搞葬礼,有啥不可以!勇敢铮铮从来不怕这点困难!


    吴羽铮的澎湃心潮顺着血管漫上脸颊,大拇指从中指和食指轮流碾过,又重新走回去打了个响指,嘴角默默牵起,“彭来。”


    彭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语气闪得一个激灵:“啊?”


    “你沾了你名字的仙气,有的时候,还真挺灵的。”


    对面一下被夸爽了,“那肯定啊,我出生的时候那屋顶都是一片红云,我爸说啊……”


    还没自夸上两句,就被耳中“嘟嘟”的忙音极速切断。彭来“嘿”了声,悻悻地锁上屏,心里还在默默夸自己。越夸越来劲,索性给浴室音响点了首《护花使者》,蹦蹦跳跳拿上浴巾“唰”地关上了门。


    在老吴手底下混了23年,别的不说,吴羽铮的效率是出奇的高。仅仅一天,他和彭来就做完了全部攻略,查好了临近市民俗最活跃的镇子、订好了最便宜的单人拼车,带上了需要用到的少到最极限的钱。他甚至给自己编好了一个可怜兮兮的人设——从小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初中都没钱读毕业的凄惨小孤儿,刚刚被螺丝厂老板炒了鱿鱼,还拖欠了俩月工资没给。


    他大手一挥,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写小说的天降紫微星。这样的人设,怎么看怎么适配世人眼中那“不吉利”的活儿。


    他把自己的手机和银行卡留在了床头柜里,只带了一台装着彭来副卡的旧手机。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至于这个杨什么佳,他都不认识,谁爱娶谁娶。


    等老吴和其他人全都睡熟后的半夜,吴羽铮争分夺秒走进了后院祠堂。


    祠堂是委婉秀气的明代风格,与前院的富丽雍容格格不入。但“先生”说,这个风格和布局能让先人躺得更安详,福荫后代,借此又替装修公司收取了两百多万。老吴感恩戴德地把钱拱手送上,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以小博大,是个投资的天才。


    这个吴羽铮倒是没有意见,因为母亲生前最喜欢明制。


    他给牌子上的“邱容心”磕了三个头,又上前细细擦拭干净她的山水纹黄花梨牌位。他把右半边脸贴上去亲昵依偎着,慢慢把牌位捂暖,像童年无数次的承欢膝下。


    “妈妈,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他左右轻轻蹭着牌位,小声说道。


    “我不喜欢老吴那样。”


    “他再这样我就带你走。我现在长大了,我可以带你走。”


    初秋的风已经有些微凉,但吹到吴羽铮身上时,他只觉得是母亲的青葱指尖轻柔地摸着他的脑袋,汉服宽袖在他的脸上绵软拂拭。


    告别了母亲,他准时准点到达约定地点,坐上了那辆银色五菱。


    车窗上的黑色贴纸破了个洞,摇摇晃晃像黑洞似的把他吸进了梦里。


    车子停下的瞬间,巨大的惯性差点把他甩到前座上去。他“嘶”一声,为自己的铁腚感到骄傲的同时,终于如愿在零点前到达了渎水镇的一间破落旅馆门口。


    门廊的装修像是上世纪的,发黄的墙纸都卷了边,连招牌都锈了一圈,稀稀拉拉的灯光映出“金梅旅馆”四个字。


    就是这了!


    下车的第一股凉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霉味,但也不算太难闻。他抬头望了望天,突觉刚才的拼图阴霾都散去了。深蓝的天空里,大星坠着小星,云月漫天,一反刚才的繁乱,温馨又惬意。


    他紧了紧包带正准备进去,一阵隐隐的乐队声稳准狠地顶到了他敏感的神经——里面那个鼓手,深一拍浅一脚的,很明显跟不上节奏,一听就是个半路出家的业余选手。


    他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一群黑压压的人正踏着乐队发出的堪称噪音的音乐缓步向前,像一群折了翅膀的乌鸦,扑棱棱乱飞着,不知归巢在何处。行进至一半,人群中一个小号的红色棺材甚是扎眼。为首的女人目光呆滞,容色惨白,怀里正抱着一个相框,无暇顾及身后的人群。


    那是个小男孩的黑白照。


    吴羽铮的脚步忽地顿住,心被毫无征兆地绞了一下。


    照片里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正露齿笑得灿烂,暗黑的夜色也掩不住孩子秀气的容颜。


    他默默地站在路边看着人群略过,像个木桩子。直到声响渐远,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彭来的资料里没说——这里的人,怎么大半夜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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