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警队的询问室里,白炽灯亮得刺眼。
我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椅子很冰,透过单薄的运动裤传来阵阵寒意。对面坐着两个人:李卫国,还有他的徒弟——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一脸“我是警校优秀毕业生”的年轻警察。
“姓名。”年轻警察打开记录本,语气严肃。
“林怼怼。”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在“怼怼”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真名?”
“身份证上就这么写的。”我叹了口气,“我爸姓林,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疼得直怼病床栏杆,所以……”
李卫国咳了一声,打断我的家庭故事讲述:“职业。”
“前新媒体编辑。”我补充,“今天刚失业。”
“为什么去天台?”
“看夜景。”
“半夜两点去看夜景?”
“失眠。”我面不改色,“失业导致的焦虑症,医生建议多接触大自然。天台算半户外,四舍五入就是大自然。”
年轻警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李卫国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他的手很大,指节粗壮,手背上有几道陈年疤痕。这双手应该抓过不少犯人。
“林小姐,”他慢慢地说,“你知道发现命案现场遗留物,却不上报,是什么性质吗?”
“我没有不上报。”我辩解,“我正准备上报,您就来了。这叫……警民合作,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不是用在这里的。”年轻警察忍不住纠正。
李卫国没接话,只是盯着我看。他的眼神很沉,像能看透人心。我莫名有点心虚——毕竟我确实隐瞒了关键信息,比如我能见鬼,比如我知道苏婉是被推下去的。
“你和苏婉什么关系?”他换了个问题。
“没关系。”我说,“就是在网上看过她直播,算是……路人粉?”
“路人粉会半夜去她死亡现场?”
“这不是想祭奠一下嘛。”我越编越顺,“粉丝文化,您可能不懂。我们这代人表达哀思的方式比较特别。”
年轻警察在本子上刷刷记录,一边记一边摇头。
李卫国沉默了几分钟。询问室里只有空调的嗡嗡声,还有年轻警察写字的沙沙声。
最后,李卫国站起身:“小张,给她做份详细笔录。然后让她走。”
叫小张的年轻警察一愣:“李队,这就让她走?她嫌疑很大啊!”
“她没有作案时间。”李卫国说,“苏婉死亡那晚,她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有监控和同事证明。之后她直接回家,小区监控也能证实。”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已经查过我了?
李卫国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林怼怼,我不管你是真粉丝还是另有目的。但这个案子,你别再插手。”
“为什么?”我下意识问。
“因为危险。”他说得很直接,“苏婉的死不是意外,这一点我们清楚。但凶手可能还在盯着这个案子。你一个普通人,卷进来没好结果。”
他说完就离开了询问室。
小张一边给我做笔录,一边嘀咕:“我们李队就是心软。要我说,就该把你扣个二十四小时,好好查查你的底细。”
我乖巧地坐着,任由他问。姓名年龄住址职业家庭成员社会关系……一套流程走完,天都快亮了。
最后,小张让我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
“你可以走了。”他板着脸说,“但手机保持畅通,随时可能传唤你。”
我如蒙大赦,赶紧起身。
走到门口时,小张突然叫住我:“喂。”
我回头。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我:“那个……你真觉得苏婉是他杀?”
我顿了顿,点头。
“为什么?”他问,“警方通报说是意外,现场也没有明显他杀证据。”
“直觉。”我说,“女人的直觉。”
小张嗤笑一声:“直觉破不了案。破案要靠证据,靠逻辑,靠刑侦技术。”
我没接话,推门出去了。
走出市局大楼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空气清凉,带着露水的味道。我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像是刚从某个密闭空间里逃出来。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探头:“走吗?”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报了小区地址。车开动后,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一夜没睡,精神却异常亢奋。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今晚的经历:苏婉的鬼魂、天台上的手包、李卫国的眼神、那块手表……
手表。
我猛地睁开眼睛。
那块手表我在死亡碎片里见过。戴手表的那只手推了苏婉。
所以手包的主人——苏婉的男朋友——很可能就是凶手。
但他为什么要把手包留在现场?是故意还是疏忽?如果是故意,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疏忽,那他当晚一定很慌张……
“姑娘,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付钱下车,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小区。门卫大爷已经醒了,正在晨练,打一套我看不懂的拳法。
“小林啊,这么早?”他跟我打招呼。
“加班。”我随口应道。
“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大爷摇摇头,“你看你这脸色,跟鬼似的。”
我:“……”
某种程度上,他说得对。
爬上五楼,站在503门口,我掏钥匙的手都在抖。不是怕,是累的。
钥匙刚插进锁孔,隔壁504的门开了。
墨道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印有“道法自然”四个字的T恤和海绵宝宝睡裤,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
“怼怼?”他揉着眼睛,“你一晚上没回来?”
“嗯。”我打开门,“加班。”
“加班到天亮?”他狐疑地看着我,“你们公司不是把你开了吗?”
我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昨晚听见你砸墙了。”他打了个哈欠,“虽然隔音不好是事实,但你那声‘不如死人来钱快’喊得也太响了,整层楼都能听见。”
我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个……情绪激动,见谅见谅。”
墨道长没接话,而是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你身上……”他缓缓说,“有阴气。”
我心里一咯噔。
“什么阴气?”我装傻,“可能是昨晚去的地方不干净……”
“不是那种不干净。”墨道长凑近了些,鼻子动了动,“是……死人的味道。很新鲜的死人味道。”
我后退一步,干笑:“你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
“我是道士。”他严肃地说,“虽然是个半吊子道士,但基本功还是有的。你这身阴气,至少跟灵体接触了三个小时以上。”
我沉默了。
墨道长也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清晨的走廊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鸟叫声。
最后,我叹了口气:“进来说吧。”
墨道长眼睛一亮,立刻闪身进门,动作敏捷得不像刚睡醒的人。
我把门关上,把包扔在沙发上,自己也瘫坐下去。墨道长自觉地坐到我对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瓜子,开始嗑。
“说吧。”他吐出瓜子壳,“昨晚到底干嘛去了?”
我看着他嗑瓜子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魔幻:我一个刚签约的鬼差,在跟一个穿海绵宝宝睡裤的道士讨论灵异事件。
“我见鬼了。”我决定说实话——部分实话。
墨道长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一秒,然后继续:“哦。然后呢?”
“你不惊讶?”
“我干这行的,什么没见过。”他淡定地说,“什么样的鬼?男鬼女鬼?老鬼小鬼?冤死鬼还是厉鬼?”
“女鬼。”我说,“跳楼死的,网红主播,叫苏婉。”
墨道长手里的瓜子撒了几颗。
“苏婉?那个前几天热搜上的……”
“对。”
他表情严肃起来:“她找你干嘛?”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让我帮她查。”
“为什么找你?”
“因为我……”我顿了顿,“我能看见她。”
墨道长放下瓜子,站起身,绕着沙发走了一圈,像在观察什么稀有动物。最后他停在我面前,弯腰盯着我的眼睛。
“你开阴阳眼了?”他问。
“……你怎么知道阴阳眼?”
“我是道士!”他强调,“虽然半吊子,但理论知识满分好吗!你这瞳孔颜色不对,左眼比右眼颜色深,这是刚开阴阳眼的典型症状。”
我下意识摸了摸左眼。
“谁给你开的?”墨道长追问,“这可不是随便能开的玩意儿,弄不好要折寿的。”
我不想提小阎王,于是含糊道:“一个……专业人士。”
墨道长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转身往门外走。
“你干嘛?”我叫住他。
“回去拿家伙。”他头也不回,“你这情况得处理处理,不然迟早出事。”
五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上面印着“乾坤一袋装”。
他从包里掏出:一叠黄符纸、一盒朱砂、一支毛笔、一个小香炉、三根线香,还有……一包薯片。
“这是?”我指着薯片。
“饿了。”他理直气壮,“做法事很耗体力的。”
我:“……”
墨道长把香炉放在茶几上,点燃线香。烟雾袅袅升起,带着一股檀香味。他又摊开黄符纸,蘸了朱砂,开始画符。
他的动作很熟练,笔走龙蛇,一气呵成。虽然穿着海绵宝宝睡裤,但这一刻还真有点道士的样子。
“这是什么符?”我问。
“净宅符。”他头也不抬,“你身上阴气太重,带回家了,得清一清。不然时间长了,你这屋子会变成聚阴地,到时候来的可就不止一个鬼了。”
我打了个寒颤。
画完符,墨道长把符纸贴在我家门框上、窗户上、还有我卧室门口。每贴一张,他都要念一段咒语,声音低沉,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做完这些,他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我。
“这又是什么?”
“牛眼泪。”他说,“我自己提炼的,纯度不高,但够用。你刚开阴阳眼,控制不好,有时候想看的不出来,不想看的乱蹦。这个可以临时增强阴阳眼效果,但持续时间短,副作用是……可能会看到更多不该看的东西。”
我接过瓶子,里面是透明的液体,看不出特别。
“怎么用?”
“滴眼睛里,一滴就行。不过建议你慎用,我上次试了下,看见隔壁王奶奶家的狗其实是她前夫投胎的,吓得我一个星期没敢跟王奶奶打招呼。”
我手一抖,差点把瓶子摔了。
“还有,”墨道长坐回沙发,重新抓起瓜子,“你跟鬼沟通的方式太原始了。就靠问?那效率得多低。”
“那应该怎么沟通?”
“很多方法啊。”他如数家珍,“托梦、附身、通灵板、自动书写……不过这些都有风险。我建议你从简单的开始:心念感应。”
“什么意思?”
“就是别用嘴说,用脑子想。”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鬼魂本质是一种能量体,它们接收信息不靠听觉,靠感知。你集中精神,把你想问的问题‘想’给它们,它们能收到。同理,它们想告诉你的,也会直接‘传’到你脑子里。”
听起来很玄乎。
但鉴于我连鬼差都当了,再玄乎的事也能接受。
“我试试。”我说。
“现在别试。”墨道长制止,“你精神消耗太大,强行使用心念感应容易被反噬。先休息,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我确实困了。从昨晚到现在,神经一直紧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眼皮就开始打架。
墨道长看了看我,起身收拾东西:“我回去了。记住,阴气我已经清过了,但你自己悠着点。跟鬼打交道不是闹着玩的,它们偏执、记仇,而且……大多数死得都不太愉快。”
走到门口,他回头又说了一句:“对了,如果需要技术支持,可以找我。收费公道,熟人八折。”
我忍不住笑了:“你们道士也搞会员制?”
“与时俱进嘛。”他眨眨眼,关上门走了。
客厅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线香已经燃尽,空气中还残留着檀香味。我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狗(或兔子),脑子里一团乱麻。
苏婉的案子、李卫国的警告、墨道长的建议、还有那份鬼差工作……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小阎王发来的消息:“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温馨提示:苏婉的案子还剩六天。报告记得写,要图文并茂。”
我回了个“OK”的手势。
然后打开平板,新建文档,标题:《关于协助魂魄苏婉调查死亡真相的阶段性报告》。
写什么呢?
“今日凌晨,我前往案发现场,遇到一名刑警,发现一个手包……”
太像报案记录了。
删掉重写:“客户苏婉,诉求为查明死因。经初步调查,怀疑系他杀,嫌疑人为其男友……”
还是太正式。
我扔开平板,决定先睡一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我又看到了那些死亡碎片:天台、手、坠落……但这次更清晰了一些。我能看到那只手上的细节: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皮肤很白,手腕内侧……
有一个纹身。
黑色的,蛇形的,缠绕在腕骨上。
我猛地惊醒。
窗外天光大亮,已经中午了。我坐起身,心脏还在狂跳。
那个纹身。
我在现实中也见过。
在便利店员小姑娘的描述里,苏婉的男朋友“高高瘦瘦,戴个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但没有提到纹身。
是她没注意到,还是……纹身是最近才有的?
我抓起手机,想给情似花发消息,问她能不能查生死簿看看苏婉男朋友的信息。但转念一想,地府应该不管活人**吧?
正犹豫着,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墨道长,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李卫国,还有小张。
李卫国还是那件夹克衫,但换了条裤子。小张手里拎着一个证物袋,里面正是昨晚那个黑色手包。
“林小姐,”李卫国开门见山,“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
“请进。”我侧身让开。
两人进屋,李卫国的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门框上的黄符纸上。
“这是?”他问。
“装饰品。”我面不改色,“最近流行的……中式复古风。”
李卫国没多问,在沙发上坐下。小张站在他身后,一副保镖架势。
“我们检查了手包里的物品。”李卫国说,“现金三万两千元,银行卡四张,身份证一张,还有一部手机。手机有密码,但我们技术科破解了。”
他顿了顿,看着我:“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显示,苏婉死前一周,和她男朋友陈浩发生过激烈争吵。陈浩疑似有外遇,苏婉提出分手,陈浩不同意。”
我心里一紧:“所以陈浩有杀人动机。”
“目前看是这样。”李卫国点头,“但光有动机不够,我们需要证据。现场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栏杆的断裂也确实是老化所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那手包呢?”我问,“陈浩的手包为什么会在天台?”
“这就是问题所在。”李卫国说,“我们传唤了陈浩,他说手包一周前就丢了,还报了警。派出所确实有记录。”
“所以他可能是故意的?”小张插话,“故意把手包留在现场,制造自己不在场的假象?”
“如果真是这样,那太蠢了。”李卫国摇头,“留下这么明显的物证,不符合一个精心策划的凶手的行为逻辑。”
我想了想,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手包不是陈浩放的呢?”
两人都看向我。
“什么意思?”李卫国问。
“如果有人想嫁祸给他。”我说,“故意偷了他的手包,放在现场。”
李卫国沉默了几秒:“有这个可能。但谁会这么做?苏婉的社会关系我们查过了,除了陈浩,没有明显矛盾。”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也没答案。
“林小姐,”李卫国站起身,“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另外,有个问题想私下问你。”
他示意小张先出去。小张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门关上后,李卫国压低声音:“你昨天在天台,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心跳漏了一拍:“您指什么?”
“比如,”他盯着我的眼睛,“某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手心开始冒汗。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能见鬼?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强装镇定。
李卫国看了我很久,最后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我没问。但林小姐,我还是那句话:这个案子,你别再插手。”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如果您觉得危险,为什么还要查?”
“因为我是警察。”他说得很简单,“这是我的工作。”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陈浩那边我们会继续调查。如果你想起什么新线索,随时联系我。”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电话号码。
我接过名片,看着他离开。
门关上后,我靠在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个李卫国,太敏锐了。
我走到阳台,苏婉的鬼魂不在吊篮椅里。可能又去别处徘徊了。
我拿出墨道长给的牛眼泪瓶子,犹豫了一下。
最后,我还是决定试试。
按照墨道长说的,我滴了一滴在左眼里。液体凉凉的,有点刺激。眨了几下眼后,世界开始变化。
不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是……细节上的变化。
我能看到空气中飘浮的微尘,在阳光里像金色的星屑。能看到墙壁里隐隐的水管线路,像蓝色的血管。还能看到……
阳台角落里,蹲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是苏婉。
她比昨晚更淡了,几乎透明。她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哭。
我集中精神,试着用心念感应。
“苏婉。”我在心里说,“能听到吗?”
她猛地抬起头。
她的脸转向我,虽然还是模糊,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惊讶。
“你……在跟我说话?”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空灵而遥远。
“对。”我在心里回应,“我找到了新线索。你男朋友陈浩,他手腕上是不是有个纹身?蛇形的?”
苏婉的鬼魂颤抖了一下。
“纹身……”她喃喃,“好像有……我不记得了……”
“仔细想想。”我引导她,“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手腕上有没有纹身?或者,他最近有没有新纹身?”
苏婉开始努力回忆。
她的身形波动起来,像水中的倒影被搅乱。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回忆死亡的过程,对鬼魂来说是二次伤害。
突然,我的左眼又开始刺痛。
这一次,画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
天台。夜晚。风很大。
苏婉站在栏杆边,举着手机直播:“宝宝们,今天的夜景好看吗?哇,谢谢‘爱婉一生’送的火箭!么么哒!”
她笑得很甜,对着镜头飞吻。
然后,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
那只手很白,手指修长,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手表。而在手表上方,腕骨的位置——
有一个黑色的蛇形纹身。
纹身很新,边缘还泛着红,像是刚纹不久。
手猛地推在她背上。
苏婉的尖叫被风声吞没。她回头,脸上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在夜色里模糊不清,但我能认出轮廓——
不是陈浩。
是另一张脸。
一张我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脸。
画面戛然而止。
我捂住左眼,大口喘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苏婉的鬼魂飘到我面前,急切地问:“你看到了?是谁?推我的是谁?”
我抬起头,看着她。
“不是陈浩。”我说。
“那是谁?”
“我不知道。”我摇头,“但我见过那张脸。我一定见过……”
在哪里呢?
在哪里见过呢?
我拼命回忆,但脑子像一团浆糊。牛眼泪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苏婉的鬼魂开始变得不稳定,时隐时现。
“我……撑不住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明天……再……”
她消失了。
阳台上只剩下我,和空荡荡的吊篮椅。
我扶着墙站稳,左眼的刺痛慢慢消退。但那个画面还在脑海里反复播放:那只手,那个纹身,那张模糊的脸……
我一定见过他。
在哪里?
什么时候?
我走回客厅,瘫在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新消息。
是墨道长发来的:“怎么样?牛眼泪好用吗?副作用来了记得多喝水,补充电解质。”
我回:“看到了一张脸。推苏婉的凶手的脸。但我记不清是谁。”
几秒后,墨道长回复:“需要帮忙吗?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说。”
“你可以试着……画下来。”
“我画画很差。”
“没关系,大概轮廓就行。画完发给我,我用AI人脸识别帮你匹配一下——我写了个程序,能爬取全网公开的人脸数据。虽然不合法,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
我看着这条消息,忽然觉得,有这个不靠谱的道士邻居,可能是我成为鬼差后唯一的好运。
“等我。”我回消息,“我试试。”
我找出纸笔,凭着记忆开始画。
画得很丑,但基本特征都保留了:脸型、眼睛的大致形状、鼻梁的高度……
画完后,我拍下来发给墨道长。
然后,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天色从明亮变成昏黄。
就在我以为不会有结果的时候,手机响了。
墨道长发来一张图片,还有一句话:
“匹配到了。”
“但我觉得,你最好先坐下来再看。”
我点开图片。
那是一张证件照。
照片上的人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笑容温和。
他是——
苏婉就诊的心理医生。
而在他的手腕上,在袖口微微露出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蛇形纹身。
我的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地板上。
屏幕碎了。
像苏婉坠楼时,摔碎的手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