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是你》 第1章 谢清川 人人都说,宁为凤尾,不**头,谢清川却觉得,这话就是在放屁。 做个鸡头尚且有人追捧,而做凤尾,得到的就只有压力。 那为什么要做凤尾? 九月,正是一中开学的日子。 毒辣的阳光穿过香樟,落于红墙。 穿着校服的男女说笑着走过长廊,楼旁,篮球在操场上一下一下敲响。 而一墙之隔,谢清川蜷缩在座位上,拱起后背,把四周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他颤抖着手,把腿上的纸条摊开, 那是一张成绩条。 谢清川,第50名,523分。 全班一共51名学生。 倒数第二。 “啧,600,还特么是600,我要完了!这次开学考也太变态了,刚分班他怎么敢出竞赛题的!” “600完?我特么才560!” “行了行了,别比了,陈老师不是说了这次模拟特招线525吗,你这要是高考,至少一本稳了。” “你这不废话吗?谁来一中奔着一本去的?难道我们班有人没超模拟线?” “好像还真有。” “啊?谁?” “不知道,我们班好像有两个没达标?” “那可惨了,真想知道是哪两位啊,估计要被老班拉过去讲试卷了……” 旁边的谈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谢清川盯着成绩单上刺眼的523,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他几乎都能想到,今晚家里一定又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他的养母一定会幸灾乐祸地把手机丢到父亲面前,指着上面的成绩单阴阳怪气:“看看你的宝贝儿子!连一本线都达不了,也就你把他当个宝!” 父亲多半也会对他露出那副失望的表情,告诉他他是全家的希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他好。 而谢清川只能站在一边,听着时钟滴答,看着谢清欢放下筷子,冷淡地回到房间里。 没人会看他一眼。 是啊,本来就是啊,他本来就是那个家的累赘,那个家的肿瘤,那个家的伤痕,自他被亲身母亲丢进那个家起,他的命运不是已经被确定了吗? 他在期待什么? 胃部一阵阵抽痛。 谢清川松开手,无视掌心的掐痕,面无表情地把成绩单揉成一团丢进桌子里,趴下,把脸塞进臂弯。 熙熙攘攘的教室,阳光温暖,嬉笑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只有谢清川于阴影里一动不动,一身灰暗。 预备铃响了。 一阵好闻的,带着阳光和香樟味道的风从旁边袭来,身边的椅子被刺啦一声拉开,一个人带着蓬勃的热气坐下。 他似乎刚刚运动完,浑身热得发烫,像个火炉一样暖烘烘的。 谢清川不禁脊背一僵,感觉半个身子都在发热。 太近了,这个距离太近了。 心尖像有一只猫在挠,谢清川狠吸一口气,试图把全身的生理反应按下。 但无果。 谢清川无法,他不想抬头,也不想出声。 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往墙边挪了挪,老旧椅子随着动作发出噌得一声,却不知是动作幅度太大,还是声音过于挠人,总之,一道灼热的视线如探照灯般射向了谢清川。 谢清川感觉自己暴露在外的颈脖更热了,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那块皮肤估计红得吓人。 该死的感官失调。 没等谢清川想明白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位新同桌,一只冰凉的,坚硬的笔轻轻敲了敲谢清川的颈脖,滑滑的触感引起一片鸡皮疙瘩,从敏感的后颈一直传递到心间。 少年清亮懒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你还好吧?”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笑意,似乎心情极好,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朦朦胧胧的,只有他的话音清晰地打在耳膜上,伴随着一股吹向耳廓的热风:“我说,谢清川,你都快红成一只大虾了。怎么,这么怕我?” 谢清川:“……” 神特么大虾!神特么脸红! 他这是感官失调好吗!是病!不是害羞! 谢清川再也当不了鹌鹑了,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却忽然撞进了一双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身边的男生长得很高,一头微卷的黑发,身材很薄,却一举一动都带着力量感,小麦色的皮肤搭上过于立体的五官,浓眉大眼,像极了西域混血。 很帅,帅到自这位进校后,学校表白墙上就不停刷新着对方的照片,时不时有胆大的学姐学妹绕路从走廊经过,就为了偷偷看他一眼。 但这一切和谢清川无关。 他一句“许云深你有病吧?”还没说出口,就见许云深笑着冲他比了个虚,朝着讲台上努了努嘴。 谢清川下意识朝讲台看去,心脏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 讲台上,一个捏着一沓卷子的老师正挑着眉头看着他们。 这个老师一头凌乱的短发,黑色T恤配上卡其色短裤,五官柔和,眉毛很深,一眼看过去男女莫辨。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戏谑但逼人的目光:“谢清川,许云深,你们在干嘛呢?上课铃没听到?” 谢清川瞬间坐正,心里把许云深骂了个千百遍。 许云深却不显慌张,高挑的男生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行了个军礼,微笑着迎上对方的视线:“报告!陈老师,我只是看谢清川不舒服,你看他脸有多红。” 全班的视线瞬间移到谢清川脸上,仿佛要看清他每一根睫毛。 众目睽睽之下,谢清川感觉自己的脸蹭的一下,更红了。 陈芸注意力果然转移,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清川的状态,问道:“谢清川,感觉还好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谢清川瞥了许云深一眼,对上他眼神中的揶揄,迅速别开脸,默默摇头。 陈芸显然不太放心,她让许云深坐下,转头道:“这节课班会,你趴下休息会,要是还不行……许云深,你一会陪他去医务室看看。” 许云深笑眯眯说好,声音拉得很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玩世不恭。 听着就不太靠谱。 陈芸下意识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她就拍拍手,打开了ppt:“好,大家回神,别看后面了,这节班会,让我们来分析一下上次开学考的成绩……”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黑板上,没人再看角落里的谢清川。 谢清川这才放松肩膀,侧着脸趴下。 他看着许云深坐下,抬头望向黑板,神情一丝不苟,极其认真,只是在眸眼微动间露出了些许百无聊赖。 谢清川盯着这个新同桌半响,在草稿纸上划拉几笔,指尖递过去:“你故意的?” 许云深瞥了眼纸条,抓起笔写道:“什么?” 那行字迹龙飞凤舞,长长的笔画舒展得夸张,单看每个字都不难看,合在一起就是在强|奸人的眼睛。 谢清川闭了闭眼,忍着骂人的冲动,把纸条塞进了课桌。 “没什么。”他用气音道。 班会课还在继续。 陈老师简单总结了一下成绩,很给面子地列出了优等生的名字,后进生只字不提,但只要情商稍微高点,就能听出她在明里暗里点名,指责某些人拖累班级平均分。 谢清川听得气血上涌,扭着脖子在手臂上磨蹭,手臂压在眼睛上的重量带来一阵安全感。 还好他可以趴着。 此时此刻,那点被人捉弄的烦躁被更强烈的羞愧掩盖。 谢清川惊奇地发现他竟有些感激,感激许云深,毕竟要是没有对方,他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遮掩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的余光瞟过许云深,恰巧看见对方捏在手里的纸条。 分数看不清,但能看见排名,51。 谢清川瞬间僵住了。 他看着跟着同学一起哈哈大笑,对着老师的潜台词频频点头,被点名叫起来还不卑不亢,一路悠然自得,甚至还有心思继续开玩笑,仿佛置身事外的男生,心里一阵荒谬。 这人……是倒数第一? 他怎么能洒脱成这样? 第2章 许云深 一节班会过得恍恍惚惚。 下课铃响了,陈芸前脚刚走,教室里瞬间喧哗一片。 许云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着窗户外偷偷摸摸往里看的女孩笑笑,目送女生脸色爆红逃了,许云深这才把视线放在自己的新同桌身上。 他很体贴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肘:“还好吧?要去……” “医务室”这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就听到一声爆呵:“别碰我!” 霎时一片寂静,恍若针落可闻。 谢清川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周围人齐刷刷看过来,刚才还躁动的教室内一片安静。 谢清川喉结滚动,脚趾发颤,他撇开众人的视线,扭过头低声道:“抱歉,我只是……皮肤比较敏感,不是故意的。” “我自己去医务室就好了,谢谢你的帮忙。”说着,谢清川急急忙忙出门,留下身后表情莫测的许云深。 教室里的声音这才流动起来。 “谢清川怎么这样啊?” “听说他身体有病,高一的时候就这样,总是独来独往,体育课很少上,集体活动也不参加。” “真是个怪人,一天到晚冷冰冰的,就和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一样,可惜这张脸了。” “哎,别管了别管了,谁知道人家是不是真身体不好?” 许云深摩挲了一下触碰对方皮肤的指尖,啧了一声,也没追上去,而是从抽屉里抽出一瓶矿泉水喝。 门前传来呼喊:“许少!陈老师找你!记得带上你的分数条!” 许云深挑眉,他捏了一下矿泉水瓶,嘎吱一声,塑料瓶变瘪,他把变形的瓶子放在桌上,起身:“来了。” 班主任办公室离教室不远。 一中的教学楼是目字形结构,一共四栋,许云深这栋位于中间,是高二,前面那栋就是高一,后面那栋高三,最前面一栋用于办公,行政科技食堂另算。 教学楼之间有露天长廊连接,长廊对面则坐落着班主任办公室和卫生间,楼外就是操场。 从走廊看进去,开着门的办公室里只有陈芸。 许云深在门口停住,直到陈芸抬头才曲起手指,不紧不慢地敲门:“老师,您找我?” 陈芸开门见山:“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干什么?”许云深笑笑,扫视办公室一圈,无辜道,“大概是办公室的卫生又要我来打扫了吧。” 陈芸:“……” 她看着许云深那张无辜欠揍的脸,胸口起伏,手中红笔嘎吱嘎吱攥紧,心理那团火憋了又憋,这才勉强继续道:“这次考试,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哦,我语文居然及格了,真是可喜可贺,值得放一串鞭炮庆祝一下。” “……还有呢?” “还有?”许云深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 “许云深你别给我装蒜!!!”陈芸的声音瞬间拔高。 “哪能啊老师,我哪敢啊,我是认真的。”许云深表情比窦娥还无辜。 他举起双手,认真辩解道,“你看,我上高中以来第一次语文及格诶,这难道不值得放一串鞭炮??” 陈芸彻底被气笑了。 她一手抓起桌上的成绩单,哗啦一声扔到许云深面前,一字一顿道:“许云深,370?750的试卷你居然只考370?你说说这像话吗?你对得起一中的名声吗?你对得起你自己吗?学不下去就别学!我告诉你,我教书十年就没碰到过像你这样的学生!” 她的声音很大,就像要掀翻屋顶。 许云深难得没吭声。 他平静地看着陈老师发飙,忽然小声开口,声音很轻,就像自言自语:“明明是379。” 陈芸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老师。”许云深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长长的睫毛打下,竟莫名显得冷淡,“我只是说,我未来不会在国内读。” 陈芸语塞,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在国内?你想去哪里?美国,英国,还是澳洲?你以为去那里读书就很容易了吗?SAT,A-Level你知道是什么吗?雅思托福考到7.5和110了吗?活动竞赛奖项有吗?还是说你要靠高考分数?那你告诉我,就凭你370的总分哪所名校会要你?!别告诉我交钱就能进!” 许云深看了她一眼:“是啊,交钱就能进啊,我又不去上名校。” “什么?” “我说,我不去上名校。”许云深终于又勾起了笑容,他懒懒散散地抬头,语气拉得很长,吊儿郎当的,“陈老师,这您就不用操心了,我爸说了,他有方法,哪怕我高考考零分他都能保证我有学上,反正我们家不指望我光宗耀祖。” 他的话轻飘飘的,却一下堵住了陈芸的嘴。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幽幽的预备铃声在耳边响起,如潮水般遥遥地从门外涨进来。 许云深望向窗外,轻巧地把成绩单捡起来,礼貌道:“老师,要上课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咔嚓一声,合金门被关上,眼前,天光明媚,高大的香樟树苍翠欲滴,承托着其旁的教学楼红得耀眼,再往前,篮球一下一下砸在水泥地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在篮球场上活动。 这里就是无数学子心心念念的一中。 温暖的阳光里,许云深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 他懒懒散散地靠上门,微长的黑发碎在额头,挡住了他的眼神。 许云深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他才低头,看向手上的成绩单,在那被划出来的379上顿了下,随即不屑地勾起唇角。 哗哗两声,纸片纷飞。 成绩单在他手里化为碎末,被随意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许云深双手插兜,慢慢走向教室。 这节课是数学课。 许云深习以为常地敲门进班,顶着全班好奇的视线坐回座位。 谢清川已经回来了。 和所有人不同,谢清川并没有下意识抬头望向门口,而是捏着红笔,蹙眉思考什么。 许云深伸长脖子偷瞄了一眼——好家伙,这人在看倒数第二大题。 他又瞥了眼黑板,没忍住用笔头哒哒戳了戳谢清川:“喂,这才讲到第17题啊,你都看倒数第二题了?前面都会了?” 冰凉的笔尖敲在手背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谢清川的思路被突兀打断,浑身瞬间发麻。 题目是写不下去了,谢清川抬起头,烦躁一瞬间压倒了内倾,他皮笑肉不笑:“你,在,说,什么废话?我前面没订正完我写后面?还有……” 谢清川吐出一口气,语气冷静下来:“我好像说过了吧,我皮肤过敏,别碰我。” 许云深挠挠头,赔笑了一下,眼看着谢清川把脸转了回去,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稀奇,像在看一个大宝贝。 他还记得陈芸给他看的成绩单,上面是全班所有人的成绩,他是倒数第一,而这个名叫谢清川的同桌,好像就是倒数第二? 大部队在看第17题,这个人,居然已经在看倒数第二题了? 而且,这人情绪调节够快啊,明明出门时还是一副羞愧欲死的样子,回来又变得冷若冰霜了? 许云深觉得有点意思。 他还没见过能把他无视这么彻底的人。 许大公子干脆也不听课了,只是时不时瞅着自己的同桌。 他看着自己的同桌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公式,往下推几步又划掉,笔尖和稿纸摩擦,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混在哗啦哗啦的,夏末秋初的凉风里霎是好听。 对方已经在这里卡了好久了。 许云深很想帮同桌一把,奈何他上课不是走神就是睡觉,课本新的就像刚发下来一样,此刻只能干瞪眼。 不过他心态好,纸上的东西看不懂,他就看人嘛。 看同桌握笔时微微泛白的手指,看同桌白里透红的颈脖,看同桌思考时垂下的,纤长浓密的,像小扇子般扑闪的睫毛,看同桌充满冷色调的五官…… 许云深不知不觉沉溺其中,忽然,啪塔一声,什么东西击中他的额头,许云深浑身一个激灵,课桌上出现了一只断掉的粉笔。 许云深后知后觉抬头,所有人都在回头看他,而讲台上,数学老师站在投影前,正和蔼可亲地朝他微笑:“许云深是吧,来,告诉我,这道题下面怎么解?” 一直都在走神的许云深:“……” 他干脆利落地承认:“抱歉老师,我这里没听,不会。” 数学老师笑容更和蔼了:“不会?不会还不听讲?一直看人家谢清川干嘛?人家脸上有字?有那个时间不如多看看题!” 许云深眨眨眼,很自然地接话:“报告老师!我也想多看看题!可是……” 他扫了谢清川一眼:“可是,谁叫我同桌比数学题好看呢。” 一片死寂。 忽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很大,震得楼板都在颤抖。 谢清川握着笔杆的手发紧,咔吱咔吱,几乎要把那只可怜的笔折断。 他看着自己已经写下解题步骤的小纸条,冷笑着把其划掉,发誓再也不施舍自己那可笑的同情心。 学生哄笑一团,其间不乏男生返祖般的猴叫声,数学老师双手放平往下压,示意了好久,全班才冷静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直视许云深,一手拍着黑板,一手撑在讲台上,一副“废话少说,这题答不出来你就别想坐下”的样子。 许云深愣在了原地。 本能告诉他,这时候就不再适合开玩笑了,但是解题吧……那个函数是几个意思? 许云深下意识扫向同桌寻求帮助,入眼的却是极其冷淡的侧脸,谢清川目不斜视,安静地看着自己的题目,只有耳朵在他的视线下微微泛红。 许云深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重新分完班了,他身边这位新同桌,不光长得冷,性格更冷,成绩好不好另说,最重要的是他刚刚好像得罪了对方! 对他,谢清川不雪上加霜就不错了,别说雪中送炭!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大少爷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不过慷慨赴死不是他的作风,许云深再次垂死挣扎,他扫向黑板,试图用自己早已生锈的脑子从眼前各种鬼画符中间理出什么逻辑,手背忽然一凉,被什么轻轻敲了下。 许云深低头,看见谢清川抬眸扫他一眼,用黑笔推过来一个纸团。 许云深大喜过望,他迫不及待地摊开纸团,笑容却逐渐僵硬。 那纸上,只有一团……黑线? 许云深:“……” 虽然凭借5.0的优秀视力,他勉强能从那黑线下看出几个符号和数字,但是……但是这和看不见有什么区别? 不是吧大哥,要不要这么记仇? 夸你长得好还夸错了?! 许云深长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应该发狂,可事实是,他发现自己的嘴角在不停上扬,要不是还记着这是在上课,他毫不怀疑自己能当众笑出声。 数学老师拍拍黑板,语气加重:“许云深?!” “啊,老师,在呢在呢。”许云深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强压着嘴角抬头。 他又扫了眼题目,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于是,大庭广众之下,我们的许大帅哥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表情十分真挚:“老师,我真认真听了,但真的没听懂,但我发现您刚刚写的那个符号,对就是那个f,您不觉得他很像冲锋枪吗?就是您胸口绣的那只冲锋枪。” 他不慌不忙地指了指方向,嘴角笑容扩大。 所有人下意识地往许云深所指方向看去,数学老师也呆呆低头。 他们看到了,一只冲锋枪 一只高昂着头,在所有人视线下耀武扬威,被锈在T恤上的,枪口向下,前细后粗的,极其像f的,黑色冲锋枪。 老师:“……” 同学:“……”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比方才更夸张的大笑,几只麻雀被惊得扑棱棱从窗前的香樟树上飞起。 而室内,从前到后,几乎每个人都前仰后合,笑弯腰的,笑跌到地上的,少数几个女生抱着肚子笑趴在了桌上。 这等氛围下,就连谢清川都不禁弯了弯唇角,但很快,他就低下头咳嗽一声,抬头时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样,只有被极力压制,还在颤抖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心情。 数学老师是最惨的,他独自站在讲台上,看着自己的衣服好气又好笑,却无法真的笑出声,扯着衣服就像要把它撕碎一样,却又不能,只好叉着腰不停地喘,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板起脸道: “许!云!深!” 他的声音还在发软,根本带来不了半分压力。 许云深站得笔直,在一片歪倒的小树林里就像棵青松一样高耸,脸上还是一副天然的纯真相,仿佛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成这样:“诶,老师,我在呢,请问有何吩咐?” 数学老师看着他那故作正经的样子,一口气差点又没上来,他身体颤抖半天,最终还是竖着一根指头骂道:“滚滚滚,赶紧给我滚,给我滚到外面去别进来了。” “好嘞,老师!” 许云深如蒙大敕,他拎起试卷,迎着四周那“恭送大神”的视线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把那团涂着乱七八糟黑线的纸团塞进口袋。 下午的阳光洒进窗户,眼前题目模糊,视野恍惚一瞬。 谢清川下意识抬头,刚好看见许云深的最后一个表情。 那是一个挑衅的笑。 第3章 脸盲症 这一站,就是一下午的光阴。 今天周五,五点的钟声刚一打响,轰隆隆的下楼声就传遍了整座校园,潮水般的人群从高二教学楼里流出,熙熙攘攘涌入下午的阳光。 谢清川顺着长廊,经过已经空荡荡的高一教学楼,来到最前面的知行楼。 这是学校的行政楼,除班主任以外的所有老师的办公室都在这里。 知行楼中间有一道很宽很长的楼梯,以楼梯分界,各个学科小组的办公室在两侧分布,楼梯前就是一个大型的,类似茶话室的开放客厅,客厅前是上世纪的绿色玻璃,玻璃经年累月污垢满屏,但还是能透过它,看清前方不远处的爬山虎校门。 客厅,谢清川拉开椅子坐下,侧着脸,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涌出校门。 他们大多成双结对,或是并肩而行谈笑风生,或是一前一后追逐打闹,可能只有在这时,学业的压力才在这帮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褪去,只留下青涩的笑意。 玻璃前,谢清川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校门前乌泱泱的人潮褪去又来,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他慢悠悠踱出知行楼,溜出校门,抬头,天边已经泛起一丝橘红,校门口再次水泄不通。 高三的家长们聚集在校门口,争先恐后地往学校里张望,喇叭声排气声交流声不绝于耳。 在这样的氛围中,穿着黑白校服,一身清冷的谢清川无疑很是显眼,他迎着黄昏的橙光走进公交车站,把身上的双肩包的肩带整理好,这才安静地环视四周。 此刻,夕阳西下,人群嘈杂,他身处沸腾的人流中,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用学习,不用交流,不用担心,不用应付……许云深。 这样……蛮好。 忽然,谢清川顿了下,眼前,柏油路对面,一家便利店里走出个高挑的身影,那身影行走动作散漫,手上拎着个冰水晃悠,皮肤在夕阳下是很好看的小麦色,他似乎感受到了谢清川的视线,望过来,胳膊抬起往这边挥手。 这个身形……怎么看起来那么像许云深? 谢清川瞬间坐立难安。 他抓着裤子,迅速思考着自己要怎么做。 像一个正常的学生那样抬手打招呼吗?不行,他根本没记住许云深的脸,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对方很帅,却从没记住细节。 要是他回应了,对方不是许云深怎么办,那岂不是很尴尬? 可是不回应吗?那是不是不太礼貌?要是对方是许云深,他这岂不是把许云深的善意拒之门外? 谢清川忐忑不安,左右为难,心底蓦然泛上一丝烦躁——许云深,怎么又是许云深,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但时间不等人。 一晃眼的功夫,他等待的2路公交车已经行驶到了身前,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谢清川一愣,还是跟着人流挤上了罐头样的公交车,他长得高,因此能经过大部分人的头顶,透过暖色的玻璃窗看向对面,却再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不见了。 谢清川有点后悔,有点惆怅,又有点释然。 他几乎是冷淡地想,如果那是许云深,面对自己的“冷漠”,他估计会像以前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一样,远远离开自己,认为自己是怪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本来就是怪人。 公交车缓缓启动,窗外,熟悉的场景不断滑动,黄昏被甩在身后,他们经过天桥,车内一片阴影。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车门开开合合,人流逐渐稀少,谢清川挑了一个后排靠窗的座位坐下,他举起自己的手,张开,挡在夕阳前,看着暗淡的阳光缠住自己的手指,直到一个刹车,熟悉的冰冷电子音在耳边响起。 “金陵花园站到了,请需要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谢清川几步迈下台阶,公交车慢慢驶离,吹起宽松的校服,他回头,“北姚市第七高级中学”的校名蓦然出现在眼前。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回神,走进小区。 金陵花园的房子都是上世纪建造的,破旧,老化,天上纠缠着黑色电线,到处是斑驳的水泥墙,和破栅栏。 打开单元门往里走,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许多声音也在每层的门后响起。 炒菜声,电视声,音乐声,说话声……家家户户各不相同,而在楼梯的尽头,一幢厚重的,两边贴着春联的红色木门引入眼帘。 谢清川感觉自己的脚被灌入了水泥,越发僵硬,汗水淌过脊背,身体一阵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样的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回荡,仿佛打在他的心上,最终却只留下一片死寂。 没人开门。 谢清川这才拿出钥匙,插入门锁旋转。 卡嗒一声,门开了,谢清川刚推开一点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爆呵—— “我都说了我不学钢琴!死都不学!” 谢清川推门的手瞬间僵住。 他看着眼前的红色木门,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但里面的脚步声已经咚咚咚靠近了,红色木门被粗暴拉开,客厅大灯的光刺破楼梯间的阴暗,一个烫着酒红色卷发的女生背对着光冲出门,脸上仍带着怒气,猝不及防和谢清川对视也是一滞。 但很快,她就冷漠地别开眼,匆匆绕过谢清川跑下楼。 妇人的脚步和尖叫声紧随其后:“谢清川,你怎么回事!看见欢欢跑了都不拦一下!果然是贱种的血脉!” 尖利的声音有如尖刀插入大脑,引发一阵眩晕。 谢清川搭在门把上的手攥紧,喉结快速滚动,少年下意识道歉:“抱歉,清欢她,刚刚跑太快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反应过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根本不想拦?”女人冷笑一下,涂着红色甲油的指尖几乎要戳中谢清川的鼻尖,“谢清川!我告诉你,要是欢欢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和你没完!” 谢清川彻底沉默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像谢清欢那样远远跑掉,但不知怎的,也许是客厅的光太亮,被照到的被一寸皮肤都冰凉,如同坚不可摧的顽冰,把他冻在了原地。 他倔强地没有动。 “行了,吵什么吵。” 就在这时,一道不耐烦的男低音从阳台处传来。 谢鼎走进客厅,指尖的烟还点着猩红的火。 男人低头猛吸了一口,抬头却几乎吐不出任何烟气。 他看了看还在门口对峙的俩人,疲惫地挥了挥手:“好了,别吵了,梅红,是清欢自己要跑的,你和清川发什么火?” “我朝他发火?”张梅红难以置信地反驳,可话音刚落,她就对上了谢鼎警告的视线,尖锐的话语骤然停住,暴怒的心就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瞬间冷了大半。 她也不说话了。 眼看张梅红终于安定了,谢鼎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安安静静的谢清川,指尖的烟一点: “清川,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有点眼力劲,下次记得机灵点,看见姐姐和妈妈闹别扭就要上去帮点忙,好了,进来吧。”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奇妙地让玄关处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谢清川的头垂得更低,他乖顺地换上拖鞋,刚要进门,就听谢鼎问道:“对了,开学考应该结束了吧?考得怎么样?一会把成绩给我汇报一下。” 谢清川脸色一变。 第4章 不同的家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十几分钟后,餐桌上,谢清川扣着碗里的米饭,一边偷瞄拿着成绩条沉思的谢鼎,一边想。 张梅红出去找谢清欢了,此时此刻,餐厅里只剩下沉默的父子俩。 胆战心惊一路,谢清川不断想象这个场景是怎么样的,他把一切往最坏的结果想——打他,骂他,甚至赶他出门…… 谢清川惊奇地发现自己并不怕这些东西,他甚至还诡异地感到些许欣慰,这个结果看起来不错——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他? 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叛逆孩子一样,就像……谢清欢一样。 但谢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手上的成绩条被折叠,推到了谢清川面前,随之传来的还有谢鼎疲惫的声音。 “清川啊,能告诉爸爸……这个成绩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谢清川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低头,嘴唇蠕动片刻,还是闭嘴。 谢鼎继续说道:“我知道,一中时间紧任务重,但你也不能拿一个这样的成绩回来啊。” “我每天在工地上监督,陪着这个总那个董喝酒,为的不就是你和清欢吗?” “清欢你也知道,女孩子家家,根本指望不了她什么,但你不一样啊清川!你是男人,这个家最后还是要交到你手上。” “你是爸爸的骄傲,你不能这么放任自己。” 谢清川停了。 他看着手里的碗,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 说完,他移开椅子,就要离开。 谢鼎看了眼他几乎没动几口的米饭,忽然开口:“慢着。” 谢清川身体一僵,后面谢鼎的声音已经传来:“下次考试要还是这样,你就把手机交上来吧。” “我想,还是不能给你手机,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这是为你好。” 谢清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低着头,沉默进门。 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 谢清川往前走几步,膝盖一软,瘫倒在床上。 他半睁着眼,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粘稠的黑暗。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来的灯光,夯实的墙壁又挡住了客厅的喧哗,四周寂静得可怕。 谢清川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半晌,挣扎着爬起来,途中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脚踝先是感到金属般的冰凉,随即一阵刺痛。 铁锈味传来,谢清川愣了下,俯身摸了摸脚,一手粘腻,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受伤了。 受伤该怎么做呢? 理智告诉谢清川,现在应该立刻开灯,找出碘酒和创口贴,最好再检查一下伤口,以防打破伤风。 但是他不想动,他好累,谢清川甚至觉得,就这样痛一痛挺好,他循规蹈矩安安分分活了十七年,此刻却忽然想当一名赌徒,把选择权交给上帝,要是他真因为这个可笑的意外死了…… 那就死吧。 蛮好的。 就在他站在原地时,床上的手机忽然亮起了白光,消息提示音响起。 谢清川一愣——除了家人,他从没加过任何人的联系方式,但按经验,爸爸和养母要找他都是直闯房间,从未线上沟通。 不是家人,那是谁? 白光亮起又熄灭,谢清川犹豫片刻,还是捡起手机,打开到锁屏界面。 消息泡泡弹出,来源是……短视频? 谢清川点进去,手机瞬间切换到短视频页面,白色评论区弹出,谢清川震惊地看到自己的视频多了一个赞和评论:“唱得不错,主播节奏很准啊,就是声音有点糊不然不可能没人评论……主播是音乐生吗?” 音……音乐生? 谢清川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这是在前不久的暑假,他从小喜欢的动画完结,一时情绪激动心痒难耐,干脆自己翻唱了主题曲,唱完觉得还不错就顺手发到网上。 虽然发完没多久谢清川就后悔了,但鉴于这条视频一直无人问津,他又不舍得删,也就强迫自己把这事忘了。 没想到,这么多天后,他还能得到一个陌生人的称赞。 喜悦还没漫上心头,一股强烈的羞耻抢先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他下意识就想删掉这个视频,仿佛删除了这个视频,他就能把那个真实的,脆弱的自己一并删除,留在外人眼里的,只有那个怪人谢清川。 手机在黑暗里发出夺目白光,照亮了悬在删除键上的,谢清川的手指。 少年指尖颤抖片刻,却迟迟按不下去。 谢清川眼底划过一丝挣扎。 他自暴自弃地退出设置页面,回复了那条评论:“谢谢你喜欢我的歌声,但我不是音乐生。” 打完最后一个字,谢清川浑身燥得慌,他瞬间反锁手机,通红的脸埋进枕头,像一只猫一样蹭了蹭。 太不可思议了。 谢清川迷迷糊糊地想——他居然还能好好说话! 他!居!然!还!能!好!好!说!话! 手机又震动一下,谢清川抬起头,打开手机,看到那个名叫“AAA建材王总”的网友又发来消息:“不是音乐生?那你的气息怎么这么稳?私下练过?” 谢清川回复道:“没有,只是从小比较喜欢唱歌,可能……有点天赋?“ 他顿了顿,把有点天赋那几个字删掉,重新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删删改改,终于发出一条消息:“没有练过,可能只是当天状态比较好。” AAA建材王总发来了一个大拇指。 谢清川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这才意识到他们的交流已经结束了。 他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忽然倒抽了一口气,脚踝上的伤口张牙舞爪地彰显存在感,谢清川赶忙开灯,从抽屉里翻出碘酒和创口贴,开始检查伤口。 血流了许多,蹭得床上到处都是,但伤口到底不大,清理完血迹后就没那么吓人,只是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大片青紫,看起来触目惊心。 最重要的是,理智回笼后,皮肤的敏感似乎也一起回归,谢清川躺在床上龇牙咧嘴半天,最终还是向伤口大哥认输求饶。 他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八点了。 他原来……堕落了这么久? 谢清川一个激灵,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打作业。 重高休息时间紧,学习压力大,他们明天下午就要回去上晚自习,根本没时间给他自怨自哀。 窗帘拉开,窗户推开,夏末灼热的晚风涌入这个冰凉的屋子,带来些许暖意。 谢清川在桌前坐下,旁边,明月高悬。 而同一轮明月下,许云深刚刚退出短视频页面,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依然是熟悉的助理声音:“许少,我刚刚听说您这次考试没考好?其实您不用焦虑,成绩……” “停。”许云深打断了助理的声音,走到窗边,抬头看向月亮,同时问道,“你从哪里知道我这次考试没考好的?” 助理声音顿了下,还是如实说道:“刚刚,您的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 “陈芸?”许云深挑挑眉,没问班主任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继续问道,“你和我爸说了?” “额……王总知道了。” “他怎么说?” “王总说……要是您下次再考这么糟就把您生活费停了。” 许云深一噎,随即勾起了个不在乎的笑容:“停就停呗,想饿死我就说。” 助理不敢吭声,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车辆压过马路和水坑的哗啦声从窗外传来。 许云深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对面的学校,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他的语气沾上了些许凉意,显得有些冷淡:“好了,我知道了,去忙吧。” 助理赶忙称好,说了几句奉承话后结束通话,望着手机哭笑不得。 果然,网上的套路不能信,什么共情安慰,许少需要那些玩意儿吗? 明月依然高悬,照亮了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而时间再度在尘世间流转,月落西山,朝阳初升,午日灿烂,又再次回环往复。 周日下午,天空阴云密布,重归暗淡。 校门口再度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谢清川下了公交车,抬头,再次看到了这个爬满爬山虎的,镌刻着“北姚市第一高级中学”的校门口。 秋初的微风吹起他的衣角,带来丝丝缕缕凉意,空气中都是水汽,粘稠冰冷。 马上就要下雨了。 谢清川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新的一周开始了。 第5章 晚自习 夏末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快。 不过十分钟的功夫,天空中乌云就已滚滚而来,狂风吹动树梢,席卷落叶,带来校门口喋喋不休的汽车喇叭声。 教室的灯已经开了,从廊道的角度看去,整栋楼都在散发刺眼的白光,一行行,一列列,窗户里涌动着模糊的人影和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像一个大型的蜂巢水晶。 谢清川走进高二(7)班的后门,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许云深。 少年穿着白色的校服,黑色的短发在灯光下缀上些许白光,受限于视角,谢清川几乎看不清他在干些什么,只是隐约看到对方的手在动。 大概是在干一些学生党心知肚明的事情吧, 谢清川没想太多,拉开椅子坐下,交上作业,收手时装作不经意瞥向隔壁,想看看云深补作业进度。 结果,他看见了一团涂鸦。 谢清川:“…….” 他不可思议地再瞄了眼,确定许云深就是在画画,还画得极其认真,他的笔下,许多紫色线条在白纸上纠缠,像是切碎的洋葱,就是看不出那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感受到谢清川的视线,许云深懒懒地抬了抬眸:“咋了?” 他的语气有点凉,脸色也很臭,并不像谢清川印象中的许云深。 谢清川摇摇头:“没有。” 可能是他多管闲事了吧,谢清川心想。 以许云深的性格,他补作业正常,不补作业也正常,但这都不关自己的事。 不过,自己为什么要去关注他? 谢清川抓了抓头发,回神,摊开上周讲完的试卷。 周日的晚自习一般没有老师布置作业,时间完全交给学生自主安排,久而久之,班级里也就有了几大流派。 首当其冲的就是补作业流派,此流派占比极高,代表人物奇多,借口还特别振振有词——在学校写作业的效率比在家高。 不过该流派一般都要和课代表打好关系,同时也需要点运气,要不然,万一哪天某位老师心血来潮跑来看管周日晚自习,那一切就都完了。 其次是刷题流派,该流派占比也不小,里面学霸人数众多,掐表做题的,挑题做的,刷同类型题的,各显神通。 最后一个流派人比较少,那就是错题流派,谢清川就是这个流派的关键人物。 在这个流派中,人和人差距极大,有的人的错题集精美至极最终却一事无成,也有人的错题集和狗爬的一样成绩却涨劲飞速,总之是一个很玄乎的门派,投入多回报却不定,看似人人都能加入,实则能获得一番提升的很少。 关于这点,谢清川有着自己的坚持。 他的错题集上从来只有黑色和红色,黑色写题,红色写重点。 能用一个关键词点名的思路他从不会写下长串概念,能用一个图形符号表明的理论他也不会写下文字语言,这也就导致他的错题集上通常是非常混乱的一片,涂涂改改写写画画,一次刷过两次刷过三次刷过各种记号,除了他以外没人看得懂。 教室里逐渐安静,白灯下,笔尖的沙沙声,压抑的咳嗽声,桌椅轻轻移动的声音逐渐蔓延开,沿着门缝融入夜色。 忽然,轰隆一声,一道白光劈开黑暗,紧接着,闷雷翻滚而至,大雨滂沱。 “噼里啪啦啦——” 硕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整个班的声音都被雨声压下,天地恍若融为一色,只有这个亮着灯的小楼,在雨中如小船漂泊。 谢清川的思路被打断,他皱着眉抬头望向窗外,耳边响起压抑的讨论声。 “这么大的雨,你一会怎么走啊。” “我爸来接我,你呢?还是坐公交?” “这么大的雨公交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我还是叫我妈来好了。” 谢清川的手悄悄摸进书包,握紧了手机。 他呢?他该……怎么回家? 没等他想出一个答案,又是一声闷雷,室内灯光颤动,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短促的惊呼响起,更多人开始兴奋低语。 就在这时,走廊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咚咚咚的脚步声传遍全楼,几个活泼的男生没忍住跑门边朝外张望,结果门被砰一声推开,暴雨从楼道外洒进,一个男生如猴子般从雨中跳来:“快收东西,徐主任说提前放学哦哦哦嘿嘿!” 谢清川一愣,他抬眼望去,那个猿猴般的男生已经蹦跳着跑向下个班,一路嘻嘻哈哈,就像一点猩红的火星,点燃了所有人的欢呼。 桌椅被撞到,尖叫在燃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压制不住的狂笑。 谢清川坐在座位上,耳朵被吵得嗡嗡疼,他茫然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夺门而出,眨眼的功夫,方才还人满为患的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不,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许云深。 他也还在座位上,盯着窗外的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清川没忍住:“你不走吗?” 许云深转过头来看他,漆黑的眼珠在光下显得越发深邃,却没有平时的活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别惹老子”的气息。 谢清川以为自己会被怼,话刚出口心里就在懊悔,没想到许云深嘴唇蠕动一下,却说:“没伞。” 谢清川:“……” 他怎么从对方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委屈? 幻觉,一定是幻觉。 谢清川看了眼时间,突发奇想:“你家就在学校对面吧?要不我送你?” 他还记得开学时许云深填写的家庭地址。 许云深:“……没必要,你先回家吧。免得家人着急。” 着急?我家人能有什么着急? 谢清川没忍住笑了一下——谢鼎今晚有酒喝,一帮中年人喝得醉醺醺得再去会所,估计彻夜不归,张梅红巴不得他死在外面,谢清欢被追回来后更是在和全家冷战,**裸地无视他,担心他?谁会担心他? 谢清川忽然反应过来,今晚,他自由了。 既然家里没人在乎他,他也就不用回去了,天地广阔,大雨滂沱,迎着暴雨走上一遭,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爆笑一场似乎也不错。 谢清川的心开始咚咚咚跳,浑身发热。 他给谢鼎发了个信息敷衍,站起身:“不用,我家人很晚才来,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你家也近,先把你送回去吧。” 他顿了顿:“就当,感谢你上次帮我。” 许云深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帮你?” “就是……班会课。” “班会课?”许云深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那个我没有……” “但你就是帮了我。” 谢清川感觉今晚的自己都不像自己,他站起身,强硬地把许云深的笔塞进他手里:“快收吧,我等你。” 许云深诧异地看着他,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收拾起东西。 高二(7)班的灯终于熄灭,空旷的楼梯上,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走下来,前面那个稍微矮一点的人在雨前撑开伞,后面那个人就顺势钻了进去,他们慢慢走进雨雾。 这个时候距离放学已经很久了,大街上没几个人,很少有车经过,只有警卫室的灯开着,暖黄的灯光在雨中摇晃,水洼中荡开黄色波纹。 走过校门口的马路,引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高档小区,许云深刷卡进门,谢清川紧随其后,昏黄的路灯矗立在路边,照亮雨中的伞,高高的伞举着,伞下的两人却不发一言。 谢清川有点后悔——这个伞不小,但绝对不足以完全遮挡两个即将成年的男性,他没有许云深高,又怕对方淋到雨,因此只能尽力把伞举高往对方那边倾,却没想到许云深直接把伞接过,这过程中两人都没说话。 一股奇怪的氛围在雨中蔓延。 谢清川感觉自己的感官失调更严重了。 脚步声,雨滴声,呼吸声……所有的声音都在随着他的心跳颤动。 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谢清川暗地抓狂之际,他感觉身边的人停了。 “到了。”许云深说。 他迈步走进单元楼,把伞还给谢清川,两人互相客套几句,许云深就消失在电梯里。 谢清川莫名有点失落。 他独自站在单元门口看雨,想,这么大的雨,他还能去哪呢? 回家?不可能的。 那个家没什么好回的,而且就他磨蹭的这点时间,末班公交肯定没了,大雨打车不现实,走路起码要将近两个小时,谢鼎在会所,张梅红习惯早睡,没人来接他,谢清川给谢鼎发信息说他被好心同学收留,真正意义上的毫无退路。 到了这个地步,谢清川终于开始迷茫。 他去哪? 网吧,酒吧,酒店?总不可能真去那个莫须有的同学家? 谢清川脑海里瞬间冒出许多名词,他挨个看过去,接连摇头。 他没有身份证,也没成年,这些地方但凡正规点都不会收留他,非正规的嘛,他既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怎么去。 谢清川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的滋味,却是和孤独和无力纠缠在一起。 就在这时,滴的一声,谢清川听到背后的电梯门开了。 他惊讶回头,就见许云深从电梯里走出来。 少年身高腿长,眉眼很深,头发确实有点卷的柔软,背对着电梯里的白光,向他走来的样子就像在走T台。 他在谢清川面前停下,定定地看着他:“你家人还没来?” 谢清川抿唇:“嗯,大概是被雨耽搁了吧。” 许云深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傲娇。” 谢清川浑身一僵。 他刚想反驳,就听许云深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在窗户前看你好久了,结果你就呆呆的一个人站那,连个电话都不给家人打一个,这大下雨的,你却好像一点都不急……总不可能你没带手机,或者手机没电?” 谢清川哑口无言,他别开脸,看到瓷砖上自己的脸——那上面既有羞愧也有恼怒,充斥着他都感到陌生的情绪。 他在害羞什么? 雨下得更大了。 哗啦哗啦的暴雨声中,许云深打破了平静:“去我家吧。” 谢清川愣住:“什么?” 许云深:“我说,去我家吧,我家没人,也有空房间。” 他顿了顿,嘴角挑出了一丝痞气的笑意:“还是说,你害羞不敢来?” 谢清川眉头一挑:“谁害羞。” “那就来。”许云深上前一步,拉住了谢清川的衣摆,强硬但缓慢地带他进入电梯,按下了五楼的电梯键。 电梯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关闭,冰冷的金属门倒映出两人的模糊纠缠影子,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谢清川这才回过神。 他抬头,看着缓缓跳动上升的数字,一种前所未有的酸胀情绪涌上心头,引得浑身酥酥麻麻。 谢清川有些迷茫。 他真的,被好心同学收留了…… 他们……这算什么? 第6章 玩宝可梦玩的 许云深的家比谢清川预想的还要大, 刚一进门,一股带着高级香薰的冷风就扑面而来,入目是高大的落地窗,旁边是松软的沙发,沙发对面是一排很高的柜子,没有茶几电视,也没有多余装饰,整体透着一股很简约的现代感,冷冷清清的,但莫名很配许云深。 许云深跟着他进来,手往旁边一摸。 啪塔一声,灯开了,谢清川下意识眯了眯眼,待适应光线后,他再次扫过那排柜子,瞬间瞳孔地震。 如果硬要找一个词来描述他的心情,那一定是心潮澎湃! 因为那一排柜子上居然都是手办! 随着柜子内LED灯的开启,手办形象更加清晰,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恍若活了一样。 谢清川神色恍惚地往前走了几步,不可思议道:“这,这些都是你的?” “嗯?”许云深从鞋柜里拿出拖鞋,顺着他的视线瞥过去一眼,笑道,“当然了,不过没想到你也玩《宝可梦》,看不出来啊。” 当然看不出来,因为他压根就没遇到同好! 谢清川努力压抑着自己贪婪的视线——此刻,他感觉自己跟着许云深回家的做法无比正确——那可是整排柜子的《宝可梦》手办,整排!这得多少钱! 进屋前的犹豫尴尬羞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燃烧大脑的狂热。 谢清川立马换上拖鞋,扑倒玻璃柜前,隔空认道:“这个是……第一世代小智刚从真心镇出发的装扮!这是偶像皮卡丘摇滚皮卡丘……卧槽,冰六尾?你居然有冰六尾!” 冰六尾,一只型似狐狸的宝可梦,它有着一身雪白蓬松的毛发和明亮圆润的冰蓝色眼睛,头顶一团软毛,看人总是透着一股无辜和清纯,是宝可梦日月篇莉莉艾的宝可梦。 虽然《精灵宝可梦》已经是很早以前的游戏动画了,但各种宝可梦的二创同人图依然在互联网上遍地开花,只是随着时代进步,在中国渐渐地变成了小众圈子,属于是祖上富过,说起来人人知道,但真正了解的少之又少。 谢清川扫了一遍柜子,在心里估了一个价,对许云深的财力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知。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句经典网络语:富哥!v我50看看实力! 许云深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他,留意到谢清川的表情后没忍住笑了,他提醒道:“行了,别看了,手办又不会消失,你赶紧去洗澡,我在客卫里给你准备了浴巾和衣服,都是全新的,等你洗完了再过来看吧,到时候给你上手。” 谢清川猛然回头:“我能上手?” “为什么不行?”许云深反问,“手办手办,不上手算什么手办,隔着柜子看怪累的。” 他把谢清川引到客卫,体贴地关上了门。 卡嗒一声,卫生间里只剩下了谢清川一人。 少年呆呆地看了木门半晌,转身,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手冷水就往脸上扑。 “谢清川你真没出息。” 他对着镜子骂道,冷水滑下通红的脸庞,镜子里的少年却忍不住勾起了笑。 哗啦哗啦的花洒声从客卫里传来, 客厅里,许云深望着这一柜子的手办,轻轻摇了摇头,有点好笑:“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派上这种用场。” 裤袋里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响声,他拿出手机看了眼,保持着笑容接通:“喂?妈?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女声有点惴惴不安:“深深啊,你昨天,有没有去德文广场?” 许云深笑容不变,只是慢慢走到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轻轻回道:“德文广场?当然去了呀。” “啊,好巧,我昨天也在那,怎么没看到你呀?” 许云深挑眉:“妈,你是去买奢侈品的,我是去吃饭的,你遇不到我不正常吗?还是说……” 少年的语气一下子低沉下来:“你在做什么亏心事?” 话音那头的女声一跳:“没有没有,我在商场能做什么亏心事,我只是看到了一个很像你的人,想问问看是不是你,毕竟高中学业那么重,想给你买点礼物……好了好了,大半夜的,深深早点睡,晚安。” 没等许云深回答,电话就被突兀挂断,只留下少年沉默地看着手机,然后,缓缓抬头,凝视着从灰暗天空中降落的,于落地窗上划过痕迹的雨。 玻璃很亮,倒映客厅灯火通明,手办闪闪发光。 他看清了自己平静的脸,雨哗啦啦下,流过他的脸庞,像是上天的眼泪。 他没有停留,只是走回客厅,进入主卫。 客卫里的声音停了。 谢清川迈步走出来,他穿着灰色家居服,料子摸上去很舒服,尺寸却有些偏大,长袖长裤却更显他身材清瘦,皮肤白皙。 许云深已经坐在沙发上了,一双长腿叠在一起,坐姿很慵懒,客厅的灯光洒在他皮肤上,那小麦肤色越发柔和。 他也穿着同款灰色家居服,却没有谢清川那么规整,柔软细腻的薄衫懒懒散散地披在他身上,锁骨若隐若现,露出来的的肌肉非强健有力,整个人是那种赏心悦目的好看。 他在低头看手机,噼里啪啦地不知道在给谁打字。 谢清川站在客厅门口,腿就和罐了铅一样,后知后觉的羞耻漫上心头,他下意识就要逃避。 从来没有人这样等待过他。 但许云深没给他找个机会。 少年仿佛头顶长了眼睛,他的手指还在手机上灵活敲击,声音却已经传来,打断了谢清川的退缩:“杵那里干嘛?快点过来,不过来我就反悔了啊。” 他似乎终于发完了消息,手机往旁边一扔,长腿一迈就走到柜子边。 许云深打开柜门,把那个冰六尾定制手办拿出来,转头对着谢清川晃了晃,笑容带着点邪气:“不是喜欢吗?” 这人…… 谢清川发现自己是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许云深这种坦荡清亮的笑容下,谢清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 都是同性,他到底在怕什么? 谢清川揉了揉脸:“来了。” 他走到许云深旁边,小心翼翼地接过对方手上的手办,动作僵硬地就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睛却逐渐发亮。 许云深浑然不觉,还在那里介绍:“你看,它这个拖盘是可以旋转的,这有个开关,按一下上面就会发光,然后六尾的尾巴是可以拆卸的,这个是冰九尾配件,可以装上去……” 他干脆就着谢清川的手开始拆卸组装,两人靠得很近,近到谢清川几乎能闻到许云深身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沐浴露香气,少年的热气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到他的手上,谢清川感觉自己脸部的温度不断上升,心脏随着那道声音在狂跳,皮肤发麻。 感官失调效果完全彰显出来,待许云深挨个介绍过去,稍稍从热情中回过神,面前的谢清川早已变成了红通通的大龙虾。 许云深愣了愣,没忍住笑道:“你皮肤怎么这么过敏?我好像都没碰到你吧?” 谢清川的脑子早就混乱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反驳道:“哪有,只是太激动了而已。” “是是是,只是太激动了。” 许云深也不说破,只是瞄了眼挂钟,笑道:“好吧,那我们激动的谢清川小朋友是不是该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哦。”谢清川乖乖地把手办放下,眼睛还在不舍地偷瞄柜子。 许云深失笑:“至于吗?想看下次再来呀,手办又不会跑。” 谢清川脑中一团浆糊,满屏那句“至于吗”,因此嘀咕道:“你们富哥是体会不到我们穷人的痛苦的……” 他有些愤懑地吐槽完,这才刚消化完许云深的话,不可思议地抬头道:“等等,我下次还能来?” “对啊。”许云深饶有兴致地看着谢清川脸红的样子“想来就来,反正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慎得慌,下次你来我们一起打《宝可梦》。” 一起打《宝可梦》…… 一起…… 谢清川有点窘迫:“我,我没有ns。” 一架全新ns起码上千,卡带三百起步,谢清川实在囊中羞涩,家里更是无法指望,毕竟,在中国,手机就是原罪,更别说游戏机。 许云深挑眉:“那卡牌?” “……” 谢清川想逃跑。 任何圈子都有鄙视链,宝可梦也不例外,其中,游戏党占据鄙视链顶端,卡牌党其次,动画党地位最低,其余什么oc党,cp党更是查无此人,大多时候放出自己的队伍就会被质疑云玩家甚至嘲讽网暴,这一切仅仅因为他们不打对战而已。 谢清川没钱,一套上千ns和卡带他买不起,稍稍便宜的卡牌依旧有点悬,一是价格还是有点高,二是北姚没有道馆,他找不到人打牌,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 以前,他觉得这件事很正常,但是现在,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你都没为宝可梦付出什么,你怎么能说热爱呢?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神奇宝贝训练家。 许云深后知后觉:“你不会吗?” 谢清川头更低了。 就在他无地自容事时,面前声音传来—— “太棒了!” 谢清川:“???” 他错愕抬头,就见许云深从抽屉里拿出一套牌:“好久不见新玩家了,来,我教你。” 谢清川:“……” “你,你不……” “不什么?”许云深莫名其妙,“你喜欢宝可梦吗?” “喜欢……” “那你就是一个合格的神奇宝贝训练家了!” …… 谢清川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房间的,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床上了。 环视四周,书桌,衣柜一应俱全,屁股下的床铺非常软和,隐藏着的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响,空气里是已经非常熟悉的香薰味道。 “合格的神奇宝贝训练家。”许云深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合格吗?仅仅因为,他说他喜欢? 谢清川忽然觉得很神奇。 他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笑的太明显。 他感觉自己中邪了。 中邪就中邪吧,中了许云深的邪,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喜欢《宝可梦》的人能坏到哪去! 第7章 日常 第二天清早,六点不到,许云深就从床上醒了过来。 昨晚睡得有点晚,脑子还突突地疼,他打开手机瞥了眼时间,正要倒下去接着睡,忽然,他闻到了一股香气。 米的香气,蛋的香气,红枣的香气,他仿佛能看到白粥在锅上咕嘟咕嘟冒泡,柔软的米糕在蒸汽中升高,哗啦啦的水流声中,一根根新鲜的瓜果蔬菜被哒哒哒切成长条,案板上都是汁水。 是……谢清川吗? 他在干什么? 昨晚的记忆姗姗回笼,许云深彻底睡不下去了。 他起床,先冲进卫生间整理了一下自己,再佯装镇定的,迈步走向厨房。 厨房是开放式的,和客厅连成一体,清晨的薄光从窗外洒进,勾勒出空气中弥漫的水气,油脂在锅里发出哗啦哗啦的香气,谢清川站在喧闹中央,神色却是一片平静。 半晌,似乎是感受到了许云深的视线,谢清川抬眸:“醒了?” 他的语气不再是昨晚傻乎乎的黏腻,眼睛也很清明,仿佛昨晚的谢清川从未出现一样。 许云深莫名有些失落,他往前一步,拖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声音很小,却莫名让谢清川眼皮一跳,下意识抗拒道:“别动。” 许云深愣在原地。 谢清川也反应过来,他一边暗骂自己脑残,一边慌乱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可能我的感官失调更严重了,你刚刚,你刚刚……” 他有点说不下去——难道他要说你一走过来他就心跳加速,全身发软吗? 听起来也太奇怪了啊喂! 该死的感官失调。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许云深突然笑了。 许云深没有追问谢清川为什么脱口而出感官失调而不是皮肤敏感,也没追问对方为什么反应那么强烈,他只是绕了个圈,走到料理台对面,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你在做什么,好香。” 谢清川怔了怔,反应过来,顺势说道:“红枣粥,去楼下买了米糕,还有春饼,里面我配了鸡蛋,胡萝卜和黄瓜,原本应该再放点肉酱的,但来不及了,你要是觉得淡的话可以自己加一点老干妈。” 许云深认真的听完,长长的睫毛下视线很深邃,看得谢清川莫名有些紧张——这家伙不会嫌弃他做的难吃吧? ……难吃也得吃,要是这家伙敢嫌弃,他敢保证让许云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在谢清川紧张的视线下,许云深动了,他没有嫌弃早餐太素,也没指责谢清川动作生疏,只是提醒道:“饼要糊了。” 谢清川:“……” 嗅觉回归,他瞬间闻到了空气中那股焦糊味,少年仓皇低头,连忙把平底锅中的饼揭出,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面食与垃圾袋摩擦,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身前人闷闷的笑声传来,听得谢清川一阵耳红心跳,却没法多说什么,只好咬牙切齿道:“不许笑。” 许云深笑得更大声了。 但大少爷还是懂点眼色的,眼看面前的人恼得都快把筷子敲他头上了,连忙一个侧身闪开,抢先笑道:“那我先去换衣服了,拜拜。” 说完,少年就不见了身影,只留下谢清川一人面对着眼前的春饼。 谢清川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继续做早餐,只是做着做着,他也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他想,许云深,可能也没那么糟糕。 …… 十分钟后,两人在餐桌旁集合。 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入室内,朦胧的光线从客厅一路舒展到餐厅,谢清川咀嚼着红枣,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面前的许云深身上,看着对方吃一口就心一跳,不断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一切都做到位了。 粥是不是太浓了,春饼是不是有点焦了?胡萝卜丝和黄瓜丝是不是切的太粗糙?米糕是不是在塑料袋里闷太久都变得黏黏糊糊了? 谢清川越想越焦虑,甚至都在后悔为什么要心血来潮给许云深做早饭——有那个时间他们出去吃一顿不行吗? 就在谢清川的自我批判即将达到顶峰,甚至都快脱口而出“别吃了,我们下去买别的吃”时,许云深忽然嗯了一声,一脸惊喜地抬头问道:“你煮的粥好稠好香啊,我以前跟着阿姨学做饭的时候煮的粥永远都是米是米,水是水。你怎么做到的?” 谢清川一愣,他下意识回答道:“就……煮久一点,还有,用冰箱里提前冻好的大米。” 他顿了顿,看着许云深微微睁大的眼睛,问道:“怎么了?我说的话很奇怪?” “没有。”许云深咬了一口米糕,从旁边扯出湿巾擦了擦手,回答道,“我只是没想到冰箱里还有冻大米,大米这玩意不应该放在常温罐子里吗?怎么能在冷冻层?” “啊?”这下轮到谢清川惊讶了,但他的注意点完全偏了,“你不知道你冰箱里有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许云深摇头,“这几天阿姨回老家参加儿子婚礼去了,在冰箱里给我留了很多瓜果蔬菜饮料零食,这我知道,但冷冻层的大米……这我完全没注意到。” 谢清川懂了——合着这位爷还真是个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大少爷,连自己家冰箱里具体有什么都不知道。 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解释道:“冷冻过的大米下锅煮很容易煮开花,粥就会变得粘稠。” 谢清川顿了顿,感叹道:“你那位阿姨真细心,知道你喜欢喝浓一点的粥还特地冻了大米,没她今天的粥估计煮不到这么软糯。” 许云深挑挑眉,认真反驳道:“可是,谢老师,我觉得这就是单纯的,你做饭技艺比较高超罢了,同样用冷冻大米,你煮的粥比她煮的好喝。” 谢清川失笑——他怎么可能比专业保姆厉害?! 但不可否认,许云深霸道的,幼稚的,明面上**裸的认可让他很是满意,甚至那无处不在的焦虑与不安都被暗暗压下。 谢清川低头喝了一口粥,红枣的清香和大米的软糯在舌尖漫开,香甜的味道顺着喉咙,像滑滑梯一样落入胃里,全身一片暖洋洋的妥帖。 没人再说话,直到餐桌上的食物被一扫而空,两人都懒洋洋的摊在椅子上不想动。 谢清川瞥了眼挂钟,这才发现现在不过六点十五,换做以前,这个点他应该在公交车上,一边啃着简陋的早饭,一边盘算着离学校还有多远,哪有时间像现在这样发呆, 毕竟许云深家就在学校对面,去教室的路程不会超过十分钟,要是快一点,甚至不会超过五分钟,现在出发,估计都遇不上校门口检查校服校卡的学生会。 真是奢侈的体验,谢清川想。 作为全市唯一的五星级高中,全省重点高中,一中附近的房价高的吓人,在这里买一套房,估计能买两套他家那样的学区房。 不,不止两套。 昨晚雨太大了没看清楚,今早谢清川是彻底看清了这栋楼的具体位置——如果没猜错,这栋楼应该是楼王。 而且这套房面积不小,住下一家人都绰绰有余,学区房加楼王加大平层,各种buff叠满,背后应该是一个天文数字。 只能说不愧是许云深,长的好,性格好,还有钱,除了学习不好以外,上帝给他关了哪扇窗户?更何况在前面三点的加持下,学习对许云深来讲更像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谢清川有点羡慕,更多的是惆怅。 他想,自己有什么资格来评价许云深呢?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而已,对于许云深来说,他没什么特别的。 阳光一点点偏移,许云深似乎终于从那种吃饱喝足在太阳下瘫肚皮的状态下恢复过来,他起身,把碗筷叠起,冲谢清川眨眨眼:“谢老师,醒醒,别发呆了,该上学了。” 谢清川这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去收拾桌子,就见许云深已经抢先一步,带着碗筷走向厨房。 谢清川不放心:“还是我来吧……你会洗碗吗?” “不会。”许云深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声音中却带着点求夸奖的意味,“但是谢老师,您的学生我会用洗碗机。” 谢清川失笑,他想了想,去厨房拿了块抹布擦桌子。 五分钟后,一切齐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电影梯门叮得一声关上又打开,初秋清爽的晨风又进单元楼,走出门,四周花草苍翠,雨珠滑落叶尖,盛夏的燥热一扫而空,早秋的清爽姗姗来迟,泥土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谢清川这才后知后觉——昨夜,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雷阵雨了。 小区已经热闹起来,这种学区房大多居住的都是一中学生,许云深在其中更是天然的明星,一路走下来许多人都在和他打招呼。 而站在他旁边的谢清川也接收了很多好奇的目光,有人认出了他,有人向许云深询问他,更多的人只是遥遥地看他一眼,随即去干其他。 很新奇的体验。 谢清川想,但这并不令人讨厌。 他们走过马路,踏入校门,四周车马逐渐喧哗,书声朗朗,他们之间却是一片宁静。 直到,一声轰鸣,一辆紫色法拉利从谢清川身边驶过,车窗移下,一道温和的,带着点磁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同学,麻烦一下,请问教务处怎么走? 第8章 紫色法拉利 谢清川脑子嗡嗡的。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觅声望去。 车窗内,一张线条流畅的脸引入眼帘,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留着一头带着淡紫色挑染的狼尾发型,一只硕大的墨镜架在他的鼻梁上,大半白皙的脸被挡住,只留下一张微微上挑的,红润的唇。 他穿着件颇具设计感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敞开,露出一截非常漂亮的锁骨,一条长长的银色项链从颈脖处垂下,与手指上的银色戒指相得益彰。 这模样,这气质,这车……绝对不是学生,甚至都不太像老师,但他却要找教务处……难道他是某个学生亲属? 谢清川感觉自己的潮人恐惧症都要犯了,四面八方的视线如箭般戳到他身上,谢清川硬着头皮回道:“教务处……你前面进去右拐第一栋楼就是,门口有标识。” “谢了,同学。”听到他的声音,男人轻轻笑了笑,墨镜后的视线似乎不经意间在谢清川身上一顿,随即车窗升起,引擎声轰鸣,车前偷偷张望的学生立马让开一个道,跑车顺利驶入校园。 留下一地窃窃私语。 “哇靠,法拉利fuv,法拉利fuv!我没看错吧,你快掐我一下。” “你看到那张脸了吗?好特么帅啊,是不是新来的老师啊!” “不太可能吧,哪个新老师开法拉利来上班,不怕被校长训啊,碰上个学生表白就老实了。” “呜呜呜,他声音好好听,我好想和他说话,话说和他说话的那个男生是谁啊?也好帅啊!” “不知道,不过那个男生旁边那位你估计认识,许云深,全校知名高富帅,能站在许云深旁边,那帅哥估计也不简单,嘶,奇了怪了,许云深有和谁一起来上学过吗?” 谢清川:“……” 拳头握紧又松开,他听见许云深压低的咳嗽声,虽然对方已经极力遮掩了,但谢清川还是直觉他在笑! 士可杀不可辱! “走了。”谢清川咬紧牙关,吐出这句话,说完,不等许云深说话就一路向前,步伐逐渐加快。 “诶,等等。”许云深几步追了上去,好笑道,“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谢清川耳朵都红了,脸上却是拒人千里远的冷漠,他加速走了好久,才感觉自己的心跳缓缓恢复正常。 他慢慢平复呼吸,接着说道:“只是在想刚刚那人是谁。” “那个开法拉利?”许云深挑眉道,“看着确实不像普通人,说不定是什么荣誉校友?或者校长拉来的赞助商?我听说校长又要开始弄他的破操场了,有那个钱不如多修修食堂……” 谢清川摇头:“不像。” 他回忆着那个男人的气质,犹犹豫豫地说道:“感觉,有点像海归搞艺术的?就是那种非常前卫小众的艺术……像是独立音乐人,微电影导演,新潮画家什么的。” 独立音乐人,微电影导演,新潮画家? 许云深听得一愣一愣的,他顺着谢清川的话往下说:“好吧,那这位艺术大家来我们学校干嘛呢?总不能真来当老师吧?教我们音乐?教我们美术?总不能带我们拍电影吧。” 话音刚落,许云深自己就乐了——毕竟,众所周知,在注重升学率的一中,音乐美术这种课大多被主课老师所占,形同虚设,更不用说电影这样的小众贵族课程了。 那请一个艺术大家来干嘛? 谢清川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他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管他来干嘛,总归不关我们什么事。” 他一脚进入教室,迈入朗朗书声中。 上午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英语课上,许云深因没写作业被赶到外面补写,结果这家伙借着趴在窗台上的机会,光明正大地盯着谢清川看。 谢清川被看得胆战心惊,裸露在外面的脖子红成一片。 他只得趁着老师调试投影的时候,转过头狠狠剐了许云深一眼,脸上还是冷冰冰的。 但许云深丝毫不惧,甚至还露出个无辜的笑。 下课铃终于响了。 英语老师抱着教案走了,许云深当即扯着卷子进屋,一屁股在谢清川身边坐下,身上还带着阳光的热气。 他伸出笔,轻轻碰了碰谢清川的衣袖,引得对方抬头时又收回来,反反复复,引得谢清川怒目而视:“许云深,你有病吧?” 许云深眨眨眼,长长的睫毛下,那双通透的墨色眼睛流露出些许冤枉:“哪能啊,谢老师,只是你已经连续奋战两节课间了,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个五分钟。休息好才有力气学习嘛。” 他一脸坦然,句句都是“为你好”,愣是让谢清川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无话可说。 无法,谢清川只得再瞪了许云深一眼,暂时放下笔,从抽屉里摸出水喝。 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下午。 午后,正是阳光朦胧,万籁俱寂的时刻。 教室一片昏暗,四周窗帘拉着,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瞌睡虫特有的慵懒味。 谢清川向来浅眠,醒来时全班几乎都还在睡觉,他望了眼时间,发现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便打算去洗把脸醒醒神。 他蹑手蹑脚地避开还在熟睡的许云深,悄悄溜出去,刚刚关好门,抬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走来。 这个时间点,外面没几个人,少量走动的都是去直饮水机和卫生间,脸上多多少少都睡出了红晕,透露着说不出的呆萌和困倦,因此,那个穿着黑衬衫和高腰灰色牛仔裤,神情慵懒放松的身影就格外显目。 正是早上那个开紫色法拉利的男人。 谢清川感觉自己血液都要倒流了,他下意识想跑向卫生间,却悲哀地发现洗手间就在那个男人走来的方向。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绝望的事情吗?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那男人似乎也发现了他,男人迈步走近,磁性低沉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同学?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剥离了跑车的躁动,他的声音的质感完全展露出来,低沉,优雅,就像深夜里的大提琴,光听他说话就是一种享受。 谢清川头皮一阵发麻,他努力控制好情绪,先规规矩矩地说了声老师好。 虽然摸不太清对方是来干嘛的,但他既然能出现在教学区,还是独自一人,还是这么懒散的状态,那大概率不是什么荣誉校友和赞助商,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老师了。 即使这人根本不像老师。 男人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点意思,他低低笑了声,看了眼谢清川背后不远处的班级牌子,低声念道:“高二(7)班……你是高二(7)班的?” 谢清川点头,等他再次抬头,就见男人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非常漂亮的,微微泛红的桃花眼。 男人安抚地对他笑了笑:“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认识一下,我叫顾飞驰,是你们班新来的音乐老师,你叫什么?” 音乐……老师? 我们班的? 这话有如惊雷般在走廊上响起,谢清川立马感觉到周围窥视的视线变了,从一开始的好奇紧张变成了羡慕嫉妒恨。 你们在羡慕嫉妒恨个什么鬼! 谢清川恨不得在楼板上挖个洞躲进去,但他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平静,规规矩矩道:“我叫谢清川。” “谢—清—川。”顾飞驰慢慢念道,他微微眯起眼,冲着高二(7)班里被说话声惊醒,挤到走廊窗户旁往外看的学生笑了笑,又低头温和道,“很好听的名字,谢清川同学,很期待和你在课堂上见面。希望你能喜欢我的音乐课。” 说完,顾飞驰就从谢清川身边走过去,黑衬衫和校服擦肩而过,有那么一瞬,谢清川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非常好闻的玫瑰香气。 但这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一干人反应过来,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了。 谢清川摸了摸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赶在被众人围堵前跑进了卫生间。 水龙头被拧开,谢清川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抬头盯着镜子里脸颊发红的自己,只想抱头哀嚎。 顾飞驰!音乐老师!他们班的! 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凑巧的事! 一中什么时候这么时髦开放了他怎么不知道?! 谢清川半点回教室的念头都没有——他已经能预感到,作为全校唯一一个和顾飞驰搭上话的,还是搭上两次话的,但凡他回到教室,受到的待遇绝对不亚于国宝。 他躲进隔间,在卫生间磨磨蹭蹭半天,直到快要上课了才出来,踩着铃声进入教室。 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没人敢捣乱,但是,谢清川还是感觉有很多道视线隐隐落到他的身上,有好奇,有羡慕,有不满,就像有人拿冰冷刀子抵着他后腰一样。 这感觉太可怕了,可怕到谢清川都觉得自己患上的不是潮人恐惧症,而是“顾飞驰恐惧症”——他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关注他。 许云深这节课也异常的平静,只是注意力完全不在课本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包括还在讲台上讲课的陈芸。 果不其然,在距离下课还有三分钟的时候,陈芸把语文书摔到桌上,拍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好了,回神,我知道你们也听不下去,下节课音乐课,不是数学老师代班,大家懂我的意思吧?” 底下一阵拖拖拉拉的,拉长声音的懂,很明显,所有人的心思全跑掉了。 陈芸叹了一口气,自顾自介绍道:“顾老师呢,是从茱丽亚音乐学院留学回来的高材生,茱莉亚你们知道吧?音乐节的哈佛,他能来我们班教音乐是我们的荣幸,所以,下节课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再和平时一样垮着脸懂不?” 又是一声零零散散的懂,夹杂着压低声音的,兴奋疑惑的讨论和尖叫,偶尔能听到哈佛的名字。 谢清川低头,脑子却一片空白。 音乐界的哈佛? 那是什么层次的人? 他和……茱莉亚的学长说话了? 陈芸又叹了一口气,自知说什么都没用了,也没再说话,只是如往常一样随着下课铃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教室里就爆发了一阵欢呼。 几乎大半个班的人都朝教室后面跑来,桌子椅子被哐哐哐撞歪一片,谢清川逃出教室无果,只得硬着头皮面对全班的热情。 “谢清川谢清川,那个顾老师是不是真的如传闻那样长得很帅?” “顾老师到底在外面和你说什么了?他为什么老盯着你?你是不是认识他……” “谢清川……” 叽里呱啦各种声音在谢清川耳边响起,谢清川眼前天旋地转,感官瞬间爆炸,从一开始勉强能说出几句话到后面的一言不发,谢清川感觉自己的声音躲在喉咙里,压根挤不出来分毫。 眼前没得到答案的人越发不满,眼看又要爆发一阵骚动,一声慵懒但淡漠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好了。” 那个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停住。 众人循声音望去,就见许云深趴在桌上,露出的半张脸紧绷,透着说不出的烦躁。 他直起上半身,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背上,那张俊美的脸扫视一圈,冷笑道:“椅子还倒着,桌子还乱着,校服还脏着,陈总怎么说来着?展示七班的风采,结果你们还挤在这?是不想给顾老师留下好印象了?” “还是说——”许云深的声音拉长,单手支起下巴,“你们想你们亲爱的顾老师觉得七班是个垃圾窝?” 一片寂静。 下一秒,人群就哗啦啦散开,中间夹杂着各种“诶,你口红借我一下。”“谁特么踩我鞋子”的声音。 谢清川松了一口气,转头:“谢了。” 许云深摇了摇头,瞥了谢清川一眼,那一眼情绪复杂,没等谢清川品出什么意思,许云深就又侧过脸趴下了。 谢清川有点局促,有些慌乱——他见过阳光的许云深,见过幼稚的许云深,见过烦闷的许云深,但无论怎样,无论在何种情绪下,许云深至少都会回应他,这样彻彻底底的无视还是第一次。 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没等谢清川理清大少爷的想法,预备铃就叮叮叮响了起来,谢清川瞬间回神,从课桌里摸出全新的音乐课本,坐直了身子。 不光是他,全班同学几乎都在正襟危坐,桌上只有孤零零的音乐书,连水杯都不放一个,比公开课还正式。 除了许云深。 这位爷倒也没再趴着,他直起身子,懒散地靠上椅背,像所有人那样看向门口,只是,他的眼睛里没有狂热的期待,有的只是冰冷的审视。 万众瞩目之下,走廊里的脚步声,近了。 第9章 顾飞驰 门被打开,顾飞驰背着光走进来。 他带着一个银灰色笔记本,步伐轻快,马丁靴和地板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顾飞驰依然穿着早上的那身黑衬衫,只是把扣子往上多扣了一颗,遮住了锁骨,摘下了银饰,少了些邪气,多了丝少年感,整个人清爽又利落。 他信步走上讲台,电脑连接多媒体,目光温和扫向台下,那刹那,无声的压力随之传来,几乎所有人都脊背一紧,注意力集中于男人身上,哪怕是少数轻视音乐的学生也一样。 许云深皱皱眉,他瞥了眼一脸认真的谢清川,稍稍坐正了身体。 教室鸦雀无声,五十一个人的视线凝聚在一人身上,这个场面能让任何一个新手老师紧张,但顾飞驰却丝毫不慌,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 “各位同学们下午好。”他开口,磁性低沉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带着点模糊的回音。 “我叫顾飞驰,这学期由我来带大家的音乐课。” 顾飞驰坦然地迎上所有人的视线,眼含笑意,明明他在扫视全班,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在关注自己。 顾飞驰继续往下说:“我知道,在一中,音乐课可能根本称不上一门课,很多时候,大家都会在音乐课上写作业,或干脆由语数外老师来占掉。” “但是,在我的课堂上,这个规矩可能要稍稍做点改变。” 他顿了顿,等学生们跟上,这才不紧不慢地伸出食指,声音清晰。 “第一,在我的课上,不许写其他科作业,你可以不听,可以休息,但是,不能让我看见你在干和音乐无关的东西。” 他扫视一圈,露出个带着点戏谑的笑:“除非——你们真的觉得试卷比我有趣。” “第二。”顾飞驰又伸出中指,“给我,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就一节课的时间,或许,你会发现音乐这东西……可能比你们想象中有意思。” 话音刚落,顾飞驰放下手,滑动触摸板:“现在,让我们先听一段音乐。” 老旧的音响里立马传来一股音乐。 不是预料中的交响乐和流行音乐,电脑里传来的,首先是一段沉闷而有弹性的咚咚声,随即,细微的沙沙声冒了出来,像是雨后微风吹过森林和草原,带着光的影子,跨越千山万水,穿过城市楼宇的阻隔,最终漫进了这个洒满阳光的教室。 教室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很轻微。 所有人都在竖着耳朵认真听,许云深簇起眉头,谢清川抿起唇,顾飞驰走下讲台,靠在黑板边,轻轻闭上了眼。 声音还在继续,最开始铺底的咚咚声逐渐减弱,沙沙声成了主流,随着节奏的调整和旋律的变化,色彩夺目的场景于脑中开场。 走廊上的衣角摩挲,校门口的车马喧嚣,课堂里纸与笔尖的摩擦,雨打香樟的泠泠冷冷…… 越来越多声音涌了出来,这些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声音,于此刻汇聚了一艘船,被远方朦胧的灯塔指引,带着所有人在海上劈波斩浪—— 从而让他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角度去认识自己,观察周围。 声音逐渐停止,一片寂静。 忽然,啪啪啪的掌声从后排响起,就像被惊醒一样,越来越多人鼓起了手,他们看向顾飞驰的眼神,不光有开始的惊艳与好奇,还平添了一抹敬意。 谢清川把手都拍疼了,他往旁边看去,就见许云深松开眉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鼓着掌,望向讲台的眼神复杂。 注意到谢清川的视线,少年动作一僵,猛地放下手,随即又挣扎地举起来,鼓了两下。 谢清川莫名想到了昨晚许云深对自己的评价,他愉悦地勾勾唇,把这个评价甩了回去。 傲娇。 嗯,对,你也是个傲娇。 掌声逐渐停息,顾飞驰已经回到了讲台上,对着底下或兴奋或沉思的学生轻笑道:“看来,我暂时还是比试卷有趣点。” 台下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中间夹杂着男生大胆的起哄,这种行为放在别的课堂上都要被老师拎起来罚站,但顾飞驰只是望向了那个方向,指了指:“那个男生,对,就你,你有兴趣说一说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或者,这段旋律在你脑海里是什么样的?” 被点名的男生在全班注视下站了起来,他面色红润,显然有些慌张,但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更多的却是兴奋。 男生结结巴巴地答道:“那个,我感觉这个蛮奇怪的,不像我们平常听的歌,但很有画面感,有雨滴落在草地的声音,还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 他声音越发僵硬,因为顾飞驰慢慢地走近,就在不远处看他,他能感觉到对方温和鼓励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身上,这让他紧张到发抖同时莫名生出一股勇气——就像站在有安全网的钢丝之上。 男生犹豫一下,小声道:“我还听到了您跑车的声音。” 跑车的声音? 四周窃窃私语起来,谢清川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本子上的词——车。 他默默把这个词划掉,又在旁边画了辆跑车 顾飞驰的眼睛逐渐亮起来,他笑着点点头,称赞道:“跑车的声音,很棒的感知力,这段旋律里确实有跑车的声音,只不过它变化有点大,你能发现它说明你有非常敏锐的耳朵。” 男生满面红光地坐下,顾飞驰走上讲台:“还有谁想说说吗?任何画面,任何感觉,任何声音,我这里没有标准答案,只要是你感觉到的,一切皆可说。” 台下的手争相举起,有人说他听到了清晨包子铺前蒸笼掀起的声音,有人说他听到了铃铛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个调皮的男生说有宇宙辐射的声音。 回答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但不管他们的答案有多离谱,顾飞驰都是以最认真的态度来对待。 他没有否认任何人的回答,哪怕是那个离谱的宇宙辐射。 顾飞驰只是冲着那个男生笑笑,点点头道:“宇宙辐射,很瑰丽的想象,理论上来讲、宇宙中没有空气,因而无法传播声音,但是它依旧无比嘈杂,我们通过把电磁波转化成声波来聆听这声音的一部分,那可以是一颗中星子的湮灭,也可以是一颗超新星的爆炸……想象一下,千百万光年外,或许在另一颗星球,有一个外星人也和你一样,在聆听地球的声音,谢谢你的分享,这是个很美的画面。” 那个男生完全愣住了——他根本不知道宇宙辐射是如何转变为声音的,他脱口而出这个词完全是本着逗弄新老师的意思。 他习惯自己的胡话被当作耳旁风,被当作玩笑,被当作丑角,换取老师的尴尬圆话,现如今碰上顾飞驰,他那天马行空毫无逻辑的想法却能被温柔对待,以往的经验完全排不上用场。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下,表情却变得认真起来。 聆听完所有人的回答,顾飞驰看着四周仰望着自己的,亮晶晶的眼,简单做了个结束:“刚才给大家听的曲子,并没有利用任何传统乐器,它来自我们生活,我们的教室,我们的操场,我们的校园,当然,还有我们学校门口的那条街,甚至,还有我那台有点夸张,有点吵的车……” 台下响起一阵轻笑,所有人都想起了他那台紫色法拉利fuv。 顾飞驰却没有笑,他只是想慢慢讲道:“把录音当作素材,经过加工降噪形成旋律,学术上把这种音乐叫做具体音乐,但抛开学术用词,我更乐意喊它返璞归真。” “毕竟,我们和音乐的缘分,可能远比音乐这个词出现的历史更久远。” 他停了下,继续讲道:“有一种理论认为,音乐来自于人类模仿自然的声音——在原始人类眼里,音乐是风声,水声,雷声,石头敲击的声音,骨头敲击的声音……” “它不需要五线谱,不需要音阶,甚至不需要do re mi fa sol,音乐,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就在我们身边。” “想想看呢。”顾飞驰的声音放缓,咬字越发轻柔,“当我们的祖先第一次敲击石块,第一次吹奏骨笛,第一次在劳动中整齐呐喊,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在演奏音乐,他们或许只是觉得这声音好听,能让他们在远离族群的时候不再孤单,能让他们在狩猎的时候更有力量。” “而在这学期的课上,我们要讨论的就是这些,贝多芬的古典音乐,菲利普.格拉斯的极简音乐,电子,雷鬼,rap,funk,信天游,戏曲,呼麦,木卡姆,江南小调……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参与进来,只要……” 他顿了顿,坚定道:“你愿意去聆听,愿意去感受。” 一片寂静。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亮了空气中还未散去的粉笔灰,笼罩在讲台上,也给顾飞驰镀上一层光晕。 一股宁静的氛围在教室里回荡,谢清川抓紧了笔,许云深垂下了眸。 顾飞驰没有打断大家的思考,他只是瞥了眼时钟,默默拔掉多媒体。 而就在他关上电脑的那一刻,丁零零的铃声响起。 顾飞驰拿起笔记本,往外走了几步,又感觉不对,回头看向学生,没忍住勾了勾唇角:“怎么还这么安静呢,下课了,去玩一会啊。” 学生们如门初醒,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但不同于以往的疯闹,这节课的下课更像是一场大型研讨会,没人站起来,都在前后讨论。 顾飞驰在门口停留那么一下,就被几个脚快胆大的学生缠上了。 谢清川长舒一口气,看了看自己在音乐书上画的车,把书合上,看向隔壁,戳了戳许云深的胳膊。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许云深。 许云深看了他一眼,默默趴下,却并不像心情不好,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谢清川凑过去,刚好看见大少爷狗狗祟祟的从一堆书里摸出了手机,解锁打开,点击浏览器。 他快速打字,浏览框里,恰好是:什么是极简音乐? 谢清川:“……” 谢清川看着大少爷淹没在黑色碎发下,微微泛红的耳朵,无声地笑了, 第10章 左手右手 顾飞驰到来不过几周,他的音乐课就成了全班同学最喜欢的课程。 他的课基本不按教材上,从国际前沿的古典,流行,摇滚,到富有民族特色的号子,山歌,小调,极力开阔学生的眼界。 他会把最新的音乐理论引入课堂,通过深入浅出的方式讲解,他甚至还特地带他们去了音乐教室,利用了半节课的时间试图复刻约翰.凯琪的《4分33秒》,虽然最终不太成功,但偶然音乐这个名词,还是同之前的具体音乐一样深深刻入了同学们的脑子里。 有人说,顾飞驰简直像会魔法一样,上他的课,你的注意力永远在他身上,明明一整节课都在笑,偏偏下课后的知识点记得又多又牢。 而这天,顾飞驰带来了新的魔法。 在进行了常规的课程后,他打开了多媒体。 幕布上是一个简单的分屏,左边是金碧辉煌的演奏厅,西装革履的指挥家高高举起双臂,严正以待,而右边,则是一个熟悉的,浑身金灿灿的,即将嗷呜嗷呜咆哮的狮子头。 “顾老师这是要干什么?” 谢清川听到前面的人讨论道。 他看了眼许云深,低声问道:“你觉得顾老师要干什么?” 许云深瞥他一眼,撇撇嘴:“谁知道,他不一向——” 许大少爷卡壳,半晌才憋出来个评价:“一向那么不走寻常路。” 谢清川转了下手中的笔,微微笑着点头:“嗯,是挺不走寻常路的。” 但是,他喜欢。 顾飞驰按下手中的遥控器,随即,一声咆哮,那头金黄色的狮子在右边的屏幕上耀武扬威,与此同时,左边,耀眼的舞台上,随着指挥棒的舞动,大提琴小提琴的演奏画面一闪而过,流畅熟悉的声音顺着音响流出 ,底下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 “……猫和老鼠?” 已然有人认出来这是什么。 顾飞驰挑挑眉,食指抵住嘴唇比了个嘘,桃花眼微微笑着扫视一圈。 于是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屏幕上滚动的画面,声音汩汩流出,每个人眼里都是压制不住的惊叹。 这感觉太奇妙了。 右边,是熟悉的汤姆和杰瑞,杰瑞一如既往地被汤姆追的屁滚尿流,而汤姆则是手持铁锅,到处咚咚敲,时不时上演个秦王绕柱,音乐随着他们的节奏时快时慢,杰瑞找了个视觉死角躲避汤姆,木琴的声音哒哒哒响起,小老鼠在角落踮起脚尖悄悄走,每一步都踩在点上。 老鼠抬头,汤姆从对面的窗户里伸出整个上半身尖叫,杰瑞瞬间魂都吓飞,流畅的小提琴声滑入进来,杰瑞缓缓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又被自己的灵魂小心接住。 而在左边,金碧辉煌的演奏厅内,是截然不同的威严庄重,留着白胡子的指挥家慷慨激昂,小提琴手严正以待,管弦乐优雅流畅,底下是身着华冠丽服,珠光宝气,面带微笑的听众,和右边的夸张滑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清川感觉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他一边嘴角抽搐想跟着猫和老鼠的剧情爆笑,一边想庄重观摩左边交响乐团表演,看着金色灯光下,提琴手们整齐划一的运弓,指挥家庄重的挥棍。 夸张和庄严,搞怪和肃穆,在这一刻,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却融合在一起。 很神奇的感觉。 视频结束,流光溢彩的网游广告在屏幕上自动弹出来,一个粗壮的男声大喊:“是兄弟就来砍我一刀!”随即一彩刀伤害9999爆表。 底下又爆发出要掀翻楼顶的笑声。 顾飞驰耸耸肩,等笑声慢慢停息才关上了多媒体:“好了,同学们,今天的作业就是写一段你对这个视频的感受,多少字无所谓,至于剩下的时间……我大概要邀请大家唱唱歌了。” 气氛猛然一滞。 对于这帮学霸来说,起来做题是不怕的,但起来唱歌?那岂不是当众处刑? 不少人脸色瞬间变了,偏头的偏头,扣手的扣手,谢清川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课桌下。 顾飞驰扫视一周,那双桃花眼里滑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走下讲台,慢悠悠踱步到教室中央:“怎么了?大家不是一向很活跃吗?一谈到唱歌就退缩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高二(7)班。” 没人接话。 顾飞驰不在意,他随手拿起旁边的音乐书翻了翻,又合上,拍了拍手,吸引来所有人的视线:“这样吧,我们不唱书上的歌,我们来玩个游戏。” 学生们悄悄抬起了头,就听顾飞驰说道:“放心,很简单的游戏,我来起头,唱首歌,接到我视线的人跟着唱下一个段落,或者换首你喜欢的歌唱,什么歌都行,儿歌,流行,日语,英语歌,民谣,摇滚,rap,甚至短视频bgm……然后被点到的人点下一个人接唱,要是接不上来……嗯……” 顾飞驰的视线慢慢悠悠地扫过每一个学生,眼看接受到他视线的人都红着脖子缩成了鸵鸟,不禁一乐:“接不上来,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比如,最喜欢我课堂上的什么曲子?对我教给你们的哪个音乐理念感兴趣?最近最喜欢听什么歌?这种问题怎么样?” 这个惩罚听起来一点都不可怕,很多人默默松了口气,但面上的紧张却没有缓解,已经有人在私下讨论一会怎么接唱了。 顾飞驰却没有再等。 他清清嗓子,就这样靠在课桌边轻轻唱道:“当困难来临的时候,请举起你的左手~” “左手代表着方向,它不会向困难低头~” 他并没有唱什么高级曲子,相反,他选择的是一首埋藏于所有人童年记忆深处,旋律简单但是却无比温暖的儿歌——《左手右手》。 教室彻底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专注地看着这个有着紫色狼尾,开着法拉利的时尚男人,他却唱着一首温和,甚至幼稚的儿歌。 顾飞驰的声音和原唱的清净明亮不同,他的嗓音低沉柔和,却比平时少了一分优雅的磁性,多了一分怀念的温柔,就像阳光,鲜花,和小小的童年。 “当遇到挫折的时候,请你举起你的右手~” “右手代表着希望~它不会向困难低头~” 尾音慢慢停止,顾飞驰的视线慢慢移动,扫过全班,落在了谢清川身上。 意思很明显了。 热血上头,谢清川几乎是下意识站起来,他抬头对上顾飞驰含笑的,带着期待的桃花眼,感觉全班同学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好奇的,看戏的,同情的……谢清川一阵窒息,他捏紧了裤子,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 不行,不能紧张,顾老师说了没有关系…… 谢清川硬着头皮,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小声唱道:“当左手……拍向右手……” 他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一句结束,感官失调的痛苦再次传遍全身,谢清川死死抿住唇,喉咙发哑,接下来的词怎么都唱不出来。 教室里陷入了一片古怪的寂静,顾飞驰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起了那天他呵斥许云深的场景——和那次一样,无数双眼睛都在看他,耳边有细微的窃窃私语……看,他果然是个怪人。 还是在顾飞驰面前…… 但就在他浑身僵硬,几乎要晕过去时,一道懒散的嗓音忽然从他身边响起,顺着他的声音接了下去:“我们的步伐就有节奏——” 是许云深。 大少爷并没有看他,只是靠在椅背上,仰着头,仿佛只是顺应着游戏进行,唱出来的音调无可挑剔。 顾飞驰轻轻松了一口气,眼中的笑意加深,露出了些许放松,他自然而然地加入进去,成年男性优雅的嗓音和少年清亮的声音混在一起,自然而然地把整首歌推向**。 “当右手拍向左手……” “我们的力量———” “就有源头———” 一小节结束,顾飞驰并没有停止歌唱,相反,他慢慢转身,轻轻鼓掌稳定节奏,他拉着高音,鼓励的视线滑过每一个学生,被他注视着的学生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跟着加入了歌声,一道两道,总而言之,等谢清川反应过来时,全班都加入了大合唱,声音逐渐嘹亮。 “当你的手拉着我的手。” “团结的力量彼此感受。” “有方向,有决心,有节奏。” “一起牵着手——” “向——前——走——” 拍子刚好结束,顾飞驰率先开始鼓掌,随即,掌声如潮水般响起,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着红润的兴奋。 谁能想到呢,这些早已脱离了孩童时期的少年,会一起唱一首无比幼稚的儿歌。或许会些许窘迫,但那又如何? 毕竟顾飞驰都如此坦然。 顾飞驰转身,走向讲台,许云深乘机拉了拉谢清川的衣角,后者心领神会迅速坐下。 于是,等顾飞驰站在讲台上回头时,他看到的就是一群眼睛闪亮亮的学生,他笑道:“许云深,你来继续喊?” 许云深翘着二郎腿,随意往旁边一指:“老洪,就决定是你了。” “啊,我?”被喊到的卷发男生夸张地抓了抓头发,他皱眉思考两秒,摊手,“哎呀,我这人也不咋会唱歌,但深哥都喊我了我就别揣着了,那个……”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生死之交一碗酒啊———” 一首很稚嫩,但非常豪迈的好汉歌。 卷发男生的气息不稳,音色也处于变声的尴尬期,音调也不对,但他声音够大,加上夸张的肢体动作,到完美展现了这首歌的气势,成功获得了大家的掌声。 卷发男生嘿嘿一笑,敲了敲旁边人的桌子,一个披发女生站了起来,她唱了一首很清新的,当下正火热的偶像剧主题曲。 于是,莫名其妙,原本随机点人的游戏变成了横向开火车,有人用结结巴巴的外语唱“let it go”,却因音调上不去,跑到外太空成功得到了大家的笑声,有人起来抓耳挠腮,最终以一首两只老虎蒙混过关。 没人再提最开始的尴尬。 谢清川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心中的紧张却被慢慢磨平了。 是啊,他怕什么? 他怕尴尬,他怕丢脸,他怕别人看不起自己,可他越是害怕,他越是会搞砸。 那不如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自己的歌声也被人夸过不是吗? 谢清川看了眼隔壁,恰好和许云深对上眼。 大少爷朝他挑挑眉,努努嘴: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清川:“……” 谢清川有点不忿,他想你当然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你是许云深,许大少爷,但你是你,我是我! 但是……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想起刚刚大合唱的氛围,谢清川握紧拳头,低声道:“谢谢,明天周五,放学后我请你吃东西。” “小事,吃东西不必,但你……” 许云深想说你的感官失调还好吗?但他的话刚好被顾飞驰打断。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全班完成了接龙,顾飞驰三言两语完成总结,庄重宣布了一件事—— 为了落实德育教育,建立歌声校园,学校准备在高三教学楼后,食堂前开辟一个校园角,邀请所有擅长歌唱乐器的学生登台表演,时间定为11:30到11:55,刚好是高三吃饭休息时间。 以上,是顾老师原话。 此言一出,全班寂静。 校园角?校园角?神特么校园角!学校你敢办校园角敢不敢把我们的文化节还我们! 全班眼神逐渐幽怨——想也知道,这玩意肯定是从每个班里抽壮丁,以展示自我的借口强买强卖。 顾飞驰无辜地眨眨眼:“别这么看着我,这是校领导的安排,我只是个无辜的传话员。” 没人相信。 顾飞驰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有点难,但你们真不觉得这个主意很棒吗?想想,阳光明媚的午后,香樟树落下点点光斑,你们站在那个小小的校园角里,有脚步声,有欢笑声,有歌声,甚至……甚至还有你们喂养的小猫的喵喵声?别忘了食堂边就是你们的宿舍,我记得宿管阿姨养的那只狸花猫是个人来疯吧?” “说不定,未来的一些歌手,音乐制作人,明星,表演家就从那个小小的舞台走出去呢?” 底下窃窃私语,大部分人都还保持观察态度,一脸“你说你的,看我信不信”的表情。 顾飞驰叹了口气,知道该拿出杀手锏了。 他说:“好吧好吧,那我再下一点血本,唔,我想想,你们喜欢吃什么?日料?火锅?西餐?不不不,那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喜好……那我请你们吃自助吧,就吃……市中心那家人均五百的海鲜自助怎么样?那应该能让你们吃的舒服一点。” 他说的轻巧,一时间没有人反应过来。 第11章 乐队 但随即,教室里就炸翻了天。 “多少?五百?人均五百的自助餐?”有人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词,眼睛瞪得滚圆,结结巴巴重复。 “五百……是不是市中心那家波塞冬?海神?那家我知道,我爸妈上次结婚纪念日去吃了一次,回来心疼了好久,他们都没舍得带我去,顾老师你认真的吗?”有女生捂着嘴惊呼。 “一人五百,我们班五十一人,也就是……两万五千五?!我的天,两万五千五!两万五千五一顿饭!我的个老天,这够我买多少游戏皮肤和卡带了?!”有的心算快的已经晕了。 虽然是全市第一的重点高中,但一中到底是公立,这里的孩子大多出身普通家庭,两万五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它可能意味着两三个月的家庭收入,意味着一笔大学学费,但它……怎么能等于一顿饭呢?!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有钱了,这是豪无人性! “两万五千五一顿饭,顾老师,你家不会真有矿吧?你实话实说,那辆法拉利是不是就是卖矿换来的!别请完我们吃饭没钱加油了!”有人半开玩笑。 顾飞驰耸耸肩:“要矿没有,但是请你们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我要是食言……” 他看向那个开玩笑的男生,微微一笑:“那辆法拉利给你怎么样?” 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片死寂,转瞬沸腾。 “给,给我?”那个男生瞬间舌头打结,他脸色涨红,一片喧哗起哄中,他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顾老师,你敢给我我都不敢碰,我养不起它啊……我家开车油都加92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又引起一阵善意的大笑。 笑声中,各种压抑不住的讨论响起——大家终于意识到了,顾飞驰认真的!即使这个认真让他们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顾飞驰咳嗽声,压下五十一个人的声音,他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大家很兴奋了,但自助餐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我有我的要求。” 他顿了顿,在逐渐安静的教室中说道:“我的要求不高,首先,大家起码要拿出五个不同种类的节目,独唱,合唱,清唱,阿卡贝拉,乐队,说唱……哪怕是二次元唱跳宅舞,甚至喊麦,我都能接受,节目种类不限,节目数量不限,人可以重复上场。” “其次,我再强调一遍,我只请上台的学生吃,哪怕你站在合唱团里哼唱,或者你在乐队边缘晃沙锤,只要你愿意站上去,只要你愿意发声,我都算你一个,大家懂了吗?” “懂了———”拉长的,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 顾飞驰满意地点点头,恰好这时,下课铃声响起,他利索地拿起笔记本:“那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起立!” 齐刷刷的板凳推移声,鞠躬。 “老师再见——” 顾飞驰笑着挥挥手,刚走出门,又回头招呼道:“记得作业,还有,最少五个类型!多多益善,说不定还有神秘惊喜呢!质量别太差,要对得起观众,还有我大出血的钱包!” 他的声音淹没在沸腾的人声里。 “波塞冬!波塞冬!波塞冬!两万五两万五两万五啊啊啊啊啊!!!”有女生抱着同桌狂叫,“我爸妈一个月工资都没有两万五!!!” “重点是那两万五吗?!重点是那辆法拉利!!”有人垂着桌子哀嚎,“法拉利FUV起步价就五百万,他那个紫色还不在官方颜色内!也就是定制款!基础配置完起码八百万!不不不,何止八百万,选配拉满上千万也有可能!我的天,那可是上千万的法拉利啊!他就这么拿出来当赌注了?我的天!陈晨你就该答应,哪怕上去摸一下方向盘也好啊” 陈晨,也就是那个当初开玩笑的男生,此刻一脸涨红又夹带着梦幻般的憧憬:“我……我哪敢啊,他那辆车别说坐上去了,我摸都不敢摸啊,掉一点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不过顾老师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哪家公子哥下来体验生活了?这财力深哥都比不上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许云深挑眉看过去,哼了一声。 他懒洋洋地靠上椅背:“比不上,当然比不上,我家顶多有点小钱,顾老师那是家里有矿,还是黄金矿。”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课没有半点低人一等,反而充斥着一种看好戏的戏谑。 而面前的场景也没辜负他,教室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两万五波塞冬的呼声几乎要掀翻楼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怕是最胆小的人都不禁跃跃欲试,每个人脸上都是狂热的红光。 “五个种类!五个种类!独唱,合唱,清唱,说唱……还有什么来着?” “阿卡贝拉!也就是无伴奏人声合唱,不过这个有点难……诶对了,洪磊!你不是东北人吗?上去来段喊麦怎么样?顾老师说喊麦也可以!” 被点名的卷发男生,也就是吼着跑掉《好汉歌》的洪磊一缩脖子,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哎呀妈呀,可别瞎说,我啥时候会喊麦了?我可是正经人!” 周围顿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有人起哄:“磊哥别谦虚!你上次喝醉酒唱得那段《惊雷》我可录着呢!要不要来重温一下?惊雷这天塌地陷紫金锤——紫电———” 话音未落,洪磊就一个恶虎扑食谱过去,引起一阵鸡飞狗跳。 而讲台上,班长已经开始合计:“五个种类,独唱算一个,合唱也不能少,还有什么?” “乐队啊!我们可以搞个乐队啊!”一个兴奋的声音在后排里响起,顿时吸引了一圈人的目光。 被盯着的男生意气风发地站起来:“我学过吉他!刘璃贝斯八级!这乐队基调不就来了吗?我老早就想组个乐队了!” 说话的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周树岑,平时安安静静规规矩矩一个人,堪称书呆子,没人想过他居然还有如此两眼放光的一天。 而刘璃,也就是他的青梅,无奈地在前排站起身:“树岑,你说的简单,乐队可没那么好组,先不说我贝斯多久没练了,鼓呢?键盘手呢?主唱呢?” “凑凑呗,”周树岑显然不打算放弃,“我们七班人才济济,刚刚我听到好几个唱歌好听的,主唱不要太好找!” “对对对,还有键盘,谁弹过钢琴?” “架子鼓,最关键的是架子鼓啊!没有架子鼓的能叫乐队?” “还有其他会乐器的,什么古筝扬琴大提琴快出来啊,练琴千日用琴一时、为了自助餐……不是,为了班级荣誉,必须得上啊!” 外面热热闹闹,而角落里,谢清川正无意识地抓着袖口,眼神放空。 吉他? 好熟悉的词。 他学过吉他,不是周树岑那种正经报班学,是自学。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很忙,忙到一周都看不了他一次,但好在他有母亲陪着,吉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学的,跟着母亲学的。 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脸早已被另一个女人取代,但他还记得那只温热的手,会摸他的头,会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借着那个简单的吉他一点一点教他。 “宝贝,你看,弹吉他时手要这样放……” “对,扫弦得用拨片,宝宝是不是又忘了拨片丢哪了?” “我家宝宝真棒,以后一定能成为大音乐家。” 那些温暖的话语,如今想来,只余虚伪。 手指无意识抓紧,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击声在耳边响起, 谢清川猛然惊醒,转头看去,就见许云深捏着笔,笔尖还放在桌上,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带着热气。 他皱眉道:“发什么呆呢?校园角,自助餐,难得顾飞驰大出血,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唱两首?我带你。” “我……”谢清川张了张嘴,几乎是本能想要退缩,但话到嘴边,他看着许云深面露期待的眼睛,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拒绝? 他问自己,为什么要拒绝? 他在怕什么? 怕弹得生疏带来嘲笑?可是,谁会嘲笑他? 刚刚的接龙他也参与了,就算唱不出来又怎么样?现在这一片热闹中有谁记得他?哪怕跑调如洪磊,现在不照样和一堆人打打闹闹?有谁会因为这点小事对他指手画脚? 更何况,许云深还说要带他…… 那是怕碰到吉他,想起那个女人?可他为什么要因为那个女人而放弃一个机会? 五百块的自助餐,对他来说也是个致命诱惑。 是,谢鼎是有点小钱,能买下七中对面的学区房,能送他名正言顺的宝贝女儿去上私立高中国际部,能让她学钢琴。 但这和谢清川这个私生子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自他被丢进那个家以来,他得到的,只有忽视,冷淡,责骂,嘲讽,人均五百的自助餐?谢鼎宁愿把这钱丢进会所,也不可能冒着得罪张红梅的风险,带他去任何稍微体面一点的地方。 即使谢鼎还声称爱他。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在他面前,一个不靠施舍的机会。 只要他鼓起勇气站上校园角,只要他努力在音乐中克服自己的感官失调,他就能去自己一直想去却从未去过的地方,几分钟,五百块,还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谢清川又把它吞了回去,低声道:“我只是在想,我或许可以弹个吉他。” 许云深眼前一亮:“谢清川你还会弹吉他?深藏不露啊!” 他身子微微前倾:“我就知道你走神肯定有原因,你吉他水平怎么样?能弹唱吗?” “水平……还行吧,小时候学过一点,现在快忘了。” “基础还在就行,实在不行拿个节奏吉他上去混,我们又不是去维也纳演奏。”许云深无所谓道,随即勾勾唇,“正好,我会架子鼓,我们一起去参加乐队怎么样?” 这下轮到谢清川惊讶了:“你还学过架子鼓?” “怎么,不像?”许云深挑眉,随手抓了两支笔在桌上敲了两下,手法娴熟,节奏抓耳。 大少爷淡淡道:“我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学小提琴,说小提琴优雅有格调,学了一会实在受不了了,就自作主张改学了鼓,他们也不在乎,毕竟架子鼓说出去也蛮有范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连绵不断的阴雨,谢清川下意识觉得不对,但还没等他深究,许云深已经举起了手:“喂,周树岑!这里有一个鼓手和吉他手!” 许云深的声音响亮,直直插入周树岑的耳朵中,数学课代表瞬间转身,拨开人群凑过来:“你说真的?许云深你会鼓还是会吉他?” 他身后的刘璃也跟了上来,黑色的眼睛中带着些许审视和好奇——许大少爷在整个年级远近闻名,但她和他并没有深交。 许云深放下手,展示自己手心的两支笔,干脆道:“会点架子鼓,学了蛮久了,比赛奖项也有几个,应付个校园角没什么问题……还有谢清川,他也学过吉他,也能加进来。” “太棒了!”周树岑欢欣雀跃,“鼓手是最难找到的,有许大少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下乐队是可以组起来了,我吉他,刘璃贝斯,你鼓手,谢清川……” 他这才想起来还有谢清川,于是连忙凑过去问道:“谢清川,你吉他怎么样?会配合吗?能弹唱吗?” 灼热的呼吸一下子有点近,谢清川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僵了一下,他看了看因周树岑的手撑在桌上而被迫后靠的许云深,无奈道:“以前学过一点,但现在差不多都快忘了,可能只能弹点简单的节奏和弦了。” “节奏吉他也行啊!”周树岑现在只要是个会玩乐器的都想要,“键盘我已经看好人了,田钰!她可是钢琴十级!来玩我们这个绝对没问题!” 田钰…… 谢清川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这个人的外貌,却并没有想起来这是谁,只是名字非常耳熟,一听就是他们班的女生。 这该死的脸盲症。 谢清川不动声色:“那我们去哪里练习?鼓,键盘,吉他,贝斯都需要地方放吧。” “地方没问题。”刘璃终于开口了。 刘璃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头发很直,皮肤冷白,浑身色彩界限分明,一眼看上去有些许冷漠——不是谢清川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更像是踩着你的头喊你废物的,社会大姐大的冷漠。 但她却很有礼貌。 刘璃道:“刚刚问过顾老师了,到时候音乐教室可以给我们开放,学校里的乐器也可以借,而且……” 刘璃顿了顿,脸色古怪:“顾老师还说他可以给我们现场指导,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甚至,甚至,他可以给我们找地方练习。” 给他们找地方练习? 此言一出,周围人皆是一愣,谢清川摇摇头,心道:还真是大手笔…… 不过,却没有人感到意外。 因为,这就是顾飞驰能干出来的事。 “好了,这下齐活了。”确认许云深和谢清川加进来,周树岑脚步不停,“我现在就去和班长报名,还有主唱,我就不信找不到麦霸!” 说完,他马不停蹄地跑了,差点咔一声撞到许云深的桌子,只留下刘璃站在许云深和谢清川面前,尴尬地扭过头:“咳——不好意思,树岑在他喜欢的事情上会变得格外兴奋,有点跳脱……许少,清川,我们先拉个群吧,到时候我把田钰和树岑拉进来,大家方便联系。” 两人没有异议。 许云深从口袋里掏出他那款最新的苹果手机,解开锁屏,这才反应道:“谢清川我是不是还没有你微信?” 此言一出,不光是谢清川愣住了,就连旁边的刘璃都挑挑眉,有些意外。 谢清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他已经和许云深同桌了一段时间,甚至还去过对方家里,但他好像还真没对方的微信。 毕竟,以前的自己,就像和外界有个隔膜,他认为自己是怪人,是凤尾,是肿瘤,是闯入者,在哪里都格格不入,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敢,也不想和别人建立联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出现了改变呢? 内心波涛汹涌,谢清川只是嗯了一声,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他那款有点老旧的手机,扫了许云深展示出来的名片。 滴的一声,对方的主页出现在屏幕上。 出乎他意料,对方的头像很简单,是一片蓝白相间的天空,昵称更是利落,就是云深。 倒和许大少爷展示出来的形象不太一样。 这样想着,谢清川发过去了好友认证,许云深瞬间同意,于是,他的微信里不再是空白一片, 那个沉寂的相亲相爱一家人下,有了一个新的小红点。 昵称:云深。 第12章 乌龟出壳 美食的诱惑是巨大的。 一个普通的大课间,高二(7)班的同学们就已经完成了组队。 最先爆满的是独唱组。 在五百块钱餐费的号召下,平日里羞涩的麦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名额瞬间被抢空,后来者只能围着班长软磨硬泡,最后好说歹说,分流了一部分到合唱组。 而合唱组,则成了几乎所有五音不全的学霸的天堂——到底人多力量大,混在人群里跟着旋律哼上两句滥竽充数也没人能知道, 教室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平时就喜欢说唱的男生,正拉着另一个略显腼腆,但明显兴奋的同伴手舞足蹈,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不时传来呦呦切克闹的声音和压低的笑声。 由周树岑牵头、许云深和谢清川加入的乐队,无疑是阵容最豪华、也最引人注目的组合。 尽管顾老师说过“摇沙锤也算”,但面对周树岑那护犊子般对品质的执着,以及许云深这位大少爷亲自下场的阵仗前,还真没人好意思去混。 此外,几个平时就喜欢热衷二次元的女生组成了宅舞组,此刻正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头对着头,一边警惕着门窗外老师的突袭,一边兴奋地刷着手机寻找合适的舞蹈视频 独唱,合唱,乐队,说唱,宅舞,五个种类已经齐全了。 看着记录本,班长长舒一口气,又忽然想到顾老师的多多益善,于是连忙看向教室后排,扯着嗓子喊道:洪磊,你的喊麦到底报不报?” 被点名的洪磊瞬间成了全班焦点,他苦不堪言:“不报,坚决不报!爸爸们,不带你们这样的,我真不会啊,我,我就是喝多了嘛!” “哎呀,磊哥,人不能妄自菲薄!你那嗓音,不喊麦都可惜!” “磊哥!想想班级荣誉!想想波塞冬!” “你看人家顾老师,开法拉利戴理查德,两万五的自助餐眼都不眨,他说的惊喜难道能差吗?啊?” 洪磊耳朵动了动,他用一种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独属于东北汉子的娇羞口吻说:“那,那也不能喊麦啊,这说出去我怎么活……” “怎么活?就那么活啊!”熟悉的东北老乡狠狠拍着他的肩,“丢脸几分钟,换来五百块!你说这买卖值不值?还有神秘小惊喜,说不定是自助餐卷乘以二呢?你想想,能带着爸妈去波塞冬……” 带着我爸妈去波塞冬…… 这句话就像一剂重锤敲在洪磊心里,他情不自禁地想着,他那个开了一辈子出租的爸和那个几块钱都要斤斤计较的妈坐在波塞冬里,一边局促地打量周围玲琅满目的高雅环境,一边小声问他多少钱啊,而他,可以毫不客气地一拍桌子,告诉他们别在乎钱,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今晚一切他买单! 这场景该死的诱人。 诱人到他觉得自己所谓的面子不过是矫情。 洪磊心一横,一个绝妙的主意浮上心头,他猛地一拍书本,在万众瞩目下站起来,表情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悲壮:“我,我报!” “哦哦哦哦!!!”鸡鸣般的起哄声眼看就要响起,就被洪磊按下:“但是!” 他声音陡然拔高,环视四周,尤其是那几个起哄最起劲的狐朋狗友,一个一个点过去,重复道:“但是!不能就我一个人丢脸!你们几个,都当给我伴舞!就那个社会摇!摇出风格!摇出气势!摇出我们东北爷们的精气神!” 被点到的男生身体僵住,表情呆滞会,瞬间仿若看到洪水猛兽般连连退后: “磊哥不带你这样的,我刚刚才报了合唱!” “就是就是,社会摇我不会啊,我上去就是丢人现眼!” “不会就学啊!”洪磊此刻就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一样,腰也直了,口齿也清晰了,他据理力争道,“咋了,谁生下来就会摇?不都是学的吗?我难道天生就会喊麦?现学现卖才能展现我们的真心!还是说你们不想带你爸妈去波塞冬了?” 这一棒名叫父母的大锤打下来,愣是让几个男生有苦难说,深切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洪磊乘机看向班长,后者心领神会:“陈爽!蔡俊哲!张振业!韦伟!正式加入喊麦组!至于报合唱的别担心,顾老师说了可以重复上场!” 此言一出,一片哀嚎。 蔡俊哲抱着脑袋哭号:“班长,你不能这样!我,我四肢不协调啊!” “不协调个屁!”洪磊是真的精神起来了,他理直气壮地一挥大手,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气场:“就这么定了!每天中饭晚饭快点吃,然后小操场集合开练!就从……就从最基本的扭胯练起!” “中饭晚饭?扭胯?!”四个男生的脸是真的绿了。 热闹的喧哗从教室的另一边源源不断传来。 谢清川瞥了一眼那边的沸反盈天,悄悄打开了手机。 微信最顶端,一个崭新的群聊已经出现,群名简单粗暴【波塞冬征服者】。 刘璃作为创建者,已经把周树岑和一个头像是懒羊羊的女生拉了进去,那个应该就是田钰。 群里的消息在不断跳动。 【贝斯手-刘璃:@主音吉他-周树岑,你人呢?主唱找到没有?】 【主音吉他-周树岑:在找了在找了别急,我刚刚去了一趟仓库,感觉里面的乐器都好旧的样子,那吉他弦都锈了!键盘好几个按键都按不下去!都不知道是何年马月的东西了!(裂开)(裂开)】 【键盘手-田钰:懒羊羊震惊jpg】 【键盘手-田钰:啊?这么惨?那我总不能把我家的钢琴带过来吧?】 【鼓手-许云深:顾老师不是说他可以提供乐器和场地吗?那就直接去找他啊,难不成真把钢琴搬过来?@主音吉他-周树岑】 【主音吉他-周树岑:!!!我差点把这事忘了,我现在就去抱顾老师大腿,各位等我!】 【主音吉他-周树岑:报———!!!好消息,特大好消息,顾老师大手笔!他说他家别墅地下室有一个专门的排练室,电吉他,贝斯,架子鼓一应具全!还有专业的麦克风耳机合音器调音台!都是顶级牌子!不过他说他那个别墅有点远,在乡下,问我们周末愿不愿意过去,他可以提供指导!】 【鼓手-许云深:乡下别墅?以顾老师的资本大概率不是什么农村吧,难道是依云湖畔那个别墅区?还是乌云山脚的那个别墅群?还是别的什么更私密的地方?】 【贝斯手-刘璃:依云湖?乌云山?许少你说的是那个号称亿元俱乐部的依云湖别墅区?还有那个乌云山国家公园旁边的私人别墅区?认真的?】 【贝斯手-刘璃:百度百科截屏依云湖别墅区】 【贝斯手-刘璃:百度百科截屏乌云山国家公园别墅群】 【贝斯手-刘璃:(抓狂)(抓狂)】 【键盘手-田钰:懒羊羊吓得青草蛋糕都掉了jpg】 【主音吉他-周树岑:我刚刚查了一下,就是依云湖畔的那个……但他没和我讲是别墅啊,他就是说乡下!】 【鼓手-许云深:呵,我就知道jpg】 【鼓手-许云深:对他来说,依云湖和乡下也差不多吧,那辆法拉利又不是摆设。】 【鼓手-许云深:你们猜他家里有没有别的什么车?法拉利fuv可是要配货的。】 【鼓手-许云深:我敢打赌,他家里起码还有一台roma】 【主音吉他-周树岑:……】 【贝斯手:刘璃:……】 【键盘手-田钰:……(紧跟队形)】 【键盘手-田钰:那个,不好意思,roma是什么?配货指,买法拉利要和买爱马仕一样买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鼓手-许云深:Roma就是法拉利的一款gt入门跑车,基础两百个,落地三百个吧,至于配货,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不过配的是车罢了。】 【鼓手-许云深:不过roma在有钱人眼里不算纯种超跑,他估计不会放在外面,大概在车库哪个角落吃灰。】 【键盘手-田钰:配货……三百万的,不算纯种的跑车,吃灰,只为了买fuv……】 【键盘手-田钰:懒羊羊跪下jpg.】 【鼓手-许云深:嗯。】 【键盘手-田钰:我连三百万后面几个零都要数好久(大哭)(大哭)】 【鼓手-许云深: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朴实无华(摊手)。】 【鼓手-许云深:好了,话题都偏了,@所有人,到底去不去?】 【主音吉他-周树岑:去!必须去!我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能进亿元别墅了。】 【贝斯手-刘璃:同意。】 【键盘手-田钰:懒羊羊点头jpg.】 【鼓手-许云深:@节奏吉他-谢清川,你呢?到时候我可以来接你。】 忽然在手机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谢清川喉咙一紧——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和同龄人交流,此刻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嗯?好的?收到?还是发个表情包? 他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许大少爷,就见许云深趴在桌子上,手机在抽屉里散发着幽幽荧光,照亮了长长的睫毛,和半边漫不经心的脸,上面正是聊天群的界面。 他在等他。 不能犹豫了。 谢清川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发出了第一条消息。 【节奏吉他-谢清川:我可以。】 【节奏吉他-谢清川:不过我爸那边可能要做点准备,到时候我能不能借用一下课代表的名义?就说一起出去学习。】 【节奏吉他-谢清川:至于接我,没必要,我可以自己过去。】 【主音吉他-周树岑:没问题,要人证随叫随到。】 【主音吉他-周树岑:哦对了,主唱我刚刚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人选,石青青怎么样?青青那嗓子你们也知道,高一就拿了校园歌手大赛冠军,她来我们这绝对锦上添花。】 【贝斯手-刘璃:石青青?她嗓子确实不错,只不过她不是要参加独唱吗?你把她挖过来了?怎么挖的?】 【主音吉他-周树岑:……就那么挖的。】 【主音吉他-周树岑:她一开始拒绝的,我好说歹说不乐意,然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就使出杀手锏,说我们要去顾老师家排练……然后,然后她就来了……】 【贝斯手-刘璃:……】 【键盘手-田钰:……】 【鼓手-许云深:正常。】 【节奏吉他-谢清川:嗯。】 【主音吉他-周树岑:那我拉她进来。】 【系统提示:主音吉他-周树岑邀请“七七”加入群聊。】 【主音吉他-周树岑:ok,全员到齐,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后天周六早上九点,校门口见,顾老师说他可以安排人来接送,许少你看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最后最后,同志们,周六见!】 没人有异议。 谢清川松了一口气,他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又抬头看了眼依旧乱哄哄的教室。 喊麦组依然在歪七扭八地试图驯服四肢,说唱组正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合唱组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回到座位,却依然能听到他们还在讨论唱哪首歌…… 夕阳透过窗户洒入教室,一切都朦朦胧胧——这里从未如此热闹,如此……活力。 曾经,他最讨厌这样的场景,因为他自卑,他脸盲,他感官失调,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觉得自己不配,他总是有好多好多理由把自己困于自我筑起的牢笼里。 但此刻,这样的喧嚣却不再让他感到窒息,就像是牢笼上开了一束光,他能看到天的方向。 或许是因为,他参与进来了? 和同学一起组建乐队,和同学一起写作业,和同学一起吐槽,和同学一起去一个未知,但绝对新奇的地方。 这种感觉,虽然奇怪,但…… 不赖。 第13章 曲子 晚上九点,放学铃声响彻了整个高二年级。 谢清川走出校门,朝公交站台走去,许云深则一路向前,准备过斑马线去对面。 忽然,手机不停地发出叮叮声。 谢清川看了眼不远处的许云深,看到对方也停下脚步看向手机,于是也拿出手机看。 信息来自于【波塞冬征服者】。 【主音吉他-周树岑邀请“Gu.”加入群聊】 【主音吉他-周树岑:同志们,让我们欢迎顾老师!!!(鼓掌)(鼓掌)】 【主唱-石青青:(星星眼)(星星眼)】 【贝斯手-刘璃:!!!】 【键盘手-田钰:欢迎顾老师!!!懒羊羊比心jpg.】 【鼓手-许云深:1】 谢清川迟疑了一下,规规矩矩发道:【欢迎顾老师。】 他有些害怕,又有些新奇,这样融入集体欢迎新人的感觉,对他而言是第一次。 【Gu.:同学们晚上好啊~】 【Gu.:我想了想,既然你们要到我那边排练,有些东西要提前和你们确认才行,所以自作主张让周同学把我拉进来了,希望没打扰你们。】 【主唱-石青青:啊啊啊啊啊啊顾老师!!!不麻烦不麻烦(星星眼)】 【贝斯手-刘璃:顾老师,您太客气了,是我们去打扰您才对。您来找我们确认什么?】 【Go.:吃饭啊,你们跑我那里排练,午饭肯定得我请。】 【Go.:我那地方比较偏,不太好点外卖,所以大概得吃点家常菜了,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随便点,我家保姆手艺不错的,当然,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也可以下个厨,露两手。】 顾飞驰,下厨?! 谢清川浑身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许云深,发现对方也皱起了眉头。 【主音吉他-周树岑:……顾老师您还会做饭???!】 【Go.:对啊,兴趣,基础的排骨汤,糖醋排骨,辣椒炒肉,凉拌莴苣,焗烤蘑菇,水煮肉片,涝汁海鲜,凉拌木耳配洋葱,皮蛋豆腐,水煮虾,烤羊排,山药木耳,凉面这些简单的都会一点。】 【Go.:主要现在订牡丹虾秋刀鱼周六早上到不了,只能吃一些家常菜了。】 【Go.:或者大闸蟹怎么样?刚好现在公蟹膏很肥,我知道一家货不错。】 …… 群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手机屏幕前,几乎每一个学生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长串菜名。 【键盘手-田钰:顾老师,你你你管这叫会一点???!!!懒羊羊灵魂出窍jpg.】 【贝斯手-刘璃:目瞪口呆jpg.】 【鼓手-许云深:啧。】 【鼓手-许云深:顾老师,您还有什么惊喜我们不知道?还有,您是不是对家常菜有什么误解?你这菜单都够开个小饭馆了。】 连一向淡定的许云深都在吐槽。 谢清川忍不住朝许云深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许云深的视线,半夜喧嚣的放学人群中,他的皮肤被路边灯光衬得很白,五官立体。 许云深看着他,干脆走到谢清川身边,轻声道:“很夸张是不是?” 谢清川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声道:“嗯。” 他俩的视线再次回到手机上,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轰炸。 【Go.:嗯?这些不都是超市能买到的食材吗?除了一些海鲜需要提前定很麻烦……不说这些了,所以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忌口?】 【主音吉他-周树岑:没,没有,顾老师!我很好养的!!!您做什么我吃什么!!!】 【主唱-石青青:对对对对对顾老师您随便做!只要是您做的我都爱吃!!!(尖叫鸡jpg)】 【键盘手-田钰:懒羊羊疯狂点头jpg.】 【贝斯手-刘璃:??1】 【鼓手-许云深:都可以,不要太油腻就好。】 发完消息,许云深等了会,还是拍了下谢清川的书包:“谢老师,有什么忌口的?或者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别客气,尽管说。” 他并没有靠很近,甚至还特意拍包,但谢清川还是能莫名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暖暖的,在这个微寒的秋夜无比清晰。 谢清川摇摇头:“没有,味道淡一点就好。” 这不光是因为他的感官失调接受不了重油重辣,更是因为张梅红看不上这些低端菜品,什么麻辣香锅,水煮肉片,在她眼里都是穷人才吃的东西。 张梅红崇尚营养餐,也就是少油少盐不加味精的菜,一开始,谢清川很难接受这样的食谱,但久而久之,他也就适应了, 许云深点头:“好,我知道了。” 下一秒,群里多了一条消息。 【鼓手-许云深:清川说他喜欢清淡一点的。】 许云深语音速度过快,谢清川一时没反应过来,打字的手停下,谢清川看着那条信息发愣。 不过群里没人惊讶。 【Go.:清淡是吧?我知道了,那就凉拌莴苣开胃,再来个山药木耳,什锦虾仁,清炒四季豆,主食就烤羊排吧,配个薄荷酱,加上生菜黄瓜西兰花也不油,汤的话……莲藕排骨和番茄菌菇吧,一荤一素刚刚好,想吃大闸蟹也可以,不过不能浪费,最后来个银耳雪梨汤收尾,分量应该够了。】 【Go.:@鼓手-许云深,@节奏吉他-谢清川,这样可以吗?你们都在长身体,不能吃太素。】 【Go.:还有零食甜品……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雪花酥,红糖糍粑?不过@主唱-石青青你不能吃,齁嗓子,至于喝的,饮料不健康,矿泉水又有点寡淡……喝果汁怎么样?石榴汁梨子汁葡萄汁?还是茶?橘皮红茶?】 【Go.:不过这只是我的口味,有什么想吃的还可以说。】 2分钟后。 【Go.:嗯?人呢?@所有人,还有什么想法吗?】 一片沉默。 半晌,许云深打破了寂静。 【鼓手-许云深:顾老师,你这……】 【鼓手-许云深:我们是去排练的不是去吃国宴的(笑哭)】 【鼓手-许云深:不过谢谢顾老师了,这份菜单很棒。】 【Go.:还好吧,国宴夸张了,都是一些时令菜,做起来不麻烦,高中时期营养总得跟上。】 【Go.:@节奏吉他-谢清川,清川?一直没见你说话,我平常吃的不算清淡,不知道这样可以吗?】 被点名的谢清川身体一颤,他下意识地抬头,刚好对上许云深望过来的视线,许云深看着他,轻声道:“回他。” 顿了顿,许云深继续道:“别紧张。” 是啊,别紧张。 谢清川心想,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他打字:【看起来都很好吃,谢谢顾老师。】 发出去后,谢清川又觉得这话太单薄,太没诚意,于是补发道:【谢谢顾老师,真的麻烦您了。】 下一秒,回复来了。 【Go.:小事,那就这样定了,周六早上九点,校门口会有辆黑色埃尔法来接你们,司机叫刘晓,车牌江LA789,有事随便联系我,注意安全。】 群里一片好的,收到,没问题和各种感谢表情包,随即,谢清川就被拉进了另一个群,群名【地下党组织部(乐队版)】。 看这名字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谢清川点进去,就见一条条信息在疯狂刷屏,情绪饱满直抒胸臆。 【土狗进城:草草草草草草草我受不了了,顾老师他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大闸蟹?羊肋骨?银耳雪梨汤?我家过年都没这么丰盛,还有……薄荷酱?那是什么?听起来有点像牙膏?我只吃过洒辣椒面和孜然的烤羊排……而且什么叫秋刀鱼牡丹虾一天到不了?这两个我都没听说过……(被自己穷笑了jpg.】 【贝司贝司:理解一下,毕竟顾老师都戴理查德了,他说的家常菜肯定不是我们理解的那样,说不定这真是人家的日常?还有薄荷酱配烤羊排……那是西餐里比较经典的搭配,味道很清爽不是牙膏!!!至于那些海鲜……】 【云深:牡丹虾和秋刀鱼都是典型的日料食材,尤其是牡丹虾,更是很多顶级日料店的招牌,秋刀鱼虽然价格亲民,很容易买,但他吃的估计便宜不到哪里去,一般海鲜走空运到我们这一天够了,但他说到不了……难道是要某个特定海域的?还是要**状态?那确实一天到不了。】 【土狗进城:……你们俩怎么这么懂!!!(大哭)】 【土狗进城:虽然但是,这真只是……家常菜?好吧,要是时间来得及,他是不是真要带我们一起吃牡丹虾秋刀鱼?不对,有钱人不应该顿顿鲍鱼海参帝王蟹鱼翅吗?】 【云深:@土狗进城,顾老师没有说牡丹虾秋刀鱼是家常菜,毕竟他说了到不了,但这些都是秋季鲜令,很适合现在吃,至于顿顿鲍鱼海参帝王蟹……周树岑,你想痛风吗。】 【云深:你说的菜多半出现商业宴请中,他这是家宴,用来招待我们学生刚刚好,两者对菜品的要求不一样。】 【云深:至于是不是,我想是的。】 【土狗进城:(卒jpg.)(绝望)(绝望)许少够了,你也太懂了,这世界人和人的参差也太大了……】 【yuyuyuyu:……许少你别说了,大闸蟹大闸蟹大闸蟹……今年秋天我还没吃过大闸蟹呢,还有牡丹虾,我听说这个虾特别嫩特别滑特别大,但我只吃过河虾(懒羊羊流口水jpg.】 【七七:啊啊啊啊啊啊别说了别说了!烤羊排!大闸蟹!莲藕排骨!什锦虾仁!雪花酥红糖糍粑!光是这些我就很幸福了!这是什么天堂(晕倒晕倒)顾老师真是我永远的神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土狗进城:(光速恢复)(起死回生)@七七,顾老师说了主唱不能吃甜的(看戏jpg.】 【七七:(恼怒)(恼怒)周树岑你闭嘴,我吃不到想想还不行了?话说回来顾老师怎么能这么完美,长得帅,学历高,上课有趣,家里超有钱,还会做饭!还那么细心!!!这是什么完美人设啊啊啊啊,我男朋友要是有他一半好我就知足了(晕倒)(晕倒)】 【土狗进城:喂喂喂,石青青这光天白日之下你做什么梦呢?(抠鼻)(抠鼻)】 【七七:滚滚滚,什么光天白日,都大半夜了还不允许我做个梦,活该周树岑你没女朋友!(哼唧jpg.】 【贝司贝司:……你俩消停点,@全体成员,说正事,我们是去排练的不是去吃的(虽然我也很想吃),不过,顾老师那边安排这么周全我们可不能拉垮,大家有想唱的曲子吗?】 【土狗进城:对对对对,刘璃说得对,同志们平时都听什么曲子,速速报来,我们讨论讨论。】 此言一出,群里停顿片刻,开始不断出现歌名。 【云深:《逆战》《Teeth》《salt》《Blank Space》《凄美地》《山海》这几首比较经典吧。】 【七七:《星辰大海》《你曾是少年》《你从未离去》《平凡之路》《monsters》《love story》!!!!】 【土狗进城:@七七,青青你点的怎么都是抒情歌?都组乐队了不来点炸的?《还我蔚蓝》《你要跳舞吗》《大海》?】 【七七:周树岑你闭嘴!!!我就爱听抒情歌怎么了?不过《还我蔚蓝》我没听过,你等我去查一下。】 【七七:反光镜的?我平时听流行比较多,那曲子估计得重新适应。】 【土狗进城:那许少提议的呢?《逆战》《山海》这些你总听过吧?】 【七七:《逆战》可以!不过一想到在舞台上面对一堆人喊“逆战逆战狂野”就有点尴尬,《山海》……我试试?不过感觉有点难。我不保证我能复原那种爆发力(笑哭)】 【贝司贝司:《山海》难度确实不小,不管是对青青还是对我们,我看这样吧,先把这些歌记下来,到时候大家找一下谱子,尽量扒出来,然后去顾老师家一首一首试,哪首合适就哪首。】 【云深:可以。】 【土狗进城:没问题,我这就回去找找谱子,各位等我消息!】 【七七:??1111111】 【谢:??1】 【yuyuyuyu:哇,谢清川你终于出来了,我都没问题哦(懒羊羊托腮jpg.】 群里恢复了平静。 谢清川还没从那热烈的讨论中回神,就感觉有人又拍了拍自己的书包,略带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喂喂喂,谢老师,回神了,公交车马上到了。” 谢清川愣愣抬头,就见开着近光灯的公交车正在车流里蹒跚,眼看就要到公交车站。 他下意识向站台跑去,迈出几步后恍然回头,就见许云深已经走上了斑马线,感受到他的视线笑着回头,川流不息的车灯在他身后连成一片,少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明天见。 他听见许云深说。 第14章 谎言 公交车一路晃悠到家,谢清川心神不宁,他在思考该怎么样说服谢鼎。 张梅红暂且不顾,上次住宿许云深家的经历已经让谢清川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张梅红巴不得他死在外面,眼不看为净。 但是谢鼎,有点麻烦。 谢鼎是很典型的中式父母,成绩好,一切可谈,成绩不好,什么都没有,可惜他正好是学习不好的那一类。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不能说乐队,只能拿学习为借口撒谎。 谢清川手指握紧,思考着对策——光说出去学习肯定没有信服力,得把周树岑的数学课代表身份用上,虽然不记得田钰的脸,但他知道对方的成绩也蛮好的,常年稳居班级前十,有他们做担保,谢鼎那边应该能过。 就在这时,手机又滴了一声。 谢清川低头,轻车熟路地点进【波塞冬征服者】,就见顾飞驰又发了一堆消息。 【Go.:@所有人,打扰一下,大家睡了吗?】 【Go.:我刚刚忽然有了个新的想法,既然要排练一天,那干脆晚上住我那怎么样?】 【Go.:之前忘了说了,我家有两只猫一只狗两只鹦鹉一缸鱼一条蛇,一只狮子猫叫女王,一只三花猫叫公主。狗叫傻大个,是只萨摩耶,两只鹦鹉叫七七八八,至于蛇……蛇是一条黑王蛇,叫霸总,没有毒,傻黑甜,吃东西能把自己卷成结那种,平时放在我房间和猫狗隔开,你们要是怕它就别靠近主卧就好,我保证它不会出来。】 【Go.:应该没有人毛发过敏吧?要是有人过敏我就把宠物送到宠物店去,这个别墅只有五个客房,不够用,但是游戏室里还有一张沙发床,里面有ps5,switch,vr啥的,不介意可以睡那。】 【Go.:如果你们住下的话,我们可以晚上烧烤,别墅后院可以升起火堆看露天电影,我家保姆熬的粥也是一绝,到时候周日我再把你们送回学校上晚自习,省得麻烦。】 【Go.:当然,这只是一个建议,你们愿意最好,不愿意也无所谓,我只是觉得大家来都来了,那干脆就多玩一会,周六天气也好,能看到很干净的夜空。】 【Go.:@所有人,怎么样?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群里沉默一瞬。 谢清川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 过夜? 在那个亿元别墅里? 有猫有狗有鱼有鹦鹉甚至……有蛇? 白天排练完晚上就可以烧烤,在夜空下,在草地上,在湖泊边,在火堆旁,吃烧烤,打游戏,谈天说地,然后……躺地上看星星? 这每一个字,都是他从未预想到的,但是,他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它在不断加速,血液滚烫沸腾,告诉着他有多么兴奋。 群里的寂静只维持了几秒,随机就被更加汹涌的爆炸信息淹没。 【主音吉他-周树岑:!!!住住住必须住!!!顾老师你就是我永远的神!!!(跪地磕头jpg】 【主唱-石青青:啊啊啊啊啊啊猫猫狗狗鹦鹉蛇!烧烤火堆ps5switch星空,这什么日子!!别说一晚了让我住一辈子都行啊!!!顾老师我爱你!!!】 【键盘手-田钰:(懒羊羊幸福到晕厥jpg,顾老师,我我我可以,我一定会说服我爸妈的!!!他们不同意我也要去!】 【贝斯手-刘璃:???顾老师你认真的?不光带我们排练给我们吃还带我们玩?还,还让我们住宿?真的不会太麻烦您吗?我我我我,我会努力说服我爸妈的!】 【鼓手-许云深:……】 【鼓手-许云深:顾老师您还真是……】 【鼓手-许云深:我没问题,@节奏吉他-谢清川,清川你呢?】 我? 谢清川看着疯狂的群聊大脑放空,明明刚刚还是出去呆一白天,现在居然要住宿?他该怎么和谢鼎讲?会不会被揭穿? 可是他想去,他真的想去,他想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去拥抱火堆,去仰望星空,去聆听湖泊的潮起潮涌。 谢清川喉结滑动,颤抖着手指打字道:【我去,我会想办法的。】 消息发出的瞬间,什么东西尘埃落定,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恐惧,又带着叛逆的兴奋缠绕住谢清川的心。 群里的消息还在继续。 【Go.:@所有人,这只是一个提议,不方便一定要说,到时候我让司机把你们送到家,@键盘手-田钰,爸妈不同意不能来,我理解有顾虑,保姆和司机都会在的,@贝斯手-刘璃,我当然是认真的,不会麻烦,大家一起玩很开心,加油,@节奏吉他-谢清川,清川不要有压力,好好和爸妈说,实在不行就放弃,有困难来找我。】 有困难来找我…… 找我…… 谢清川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口干舌燥,大脑发紧——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哪怕是谢鼎,毕竟自己在他眼里,除了是个男的,以及考上了一中,估计也没有其他价值。 公交车刹车,金陵花园到了。 谢清川把手机塞回口袋,下车,迎着夜风慢吞吞走向那个名为“家”的地方。 他得想个办法,他一定得想个办法,得找出个让谢鼎心动的借口,谢鼎想要什么呢? 想要他成绩好?想要工程款收得顺利?想要攀上有钱人赚更多钱? 有钱人? 谢清川愣了愣,有钱人他只认识许云深一个,许云深家里是做什么的?好像是……建材? 建材? 谢清川茅塞顿开,如果许云深家里真有校园传闻里那么夸张的话,那许云深,岂不是就是他爸想要攀上的有钱人? 完美的理由。 站在单元楼下,谢清川听到心脏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迈步上楼,鞋底踩在水泥地上,脚步声在深夜的楼道间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回荡在耳道里。 他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开门,里面的灯光开得很暗,一股难闻的烟味传来。 谢清川换鞋,走进客厅,谢鼎正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电视上投影着短视频,一个穿着暴露的美女正在跟着节奏比心扭胯。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谢清川打招呼道:“爸我回来了。” 谢鼎头也不转地嗯了一声,注意力还放在电视上。 看着谢鼎突起的的啤酒肚,谢清川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这个时间点,张梅红估计睡了,谢清欢在自己房间里,他只需要面对谢鼎。 绝妙的机会。 谢清川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爸,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讲。” 谢鼎的视线终于从电视上挪开了,他看着儿子,眼神中充斥着疑惑,还有一丝轻微的不耐烦。 谢清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这周末,我们学校组织了一个学习小组,数学课代表周树岑牵头组织的,要去一个同学家里一起复习准备考试,他邀请了我。” 学习小组? 谢鼎眯了眯眼:“去哪个同学家?远不远?” “许云深家,”谢清川快速答道,“就是上次下雨收留我的那个同学家,不过这次人多,所以地点选在依云湖别墅区,离市区有点距离,许云深家长说可以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统一把我们送回学校上晚自习。” “留宿?”谢鼎的音调拔高一点,他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重复道,“许云深?姓许?他家在依云湖别墅区?” “嗯。”谢清川乖乖答道,“许云深是我同桌,您可以放心。” 他看着谢鼎的眉头皱起,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依云湖的别墅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他还得有身份地位,而有那么多的钱和身份地位,还姓许,足够让谢鼎产生一些联想。 果不其然,谢鼎问道:“姓许?大厦集团的那个许?” 谢清川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天真:“大概?他家做建材的,好像是叫大厦集团吧,我不太记得了,反正他很有钱,有钱到全校闻名。” 谢鼎定定地看着他,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似乎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儿子有没有说谎。 谢清川坦然地看着他,片刻提醒道:“爸,所以,我能不能去?” 谢鼎沉默片刻,点头,没等谢清川惊喜,他就缓慢补充道:“你留一个电话和地址,还有,注意安全,去别人家要有礼貌,大方一点,别死气沉沉的,至于许云深……那是个好孩子,你多和他交流交流,搞好关系,对你以后有好处,对了,自己去买套新衣服,打扮打扮,再带点礼物过去。” 说着,他就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没过多久,谢清川就听到自己手机滴得一声,收到了一大笔钱。 果然是这样…… 谢清川松了一口气:“谢谢爸。” 他规规矩矩地留下了电话和地址——在谢鼎的视线下写得无比顺畅。 这是当然的,毕竟电话是许云深的,就是他的微信账号,地址则是周树岑发的顾飞驰家地址,谢清川就不信谢鼎会打许云深电话,这步多半是为了检测他有没有说慌。 至于跑依云湖别墅区?别开玩笑了,这种高端别墅一向安保森严,想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进去?不可能的。 做完这一切,谢清川安静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他背靠着冰凉的房门,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 第一步,成功了。 但这不是全部,还有漏洞要堵。 谢清川拿出手机,点开和许云深的私聊界面,手指噼里啪啦打出一段话,顿了顿,又删掉。 他该和许云深怎么讲? 直接告诉他自己借了他家的名头来撒谎?虽然表面上许云深肯定不会表露什么不满,但是内心会不会觉得他心机深沉?从而疏远他? 一想到许云深会用那种戒备轻视的眼光看自己,谢清川就有点心悸。 但是……谎言还是得圆。 不管了。 谢清川发出第一条信息。 【谢:睡了吗?】 出乎他意料,许云深几乎是秒回:【没,刚洗完澡,有什么事吗?】 来了。 谢清川深吸一口气,踌躇半晌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完整地说明了情况。 【谢:是这样的,我刚才和我爸说,我周末要去许云深家位于依云湖的别墅里,参加由周树岑牵头组织的学习小组,因为路远,所以留宿,留的是你的电话和顾老师家的地址,所以……抱歉。】 发完这条信息,谢清川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点:【对不起,但我必须要用一下你的身份,因为我爸同意我去是想让我和你搞好关系。】 消息发出去后,对面陷入短暂的沉默,谢清川度秒如年,腿都有点颤抖,不断检讨自己的措辞是不是有问题,还是……许云深真认为他心机重了? 谢清川几乎无法想象那种情况,手指在键盘上犹豫要不要再发一段道歉——他不想失去许云深这个朋友 就在这时,手机亮了。 【云深:?就这?】 谢清川刚想说什么叫就这,忽然一阵铃声,他吓得一抖擞,手忙脚乱地按了静音,就看见微信跳出语音通话界面——许云深,直接打电话来了。 他居然直接打电话来了? 谢清川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按下接通按钮,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发干:“喂?” 许云深带着点水汽的清朗声音从对面传来,语气戏谑:“谢老师,就这点事也值得你在哪里犹豫半天?”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似乎隔着屏幕看见了谢清川刚刚的纠结。 不对,他应该是看到刚刚页面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了”。 谢清川咳嗽一声,压低声音:“没办法,形势所逼,不这样说我爸根本同意不了,你……” “行了,我懂的。”许云深打断他,语气轻松,“你,谢清川,为了提升成绩,参加了周树岑组织的学习小组,地点是我位于依云湖家的别墅里,对吗?” 他复述得如此完整,竟一时让谢清川有点不知所措,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谢谢,真的很谢谢。” “和我客气什么。”许云深似乎是轻笑一声,“不过,谢老师你脑子可以啊,这撒谎撒得九真一假,我这肯定没问题,至于跑依云湖,你爸估计连门卫那一关都过不了,放心吧,这假话天衣无缝。”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周树岑那里你通知了吗?” “还没,正准备去。” “嗯,通知完就没事了,别瞎操心,你就是爱胡思乱想,周末好好玩,等着吃顾老师的大餐吧,我保证那里的味道和外面不一样。” “嗯。” “那就好,晚安,还有,”少年顿了顿,传进耳朵的声音越发柔和,谢清川都能想象到对方的气息吹到自己的耳垂上。 “明天见。” 第15章 有钱人的世界 接下来的一天,是在焦急和兴奋中度过的。 洪磊果然带着他那帮兄弟开始了社会摇,中饭晚饭都能在操场上看到他们的身影。 教室里,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波塞冬征服者】大群安安份份,【地下党组织(乐队版)】小群倒是时常爆满。 周树岑在群里最是活跃,积极发着各种谱子,石青青则是在一边试唱,一边探讨周六要不要化妆,甚至准备晚上就去商场买一套甜酷风的新裙子。 田钰完美穿梭于两者之间,用她标志性的懒羊羊表情包活跃气氛,什么话都能搭上两句,刘璃则保持冷静,时不时给热血上头的周树岑泼冷水,防止这家伙真要野心膨胀到脚踩痛仰,拳打新裤子,一夜之间成为下一个摇滚巨星。 许云深话不多,但是偶尔发言都能精准吐槽到关键点上,谢清川则是一直保持着沉默,非艾特不出现,出现也是简单的“好”“有点难度”“收到”,被周树岑戏称高冷男神,定海神针。 只是说着说着,话题不知不觉又偏到了顾飞驰,以及那个传说中的别墅和车库。 【土狗进城:同志们!据可靠消息(其实是我听我干房地产的表哥说的),依云湖那边最小的户型都四百平!还不包括私人花园和车库!还送一百五十平起步的全明地下室!标配私人泳池和私人码头!私人直升机停机坪……估计……想要也应该有吧?】 【土狗进城:(艰难)(艰难)我家九十平,还包含了公摊面积……真土狗进城了(被自己穷笑了jpg.)】 【七七:四百平???还最小??我家一百五十平,三个人住我觉得绰绰有余甚至还有点多,四百平……一个人住,顾老师他真的不会觉得太空吗?】 【yuyuyuyu:私人码头,直升机,全明地下室,私人花园车库……(懒羊羊失去梦想jpg.,)我,我,我爸妈说能全款拿下一辆七八十万的车就算有钱人了……我不敢去了怎么办?】 【贝司贝司:@yuyuyuyu,田钰你冷静,顾老师既然邀请我们,就说明他没把我们当外人,以寻常心对待就好了(虽然我也知道这不可能……)】 【云深:@yuyuyuyu,田钰,放轻松,顾老师有钱但他没有那么多规矩,好好吃好好玩好好排练就好@土狗进城,消息很准啊,依云湖那块地,私人码头和停机坪估计不是什么夸张的东西,就看顾老师乐不乐意申请空域了,四百平起步的别墅,带地下室,私人花园都很正常,我倒是对他那个车库蛮好奇的。】 【土狗进城:!!!许少!求科普求爆料!顾老师那个车库还会有比fuv更炸裂的?那可是将近千万啊!千万!】 【七七:啊啊啊啊啊啊啊许少快说啊!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贝司贝司:1】 【yuyuyuyu:懒羊羊竖起耳朵jpg)】 连一直潜水的谢清川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着屏幕。 旁边传来一声哼笑。 【云深:……你别听他们吹,fuv价格没那么夸张,但他的态度有点意思,你们还记得顾飞驰和陈晨打的赌吗?虽然是玩笑,但能随口把法拉利fuv当赌注……这个行为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那就是他可能真的没把这辆车当一回事,毕竟他手上的那块理查德就够买半辆fuv了,而他显然不止一块。】 没,没当一回事? 【yuyuyuyu:(懒羊羊吐血jpg.】 【贝司贝司:……】 【土狗进城:许,许少,你别说了,你敢说我都不敢听了,那可是近千万啊……(灵魂升天jpg.】 【云深:近千万怎么了?fuv虽然贵,但一般不会超千万,不追求极致,哪怕是定制车漆七百万也顶天了,在跑车爱好者眼里也算不上奢侈,出门没几个人认识。 而且fuv的定位更偏向多功能和实用,日常开开可以,下赛道就有点重了,在某些极端人士眼里还丧失了跑车的纯粹,也不太可能带去俱乐部和聚会,所以我想,顾老师家的车库里,应该还有几辆真正意义上的顶级超跑。】 【土狗进城:(屏住呼吸jpg.)比如?】 【云深:比如?比如保时捷918,法拉利拉法,迈凯轮p1,跑车届的三大神车,限量,二手一套下来三四千左右,尤其拉法,有价无市,或者更大的,布加迪chiron?柯尼赛格agera?帕加尼风之子?那更是行走的碎钞机,起步价半个小目标,基本就是收藏品。】 【云深:不过那都是猜测,有没有我不保证,但是法拉利458,法拉利F8,法拉利f12,兰博基尼大牛小牛迈凯轮总归要有那么两辆,必备品。 别的嘛,除了他自己说的埃尔法,应该还有两辆商务车,迈巴赫,劳斯莱斯古特斯,宾利欧陆添越这种,低调点就bba,suv肯定也有,剩下的就看他个人喜好了,路虎揽胜,奔驰大G,乌尼莫克,摩托,单车甚至一些电动汽车,特斯拉比亚迪理想蔚来,仰望u9也不是不可能。】 许云深如数家珍地介绍,群里陷入沉默。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在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这真的是我认识的地球吗? 三大神车?行走的碎钞机?半个小目标? 尽管知道这不过是富人世界的冰山一角,这帮不大的孩子还是感到窒息。 相比之下,九十平的房子,七十万的车子,甚至今晚要买的新裙子,都显得如此渺小。 不知过了多久,田钰才颤颤巍巍地发出了一条新消息,大部队紧跟其后。 【yuyuyuyu:(懒羊羊灵魂出窍,原地升天jpg)】 【七七:(世界大爆炸jpg.)】 【土狗进城:……许少别念了别念了,够了够了……三四千,单位是万吗?我三四百都不敢这么说啊(吐血jpg.】 【贝司贝司:……许少我谢谢你,让我在十七岁这年就体验到了资本的力量……(双手合十放额头颤抖)】 就连一直窥屏的谢清川,都感到头晕目眩——他知道许云深家有钱,也知道那个大厦集团,但他对这种有钱没概念,如今一看,对方已经不是有钱能形容的了,简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但大少爷表情却丝毫未变,屏幕灯光下,他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俊美,就像刚刚的豪车暴击是假的一样, “怎么了?”留意到谢清川的动作,许云深问。 “没什么。”谢清川收回视线,声音有点僵涩,“只是觉得,太……无法想象了。” 五千万,他能理解用这笔钱买房,但买车? ……这太不可思议了。 许云深:“无法想象吗?或许吧,但这就是他们那个阶层的生活方式,顾老师……已经算很接地气了,接地气到堪称叛逆,毕竟他现在是我们的音乐老师。” “不过,别瞎想。”顿了顿,许云深继续说道,“他那种人,你要是只盯着他的财富,反而是对他的不尊重,记住,不管他是谁,住哪,家世怎么样,用什么车什么表,他还是那个顾飞驰。” 是啊,无论他是谁,住哪,社会地位有多高,至少现在,顾飞驰是一中的音乐老师,是那个真诚和善,讲课一级棒,又酷又自由的老师。 这就够了。 谢清川嗯了一声,回道:“这很难。” 许云深笑了:“对,是很难,但正因为难,所以才显得珍贵。” 许云深没继续说话,重新在屏幕上打字。 【云深:@所有人,别多想了,那些车啊房啊看看就好,和我们无关,重要的是顾老师这个人。】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就见聊天页面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谢:嗯,无论怎么样,重点是顾飞驰是顾飞驰,是哪个愿意对我们好的顾飞驰,这就够了。】 高冷男神终于说话了。 许云深讶异,他抬头,刚好看见谢清川还在打字。 下一秒,私聊界面发来了新信息, 【谢:这很难。】 【谢:但正因为难,所以才应该努力。】 许云深看着屏幕上的最新消息,先是一怔,随即了然。 【云深:嗯,你说的对。】 有了许云深和谢清川带头,【地下党组织部(乐队版)】内的气氛悄然改变。 【贝司贝司:许少清川说得对!我们是去排练吃烧烤的,不是去观摩富豪生活的!反正顾老师对我们好是真心的!(艰难爬起来.】 【yuyuyuyu:很难!但还是得努力做!(懒羊羊握拳jpg】 【七七;就是就是!管他车库里有多少车顾老师都是我男神!!!话说我买那条红色裙子还是黑色裙子啊啊啊啊!!!】 【土狗进城:@七七,哪条保暖穿哪条,虽然现在温度不算低但晚上湖边肯定冷,多带一件外套,不过我还是好好奇怎么办……】 【云深:那就去问,光明正大地问,以顾飞驰的性格,他要是心情好,带我们逛一圈也不是没可能,心情不好,那也无所谓,至少我们尝试了。】 许云深的话给所有人打了一强心针,但周树岑还是有点顾虑。 【土狗进城:问?直接冲上去问老师您车库里有没有大牛?问我能不能进去膜拜?这这这,这会不会没有分寸……】 【云深:没有分寸什么?好奇就问,犹犹豫豫反而不好看。礼貌一点,别手贱,他要是乐意就带我们去看了,至于膜拜大牛……这有什么没有分寸的,他难道不知道大牛对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吸引力?再说膜拜的是他的大牛!这只能说明他买车的眼光好!车买的帅!】 许云深这套理论彻底把大家说服了。 【七七:许少牛逼!!!没错,在外就要大大方方的,谁都有不了解的东西,不明白就去问!!!@土狗进城,听到没有,什么叫不卑不亢呀(后仰jpg.)】 【土狗进城:……】 【土狗进城:听到了听到了,不过万一顾老师把我当没见识的乡下人鄙视我怎么办?网上有钱人不都这样吗?感觉和乡下人多说一句空气都脏了一样。】 【云深:哦……】 【云深;所以我算有钱人吗?】 【土狗进城:啊?许少你当然是有钱人啊!】 【云深:嗯,那我把你当没有见识的乡下人鄙视你了吗?】 【土狗进城:……】 【贝司贝司:看戏jpg.】 【七七:嘻嘻】 【yuyuyuyu:哎呀哎呀,课代表不说话了呢。懒羊羊托腮jpg.)】 周树岑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挣扎回道。 【土狗进城:好吧好吧,我错了我错了许少,(滑跪道歉jpg.】 【土狗进城:我明天就去和顾老师说!保证用最真挚最礼貌最诚恳的措辞!】 【云深:嗯,加油。】 【云深:@所有人,明天早上九点,校门口不见不散。】 【土狗进城:(汤姆敬礼jpg.)】 【贝司贝司:好的。】 【七七:okkkkk】 【yuyuyuyu:懒羊羊比心jpg.】 【谢:嗯。】 群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周六,马上就要来了。 依云湖啊,那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第16章 丰田埃尔法 周六,早上七点。 谢清川早早就爬了起来,反复核对自己应该带的东西,再拿出昨晚买的新衣服。 是的,他昨晚去了一趟商场。 天知道,他平时都穿校服,对于搭配一点概念都没有,还是现搜网上图片,试衣间去到麻木,看着镜子里各种风格的自己,感觉哪哪都不顺眼,几乎都要随便买两件算了。 但许云深不这么认为,他陪着谢清川看了好多店,最终找出几件:“就这套,白色T恤配米色夹克,下身浅色牛仔裤,越简单的搭配越不容易出错,包就背书包,别带太多东西,鞋子穿我的,我那里有新的,尺码应该和你差不多,这里的款式都不怎么样。”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好像是“太麻烦你了。” 但许云深只是无所谓地挥挥手:“没事,我鞋子太多,不穿也是落灰,等我回去看看哪双合适点。” 而此刻,他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简单的白色T恤柔软休闲,挺阔的米色夹克衬得他脊背挺直,身材瘦削,淡蓝的浅色牛仔裤又增加了一点视觉冲击力,整个人是那种充满了少年阳光感的好看。 这套衣服和他的旧鞋子……确实不配。 就在他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思考要不要简单吹一下头的时候,门开了。 谢清川吓了一跳,转头,就见谢鼎站在门后,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金色包边,看上去就高端大气。 谢鼎打量着他,几不可查地点点头:“今天终于穿得像样子点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把这个带过去。” 谢清川接过盒子,看到上面“牛栏坑肉桂”几个字,有些茫然,他对茶叶的了解仅限于谢鼎平时喝的那些大罐子,对这种一看就很贵的一点概念都没有。 “这,这是?” “一点茶叶。”谢鼎语气轻飘飘的,“我上次没考虑到,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懂什么礼物,把这个带上,特级的,拿得出手。” 特级的…… 谢清川抿抿唇,把茶叶收下:“谢谢爸。” 等到谢鼎出去,谢清川看着茶叶发愁。 他先上网搜了一下牛栏坑肉桂特级的价格,随着页面加载出来,谢清川倒吸一口气。 牛栏坑肉桂,岩茶界的顶级代表,茶叶中的爱马仕,产量稀少,价格极高,特级几万十几万起步,极个别收藏可以达到几十万。 他手中的这个盒子不大,但能被谢鼎用来给许云深送礼的品质绝对不低。 谢清川手都在抖。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寻找解决方案,直接给许云深?他会不会觉得谢鼎特别势利?不对,他应该见多了这种场面,或许根本不在乎,但谢清川在乎,他不想谄媚,也不想低人一等。 要不,把茶叶藏起来? 不行,风险太大,被找出来就完蛋了…… 或者把茶叶带上?怎么带去就怎么带来,就说对方客气不收。 不,还是有风险,万一,就是说万一,谢鼎万一真找到什么机会和许家人搭上线,他这不就暴露了? 左思右想,谢清川还是打开手机,点进和许云深的私聊界面。 【谢:在吗?】 【谢:有个棘手的事想和你讨论一下。】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 【云深:在,怎么了?】 【谢:我爸,他刚刚给我塞了一小盒茶叶,牛栏坑肉桂,特级的,让我送给你家长,我不想带,但拒绝不了。把东西藏起来或者撒谎说你不收都有风险。】 谢清川顿了顿,一些话没说,但他知道许云深能听懂。 果然,许云深的回复来了。 【云深:特级牛栏坑肉桂?可以啊,你爸手笔不小啊。】 谢清川握紧了手机,等着下文。 【云深:不过没多大事,你把茶叶带上,不过不是给我,给顾老师。】 【谢:给顾老师?】 【云深:嗯,给顾老师,你就说你家长听说你要去老师家做客所以特地带了点礼物当见面礼,这是成年人之间的礼仪,谢老师听得懂,说不定还会觉得你很有家教,大概率他会收下,走的时候送你等额礼物,不收也没关系,回头退给你爸就是。】 【谢:那你那边?】 【云深:我?当然是帮你圆谎啊,笨。】 【云深:要是顾老师原地退回,你就对你爸说,许云深的家长说了,孩子之间的交往不讲究这些,要是顾老师回礼,你就对你爸说是许云深回礼的,一来一回,这意思和单方面送礼差别大了,说不定你爸还会更满意。】 【云深:要是有回礼,回头我就去搞一个和你一样的茶叶和我爸扯两句,没问题的。】 【云深:不过估计你爸不会想这么远,毕竟贵人多忘事很正常。】 谢清川看着许云深的消息,愣了愣,一股暖流涌上心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许云深坦白,是对的。 【谢:好,谢谢你许云深。】 【云深:客气,我俩谁和谁,而且,我很开心你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能想到我,别怕。】 【云深:对了,你还记得我家在哪吧?先过来换下鞋子,有一双很适合你。】 【谢:好,我记得,我马上来。】 【谢:谢谢你,许云深,还好有你。】 …… 周六,上午八点五十, 等许云深和谢清川抵达学校门口时,其他人已经来齐了。 周树岑抛弃了他厚重的圆框眼镜,换了副黑色方框细边的,小巧的眼镜勾勒着他脸部线条,看着颇斯文败类。 他头发烫了卷,专门修了眉毛和胡子,肤色比在学校时白了一个度,配上咖啡色美德拉外套和浅灰色休闲裤,一眼看去还真有那么点理工科少年的帅气。 刘璃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但借由这些天的窥屏,谢清川也不再觉得对方像□□大姐大,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腰间系着纤长腰带,手腕带着电子表,雌雄莫辨,优雅冷淡,是充满了DK气息的青春感。 田钰和石青青站在一起,拿着一个粉白的相机不知道在说什么。 田钰穿着浅蓝色格纹收腰背带裙,里面奶白色的薄毛衣打底,包上系着懒羊羊挂件,平时的眼镜也摘了,换上了美瞳,眼睛又大又圆,长长的头发半盘起,配上淡粉色的蝴蝶结和淡妆,整个人看起来又奶又甜。 石青青则走了甜酷风,红褐色格纹短裙加上黑色打底衫,外套一件红黑夹克外套,栗色的头发扎成高马尾,配上红色堆堆袜黑色厚底鞋以及刚做的美甲,显得那双腿又瘦又长,旁边就是一个小巧的旅行箱。 这该死的,扑面而来的正式感。 谢清川向前走的脚步顿了顿,顿觉怀疑人生——这还是他那在学校可以三天不洗头,满脸油腻,做起题来问候你妈完问候我妈的人吗? 你们怎么能藏这么深!(掀桌!!!) 还好他昨天没有随便买两件…… 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特色,不用担心脸盲…… 这样想着,谢清川顺便看了眼旁边气定神闲的许大少爷。 许大少爷今天穿的很随意,黑色卫衣配上深灰色工装裤,脚上是白色的球鞋,是哪里都能看见的日常穿搭,奈何人实在太帅,拿杯咖啡在那喝的样子都像街拍。 ……他到底是怎么认识这帮人的? 谢清川:亚历山大jpg. 就在他内心疯狂吐槽的时候,眼尖的周树岑已经发现了他们,这家伙直接伸长胳膊挥舞:“嘿——许少,清川,这里!” 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谢清川头皮发麻,慢了半晌才嗯了一声,算打了个招呼,许云深却像无所谓那样,朝着那边挥挥手,顺手把咖啡杯扔进了路边垃圾桶,和谢清川一起走过去。 而走进了,更多人也就围到他俩身边。 “嚯,谢清川你这身可以啊。”周树岑围着他啧啧称奇,“这夹克这T恤这鞋子,少年感拉满了,平时也看不出来你这么会搭啊,帅的。” 谢清川耳朵一红,努力开口说道:“你们……不也是?尤其是田钰和青青,我差点没认出来。” “废话。”青青得意地撩了一下头发,“我特地早起两小时化妆呢,这衣服也是昨天晚上现买的。” “我……我头发是妈妈帮我弄的,衣服是我自己搭的,妆是青青帮我画的”田钰脸都红了,“不夸张吧?” “不夸张。”谢清川认真道,“很好看,非常和你气质,就像……公主一样。” “哇哦!!!” 四周响起一片起哄声,主要来自周树岑和石青青。 田钰的脸就瞬间红透,她把头埋进石青青怀里,声音像蚊子:“哪,哪有那么厉害。” “不夸张,真不夸张。”石青青笑嘻嘻地拍了拍田钰的肩膀,“钰钰你今天就是小公主嘛,还是高冷校草认证的,绝对真实哦。” 周树岑也不甘落后:“还有我,还有我,怎么没人看我,看我这昨天新烫的头发,300块钱呢,肉疼的我一晚上没睡好。” “得了吧你。”刘璃毫不客气地插了进来,“昨天谁在服装店拼命询问穿搭的?谁在网上疯狂寻找技术好的理发店的?那时候也看不出来你肉疼啊。” 周树岑瞬间涨红了脸,他看着一脸闲适的刘璃,口中你你你半天,最终还是嗡声道:“这,这不是要去顾老师家吗,总归不能太土气,要不然我也没胆子进去,倒是你们——” 周树岑表情一变:“女孩子就不说了,就说许少和清川,”他的目光在俩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到那双鞋上,语气羡慕,“你们鞋子是情侣款吗?同款不同色?关系要不要这么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谢清川和许云深的脚。 许云深穿的是一双银色和白色为主的经典球鞋,谢清川则是蓝白配色,很显然的同系列同款不同色,开始没注意,此刻被周树岑一点破,到还真有点像情侣款。 石青青和田钰眼睛里瞬间升起了八卦的光芒,就差把有情况哦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谢清川的脸瞬间红透,他想解释这是许云深借他穿的,但又感觉这个解释不太对劲,他总不能连昨晚许云深陪他看衣服都说出来吧。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许云深懒懒地抬了抬眸:“同桌特权,怎么?羡慕啊?” 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瞬间把暧昧感冲淡了不少。 周树岑果然被带偏了,他哀嚎一声:“羡慕啊!怎么不羡慕!我同桌要是有许少您这财力,品味和风度,我给他做牛做马都愿意啊!” “做牛做马就免了。”许云深看了眼腕表,“九点了,车快到了。”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埃尔法保姆车就从路口驶来,线条流畅,体型硕大,一下子就把街边普通的小轿车压了下去。 它的车牌就是江LA789。 “我的天啊。”田钰小声惊叹道。 埃尔法在他们面前停下,车窗下滑,露出一张和善的中年人的脸:请问是顾先生邀请的一中同学吗?” “是的!”作为发起人,周树岑瞬间正经,上前一步道。 司机点头,他整理整理下车,打开后排电动门,按下车壁上的按钮,第二排的电动座椅向前滑动,随后,他把二排椅背调下,留出通道,这才一手伸出,微微点头:“那请上车吧,顾先生正在家里等。” 众人面面相觑,被这个正式做派弄得胆战心惊,没一个敢先上车。 气氛逐渐尴尬。 就在这时,许云深打破了僵局。 大少爷第一个往上走:“愣着干嘛?上车啊。” 他侧着身绕过第二排座位抵达最后一排内侧,回头扬了扬下巴:清川,你和我坐,周树岑,你也来。” “啊?”周树岑愣神。 “啊什么啊,你不来,难道要女生和我们挤?” 众人这才发现,这台车最后一排是三个较为狭窄的连排座位,加上第二排的两个老板座和副驾驶刚好六个位置,要是周树岑不去最后一排,就一定要有女生和男生混坐。 “走了。” 谢清川率先反应过来,他碰了碰周树岑的袖口,第一个跟上去,学着许云深的动作弯腰侧身挤过去,周树岑连忙跟上。 司机这才让第二排座位滑归原位,调上椅背,田钰和石青青对视一眼,没等询问,刘璃就自动坐上了副驾驶。 大家的意思很清楚了。 车门关上,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声音从前面传来:“同学们,储物格里有水和小零食,旁边还有蒸汽眼罩,去依云湖起码要四十分钟,大家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下。” 说完,引擎发动,在城市的柏油路上非常平稳,车内是淡淡的桂花香,沙发软乎的就像刚烤出炉的面包。 后面几人规规矩矩地坐了会,见司机真不管他们,也就慢慢地放松下来了。 田钰小心翼翼地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包坚果,她看了看包装,一片英文,她认不出这是什么牌子,就拍照拿去购物软件上搜索,随着搜索结果出现,小公主拆包装的手一下停住了,最后悻悻地放回原处。 石青青在好奇地打量车内的配饰,她一边网上搜索埃尔法使用指南,一边小心尝试,翻出小桌架,伸起腿托,拉上防晒窗帘,当吹风和加热效果叠加出现的时候,大小姐轻轻发出了一声惊叹。 刘璃早已闭眼休息,后座的许云深也十分淡定,他拿起一瓶矿泉水,扭开递给谢清川,又自己开了一瓶喝。 旁边的周树岑看得眼热,却又不敢让大少爷也给自己拿一瓶,只好蹭过去,用自以为低的声音说:“我的天呐,清川你看见了吗?刚刚车门打开的时候,我还在纳闷这中间怎么没有过道,结果居然是要把椅子移开才能到三排!果然和我家的面包车不一样,我真的是,人生第一次连上车都不会了!还好有许少爷带。” 他自认为声音放得很低,但还是被耳朵尖的许云深听到了。 许大少爷拧上瓶盖,似笑非笑:“周课代表,和清川说什么悄悄话呢?什么许少不许少的,在我面前说我坏话呢?” 周树岑立马坐正:“哪有,我哪敢,我在说许少您…额…见识宽广!乐于助人!特别有领袖风范!不断带领我们见识世界的广阔!”说完,他绕有其是地点点头,对自己的口才很是满意。 许云深嗤笑一声,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尽力让长腿在有限的空间里伸展开,又懒洋洋地考上椅背:“少来,不就是个车吗?瞧把你紧张的,有些事情只要坐一次就知道了,而且顾老师家车库比这夸张的东西肯定多了去了,埃尔法你都大惊小怪的,到了那该怎么办?” 周树岑挠挠头,觉得许云深说的有点道理,但还是悄悄嘀咕道:“我这不是……没见过嘛。” 他扫视了一圈车的内饰,又忍不住越过谢清川问道:“哥,许哥,深哥,这辆车多少啊,你给我个数让我适应一下。” 许云深瞥了他一眼,也没卖关子:“黑色丰田埃尔法,顶配,到手价百来万吧,他这个还和原版不太一样,应该改装过了,总价一百五左右?” 一百五左右! 一听到这个数字,周树岑感觉自己的屁股就和着火了一样,烫的他恨不得立马下车。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下的真皮,直感觉自己坐在了黄金上。 前排的人也好不到哪去,石青青默默停下来自己调整按钮的手,田钰把脸别到窗外,就连一直假寐的刘璃都忍不住睁开眼,超后座几个男生瞄了眼。 谢清川倒是比较镇定。 一百多万的车啊,他倒是坐过,那就是他爸的奥迪RSQ8,落地价也是一百五左右,但这车是他爸为了出去谈生意撑场子才买的,和这种配司机的埃尔法完全是两个东西。 他闭了闭眼,努力放松嗓子:“是挺舒服的,一百五十万,就当体验有钱人生活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对周树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放松。”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感觉到许云深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探究。 谢清川心一惊,回忆着自己说的话,他说错什么了吗?还是时机不合适?又或者体验有钱人生活这几个字太笼统了? 谢清川下意识就要解释“体验有钱人生活”不包括许云深,就听许云深放大声音道:“清川说得对,放松点,就当体验顾老师的生活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调整座椅就调整座椅,顾老师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让我们舒服一点的,紧绷着反而是对他的不尊重,还有,埃尔法没那么容易坏,坏了也不会让我们赔。” 说完,他又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小包薯片,撕开递给谢清川,闭上眼开始休息。 室内的氛围因为许云深的话慢慢变得放松。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开车的司机也说话了。 他看了眼后视镜,语气真诚:“同学们,真不用那么紧张,顾先生吩咐过,你们是他非常喜欢的学生,这车上的椅子啊吃的喝的啊都是给你们准备的,你们只需要舒舒服服的就行了,这不敢做那不敢做的,回头我怎么和顾先生交代?” 司法机的话给所有人打了强心针。 是啊,他们这么紧绷岂不是辜负了顾老师的一片心意?? 周树岑咬牙,打算彻底豁出去了,他不再压着自己,而是好奇摸着车内的装饰,努力表现出一种我是土狗我自豪的架势。 田钰则拿出了自己的粉白相机,调整角度拍照,努力把所有人囊括进去。 石青青则是拿出了田钰之前放下的坚果,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分着吃了,时不时对着相机比个耶,轻微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而谢清川,也尽力放松肩膀,捧着那包薯片嚼——他对这种膨化食品没什么兴趣,但顾老师家这个薯片出乎意料的好吃。 他看了眼包装,上面都是韩文,不认识,于是他打算回头拍下来去网上找。 就在这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一触即离。 谢清川一怔,往旁边看去,就见一个打开的蓝牙耳机仓,里面放着半只耳机。 再旁边,许云深正在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听歌吗?”许云深问。 谢清川顿住,顺势把半只耳机塞进耳朵。 面前是一车宁静,秋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入一室黄昏,呼吸间都是桂花的甜香和一丝寒味的空气,他看到,一排金色的银杏随风飘落黄叶。 悠扬的歌声传入脑海。 是落日飞车。 “every time you lie in my place.” “i do wanna say it to my babe.” “i won’t be too late.” 第17章 狼狈出场的顾飞驰 四十分钟后,埃尔法在一道铁门前停下。 刹车时轻微的摇晃唤醒了所有人的热情。 刘璃坐在副驾驶,视野最好,她能清晰地看到那铁栅门旁依云湖三个大字,以及两侧西装革履的保镖。 扫描车牌后,大门向后打开,保镖敬礼致意,保姆车驶入,顺着一条林荫道行驶。 成排的行道树向后移去,模糊地,能看到远处的波光粼粼。 “这就是依云湖。” 许云深的声音想起,谢清川回头看他,就听见许云深低声介绍道。 “这边的别墅很特别,不光是贵那么简单,因为开发商允许业主把别墅推倒重建,所以买的人基本都奔着改造而来,各家之间间隔几百米,加上植物掩盖,基本看不到邻居,所以这数量稀少,有价无市,保值率惊人,和那些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联排别墅完全不一样。” 这一番话再次刷新了所有人对于别墅的认知,他们看着车窗外快速越过的或高调或低调的别墅,心中那种恍惚感越发浓重,就像穿过一层绿色的迷雾,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几分钟后,保姆车在一道铁门前停下,司机把后门打开:“同学们,我们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不过顾先生车库和别墅不在一个地方,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接下来会有人帮你们进去。” 所有人下车,站在铁门前,身后保姆车启动走远,面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懵逼。 “所以,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来一张大合照,还是,按门铃吗?” 不知道多久后,一群鸟雀飞过,周树岑弱弱问道。 好在,他们到底没等多久。 就在他们讨论要不要艾特一下顾老师的时候,一阵汪汪汪的狗吠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就见一大只萨摩耶正欢天喜地撒欢扑来。 它浑身雪白,吐着粉色的舌头,带着标志性的天使微笑,浑身毛发蓬松得像一只棉花糖,跑步间脖子上的铃铛当当作响,伴着哈哧哈哧的喘气。 而萨摩耶之后,他们敬爱的顾老师正上气不接下气地牵着绳子——不过与其说是他牵着萨摩耶,不如说是萨摩耶牵着他。 “傻大个!停下!你给我停下!听见没有!!!”他们听到顾老师气急败坏地喊道。 傻大个才不听他的,这家伙一看见门口这么多人越发兴奋,嗷呜一声就朝两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子狂奔而去,欢快地在她们脚下绕着圈,一边呼哧呼哧吐气,一边撒娇蹭来蹭去。 女孩子们有点僵硬。 顾飞驰被它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浅灰色运动服,衣着凌乱,头发乱得和鸟窝一样的男人,几乎无法把他和那个开法拉利的潮人老师联系上。 “顾,顾老师?”周树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换发型了?” 顾飞驰闻声抬头,眼前的少男少女们光鲜亮丽,青春逼人,和他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顾飞驰有些尴尬地露出个笑容。 “那个,同学们早啊,我确实换发型了,那个紫毛我看腻了,所以昨晚去换了一个微卷中分,怎么样?应该还行吧?” 顾飞驰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抓了抓头发,强行把自己一半乱毛捋顺了。 和最开始的挑紫狼尾不同,微卷黑发的他失去了一丝不羁的艺术气息,却多了十分亲和力,细腻的皮肤白净,红润的桃花眼上挑,加上宽松的运动服和略显狼狈的姿态,整个人直接从优雅的社会精英变成了懵懂大学生,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有点可爱。 石青青第一个反应过来:“顾老师,岂止还好,明明是超好!超帅超嫩的!看起来不过十八!” “对对对。”田钰紧随其后,小鸡啄米般点头,“就像偶像剧里的温柔学长,超级,超级帅。” “是吗?”顾飞驰有些意外,“那看来这个发型换得还不错……哦不对,现在不是讨论发型的时候……” 顾飞驰努力把话题拖回正轨:“咳咳,那个,同学们,不好意思啊,我原本只是想着难得回来,带傻大个出去遛个弯,结果这家伙体力惊人,拉着我到处跑,半路看上了隔壁的贵宾妹妹,死活不愿意回来,我又拉不动它,白白在路上多耗费了半个小时……” 说到这里,顾飞驰又有些不甘,他一扯手上的绳子,吼道:“还笑,傻大个,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了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泰迪呢!再笑这一周的零食就没了!给我乖乖坐好!” “呜呜——” 似乎是意识到主人是真的生气了,傻大个委委屈屈地蹲下,那张标志性的天使微笑也垂下,看着乖巧无比——如果忽略它还在田钰和石青青中间的话。 顾飞驰头疼。 他看着自己的学生们,刚要道歉,就听到了压抑不住的,轻轻的笑声。 不知道谁先开得头,总之在顾飞驰看过来时,这帮人已经憋笑到表情夸张,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只能尽力做出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就连最冷淡的谢清川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顾飞驰无奈,他摆摆手,上前按指纹:“好了好了,笑吧笑吧,出去别乱讲啊。” “哪能啊顾老师。”周树岑上道地跟着,“只是我们想不到您私下是这样子的,这么,额?有生活气息?看着更帅了!” 他这话绝对是真心话,讲台上的顾飞驰固然迷人,但那种帅充满了距离感,他是金枝玉叶,代表纸醉金迷,离他们这些普通高中生十万八千里。 但此刻的顾飞驰,无疑触手可及的多。 顾飞驰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这帮学生想看他热闹,他拉了萨摩耶一把:“傻大个,带路,我们进去吧。” “呜汪!” 傻大个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依依不舍地蹭了蹭田钰和石青青,又高高兴兴地在女孩儿伸下的手心里舔了舔,这才起身,上前带路。 铁门打开,入目是修建良好的私家花园,高大的三角梅伴着鹅卵石堆砌的小池塘,里面开着小巧的科罗拉多睡莲,旁边缀着半衰败的纱织小姐,浅蓝薄粉绣球分开,满地都是淡紫色的地丁和浅绿的薄荷,阳光下,一切五颜六色。 顺着石板路往里走,一座由玻璃,木头和浅色石材建造而成的三层别墅蓦然出现在眼前。 别墅门口,露台上有简单的木凳和遮阳板,木凳中间放着木桌,木桌上摆着一盆绿牡丹,碧绿的菊花伸展卷曲的花瓣,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闪光,娇艳欲滴。 “哇——”谢清川听到石青青低声惊讶,“绿色的花!好少见!” 而正当众人暗自打量眼前这一切时,一阵沙哑的带着奇特音调的声音从门廊下传来。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门廊下挂着两个小巧的鸟笼,里面分别住着一只蓝白色和青黄色的虎皮鹦鹉。 “是七七和八八!”田钰惊喜道,“他们还会唱歌?还唱孤勇者?” “嗯,是啊。”顾飞驰按下指纹开门,转头道,“七七和八八都很聪明,至于孤勇者,额,那是我朋友逗它们的,没想到学会了,不过那不重要……来!七七八八,说一声同学们好!” 蓝色鹦鹉很给面子,它直起喉咙,哑着声音大声道:“同学们好!同学们好!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它的嗓子比较低,很明显是在模仿顾飞驰。 相比之下,黄色鹦鹉就个性多了,它圆溜溜的小眼睛转一圈,落到了萨摩耶身上,张口不客气道:“傻大个笨蛋!傻大个笨蛋!只会吃饭!拆家!吃饭!拆家!” 四周传来低笑。 傻大个委屈地叫了一声,它烦躁地自转一圈,伏着身子,显然很想往上扑,但被顾飞驰狠狠拉住。 顾飞驰有点窘迫:“嗯,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八八这张嘴,有那么点毒,很喜欢骂人……啊不对,骂狗,但它说得是真的……” 叮一声,门开了,一股浓烈的肉香从里面传来,明显已经有人在厨房忙活开。 就在这时,一声娇嗲地“喵呜”从脚下传来。 谢清川吓了一跳,低头望去,就见一只腿短短的,毛长长的,自带黑色眼线的三花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它先在顾飞驰脚上蹭了蹭,再矜持地从每个人脚边走过,蓬松的尾巴挨个扫过去,麻麻的,痒痒的,引得人一阵追逐。 但三花不愿靠近他们,兜兜转转,最后在谢清川鞋边停下,那双秋水剪瞳般的金色眸子自下而上滑过少年全身,引起一阵酥麻,公主轻轻用爪子扒了扒他的裤脚,娇声娇气地咪了一声。 女孩子们发出失望的叹息。 顾飞驰拿着毛巾,把傻大个的爪子擦干净,拍拍它屁股示意往前走,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青年起身笑道:“公主看起来很喜欢你,怎么样?机会难得,清川,要不要抱抱它?” 谢清川身体僵硬下——他很少碰这类软绵绵的生物,因为张梅红嫌弃它们脏,连带着他都对猫没什么感觉。 但此刻,听着顾飞驰温和的询问,感受着周围人艳羡的眼神,看着还在契而不舍扒拉自己膝盖,嗲声嗲气的公主。 谢清川低低嗯了一声,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视线下把公主抱了起来,小三花立刻在他怀里踩奶,软软的肉垫压在胸口,引来一阵电流,头皮发麻。 就像,一小朵温暖云一样。 与此同时,楼梯口也传来些动静,傻大个一睁开束缚,就精力充沛地朝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跑去。 那只猫拱起脊背哈了一声,警告地伸出爪子,等到傻狗委屈后退,白猫就姿态轻盈地跳上猫爬架,团爪蹲在顶端,圆形的眼睛一蓝一黄,高贵冷艳地朝门口看来,等到它看到顾飞驰,它这才纡尊降贵地喵一声,很明显是给主人面子。 “那肯定就是女王了,那双眼睛好美。”周树岑低声和刘璃道,眼里满是惊艳。 顾飞驰招呼众人进门,所有人换上一次性拖鞋走进客厅,这才发现面前还有一墙壁的海缸,里面饲养着珊瑚和海星,以及各色的蓝纹咖啡小丑鱼,它们薄纱般的尾鳍拖着各色艳丽,在水缸中摇曳,如鲜花绽放。 与此同时,阳台的折叠门大开着,暖洋洋的阳光照射进来,晒得人浑身发热。 而走到阳台上,向下望去,也就能看见泛着点黄色的草坪,和草坪尽头的小小码头,一艘白色的快艇正安静的停泊在那里,随着湖水的潮涨潮落而晃动,更远处是平静的湖泊和连绵不绝的青山。 室内没有香氛,有的只有开放式厨房传来的饭香,兹啦兹啦的油脂爆浆,混在从湖边飘来的,带着些许凉爽腥气的秋风里。 周树岑目瞪口呆,他第一个换上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一面海缸前,贪婪地看着柔软海星和优雅游动的小丑鱼。 其他人也陆续走进,田钰蹲下身抱着傻大个拍照,后者把整个头塞进了她的怀里,撒娇地吐着气。 刘璃站在猫爬架下,看着顶端高贵冷艳的女王陛下,手里拿着顾飞驰塞给他的逗猫棒跃跃欲试。 许云深干脆坐到了柔软的沙发上,看着落地门外的湖景悠然自得,谢清川抱着猫默默坐到了他的旁边,白皙的手插在公主毛里,正在小心翼翼地抚摸。 他和许云深保持了一段距离,但还是能感受到许云深的体温,柔软的温暖的,就如怀里打呼噜的小猫一样。 石青青也在打量室内,忽然,她的眼睛被一墙吸引住了,她鼓起勇气问道:“顾老师,这些是什么?” 她指的是墙上装饰着各种植物标本的木框。 “哦,那些啊。”顾飞驰正在厨房洗手,闻言回道,“那些是我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比如你手下绿色的是加利福尼亚的橡树,紫色的是挪威的大花飞燕草,旁边是大兴安岭的白桦树皮,秦岭落叶松,加拿大糖枫,南非苜蓿,哥伦比亚永叶菊,蛮多的,每次看到它们都能让我想起很多事……” “当然,还有一个小惊喜。”顾飞驰话锋一转,拿去旁边的纸巾擦手道,“青青,那些画框是松动的,你把它摘下来,背面夹着一张卡片,你可以看看那张卡片背面。” 石青青依言把画框摘下来,入手比想象中的轻,她把画框翻到背面,果然在后面发现一个夹层,里面夹着一张用塑料膜保护的拍立得。 拍立得上是一片高挺苍翠的美洲橡树,加州的阳光从巨大的树冠间隙洒落,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落下一串串光斑。 照片右下角,还用钢笔写着一行流畅的文字。 【加利福尼亚,蒙特雷湾奥德堡国家保护区,2018】 再把卡片翻到背面,石青青轻呼出声。 那是一串与前面钢笔截然不同的潦草字迹。 【Dear Feichi:It''s sunny today. I saw a little girl in a red dress,and she looks like my Hannah, she was so eager for an ice cream too.I miss my girl so much. ——Mike】 下面还有顾飞驰做的注释和吐槽:【亲爱的飞驰: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下,我看到了一个红裙女孩,她和我的汉娜一样喜欢冰淇淋,我看着她,我想念她——迈克】 【(一个经常在路边晒太阳弹吉他的老人,请他喝了杯咖啡,和他聊了一会,他每一句话都不离汉娜,但他太老了,已经记不太清她女儿的事情了,只翻来倒去告诉我汉娜喜欢穿红裙子,喜欢吃冰淇凌,说实话,有点无聊,但我忍了,谁叫他说我是这个月唯一一个主动和他说话的人呢。)】 “……我看着她,我想念她……这是,顾老师你在加利福尼亚遇到的人写的?有一个爱吃冰淇凌的红裙女孩和……”看到注释,石青青忽然哽咽,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石青青泪眼强忍,把卡片递给围过来的伙伴们,拿下了另一个大花飞燕草的相框,其背后也是一张风景优美的卡片,上面是一片种满大花飞燕草的山坡,背景是连绵不绝的雪山和湛蓝的天空,角落里写着【挪威,卑尔根,2019】 翻到背面,一行歪曲的钢笔字写着: 【Velkommen til mitt hjemland – norwegiske fugleurt er verdens vakreste blomst!?? eie dem er en ??re for deg!—Kari( ti ??r gammel)】 【欢迎来到我的家乡,挪威的飞燕草是世界上最美的花朵!拥有它们是你的荣幸!-凯莉(十岁)(一个古灵精怪,没大没小的女孩,说话让人跳脚,不过算了,看在她帮我指路的份上原谅她了。)】 石青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眶却有点热,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世界东方,依云湖畔,手下却是卑尔根的灿烂,那里阳光热烈,花草芬芳,一个金发女孩叉着腰,骄傲地对年轻俊美的异国旅人诉说着家乡的美好。 她吸了吸鼻子,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石青青又迫不及待地拿下旁边黄色的苜蓿,翻过来,是一片壮阔苍茫的金色草原。 草原远处是低矮的丘陵,近处是一棵半枯的伞荫树,一只狮子正懒散地看着镜头,右下角写着:【南非,克鲁格国家公园,2021】 石青青小心翼翼地把卡片翻过去,背面的文字依然潦草奇怪,但她可以读中文。 【你好!我来自中国的朋友,南非真的很美不是吗?能看到这头狮子真是幸运!愿你永远享受你的旅程,乌班图精神万岁!—邦尼】 【(邦尼,我的向导,一个刚成年参加工作的祖鲁族小伙子,据说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说我是他带的第一个中国游客。 真是幸运,希望他在南非越过越好,也希望下一次我去的时候,他还能这么笑着告诉我乌班图精神万岁。)】 “乌班图精神。”石青青喃喃自语,她并不知道这个充满异域色彩的词语代表着什么,但这不妨碍她感受到非洲热烈的生命力。 她环视四周,看到自己的同伴们也纷纷拿下相框。 刘璃端详着伊皮亚莱斯的峡谷教堂,热情的萨尔萨舞在雪白的塔尖跃动,舞者婀娜多姿,像一只开屏的黑孔雀,于哥伦比亚的灯光下绽放,明艳开朗,不拘小节,却唯独对旅人不配合她跳舞而耿耿于怀。 田钰捧着的则是弗赖堡的街头巷尾,一个青涩的德国大学生留下校训“Die Wahrheit wird euch frei machen”,并于阳光灿烂的红墙前渐渐远去,奔向自己的真理。 谢清川抬头看向的是大兴安岭的白桦,白山黑水,皑皑大雪,小屋前踩出的路很快被遮掩,只留下小灯一盏,二锅头几许,祭奠着这冬天的相遇。 而许云深来得最慢,他端视片刻,拿下秦岭的相框,看着那青松雪海白雾,世界一片冷肃,翻过来,却不是预想中当地人的笔迹,而是顾飞驰自己的留言。 【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顾飞驰】 【中国,秦岭,2023年冬】 第18章 顾飞驰的故事 顾飞驰把一杯水喝完,看到那边几人,尤其是眼睛红得和兔子样,却还挣扎补妆的石青青,不免有些好笑。 得把他们拉回来才行。 手机滴滴响起,打破一室感慨。 顾飞驰恰如其分地露出些许惊讶,低头点亮屏幕,暗地里却轻轻勾起唇角—— 因为这是他刚刚才设置的。 周树岑第一个惊醒,沉不住气道:“顾老师?刚刚什么声音?” “我的闹钟。”顾飞驰按上手机,“之前为提醒排练时间设定的,忘取消了,抱歉,打扰你们了?” 石青青小心翼翼地用纸巾角吸掉泪水,闻言连忙摇头:“应该是我们要抱歉才对,确实该排练了。” 她拉了拉田钰,后者回神,两个女孩开始收拾起相框,连带着站着的刘璃也加入进来。 谢清川递过去大兴安岭的明信片,把路过的公主捞起,狠狠吸了两口。 公主果然好脾气,只是迷茫地看着他,大眼睛圆溜溜的,也不反抗,倒让谢清川心软得一塌糊涂。 许云深就站在他旁边,清楚地看到了谢清川这一番动作,他有些稀奇,问:“很喜欢?” “嗯。”谢清川把公主放回猫窝,看着小猫舒舒服服躺在猫窝里踩奶,揉了揉它的肚皮,站起身,“公主真的很可爱很乖,就是——” 他指了指自己一身猫毛,无奈地笑了。 顾飞驰从厨房绕出来,递过去粘毛器,一行人排队进入了电梯。 失重感传来,滴地一声,屏幕上数字跳转,门打开,却不是预料之中的灯光。 是阳光。 秋日的阳光从高大的折叠门玻璃上撒入,照亮了满墙的,放置于浅色胡桃木上的酒瓶,从罗曼尼康帝到伏特加清酒朗姆,每一瓶酒都在暖阳下荡出醉人的色泽。 酒架前是一个悬空吧台,吧台上放置小型咖啡机和调酒器,杯架上挂着各类异型酒杯,角落摆放陶瓷花瓶,里面高低错落地插着几株波卡洋桔梗和小雏菊,花枝舒展,颜色艳丽、香气醉人。 房间正中间是一套松软的懒人沙发,沙发直面后院的草地和开阔的湖景,旁边是一套简单的健身设施。 地上随便摆放着一些小型木架,被各式各样的黑胶,杂志,小说塞得满满当当。 此刻,顶天立地的折叠门半开着,微微凉爽的秋风吹进屋子,带着湖泊的潮气。 他们能看到窗外微黄的草地,中间未点燃的火盆,以及旁边已然放干水的泳池。 更远处,白色快艇随着水波起伏,青山连绵,天朗气清,碧波荡漾,水天一色,初秋的画卷尽收眼底。 “我靠———” 周树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全明地下室。 他想起来表哥对自己的介绍。 地下室如何全明?除了最简单的开凿天井,剩下的就是利用地形差,只是他想不到顾飞驰能做的如此彻底,完美利用岸边与湖水的落差,最大限度引入自然光。 不用额外开凿地面,原来的一楼其实是二楼。 顾飞驰上前把另外一扇折叠门也打开,整个地下室与草地彻底连接。 秋风吹遍整个屋子,带来秋天特有金色落叶的气息,和半枯半荣的青草味,与羊桔梗小雏菊的香气相得益彰。 谢清川听到顾飞驰宣布:“这就是我们晚上烧烤的地方。” “晚上烧烤?这里?”石青青的情绪还没调整好,声音不由大了点。 “对啊,怎么?我们主唱大人还有什么意见?”顾飞驰调侃道。 石青青脸红,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很满意,就是……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应该说是好太多了!真的,顾老师!” 顾飞驰笑笑:“喜欢就好,我想想,我还会调一点鸡尾酒,要是你们想喝可以提。” 这话又让一帮人振奋。 “顾老师……你居然还会调酒……”周树岑感觉自己已经不会震惊了,“顾老师我服了我真服了,就算你说你去过火星我都信!您完美成这样,究竟还有什么不会的啊!” 他随口一叹,也没打算得到回答,但顾飞驰认真地说了:“我吗?其实我有很多不会的,比方,我不会游泳。” 周树岑正羡慕地打量那个漂亮的私人泳池,闻言一愣:“啊?” 顾老师不会游泳? 不像啊?! 顾飞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摊手道:“不像,对吗?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但我真不完美,比方说,我是个旱鸭子,特别喜欢水的旱鸭子,真要我去泳池只能在浅水区扑腾,再比方说,我学不懂数学,当初在一中的时候数学常年五六十,还好文科不错,总分还算凑合——只要你不看排名。” 这下是真让人惊讶了。 周树岑嘴巴都张得能吞下一颗鸭蛋:“五,五六十?顾老师你数学常年五六十?你还是一中校友?不对,一中没有艺术班啊!” 他感觉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顾飞驰,这个茱莉亚毕业的音乐家,这个环游世界的旅行家,这个在课堂上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受七班全体学霸追捧的时尚老师,居然曾经是个……数学不及格的少年? 五六十,离九十分的及格都有很大距离,全年级,也就只有仗着家世出众,从不学习的许大少爷才敢考这样的分数。 顾飞驰?天方夜谭。 “对啊。”顾飞驰坦然承认,他看着面色各异的学生,后知后觉,“……我没和你们说过这些?” 众人表情一致地摇头,满脸都是“您什么时候说过”的指控,和“您在开什么玩笑”的震惊。 谢清川受到的冲击最大。 他数学不错,就是语文英语比较差,因此选择了更加偏向逻辑思维的理科,但在一中这样人卷人的环境里,不及格就是原罪,差一分都要遭受天谴,五六十?回去初中重读吧。 哪怕是许大少爷,谢清川都认为那只是对方不乐意学,学的话肯定也能学的很好,但是顾飞驰? 难道他也是个纨绔子弟吗? 不像啊!!! 顾飞驰摸了摸鼻子,耸耸肩:“好吧,可能是我记岔了,我就是一中毕业的,比你们大个十一二届吧,老学长,那个时候一中还是有艺术班的,不过实力一般,比不过七中,所以后来校长换届取消了。” 田钰忍不住弱弱问道:“那顾老师您为什么不去读七中,您看起来,不像缺钱的样子。” 这也确实是所有人的疑惑。 顾飞驰被问得一愣:“为什么不去七中?” 他想了想,摊手,凡尔赛道:“因为中考考太高了啊,都踩到一中分数线了为什么去七中,一中说出去多有面子。” 众人额头齐齐落下黑线。 刘璃更是直接吐槽:“顾老师,就因为分数线过了一中就放弃了艺术方向更好的七中?您认真的?” 她就差把别逗我写在脸上了。 一时寂静。 一群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瞪着顾飞驰。 顾飞驰有点无奈:“你们怎么和好奇宝宝一样?不是说要去排练室吗?” 整齐但不划一的“我们就是宝宝———”以及紧随其后的“排练可以等等,人家好奇嘛。” 说完,没等顾飞驰回应,这帮学生就被自己造揉造作的口吻逗笑了。 顾飞驰:“……” 他失笑:“好吧,那我就简单说说,都是内部消息,出去别乱说啊。” 顾飞驰想了想,把一帮人拉到懒人沙发上,这才组织自己的语言:“我其实,并不是什么认真的学生,小时爱玩,做什么都三心二意,唯一擅长点的就是音乐,也自觉有点天赋,所以特别想上央音附中,但我考了两次,都失败了。” “一次在六年级,一次在初三,六年级还能解释为小孩子运气不好,但是初三二战失败,我身边就多了很多质疑的声音。” “不光是我家人,哪怕我的专业老师都在说,飞驰啊,就算你家里不允许你高中出国,也可以考虑别的音乐学院附属中学啊,你这样子哪怕进了央音附中也是被碾压的命。所有人都说我没天赋。” “当时就是,被打击得蛮狠的。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的自鸣得意,觉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加上年轻,心高气傲也心灰意冷,感觉每一次碰琴都在提醒我的失败,怎么也弹不下去,所以一怒之下,我说我不玩音乐了,我要去参加中考!” “现在想想,那真是小孩子的气话,但我家里居然支持了这样决定,接下来我就没天没夜玩命学,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分数出来后,我居然真的踩线进了一中。” “那是我学生生涯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了,我想,我没有音乐天赋,还有学习天赋,我依然很厉害。” “但这点天真很快又被生活磨平了。” “因为我的分数它不扎实,能进一中靠的是运气。完全比不过那些正儿八经考上来的人。“ “尤其是数学,我初中的时候就是数学差文科好,到了高中偏科不光没改善甚至还变本加厉,那些函数啊图像啊在我眼里就和天书一样,公式背了忘忘了背,题目稍微换个意思就看不懂了,总成绩常年倒数,老师办公室常客,谁都看不到我。” “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顾飞驰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诚恳道,“不止成绩,更是心态。” “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家境比绝大多数人好,但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在外不能说家里一丝半点信息,也不能高调。” “但是青春期的孩子攀比心多重啊,我一边拼命提醒自己低调低调,一边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一边为学习成绩和曾经的失败自卑,一边又为那不可言说的家世自傲——即使我很清楚这种心态无比扭曲。” “而且一中那环境,你们懂得,学习至上,学习好的人拥有一切,学习不好的人就跟受了天谴一样。” “所以我变得沉默,明明对成绩在意的要死表面上又表现出一种不在乎的样子,然后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努力,努力不出结果又破大防,气急败坏跳脚发泄后又认命地把试卷捡回来,周而复始…… 想和成绩好的人说话,又怕他们看不起我,想交流题目,又怕他们说‘这多简单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所以只能自欺欺人他们不配成为我的朋友,甚至更过分的,他们只是不知道我家里是干什么的而已……” “这样扭曲的心态陪伴了我半年,直到我自己都厌弃了自己。” 顾飞驰顿了顿,语气很轻:“每天都想哭,早出晚归,激素失调满脸青春痘,看到那帮学习好开朗大方的人就嫉妒,偶尔因一中而骄傲,更多时候是内耗,最后学会了在外人面前调侃:‘哪有,我成绩很差的。’ 他们都说我在自谦,我也有口难言,我不能说我成绩差,也不能说我学习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捧上高台,我在风中摇晃。” “我就这样消沉颓废了一段时间。” “至于转折,其实来得蛮突然的。” “那大概是高二上学期开始不久,我因为成绩不好而极度暴躁,自暴自弃自我厌恶看谁都不顺眼,但就在那个时候,我的音乐老师拉了我一把。” “她看了我写的曲子,听了我的音乐,了解了我的近况,然后非常认真地告诉我,我的音乐里有故事,有味道,比她认识的很多所谓有天赋的人感觉更对,更何况我之前还练过钢琴,要是文化课实在学不下去,要不要考虑重新拥抱音乐?” “她很真诚,但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不是退缩,甚至不是将信将疑,而是撒泼。” “我告诉她,是我不想走音乐吗?是我没有天赋!我这样的人哪怕进入了音乐学院也是被碾压的命!她不用这样安慰我!” “我当时,哭了,哭得很难看。” “但老师并没有嫌弃我。” “她只是看着我,说,顾飞驰,一次两次失败无法决定一个人,附中没考上,不代表你不适合音乐,更不代表你不行,只是可能刚好那个时间点不合适而已,最重要的是,你还想不想弹,想不想去更高的地方弹。” “她的话问倒了我。” “我回去想了很久,我想弹吗?肯定想,当年放弃音乐,其实更多的是赌气,是委屈,是一种孩子气的,幼稚的傲娇。” “我想要一个人来肯定我,来哄我不要放弃,不过很可惜,当时这个人没有出现,但很幸运,这个人一年以后出现了。” “所以我和我家人说,我想当艺术生,正儿八经地通过高考去上中央音乐学院,我想证明我可以。” “但这个世界哪有那么简单。” 顾飞驰笑了笑,语气里更多的不知道是嘲讽还是释然,“你们知道我尝试了多少次吗?” 他故意停了停,意料之中,没人说话。 顾飞驰自问自答:“四次,我考了四次。” 一片寂静,顾飞驰仿佛能听到那种无声的讶异。 他继续往下说道:“我家里,其实特别开明,他们知道我想成为艺术生也没多说什么,可能是我当时走文化考国内顶级大学确实太难,重走艺术也行。 就是不太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死磕央音,但有一个高目标是好事,所以我说了,他们也就放任我去做了。” “然后,我就去考了。” “第一次,文化课还可以,专业课差一截。” “我当时想,哦,果然如此。” “我不意外,毕竟我中间荒废了快一年,就算后来拼命弥补基础乐理视唱练耳,也很难跟那帮正儿八经卷上来的音乐生对打,所以,我复读了。” “第二次高考,我依然没过,我不服气,觉得自己就是差了点运气,所以我再来了一次,起早贪黑,练到手指发麻,水泡满指,手臂贴满膏药,每天过得像在地狱里,全靠一股气活着。” “我以为我能成功,但胜利女神,依旧没能朝我微笑。” “那时候的压力,说实话,很大,非常大。” “我熟悉的,和我同龄的人,要么早早进入大学,已经开始接手家族事务,要么被送往海外,整天帅哥美女游艇派对纸醉金迷,就我,还被自己的倔强困在过去,甚至在复读生中都成了笑话。” “那个时候,我的成绩其实已经相当说得过去了,也就央音够不上,放眼全球,选择面太广,而且我失败太多次了,多到几乎没有人对我抱有信心,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我妈劝我,干嘛一定要死磕央音呢,以我的能力,家里运作下,常青藤,多伦多,汉堡,全球随便挑一个qs排名前列的大学不是难事,老爷子那关磨磨也就过去了,实在不行,国内其他音乐学院也可以啊!” “说实话,我心动了。” “我坚持太久,久到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对音乐到底是热爱还是执念,久到这一切在我眼里都没了价值,就连我的老师,那个曾经鼓励过我的女人都委婉地建议我放低要求。” “于是我屈服了。” “我去找了我爷爷。” 第19章 顾飞驰的家世 “我破罐子破摔,把我所有的想法全告诉了他,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我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无论为我那可笑的虚荣,还是高考三次的倔强,抑或此刻的半途而废。” “但我爷爷……他没有。” “他只是从报纸堆里抬头,问我,你想考吗,我回答我不知道,我好累,我不想坚持。” “他嗯了一声,告诉我累了就休息,想要进入中央音乐学院就继续考试,想要去国外就和我叔叔说,实在不行就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要什么,然后就又回去看他的报纸了。” “我俩的谈话,短得出乎我意料。” “我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说呢,我家老爷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铁血鹰派,能在他口中听到这么温柔的话,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我很不可思议,说:’爷爷,你就和我说这些?‘,他一脸淡定:’嗯,别管外面的人怎么说。” “他太自然了,自然到我都被他绕了进去,我所有烦恼到他那里就变成了很简单的一句话——” 顾飞驰深吸一口气,把声音放低,似乎是在模仿某个老人的腔调:“想不想去央音?” 声音稚嫩,“想。” 声音加重,“那就去做。” 顾飞驰耸耸肩,有些无奈地变回了平时的腔调:“就这么简单。” “然后,我就去考了第四次。” “那一年,我出乎意料地平静,我不去想天赋,不去想捷径,不去想出国,我只是扎扎实实地把我该做的都做好,或许是天道酬勤,或许是我运气再次派上了用场,甚至最终我都觉得我没发挥好,正在纠结去哪里留学的时候,中央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被送到了我的手上。” “那一刻的心情,怎么说呢,不激动,没流泪,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后来,我的高中老师,也就是当初鼓励我的那位激动地告诉我,我是一中建校以来,第一个考上中央音乐学院的天才,名字被母校贴在宣传栏大屏幕上滚动了好久,就连复读三次的传奇经历都被我的老师记下,从此变成她对每一届学生吹嘘的谈资。” “我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一个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上,成了当初我嫉妒的天才。” 顾飞驰笑着摇了摇头,自嘲道:“天才,一个被央音附中拒绝两次,被央音拒绝三次,曾经自暴自弃,心理扭曲,数学只能考六七十的天才,嗯,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那茱莉亚呢?”出乎预料,这句话是谢清川说的。 “茱莉亚啊,那其实更像,机缘巧合?我也说不清我怎么能去的,可能是我在一中磨练出来的文化底子反哺了我的音乐,让我的曲子里多了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 又或者是因为我在大学那四年拼命参加项目,创作,演出,上大师课,年年拿奖学金?还是因为当初指导我毕业论文的导师刚好也是茱莉亚出身的,他觉得我这个小伙子有点意思,所以推荐信写得特别真诚?” 顾飞驰摸了摸下巴:“当然,也不排除我这个非科班出生,条件优渥却莫名其妙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经历刚好特别对那年面试官的胃口?让他在一群钢琴神童里精准找到了我?。” “不知道,反正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茱莉亚的门口。” 顾飞驰摊手:“所以你看,我并不完美无缺,人身上该有的负面情绪和不好品德我都有,只是我很幸运,能在关键时候遇到贵人,能拥有一群愿意支持包容我的家人而已。” “至于天赋……说实话,至今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那玩意,你说我有吗?可我高考了四次,曾经一度放弃了音乐;你说我没有吗?可我又实打实考上了茱莉亚,去了绝大多数考上央音附中,甚至考上央音的人都没去过的地方。” “至于家里为什么不给我铺更平坦的道路,说实话,我也认识很多富家子弟,尤其是那些从小受尽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家子弟,坦白来说,他们非常让人羡慕,我要通过四次正规高考进入央音,他们可能换个身份证就进去了。” “我小时候嫉妒他们,也偷偷埋怨过我爸妈,甚至我爷爷,为什么非要让我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家里又不是没条件。” “但是后来,我自己想开了。” “因为这是一种筛选,一种培育,一份信任,一种更加高级的爱。” “更何况我家里不是不帮我,他们给我的是比一条宽敞大道,一道后门更珍贵的东西。”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会在暗中标明价格,所有的捷径,也都需要付出代价和承担风险,要是没有那四次高考的经历,我一身浮躁就不可能被磨去,我也就不可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我说这么多,并不是炫耀说教什么的,我只是想说,不管出生如何,人都会经历一些坎坷和烦恼,哪怕是我,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神,更多的是被美化的人。 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某一天,你会发现,你曾经痛苦,辱骂的过去,能成为你飞向未来的翅膀。” “我说完了。” 一片寂静。 下一秒,热烈的掌声响起。 顾飞驰似乎有些意外,他左右看看,有些无奈:“不至于吧你们。” “至于!相当至于!”周树岑声音有些哽咽,“我,我一直以为顾老师您一路顺风顺水,从小天赋异禀完美无缺无所不能,一路顺畅走向茱莉亚,然后嫌人生无趣来一中体验生活,但我没想到您,您……” 他有些语无伦次。 刘璃接上了他的话,冷静道:“我们没想到您会有这样的过去,最重要的是,您居然还愿意分享给我们听。” 顾飞驰摇摇头,失笑:“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 他安静地扫视过每一个人,意有所指:“不过,你们出去别乱讲,就当我今天给你们吹了个牛,讲了个故事就好。” 说完,顾飞驰自己先站了起来:“好了,该走了该走了,再不走今天上午别想摸到乐器了。” 说完,他率先走入走廊,众人也赶紧跟了上去,各自琢磨。 谢清川走在最后面,看着最前方顾飞驰高瘦但不失力量的身影,眼里逐渐染上些许暗淡。 太像了。 他想, 顾飞驰和他,太像了。 同样因为成绩而自卑,同样把自己锁进人海。 不同的是,顾飞驰有支持他的家人,有重新选择的底气,他的苦是暂时的蛰伏,无论过去如何,他都走了出去。 但谢清川自己呢? 他思索着,脚步渐渐放慢,眼神逐渐飘忽,头也微微低下。 就在这时,他感觉面前的光忽然没了。 谢清川呆呆抬头,闯入许云深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睫毛很长,瞳孔浅棕,就像乌亮的星辰,是一眼望到底的清澈。 许云深就这样看着他,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谢清川抿抿唇,没想到对方这么敏锐,他坦白道:“在羡慕。” 羡慕顾飞驰的家庭,羡慕顾飞驰的自由,羡慕顾飞驰的底气和勇气,羡慕顾飞驰即使失败那么多次还可以爬起来,羡慕他可以把最不堪的一面摊开,甚至,他还在暗地比较,比较自己家庭和顾飞驰家庭——虽然谁都知道没有比较的必要。 但这些他都不会说。 许云深嗯了一下,点头道:“确实羡慕,他那个家世,说出去谁不会羡慕呢。” 他向前走一步:“不过,羡慕一下就好了,他也不是一帆风顺,曾经痛苦的,辱骂的过去,能成为未来飞翔的翅膀……啧,漂亮话倒是张口就来,不过站在他那个视角……这句话还真是对的。” 许云深继续问:“茶叶,你带了吗?” “嗯。” “还害怕吗?” 谢清川沉默,诚实摇头,然后问道:“许云深,你怎么想?” 他很好奇——他清楚许云深的状态,这位大少爷成绩那么差,不是像顾飞驰那样学不下去,而是不想学,说白了,许云深可能就是顾飞驰口中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家子弟。 许云深听出了谢清川的潜台词,他没否认,只是别开脸,垂下眼眸、淡淡道:“那是他的事。” 那是他的事,他的人生,与我无关。 谢清川看了许云深一眼,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之前对这个人的评价。 许云深……真是傲娇啊。 嘴上傲娇。 但他理解。 谢清川什么都没点破,只是继续道:“石青青哭了。” 许云深有些意外他说这些,低笑一声:“何止,周树岑眼眶也红了。田钰倒是还好,至于刘璃,算了,她可能是我们中最淡定的那个。” “嗯,顾老师……” 谢清川话没说完,前方排练室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 他和许云深换了个眼神,连忙赶了过去。 一脚踏入木门,周树岑咋咋唬唬的,夸张的,还带着点沙哑的尖叫就刺入耳朵。 “我靠,这个鼓是dw收藏家的?这白母贝,这银边,还有这个电吉他,fender定制?这颜色也太酷了,怎么调成这种远看是白近看是蓝的颜色?”周树岑像个弹簧一样上蹿下跳。 田钰在合成器前束手无措,顾飞驰上前帮她调试按钮,然后让她试了几个键,流畅的钢琴音传来,小姑娘紧绷的肩膀瞬间一松。 刘璃则是抱着个深蓝暗黑晕染的贝斯,磨砂金粉,带着点叛逆酷炫,像是星空一样,和她一身黑白搭配的清冷十分相配。 顾飞驰回到调音台前,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他回头招呼:“你们来了,先去看看乐器怎么样,还合不合心意,然后再自己练练,我去换个衣服。” 说完,他就出去了,远处传来电梯叮地声音。 谢清川松了口气,走进屋子,还没拿起吉他,就看面前刚激动的人冲到门口,张望了一下:“顾老师走了?” 刘璃抱着贝斯,有些无语:“周树岑你出息点,我们还在顾老师家。” “哎呀,这不是太激动了吗?”周树岑理直气壮,“你们难道没感觉顾老师那段话信息量很大吗?我一直以为他们家是那种商业富豪,那种新贵。 但是你听那些词!什么铁血鹰派,什么老爷子磨磨就过去了,什么别管外面人说什么,而且高中时不能透露一点家里的信息,这绝对不是普通富豪!怎么听起来像,像那种……上面的?” 最后几个字周树岑都是含糊得说出来的。 “有道理,一般富豪不都巴不得走捷径吗?但顾老师死磕了高考四次,先不提时间金钱成本,其面对的社交压力也是巨大的,但顾老师的家族,尤其是他爷爷,怎么看起来是支持的态度呢?”田钰也小声说。 “筛选?培育?更高级的爱?”石青青抹掉眼泪,也不在乎自己的妆了, 她兴奋地插了进来,“我知道很多富豪早早换身份证移民了,给孩子双重国籍都是常规操作,少数看重高考的,基本上也就把它当个人生经历,考一次就走了,但他居然足足考了四次! 而且听顾老师的意思,他家不是不能走捷径,而是认为孩子要吃苦?不对,是因为顾老师那时候太浮躁了!他们觉得高考是正途!什么家庭这么看重孩子在国内的底蕴?” 他们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把那个词挑明,但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兴奋。 周树岑兴奋地把外套脱了下来:“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原本以为顾老师只是家里有矿,如今一看,他哪里是有矿啊!他明明是有矿的审批权!真!太子爷!这样的人居然在我们身边!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周树岑声音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上天,就在这时,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周树岑。”刘璃的声音加重了,她冷冷道,“注意一点,忘了顾老师最后那句话了?出去别乱讲,他把这些事说出来是信任我们,不是让你在这里得瑟的。” 她的话如一盆冷水泼在周树岑身上,对方绽放的脸一下子就蔫了,半晌不甘道:“我,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谁忍得住啊,我刚刚在他说的时候就在猜了……” “而且,他就把这些话给我们讲了?”田钰缩了缩胳膊,“我,我有些怕……” “别怕。”许云深走到架子鼓前,拿起鼓棒敲了一下擦片,懒懒道,“放心,顾飞驰有分寸,他知道他在说什么。 周围人看过来,许云深继续道:“他那些话,看似大爆料,但关键信息一个没有,他家到底干什么?他爷爷是谁?他一个没讲,就算我们出去说了,谁信?你信?消息还没传出去就被压下来了。” “所以,别聊了,装作不知道就好,他说了,你就听。把细节全忘掉,就当顾飞驰在吹牛罐鸡汤,尤其是你,周树岑,知道了?” 他的话不重,甚至还带着点懒懒的调调,但莫名让周树岑缩了缩脖子,摸摸鼻梁,讪讪道:“知,知道了,我保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许云深往旁边看去,石青青连忙在嘴巴上做出拉拉链的手势。 田钰怯怯抿住了唇,刘璃冲他点点头,而一直保持沉默,默默听他们聊天的谢清川已经拿起了一把深紫色的电吉他,轻轻一拨弦。 噌地一声,嘹亮明丽的音色在整个排练室里爆发开来。 谢清川放下琴,回头看向转向自己的伙伴,知道该自己说话了。 但说什么呢? 顾飞驰的过去,和他们的现在,没有丝毫关联,剩下的已经被许云深讲透了。 而他内心的自怜和动摇,也不需要透露半分,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没兴趣示弱。 于是,他只是滑下琴弦,低声道: “开练吧。” 他说。 “顾老师…只是那个顾老师,” “这就够了。” 第20章 排练 波塞冬乐队一开始磨合地并不好。 顾飞驰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顺带去厨房逛了逛,帮了点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悠哉踱步到地下室。 门一打开,迎面而来的却不是美妙的音乐,而是喋喋不休的烦躁。 “啊啊啊,感觉还是不对!!!” “是许少的鼓点太快了?还是青青的爆发没出来?又或者我太急了?”周树岑盯着面前的谱子喃喃自语,崩溃地扒了扒脸,“怎么感觉比做数学题都难?” “周树岑你冷静点。”刘璃放下贝斯吐槽,“不是某个人的错,我们都有问题。”说到这里,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许云深。 被点名的许云深倒是悠哉悠哉。 他哐当一声把鼓棒抛向高空接住,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谢清川,轻声道:“感觉怎么样?” 谢清川低头摆弄了一下拨片,回道:“音色很好。” “我不是说这个,”出乎他意料,许云深摇头,把声音放得更轻,“我在说,你的那个……病。”最后一个词几乎是气音。 谢清川有点没反应过来:“病?” “就是你上次在我家煮粥时说的,感官失调?”许云深努力回想,“我后来去网上查了一下,你应该是过度敏感型吧,刚刚的排练,有没有让你不舒服?” 谢清川这才知道许云深在说什么。 感官失调这个病,他除了家人从没和任何人说过。 谢鼎工作忙,张梅红照顾家里,但张梅红认为他不过是矫情,把他拿来和谢清欢比较,结论就是不愧是贱种。 久而久之,他也就把这件事憋在心里。 谢清川低头看向拨片,沉默一会后回道:“一开始不太舒服,但到后面,还好。” 他发现他已经很习惯在许云深面前袒露心声了。 “那就好。”许云深松了口气,轻声道,“我还看网上说……”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谢清川和许云深下意识抬头,就见顾飞驰斜倚在门扉上,敲了打开的木门。 他换上了件简单的金丝衬衫,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桃花眼放松下来自带一股斯文败类味,那头卷发很明显被打理过,正午的阳光从他身后照来,更是显得皮肤透亮,细腻耀眼。 又是和早上的清纯大学生不一样的味道。 周树岑眨眨眼,感觉自己的眼睛遭受了暴击,此时此刻,他也没底气去嘲讽正在犯花痴的石青青了。 许云深倒是不怎么感冒,他只是瞥着望了门口一眼就没敢再看的谢清川,在心里啧了一声。 注意到大家看过来了,顾飞驰问道:“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安静如鸡。 周树岑弱弱开口:“顾老师,我感觉不太行——” “配合太差。”刘璃简单道,“各打各的。” “我卡不进去。”石青青苦恼地握着话筒,“跟着伴奏唱和跟着乐队唱是两个感觉。” 田钰自我反思:“我的和弦还是不够熟练。” 然后,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向许云深。 许云深挑眉:“我?我感觉我打得蛮好的。” 众人:“……” 顾飞驰差点笑出来,但他到底还记着自己是老师,于是只能压着嘴角,端正神色问道:“清川,你呢?” 众人的视线又落到谢清川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谢清川再次感到了那熟悉的压力,但这次他没有退缩。 谢清川深吸一口气,斟酌道:“其实,大家都做得蛮好的。” 他抬起头,努力对着压力来源看过去:“但是,可能大家都太努力想做好了,从而忽视了我们是一个整体……” 谢清川想了想,继续道:“而且,我觉得我们选的曲子不太适合。” 众人视线又飞回顾飞驰身上。 顾大帅哥挑眉,镇定自若地走进去,翻了翻谱子,捧读道:“《还我蔚蓝》,《凄美地》,《teeth》……” 他语气平稳,磁性的声音在安静的,洒满正午阳光的排练室里流淌,一个一个曲名于他口中冒出,语速越来越快,手指翻飞,纸张哗哗,到最后顾飞驰已经懒得念了。 许云深握着鼓棒,看了眼忽然紧张的周树岑,哼笑一声。 谢清川抱着自己的吉他,垂下了眸子。 没人说话。 等到顾飞驰把那一沓谱子翻完,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哭笑不得道:“我说你们……是想一口吃成大胖子吗?” 一言打破千层浪。 周树岑心虚道:“没,没办法嘛,我就是喜欢这些歌…而且,而且有一些是许少提的。” 石青青白了他一眼,积极道:“顾老师,我可以的,只是要再练练。” 田钰举手:“但时间估计不够吧?我们还要上学,要不,换一首?” 顾飞驰:“确实要换,这些歌对你们来说太难了,短时间内很难速成,以后再排也来得及。” 他走到角落里的架子前翻了一下,声音远远传来:“换《love story》怎么样?泰勒.斯威夫泰的那首,入门级,旋律简单,正好我这里有谱子,少女嗓音也合适,青青你能唱吗?” 《love story》? 石青青眼睛瞬间亮了:“顾老师我可以!这首歌我从小听到大,不用看手机就能唱!” 顾飞驰拿下几张泛黄的乐谱,分发出去:“那大家看看,这谱子是我后来改编的,用乐器自己录了一遍,加入了键盘,到时候你们跟着练……田钰你看看这个和弦行不行。” 田钰接过谱子,简单地哼了一下,开心地抬眸:“顾老师,这首可以。” 顾飞驰又看向旁边:“清川?” 他记得谢清川的基础是最差的。 谢清川抱着吉他翻谱子,这个谱子的和弦确实比前面的几首简单太多,他尝试着拨出几个音,点头:“顾老师,我想我可以试试。” 旁人纷纷认可,哪怕是最热爱炫技的许云深都一脸嫌弃地接受了这个轻松过头的谱子。 顾飞驰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看了一圈:“那大家把耳返带上,我们先跟着原曲练一遍,到时候我录下来,大家听一下错点。” 周树岑惊讶道:“顾老师你这里有耳返?” 顾飞驰:“当然有啊,没耳返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那怎么练?” 他看着这帮学生欲言又止的样子,后知后觉:“你们排练时没戴?” 学生:“……” 你也妹说你有啊!!! 顾飞驰自知疏忽,他咳嗽一声,拍拍手,利索地把这个话题跳过去:“那大家现在戴吧,应该就在乐器旁边,有线的,你们互相帮忙找找,我去调试一下音轨,一会再和你们确定一下需求。”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跑出门,走到调音台前开始工作,里面的人纷纷开始寻找。 谢清川有些茫然。 耳返,那是什么样的? 黑色的?小巧的?电视上明星带着的那种? 他放下吉他,埋下头,试图从一堆线里找出耳返,但无果。 排练室里的线太多了,连接吉他的,连接音响的,连接调音器的,连接效果器的,连接电源的,就是没有连接耳返的。 就当他慢慢直起腰,琢磨着要不要问问顾飞驰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热意。 细腻的指尖划过耳廓,熟悉的,充满阳光的味道靠近。 他感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耳朵,硅胶样的线缠绕耳朵上方,从前往后绕到耳朵后面。 紧接着,一个凉凉的,柔软硅胶样的东西被塞进耳朵,一阵酥麻,耳边仿佛被笼罩上一层薄雾, 对方显然已经很小心,但谢清川还是控制不住浑身一颤。 他能感觉自己身体瞬间发烫,耳后到颈脖,锁骨到胸口,又热又涨,就像贴满了暖宝宝,大片大片的红晕在肌肤上如红梅盛放。 但很奇怪,谢清川并没有慌张。 因为他几乎是下一秒就认出了旁边的人。 许云深,只有许云深才会做这种事。 谢清川按住耳返调整位置,手腕微动,抬起头,透过碎发,果不其然看到了许云深。 他们靠得很近,许云深就弯腰趴在他身上,少年健壮的身形遮盖住半边灯光,四周模糊的声音遥遥漫来,却像隔着一层薄膜。 谢清川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阳光清风的香气和卫衣下的热意。 微微抬眸就是对方戏谑的眼,长而密的睫毛忽闪,他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上面,虽然耳垂一片通红,但谢清川的表情却是淡定的,仿佛他已经很习惯许云深熟稔,乃至恶作剧的靠近 对方似乎对他的平静有些惊讶。 许云深手指微动,视线落在那片带有浅浅绒毛的红晕上,有点心痒。 但介于谢清川表情过于正常,他实在不想被当成变态,也不想解释那突如其来的逗趣心思,只好把那点幼稚和心动压下去,正色道: “有线耳返要从后面往前戴。你没用过,我帮你。” 谢清川碰了碰耳返,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只好低低地嗯了一声,道一句谢谢 许云深退开,谢清川直起腰,看着许大少爷强装镇定地坐到凳子上,清亮眼睛一眨不眨,然后,他就看到许云深的耳尖,在他的视线下,红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耳返里传来顾飞驰关切的声音:“清川,你耳返里要多听原曲吉他还是自己吉他?要把鼓声或者贝斯声调高吗?” 谢清川移开视线,回道:“把鼓声调高就好。” 谢清川发誓,他是非常认真的,因为许云深水准是公认的高,他需要鼓声来找节奏兜底。 结果许云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等他再看过去时,谢清川惊奇地发现—— 对方原本就红的耳朵 此刻更红了。 第21章 love story 一帮人闹哄哄地戴上耳返,熟悉了一下谱子,终于开始排练。 《love story》这首歌,说简单也确实简单。 谱架前,谢清川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 当《love story》那清新,动感,充满叙事感的声音响起时,他立马跟着节奏拨动琴弦。 作为节奏吉他,他需要先给队友们铺好一个底子,一个简单的D和弦切入,刘璃立马跟上,持续的低音线条搭建起结实的框架, 紧接着,周树岑嘹亮的和弦充当主旋律,田钰键盘铺开填充和声,轻柔的鼓点悄然进入,被刻意提高的军鼓在谢清川耳边清晰响起,嘟嘟嘟,砸在耳膜上,为他指引前进的方向。 前奏完成,石青青甜美的少女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们还很年轻。) I closed my eyes and the flashback starts……” (我闭上眼睛,我们的故事在我脑海里一幕幕流淌) “I''m standing there……” (我站在那) 或许是因为歌词实在太过熟悉,又或者是因为耳边有清晰的伴奏和自己的声音,石青青的嗓子稳定了很多。 她单手抓着话筒,闭着眼,短裙晃动,栗色高马尾随着她的节奏一甩一甩,排练室的灯光打在她娇美的脸上,整个人显然进入了状态。 随着甜美的声音旋转,那个炎热的仲夏夜蓦然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蓊郁的梧桐茂密,坚硬的白色宫殿空灵,远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礼服和欢腾舞会,五光十色,人声鼎沸。 罗密欧奔跑过人群,欣喜若狂,满头大汗,无所畏惧而又少年意气,满心欢喜却又欲说还休,于是他心心念念的朱丽叶回头,却只能听到一句窘迫的问好。 “That you were Romeo you were throwing pebbles” (你就是罗密欧,你扔石子敲打窗户来找我) “And my daddy said stay away from Juliet” (我爸爸说:“离朱丽叶远点”) “And I was crying on the staircase” (我在楼梯上不停地哭泣) “Begging you please don''t go” (心中乞求你,不要离开) 谢清川慢慢把视线从谱子上移开,毕竟这首歌的旋律大多重复,他看一遍谱子就能记个七七八八,虽然这样大胆的做法有些冒险,但很奇怪,谢清川并不担心,甚至他的感官失调也没有重现—— 因为耳边就是鼓点。 他放松身体,让手指跟随那沉稳的鼓声律动,旋律自然而然就流转出来,思绪放空。 石青青的声音渐渐有力,拔上**。 “And I said (然后我说) Romeo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 (罗密欧,带我去一个只有我们俩人的地方) I''ll be waiting all there''s left to do is run (我等待着这一天,只有逃离能让我们摆脱束缚) You''ll be the prince and I''ll be the princess (你是我的王子,我是你的公主) It''s a love story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Baby just say yes (亲爱的,你只需要答应我)” 随着第一个**出现,主音吉他的声音越发凸显,周树岑恰到好处地加了两个花,为主角喝彩,把主旋律推向**。 谢清川的负担一下子放轻,他听着耳边的歌词,脑中回想着歌词场景, 两个苦情人的世界,灼热的仲夏夜,被迫分离的痛苦渴望和不顾一切的回应,混合着不知哪里传来的洋结梗青草的芳香,脚下的石板路滚烫而漫长。 心脏砰砰直跳,耳返的回音模糊,脑子中忽然跳出了刚才的场景。 谢清川没忍住,偷看了许云深一眼。 而就在他看过去的那一瞬间,许云深也若有所感地抬头。 灯光下,两人眼神一触即离,却像有一根羽毛挠在两人心尖,他看到许云深的耳朵又红了。 那个人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耳边的鼓点加重。 少女的歌声还在唱着 “So I sneak out to the garden to see you” (于是,我偷偷地到公园去见你) “We keep quiet cause we''re dead if they knew” (我们保持低调因为被他们知道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So close your eyes” (所以请闭上你的眼睛) “Escape this town for a little while” (从这个城逃出去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 oh,oh,oh 因为你是罗密欧,我是朱丽叶,尘世不允许我们相恋。 他们让我远离,即使你是我的世界。 所以我想和你离开,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远离家庭,远离痛苦。 你是我的王子,我是你的公主。 可是你只让我等待,直到夕阳衰败。 “I got tired of waiting” (我厌倦了等待) “Wondering if you were evering around” (想知道你是否会来) “My faith in you is fading” (我对你的信心衰落了) “When I met you on the outskirts of town” (当我在城郊遇见你) “And I said” 然后我说 罗密欧,救救我,他们试图告诉我什么是爱,可我身边只有孤独。 我告诉自己,我和你的爱虽难,但它是真实的,别害怕,我们终将过去 而重逢那一刻,千言万语,我却只能看着你的脸,欲言又止。 直到你说 “And said” (直到我说) Marry me Juliet you''ll never have to be alone (嫁给我吧朱丽叶,你永远不会孤单) I love you and that''s all I really know (我爱你,我知道我一直深爱你) I talked to your dad (我跟你爸爸说) Go pick out a white dress (快去挑选一件洁白的礼服) It''s a love story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Baby just say yes (宝贝,你只需要答应我)” 旋律在温暖的排练室里缓慢流淌,直至最后一个音弹出,耳麦里的歌声慢慢平息。 一点阳光从门外遛了进来,恍若一片荣光碎金。 不知道谁先起的头,一片掌声轰然而起。 周树岑上蹿下跳:“对了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感觉,我就是要这个感觉!” 他兴奋地四处张望,看到那边刚放下鼓棒,久久没有回神的许云深,脑子一抽筋就跳过去,搂着他的肩膀欢呼:“哥!深哥!你可太棒了!不愧是专业的!!” 周树岑还想说什么,一低头,引入眼帘的却是许云深通红的耳朵。 周树岑愣住了:“许少,你脸怎么红了?很热吗?” 他意识到许云深有点不对劲,理论上来讲,他都这么放肆了,许大少爷不该立刻把他摔下来吗? 怎么这么傻?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许大少爷年纪轻轻老年痴呆了? 周树岑狐疑,不由自主地再晃了许云深一下。 却没想到,被这一晃,许云深猛然清醒,就像从一场悠远而美好的梦中醒来,耳根的红晕隐隐漫上脸颊。 他在想什么? 罗密欧与朱丽叶?王子与公主? 他和……谢清川? 什么东西??? “滚开。” 烦躁涌上心头,许云深一把拽下周树岑,走到一边,拿起提前准备好的矿泉水咕噜咕噜罐, 些微冰凉的水来不及进入灼热的口腔,只好流出,划过上下滚动的喉结进入衣领,沾湿砰砰直跳的心脏,许云深这才感觉到那不正常的体温被勉强按下。 然后,他回头,刚想说些什么,却正好看见了谢清川。 那人就站在角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那头软软的,黑色发旋,和通红的耳垂。 他在低头整理吉他,但是个人都能看出那吉他没有整理的必要—— 他只是在躲避自己的视线罢了。 而唯一能看到的耳朵,还被许云深摸过。 许云深还记得那手感。 软软的,滑滑的,有点凉又有点热,带着点绒毛,很白很薄,哪怕一片泛红也能看清其下淡青的血管。 不知为何,那句该死的歌词再次跳入脑海。 You''ll be the prince and I''ll be the princess (你是我的王子,我是你的公主) It''s a love story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Baby just say yes (亲爱的,你只需答应我) 轰地一声,许云深再次感觉热气上涌,他没忍住,手指一用力,剩下的矿泉水直接被挤出瓶口,水花四散,地板一片狼藉。 房间里的人被徐云深的举动吓了一跳,庆贺的氛围一下凝滞。 顾飞驰推门而入:“怎么了?大家都做得很好啊。” 周树岑欲言又止,望向许云深的眼神有些焦虑。 他倒是不在意自己被推开,毕竟确实是他脑子一抽去抱人家的,但是许云深的状态……很奇怪。 顾飞驰的视线落在了许云深身上,试探道:“云深?” 许云深猛然回神。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谢清川身上挪开,空荡荡的矿泉水瓶被嘎吱嘎吱捏扁,手上都是水。 他喘了口气,自知失态,勉强道:“顾老师,没什么,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些事罢了。” 一些事? 什么事刚排练完就想起?还反应这么大? 顾飞驰挑挑眉,将信将疑。 他顺着刚刚许云深的视线看去,找到了低着头,红着脸,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板的谢清川。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上涌出,就像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什么事呢。 想了下,顾飞驰勾了勾唇角,没挑破,只是把桌上的纸巾递给许云深,换了话题:“那好吧,我们听一下录音,找找错点,许云深你拿几张纸擦一下地板,然后我们上去吃饭!” 吃饭? 这个词瞬间夺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周树岑的肚子应景地打起战鼓,引起一阵善意哄笑。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心道:“顾老师,我们下午怎么安排啊?” “下午?”顾飞驰走出去的动作停住了,他仰起头想了想道,“很简单,吃完饭后休息一会,一点半左右继续排练,五点结束,然后我们去烧烤。” 说完,他看着周树岑局促的脸,好笑道:“怎么?周大课代表还有什么高见?提出来我们讨论讨论?” “不不不……”周树岑被那几句讨论讨论吓了一跳,有点后悔提这个话题, 但话已出口,再加上实在心心念念渴望,他只好字斟句酌道,”顾老师,是这样的,我听说您很喜欢收藏车,我也很喜欢车,所以,如果可以,能不能……带我们去参观一下您的车库?” 最后几个字几如蚊吟。 但顾飞驰还是听到了,他微微一愣。 这帮小兔崽子,想参观他的车库? 看到顾飞驰顿住,周树岑暗道不好,立马就要说些什么来表示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出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从旁边传来:“顾老师,如果可以,我也想看看。” 是许云深。 循声望去,许大少爷脸色依然有些不自在,皮肤还是有点红,但被小麦肤色压下去了不少,看上去自在多了。 他看了一眼周树岑,把手上的沾满污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帮腔道:“顾老师,周树岑这小子是个十足的车迷,家里很多车模,如今有机会亲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车库,他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石青青也赶紧跟上来:“对对对,顾老师您答应我们好不好?”她眨巴着自己的卡姿兰大眼睛,试图让顾飞驰心软。 顾飞驰失笑。 他扫视一圈,看着紧张兮兮的周树岑,满怀好奇的田钰,表面嫌弃其实暗含期待的刘璃,撒娇求软的石青青,还有故作镇定的许云深,以及——— 虽然脸红的要死,但还是偷偷竖起耳朵,只是死活不肯抬头的谢清川,直感觉自己捡到了一群活宝。 他清了下喉咙,笑道:“好啊,到时候排练完带你们去看看好了。” 没等学生兴奋,顾飞驰就慢条斯理道:“不过,我有一些要求。” “我那个车库,里面有一些车很娇贵,我平时都不敢开,所以你们过去只能看,不能摸,可以吗?” 周树岑大喜过望,头点得像缝纫机针头:“当然可以!顾老师您真好,我只需要看上那么两眼就满足了!!!” 顾飞驰笑而不语。 他带着一堆人走到调音台前开始播放录音,时不时帮他们纠一下错,比如石青青的换气英文连读,周树岑的节奏…… 当播放到“You''ll be the prince and I''ll be the princess,It''s a love story,Baby just say yes时。 他特地去看了眼许云深和谢清川,就看到这两人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一个望天,一个看地,一个在注视头顶的灯光,一个在凝视自己的鞋带。 哪有刚刚坐一起聊天,帮带耳返的亲昵劲。 顾飞驰顿了顿,嘴角勾起。 没等谢清川收拾好心情,顾老师那如沐春风的嗓音就传了过来,说要帮他指导。 而等他过来后,顾飞驰又用同样的借口把许云深叫过来,一个一个耐心地纠错讲解。 顾飞驰很认真,但谢清川却听不下去。 此刻,周树岑他们已经走到一边,正在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顾飞驰身边就他们两个,站得很近。 他的手背和许云深的手背相差不过一个拳头,对方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传来,让他身体紧绷。 耳边just say yes的歌声不断环绕,谢清川手指握紧,脚趾蜷缩,头晕目眩。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他怎么会对一个男的有这种想法? 第22章 大餐 上午的排练在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 一行人排队上了电梯,谢清川则是特地走了楼梯,给出的理由是站太久了想动动——尽管他看起来没有一点腿脚发麻。 而慌张地躲开众人,尤其是避开了许云深,谢清川才终于有点力气,去面对自己。 许云深……什么意思? 不,应该是他自己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排练一首歌吗?《love story》,发布多少年的老歌了,他也听过很多遍,以往就是单纯觉得好听,可他刚刚,在想些什么? 许云深带他……远离那个家? 私奔? 一阵不可思议的荒谬感涌上心头,谢清川一拍脑袋,强行把这个念头打出去。 怎么可能!!! 他对自己说。 先不提他俩都是男的了,就说许云深是谁?大厦集团大少爷,家里资产不知何几,前途无量风光无限,带他私奔?他? 许云深看上了他什么? “我怕是真疯了。” 谢清川揉揉通红的耳朵,几步上楼,没管空气中蔓延的饭香,而是做贼般跑到了旁边的卫生间,哗啦一捧冷水往脸上扑。 他看着镜子里满脸水渍,狼狈不堪的自己,一字一顿道:“好了,谢清川,放弃你那点可怜的自怜吧,许云深不是深情款款的王子,你也不是暂时落难的公主,更何况同性恋……” 几个字就和烫嘴一样,谢清川呼吸急促,舌头打结,迅速跳过:“……总之,幻想有人救你只会让我看不起你。” 谢清川顿了顿,在心里道:许云深也会看不起你。 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谢清川一时间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他想起了顾飞驰。 谢清川在卫生间里呆了一会,确定脸上的热度消了下来,这才擦干水痕,咔哒一声按下门把手出门。 谢清川心不在焉,却没想到,他刚出门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 一股充满阳光和浅淡熏香的味道从鼻尖擦过,谢清川浑身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砰地一声,靠在了刚刚顺手关上的木门上。 他抬起头,表情有些呆滞。 是许云深。 对方似乎是要进入卫生间,遇见自己也是猝不及防。 但不知为何,在最初的惊讶后,许云深没拉开距离。 他们靠得很近。 谢清川微微一抬头,鼻梁就能碰到对方的下颚,他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一下一下,就隔着两层单薄的衣服响起,像在为他敲响。 谢清川感到自己的脉搏又在不争气地跳动,刚刚压下去的悸动卷土重来,感官放大,红晕漫上耳垂,他靠在门上的手无助地挠了闹木门,沙沙沙,却找不到半点依靠。 世界一片片模糊,只有靠在门上的后背传来阵阵凉意。 他能听到餐厅的声音远远传来,同伴们似乎在惊喜,午后阳光混在美食香气中,一切都那么美好。 而他,却被人堵在门上心猿意马。 谢清川咬牙,背过去的右手上移,握到了冰凉的门把手,他就像找到了支柱一样,一个用力,闪身脱离了许云深的怀抱。 谢清川低着头,嗫嚅道:“抱歉,我只是来洗个手。” 说完,他看都不敢看许云深一眼,拔腿就跑。 而被他丢在原地的许云深神色莫名,他没动,没去追,只是看着那个人像兔子一样跑掉。 半晌,他摩挲了下刚刚被撞到的领口,舌尖抵了抵上颚,声音带着些微的烦躁和不爽。 “躲我?” “凭什么?” … 谢清川到餐厅时,除了许云深,其他人已经落座了。 顾飞驰家的餐厅是一个标准的长方形桌子,两个短边分别一个座位,两个长边分别三个位置。 顾飞驰自然坐到了主座,他左手边,三个女孩已经落座,而他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已经被周树岑占领,理论上,剩下两个位置是他和许云深的。 但是……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又要和许云深坐? 一想到他们要靠那么近,甚至可能手肘都要撞到一起,对方的体温会随着柔软的衣物传过来,谢清川就一阵窒息。 但是,他又不可能坐到短边上去,那是主座,要和顾飞驰面对面,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没办法了。 谢清川告诉自己,没什么好藏的,他俩都是男的! 就像在埃尔法上一样,他和许云深一起坐,是大家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 要是真分开了,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对,就是这样,没什么好怕的,许云深就是许云深,他就是他,这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周树岑已经在向他招呼了。 谢清川整理好心情,控制着身体,一板一眼地坐到周树岑身边,强迫自己把心思挪到饭菜上。 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这才发现,顾飞驰当初所承诺的大餐,每一样都成真了。 长桌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木盘,木盘上堆满了还在滋滋冒油的羊排,旁边分门别类摆满了切好的剥皮黄瓜,焯水的西兰花和绿油油的生菜,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小碟碧绿的薄荷酱做陪衬。 而木盘两侧,是砂锅,左边黄色砂锅里炖着雪白的浓汤,粉色的莲藕与浅褐色的排骨相得益彰,上面点缀少许通红的枸杞,光看着都能想到肉汁爆浆的快乐。 右边白色砂锅里则是红白相间的番茄菌菇汤,酸甜开胃,里面还有抛散的蛋花与软绵绵的豆腐,一口下去又浓又香,是和排骨汤不一样的滋味。 而在这三道主菜四周,旋转托盘承载着各类小菜。 酸甜开胃的凉拌莴苣,上面装点着小米辣,热热的口腔,凉凉的莴苣,开头甜尾调辣,清脆爽口。 粉嫩晶莹的虾仁,每一个都有中指那么长,此刻微微蜷缩着,在阳光下呈现嫩粉色,光看着就能感到其肉质紧实甜美,搭配上甜美的玉米粒,脆爽青豆和胡萝卜,缤纷得就像游乐园。 最后一道清炒四季豆绿色收尾,顾飞驰又额外加了一份山药木耳,旁边还有提前榨好的石榴汁和梨汁。 正如顾飞驰所言,这里每一道菜都很家常,甚至下饭,但摆在一起,摆在依云湖别墅,就莫名有一种吃不起的错觉。 周树岑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清川,许少怎么还没来啊,他不说他去洗手吗?掉卫生间里了?” “谁知道。” 谢清川难得心不在焉,他盯着面前缓缓转过去的菜,尤其是那一份晶莹剔透的虾仁和香气四溢的排骨汤,之前的慌张不再,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莫名的渴望。 他发现他居然在渴望许云深快点来。 不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他自己都还没捋清的情感,而是因为…… 他饿了,他超级饿。 肚子空荡荡,正值少年的身体消耗惊人,早上那点包子完全不够。 在生理需要前,一切情感需要都可以推迟。 他要干饭。 于是,等许云深终于出现,理所当然坐到谢清川旁边,正打算像以往一样逗逗他,抒发一下那说不清的不满和烦躁时,他发现那只兔子已经跑没影了。 谢清川已经恢复了正常。 尤其是,对方望过来的眼神,不是预料中的惊慌失措和暧昧羞涩,而是一种清亮的坦然,还有一丝“你快点来”的眼巴巴,和“你怎么才来”的委屈和埋怨,就是没有刚刚被堵着的面红耳赤。 许云深:“?”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刚刚那只慌张跑开的小兔子呢?换人了? 难道不应该继续脸红心跳地等他逗吗?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看到许云深也到了,顾飞驰这才笑着开口:“都饿了吧?厨房还有温着的大闸蟹,想吃就去拿,拆蟹工具就在旁边,快吃吧。” 说完,他率先动筷,夹了一点莴苣丝放到碗里。 众人纷纷动手。 周树岑目标最明确,他率先伸向最中央的羊肋骨,挑了最上面那块拣到碗里,生疏地用刀子切下一块肉,再笨手笨脚地切成小块,蘸上点薄荷酱,一口放进嘴里。 咸鲜的肉汁在嘴里爆浆,滑嫩的羊肉肌理分明,带着清新凉润的薄荷香气,尾调甚至还有一丝甜甜的蜂蜜香,完美中和了薄荷的辣感,只留下说不出的清凉。 周树岑满足地眯起了眼,他发现这羊排和街边摊上的烤羊排完全是两种食物!顾老师这边的羊肉居然是甜的!甜的!又甜又嫩!一点膻味都没有! 唯一的缺点是他不太会用刀叉,切割时间太久,刀和盘子摩擦滋啦滋啦,听起来怪没礼貌的。 他偷偷瞄了眼隔壁,原本只是想学习下有钱人的优雅吃法,遮掩自己的窘迫。顺便抒发一下没见过世面的感慨。 结果顾飞驰,这个穿着金丝衬衫,一身矜贵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撸起了袖子,戴上手套,快准狠的抓起羊排就啃,一口脆骨嘎嘣嘎嘣,他满足地舔了舔唇。 周树岑:“???” 他看着自己盘边的刀叉,再看了眼那边大快朵颐,嘴唇上都是油的顾飞驰,一瞬间怀疑人生,下一秒欣喜若狂。 原来有钱人也这么吃饭吗! 他也不顾及了,套上手套就拿起羊排啃,中途还不忘舀一碗番茄菌菇汤,一口荤一口素,满嘴都是食物的香气,只感觉自己到了天堂。 他从没感觉自己这么饿过。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谢清川。 他第一个给自己捞了碗排骨汤,新鲜的排骨软烂脱骨,嫩滑带汁,鲜甜可口,是他想象中的味道。 他吃相不如周树岑豪迈,但速度绝对不慢,排骨汤喝完又给自己捞了满满一勺虾仁,混着胡萝卜和玉米粒咽下去,满口都是甜滋滋的美好。 或者让虾仁单独出道,蘸上面前单独的柠檬醋,那酸!那甜!那软!那嫩! 这才是人类该吃的饭啊!!! 许云深就坐在他旁边,一边慢条斯理地搅拌番茄汤,一边不断瞥向谢清川,看着他那副猴急的,心中无男人,干饭自然神的样子,心中那点烦躁变成了好笑和些许挫败。 他许云深,这么大个人,这么帅个人,放哪不是焦点,此刻,居然被一碗排骨,一口虾仁,压下去了。 但对着一只饿坏了的兔子,他能说什么呢。 那些旖旎的心思,在美食面前,好像确实没那么重要了。 许云深把汤喝完,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只肥硕的大闸蟹,拿起蟹八件耐心拆卸。 他手法娴熟,干净修长的手指在白净的陶瓷碟上动作,一块块粉白的蟹肉不断被剃出,诱人的香气瞬间弥散开来。 许云深听到一阵压抑的哇声。 谢清川看到了,但他并没有多想,只以为许云深喜欢全部剥完再一起吃,直到,许云深放下最后一根斜腿,擦擦手,把那盘晶莹的蟹肉推到他面前。 谢清川:“……” 他伸向山药的筷子顿住了,脸上满满都是错愕。 许云深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淡定道:“吃吧,凉了腥。” 谢清川:“……” 筷子举在半空,他进退两难。 这动静吸引了周树岑的注意力。 他口里的羊肉还没咽下去,就急急忙忙含糊控诉:“许少!许少你怎么只给谢清川剥蟹!你偏心!我不服!” 许云深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喝了一口倒好的石榴汁,说话声音有点凉:“同桌特权,想吃自己剥。”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偏心……我乐意。” 氛围瞬间爆炸开。 周树岑哀嚎一声,一边嘀咕着我就知道,一边认命地走向厨房,这一排只留下谢清川和许云深。 石青青眼睛亮亮的,她在谢清川和许云深中间扫了一圈,放下咬了一半的虾仁,靠上田钰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田钰紧张地看了谢清川一眼,却也低头回话,空旷的餐厅里只有石青青压低的笑声。 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灯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样。 谢清川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因为顾飞驰的视线也落在了他身上,带着点戏谑和看好戏的打趣。 他听到顾飞驰道:“清川,快吃吧。” 谢清川心跳漏了一拍。 他该吃吗? 为什么?就因为许云深的那一句同桌特权?可是会有人给自己同桌剥蟹吗?他吃下是不是在承认和接受某些东西? 不吃?那岂不是当众下许云深和顾飞驰面子?更何况许云深并没有恶意。 他只是想对自己好而已。 谢清川拒绝去思考许云深为什么要对自己好。 犹豫片刻,谢清川把碟子拉到手边,低声道:“谢谢。” 许云深挑挑眉,嘴角勾起,他偏过头,特意把声音压低:“谢老师,不谢。”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磁性:“吃得开心。” 说完,许云深直起身,余光看着谢清川的耳后,发现刚刚吹过的地方瞬间爆红,心里最后一丝不快也变成了愉悦。 他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他有自己的认知。 他对谢清川,绝对有好感。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喜欢,但要因此疏远谢清川就太蠢了。 他得好好想想。 在他想明白之前,他还得把这只兔子看好了。 谁也不能抢。 第23章 乖 四十分钟后。 餐桌上一片狼藉,阵地已经转移到客厅。 谢清川躲在卫生间洗手,这个房子隔音极好,四周只有水流的哗哗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他把水渍擦净,咔嚓一声按下门把手。 秋日的阳光映入眼帘,午日的客厅一片慵懒。 刘璃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处的青山,石青青缩在沙发里,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她脚边,周树岑靠着沙发腿,睡得天昏地暗,田钰在撸傻大个的毛,许云深则是一个人坐着,似乎也睡着了。 顾飞驰在懒人椅上,舒舒服服地晒着阳光。 谢清川走到顾飞驰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后者点头,他才轻手轻脚离开,往地下室走去。 远处传来轻微的说话声,许云深睁眼,眼底没有丝毫困倦,他起身,一个箭步跟上去。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谢清川身体一僵,下意识要加快脚步,却在关键时刻硬生生控制自己的大腿停下,只是一直往下走,等确定远离客厅里那帮人后才回头:“许云深,你干什么?” 许云深迈开长腿,几步赶到他身边,闻言挑眉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干什么。” “我……”谢清川犹豫下,摇摇头,“我想再练练。” 说着,他走进了训练室的大门。 灯光啪嗒按下,照亮了调音室桌上的乌黑屏幕,他们往里走,就看到了一片混乱的排练室。 之前走的太急,排练室的门没有关好,谱子被湖边的长风吹得遍地都是。 许云深跟在谢清川后面,看着他一张一张,耐心地把谱子捡起,整理好,然后拿起了那把紫色电吉他。 因为少见阳光,谢清川的皮肤很白,肤如凝脂,此刻在那深紫色的吉他上更是夺目,就像初冬黑土地上的一抹新雪。 谢清川左手按弦,右手搭上琴桥,拨片挥动,手下的吉他立马发出噌的声音。 许云深就站在门口,双手抱胸,安静地看着那个灯光下的少年,眼神暗了暗。 《love story》的节奏响起,一个D和弦切入,按弦,扫弦,谢清川动作流畅,好景却不长,似乎是到了什么难点,滴滴答答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谢清川皱眉,瞥眼谱子,再试,却还是踉踉跄跄。 有点尴尬。 谢清川抬头,悄悄看了许云深一眼,看到对方高高挑起的眉头,又迅速低下头,再拨两个弦。 ……还是有哪里不太对。 谢清川试图让自己再度沉入那个仲夏夜,但他做不到。 许云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就像亮眼的舞台光。 谢清川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盯着,评价着,就像被人看穿,冰凉的风嗖嗖的从腋下大腿边穿过,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忍不下去了,放下吉他,主动道:“许云深,你……能不能别看我?” 许云深似乎有些惊讶:“为什么?你弹得不蛮好的吗?” 谢清川:“……” 他抱着那把蹭亮的吉他,一时间不知道许云深是不是在客套。 似乎是被谢青川的窘迫取悦了,许云深低低笑了声,走到架子鼓旁边,坐上椅子,两棍一敲,帅气地打了个花,这才抬眸道:“来,跟着我的节奏。” 他说得自信,打得更自信,第一遍谢清川没动,他也不恼,只是看了谢清川一眼,耐心地打了第二遍。 这次,谢清川跟上了。 音乐再次在午后的依云湖边响起。 时间再次倒流。 月落青山,雨打梧桐,裙摆旋转的少女。坚韧羞涩的少年,石板路虫鸣漫长,一路通向远方。 歌声再度出现,谢清川感觉天旋地转,再次进入了上午排练时的感觉。 有人在他耳边歌唱,有人引导他前进,他只需要放开手,信任鼓点,信任感觉,就能见到罗密欧与朱丽叶,能感受到午夜的凉风,能触摸到少女柔顺的秀发,能再次听到那句坚定的yes。 这种感觉陪了他很久,直到最后一个音阶落下,他久久没有回神。 忽而,一阵掌声自门口响起。 谢清川猛地回头,就见顾飞驰站在门前,背对阳光,眼含笑意。 男人慢慢走进来,鼓着掌,微微笑道:“清川,唱得很好,我就知道,你的嗓子很不错。” 唱得……很好? 谢清川一脸茫然——他唱什么了? 大脑宕机,谢清川的视线离开顾飞驰,落到一旁的许云深上。 许大少爷似乎也才回过神,眼神还有点飘忽,但还是对他点头,示意顾飞驰没错。 记忆姗姗回笼。 谢清川脸色爆红——他想起刚刚演奏时听到的歌声了。 原来那不是他幻听,也不是所谓的沉浸式,而是,真有人唱了?这个人还是他自己? 谢清川头重脚轻,几要晕倒。 这特么比上台弹吉他还社死!尤其现场还有两个人!!! 可惜人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顾飞驰点开手机,兴致勃勃道:“抱歉,我只是想到之前有一个点没和你讲清,所以下来看看,没有偷听的意思,但是你给我了一个惊喜,我之前只是觉得你的音色很特别,咬字吐息很舒服,没想到你音准都这么好,而且味道很特别,唱得这么好听怎么不敢放声唱呢。” 说着,他点开了录音。 一阵带着点磁性的,泛着凉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不同于谢清川平时说话的冷淡,录音里的声音更加柔软,但并不显柔弱,而是像被雨淋湿的黑土,一脚下去,柔韧而踏实。 他在倾诉。 这是他歌声给人的第一感觉。 不是技巧的展现,而是情感的共鸣,他不是站在上帝视角歌颂爱情的可歌可泣,他是彻底唱出了这一路的艰难险阻,和爱情的美好。 一言以蔽之,强大的共情和表达能力。 谢清川脚都在打抖嗦,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熟悉又陌生的男声,紧抱着手里的吉他,耳边一阵嗡鸣。 这是他唱出来的? 怎么可能? 谢清川能感觉到许云深的视线时不时落到自己身上,那眼神里充满着新奇和戏谑。 他心底最柔软,最私密,最真实的角落被人看了个遍。 谢清川更想逃了。 顾飞驰满意地按下暂停,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清川,我刚刚想了下,你嗓子这么好,要不你也试试唱歌?和青青来个男女对唱,或者混个和声?总之只弹吉他太浪费了。” 谢清川呼吸一滞,想都不想道:“顾老师,我不行…….” 开什么玩笑,当众唱歌?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唱不好怎么办?带不起氛围怎么办?观众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很装,很奇怪? 太多,太多东西难以言叙。 一想到那个场景,谢清川就感觉自己的感官失调又犯了。 但顾飞驰打断了谢清川的胡思乱想:“怎么?你在怕什么?” 他难得摆出了一副师长的架子,盯着谢清川的眼睛道:“清川,你是觉得我在骗你,想让你出丑,还是觉得我的艺术水准有问题?要不要我现在就回茱莉亚重修算了?” 谢清川连忙摇头:“顾老师,我没有,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顾飞驰打断道,“只是不相信自己可以,只是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个背景板,觉得当众唱歌很可怕,觉得所有人都会嘲笑你?” 谢清川一愣,他看着顾飞驰摇摇头道:“清川,你想想吧,我不逼你,我只是觉得可惜,唱得好的人有很多,和歌曲共情的人也有很多,但能唱出那份感情的人太少了,每一个都是可遇不可求,你有这份天赋,我只是希望这份天赋能被更多人看到。” 说着,顾飞驰体贴地给谢清川留下心情震动的空间,他抬手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上楼看看,一会继续排练。” 然后,顾飞驰就走了,干脆利落,正如他所说的。 只留下又低下头的谢清川和侧脸看他的许云深。 直到,空气中传来电梯叮的声音,打破排练室僵硬的氛围。 许云深放下鼓棒,离开座椅,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停在谢清川身前。 谢清川几乎是立刻把头埋得更低,但许云深没给他机会。 少年的热气从头顶而来:“谢清川?” 谢清川没动。 许云深盯着他片刻,继续靠近距离,鼻梁几乎要凑上谢清川的耳尖,热气直冲颈脖。 谢清川听到那磁性的,充满质感的嗓子靠近,一字一句道:“谢,老,师?” 轰隆一声,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谢清川感觉浑身都被煮熟了,他立马后退,头本能后撇,本意是想离开,但就在这时,许云深刚好直起腰,两人的肌肤刚好触碰,近得谢清川都能感受到许云深皮肤的柔软。 他清晰看到了许云深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谢清川更慌了,他下意识想逃跑,还没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许云深的声音。 “谢清川。”许云深道,“ 别跑。” 那声音不重,就像有魔力一般束缚住谢清川的腿脚。 谢清川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许云深慢慢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抬头。” 谢清川咬牙,头更低了。 许云深语气沾染上了些许无奈:“谢老师,你怎么……这么倔呢。” 许云深垂眸于那个固执的发旋,没提刚才的触碰,而是认真道:“顾飞驰说的是对的,你的歌声,真的很好听。” 他顿了顿:“我不是在哄你,也不是在撒谎,谢清川,你的歌声里就是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它……它很容易让人共情,很容易把人心底的那点感伤和期望勾出来,顾飞驰说的对,这种能力太难得了,技巧可以练,但感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而你的歌声,是我听过最棒的,最有感染力的。” 谢清川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直对上许云深干净执拗的眼眸,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认真的。 “真的?”他颤抖道。 “我骗你干嘛?”许云深笑了。 他垂着头,声音变回了往日的懒散:“我骗你,你给我钱吗?嗯?” 谢清川哑舌。 许云深又靠近了些,两人睫毛几乎要纠缠在一起。 他盯着谢清川的眼睛,像是要看清对方心底的不安:“谢清川,别怕,看着我。” 谢清川心脏漏了一拍,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但不知怎的,腿脚不听使唤。 他只能听许云深用几乎诱哄的声音道:“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顾飞驰,有石青青,我们整个乐队都是你的后盾,没有人会嘲笑你,一遍唱不好我就再来一遍,直到所有人都为你喝彩,好吗?” 谢清川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起了唱歌的感觉,那种全身心的表达,那种向世界展示的感受,确实,很容易让人上瘾。 谢清川知道,如果他不乐意,没有人能逼他。 他可以继续拿感官失调当借口,可以自暴自弃,展现心底那点懦弱与渴望,但对着许云深期待的目光,那些话他统统说不出口。 或许,无论他表面多么渴望缩进人海,多么胆小怯懦自我否定,他心底深处,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背景板。 他想,他可能真没他想象得那么糟糕。 但谢清川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情不自禁地冒出一点鼻音:“……嗯” 许云深笑了。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