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即,教室里就炸翻了天。
“多少?五百?人均五百的自助餐?”有人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词,眼睛瞪得滚圆,结结巴巴重复。
“五百……是不是市中心那家波塞冬?海神?那家我知道,我爸妈上次结婚纪念日去吃了一次,回来心疼了好久,他们都没舍得带我去,顾老师你认真的吗?”有女生捂着嘴惊呼。
“一人五百,我们班五十一人,也就是……两万五千五?!我的天,两万五千五!两万五千五一顿饭!我的个老天,这够我买多少游戏皮肤和卡带了?!”有的心算快的已经晕了。
虽然是全市第一的重点高中,但一中到底是公立,这里的孩子大多出身普通家庭,两万五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它可能意味着两三个月的家庭收入,意味着一笔大学学费,但它……怎么能等于一顿饭呢?!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有钱了,这是豪无人性!
“两万五千五一顿饭,顾老师,你家不会真有矿吧?你实话实说,那辆法拉利是不是就是卖矿换来的!别请完我们吃饭没钱加油了!”有人半开玩笑。
顾飞驰耸耸肩:“要矿没有,但是请你们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我要是食言……”
他看向那个开玩笑的男生,微微一笑:“那辆法拉利给你怎么样?”
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片死寂,转瞬沸腾。
“给,给我?”那个男生瞬间舌头打结,他脸色涨红,一片喧哗起哄中,他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顾老师,你敢给我我都不敢碰,我养不起它啊……我家开车油都加92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又引起一阵善意的大笑。
笑声中,各种压抑不住的讨论响起——大家终于意识到了,顾飞驰认真的!即使这个认真让他们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顾飞驰咳嗽声,压下五十一个人的声音,他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大家很兴奋了,但自助餐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我有我的要求。”
他顿了顿,在逐渐安静的教室中说道:“我的要求不高,首先,大家起码要拿出五个不同种类的节目,独唱,合唱,清唱,阿卡贝拉,乐队,说唱……哪怕是二次元唱跳宅舞,甚至喊麦,我都能接受,节目种类不限,节目数量不限,人可以重复上场。”
“其次,我再强调一遍,我只请上台的学生吃,哪怕你站在合唱团里哼唱,或者你在乐队边缘晃沙锤,只要你愿意站上去,只要你愿意发声,我都算你一个,大家懂了吗?”
“懂了———”拉长的,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
顾飞驰满意地点点头,恰好这时,下课铃声响起,他利索地拿起笔记本:“那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起立!”
齐刷刷的板凳推移声,鞠躬。
“老师再见——”
顾飞驰笑着挥挥手,刚走出门,又回头招呼道:“记得作业,还有,最少五个类型!多多益善,说不定还有神秘惊喜呢!质量别太差,要对得起观众,还有我大出血的钱包!”
他的声音淹没在沸腾的人声里。
“波塞冬!波塞冬!波塞冬!两万五两万五两万五啊啊啊啊啊!!!”有女生抱着同桌狂叫,“我爸妈一个月工资都没有两万五!!!”
“重点是那两万五吗?!重点是那辆法拉利!!”有人垂着桌子哀嚎,“法拉利FUV起步价就五百万,他那个紫色还不在官方颜色内!也就是定制款!基础配置完起码八百万!不不不,何止八百万,选配拉满上千万也有可能!我的天,那可是上千万的法拉利啊!他就这么拿出来当赌注了?我的天!陈晨你就该答应,哪怕上去摸一下方向盘也好啊”
陈晨,也就是那个当初开玩笑的男生,此刻一脸涨红又夹带着梦幻般的憧憬:“我……我哪敢啊,他那辆车别说坐上去了,我摸都不敢摸啊,掉一点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不过顾老师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哪家公子哥下来体验生活了?这财力深哥都比不上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许云深挑眉看过去,哼了一声。
他懒洋洋地靠上椅背:“比不上,当然比不上,我家顶多有点小钱,顾老师那是家里有矿,还是黄金矿。”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课没有半点低人一等,反而充斥着一种看好戏的戏谑。
而面前的场景也没辜负他,教室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两万五波塞冬的呼声几乎要掀翻楼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怕是最胆小的人都不禁跃跃欲试,每个人脸上都是狂热的红光。
“五个种类!五个种类!独唱,合唱,清唱,说唱……还有什么来着?”
“阿卡贝拉!也就是无伴奏人声合唱,不过这个有点难……诶对了,洪磊!你不是东北人吗?上去来段喊麦怎么样?顾老师说喊麦也可以!”
被点名的卷发男生,也就是吼着跑掉《好汉歌》的洪磊一缩脖子,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哎呀妈呀,可别瞎说,我啥时候会喊麦了?我可是正经人!”
周围顿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有人起哄:“磊哥别谦虚!你上次喝醉酒唱得那段《惊雷》我可录着呢!要不要来重温一下?惊雷这天塌地陷紫金锤——紫电———”
话音未落,洪磊就一个恶虎扑食谱过去,引起一阵鸡飞狗跳。
而讲台上,班长已经开始合计:“五个种类,独唱算一个,合唱也不能少,还有什么?”
“乐队啊!我们可以搞个乐队啊!”一个兴奋的声音在后排里响起,顿时吸引了一圈人的目光。
被盯着的男生意气风发地站起来:“我学过吉他!刘璃贝斯八级!这乐队基调不就来了吗?我老早就想组个乐队了!”
说话的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周树岑,平时安安静静规规矩矩一个人,堪称书呆子,没人想过他居然还有如此两眼放光的一天。
而刘璃,也就是他的青梅,无奈地在前排站起身:“树岑,你说的简单,乐队可没那么好组,先不说我贝斯多久没练了,鼓呢?键盘手呢?主唱呢?”
“凑凑呗,”周树岑显然不打算放弃,“我们七班人才济济,刚刚我听到好几个唱歌好听的,主唱不要太好找!”
“对对对,还有键盘,谁弹过钢琴?”
“架子鼓,最关键的是架子鼓啊!没有架子鼓的能叫乐队?”
“还有其他会乐器的,什么古筝扬琴大提琴快出来啊,练琴千日用琴一时、为了自助餐……不是,为了班级荣誉,必须得上啊!”
外面热热闹闹,而角落里,谢清川正无意识地抓着袖口,眼神放空。
吉他?
好熟悉的词。
他学过吉他,不是周树岑那种正经报班学,是自学。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很忙,忙到一周都看不了他一次,但好在他有母亲陪着,吉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学的,跟着母亲学的。
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脸早已被另一个女人取代,但他还记得那只温热的手,会摸他的头,会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借着那个简单的吉他一点一点教他。
“宝贝,你看,弹吉他时手要这样放……”
“对,扫弦得用拨片,宝宝是不是又忘了拨片丢哪了?”
“我家宝宝真棒,以后一定能成为大音乐家。”
那些温暖的话语,如今想来,只余虚伪。
手指无意识抓紧,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击声在耳边响起,
谢清川猛然惊醒,转头看去,就见许云深捏着笔,笔尖还放在桌上,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带着热气。
他皱眉道:“发什么呆呢?校园角,自助餐,难得顾飞驰大出血,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唱两首?我带你。”
“我……”谢清川张了张嘴,几乎是本能想要退缩,但话到嘴边,他看着许云深面露期待的眼睛,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拒绝?
他问自己,为什么要拒绝?
他在怕什么?
怕弹得生疏带来嘲笑?可是,谁会嘲笑他?
刚刚的接龙他也参与了,就算唱不出来又怎么样?现在这一片热闹中有谁记得他?哪怕跑调如洪磊,现在不照样和一堆人打打闹闹?有谁会因为这点小事对他指手画脚?
更何况,许云深还说要带他……
那是怕碰到吉他,想起那个女人?可他为什么要因为那个女人而放弃一个机会?
五百块的自助餐,对他来说也是个致命诱惑。
是,谢鼎是有点小钱,能买下七中对面的学区房,能送他名正言顺的宝贝女儿去上私立高中国际部,能让她学钢琴。
但这和谢清川这个私生子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自他被丢进那个家以来,他得到的,只有忽视,冷淡,责骂,嘲讽,人均五百的自助餐?谢鼎宁愿把这钱丢进会所,也不可能冒着得罪张红梅的风险,带他去任何稍微体面一点的地方。
即使谢鼎还声称爱他。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在他面前,一个不靠施舍的机会。
只要他鼓起勇气站上校园角,只要他努力在音乐中克服自己的感官失调,他就能去自己一直想去却从未去过的地方,几分钟,五百块,还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谢清川又把它吞了回去,低声道:“我只是在想,我或许可以弹个吉他。”
许云深眼前一亮:“谢清川你还会弹吉他?深藏不露啊!”
他身子微微前倾:“我就知道你走神肯定有原因,你吉他水平怎么样?能弹唱吗?”
“水平……还行吧,小时候学过一点,现在快忘了。”
“基础还在就行,实在不行拿个节奏吉他上去混,我们又不是去维也纳演奏。”许云深无所谓道,随即勾勾唇,“正好,我会架子鼓,我们一起去参加乐队怎么样?”
这下轮到谢清川惊讶了:“你还学过架子鼓?”
“怎么,不像?”许云深挑眉,随手抓了两支笔在桌上敲了两下,手法娴熟,节奏抓耳。
大少爷淡淡道:“我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学小提琴,说小提琴优雅有格调,学了一会实在受不了了,就自作主张改学了鼓,他们也不在乎,毕竟架子鼓说出去也蛮有范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连绵不断的阴雨,谢清川下意识觉得不对,但还没等他深究,许云深已经举起了手:“喂,周树岑!这里有一个鼓手和吉他手!”
许云深的声音响亮,直直插入周树岑的耳朵中,数学课代表瞬间转身,拨开人群凑过来:“你说真的?许云深你会鼓还是会吉他?”
他身后的刘璃也跟了上来,黑色的眼睛中带着些许审视和好奇——许大少爷在整个年级远近闻名,但她和他并没有深交。
许云深放下手,展示自己手心的两支笔,干脆道:“会点架子鼓,学了蛮久了,比赛奖项也有几个,应付个校园角没什么问题……还有谢清川,他也学过吉他,也能加进来。”
“太棒了!”周树岑欢欣雀跃,“鼓手是最难找到的,有许大少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下乐队是可以组起来了,我吉他,刘璃贝斯,你鼓手,谢清川……”
他这才想起来还有谢清川,于是连忙凑过去问道:“谢清川,你吉他怎么样?会配合吗?能弹唱吗?”
灼热的呼吸一下子有点近,谢清川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僵了一下,他看了看因周树岑的手撑在桌上而被迫后靠的许云深,无奈道:“以前学过一点,但现在差不多都快忘了,可能只能弹点简单的节奏和弦了。”
“节奏吉他也行啊!”周树岑现在只要是个会玩乐器的都想要,“键盘我已经看好人了,田钰!她可是钢琴十级!来玩我们这个绝对没问题!”
田钰……
谢清川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这个人的外貌,却并没有想起来这是谁,只是名字非常耳熟,一听就是他们班的女生。
这该死的脸盲症。
谢清川不动声色:“那我们去哪里练习?鼓,键盘,吉他,贝斯都需要地方放吧。”
“地方没问题。”刘璃终于开口了。
刘璃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头发很直,皮肤冷白,浑身色彩界限分明,一眼看上去有些许冷漠——不是谢清川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更像是踩着你的头喊你废物的,社会大姐大的冷漠。
但她却很有礼貌。
刘璃道:“刚刚问过顾老师了,到时候音乐教室可以给我们开放,学校里的乐器也可以借,而且……”
刘璃顿了顿,脸色古怪:“顾老师还说他可以给我们现场指导,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甚至,甚至,他可以给我们找地方练习。”
给他们找地方练习?
此言一出,周围人皆是一愣,谢清川摇摇头,心道:还真是大手笔……
不过,却没有人感到意外。
因为,这就是顾飞驰能干出来的事。
“好了,这下齐活了。”确认许云深和谢清川加进来,周树岑脚步不停,“我现在就去和班长报名,还有主唱,我就不信找不到麦霸!”
说完,他马不停蹄地跑了,差点咔一声撞到许云深的桌子,只留下刘璃站在许云深和谢清川面前,尴尬地扭过头:“咳——不好意思,树岑在他喜欢的事情上会变得格外兴奋,有点跳脱……许少,清川,我们先拉个群吧,到时候我把田钰和树岑拉进来,大家方便联系。”
两人没有异议。
许云深从口袋里掏出他那款最新的苹果手机,解开锁屏,这才反应道:“谢清川我是不是还没有你微信?”
此言一出,不光是谢清川愣住了,就连旁边的刘璃都挑挑眉,有些意外。
谢清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他已经和许云深同桌了一段时间,甚至还去过对方家里,但他好像还真没对方的微信。
毕竟,以前的自己,就像和外界有个隔膜,他认为自己是怪人,是凤尾,是肿瘤,是闯入者,在哪里都格格不入,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敢,也不想和别人建立联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出现了改变呢?
内心波涛汹涌,谢清川只是嗯了一声,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他那款有点老旧的手机,扫了许云深展示出来的名片。
滴的一声,对方的主页出现在屏幕上。
出乎他意料,对方的头像很简单,是一片蓝白相间的天空,昵称更是利落,就是云深。
倒和许大少爷展示出来的形象不太一样。
这样想着,谢清川发过去了好友认证,许云深瞬间同意,于是,他的微信里不再是空白一片,
那个沉寂的相亲相爱一家人下,有了一个新的小红点。
昵称: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