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着流萤灯，林游青坐在画摊前心不在焉。
连摊位前来了客人也未察觉，直到来者拍拍她肩，她才回神。
买画的是个少女，衣着鲜艳，五彩缤纷的面具上还嵌着漂亮的宝石，和头上的珠宝首饰一块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耀目的光彩，晃得她睁不开眼。
啊，感觉要被有钱人的光芒照得现出穷鬼原型了。
“你怎么回事？”少女叉腰，语气有些不满，“我问你还有没有奉郡仙君的画？你怎么不理我？”
林游青生怕得罪大客户，忙起身在画筒里翻找，“有的，还有一幅执教图，是那日我上完奉郡仙君的课后有感而作。”
她展开画卷，少女小声叫了一下，水葱般的手指着画，“这、这是奉郡仙君？”
林游青耳根发烫，微不可见地“嗯”了声。
只见画里，如谪仙般清冷的奉郡仙君发丝凌乱，一双美目水波潋滟，被捆绑在凳椅，黑带勒出胸肌，浮现在轻透的白衣下。
一根教鞭从画的右侧伸出，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你这、这是大逆不道。”少女语气责备，可手指却捏紧了画的边缘。
林游青目移：是大逆不道，就说喜不喜欢吧。
少女显然是非常喜欢，她捏着画不肯撒手，语气依旧结结巴巴：“说吧，这幅画要多少钱？我、我买了。”
林游青决定狮子大开口：“三百块灵石。”
“这么便宜？”少女从袖里掏出一袋子，“你之后还要卖这些画吗？”
林游青点点头。
得到她的肯定答案，少女豪爽地把钱袋扔到她怀中，“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下次我还来买，你自己看着扣。”
面具之下，林游青早已经瞪圆了眼，但她还是递回钱袋：“姑娘，这不行，万一我卷款跑路，还是请你自己收着吧。”
“行吧。”少女拿回钱袋子，掏出五百灵石。
为了加深与客户之间的关系，林游青在自己的大竹箱里翻找：“姑娘且等等，我还有东西送你。”
她从竹箱里翻出几卷画，搁在摊子上。
却不曾想画卷相撞，一卷的扣子松开，缓缓展开。
笔触略显凌乱，上色粗略，是幅未完成的半成品，却更显出一份随意的洒脱。
满卷清浅不一的绿中，画着一位白衣男子，宛如春水浮冰，他倚靠在树干，双手环胸，姿态闲舒。
发丝倾泻，侧脸如连绵起伏的雪山，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眉黑似黛，可眉之下少了眼睛，更叫人浮想联翩。
“这是谁？”少女惊喜的声音响起，林游青猛地回头，就看见打开的画卷，当即就要收走。
“这是我乱画的，还不打算卖……”
少女却已经拿在手上，“好俊秀，这张我要买，给你五百灵石。”
林游青不会和钱过不去。
“你为什么不画上他的眼睛？”
打包时，少女问她。
林游青实话实说：“我画不出来。”
“你的画很好看，和别家的画都不一样，更加真实，你画技这样好都画不出来？”
林游青拿出几张硬纸片，递给少女：“这是送给你的。”
少女满心眼都是那幅画，只将硬纸片随意塞进储物袋里。
“下次一定要把他的眼睛画出来啊！”少女走时嘱咐道。
林游青没有回答，她不一定能画出来。
她闭上眼，明明最先浮现的是他的眼睛，可是当她握着画笔，怎么也画不出来，任由墨汁晕开。
总觉得有什么笼罩在他身上，让她看不清他。
就算强逼自己画下，却觉得那眼睛怎么也不像，如同另一个人的眼睛，诡异而扭曲。
一整晚，那天她画了一整晚，只收获一地的纸团，和一张未画上眼睛的半成品。
哦，还有一对黑眼圈、赵凌的嘲笑以及夫子的惩罚。
林游青很久没有这样挫败的感觉，不免对那个家伙有些愠怒。
再多待一刻会怎么样？她就能再记清楚些。
不知为何，檀沉黛这个名字又出现在脑中。
好像冥冥之中，她就觉得那日见到的青年就该叫这个名字。
电光火石间，林游青恍然大悟，一拍摊子，“我知道了。”
路过的行人纷纷扭头看她，林游青歉意地笑笑。
是黛，青黑色。
画他的眼睛该用这个颜色。
在太阳沉入地平线后，山峦便会染上青黑色，乍看朦胧一片，可走近还是流动着不同的色彩。
林游青走入过青黑色的山中，在和父母吵完架去找爷爷奶奶的时候。
看到的不是昏暗，而是披上一层冷白调的自然，但万物的边界却模糊。
整个林间飘着黛色的雾气。
林游青不想待在夜市了，她迅速地收拾完摊子，比前几次要早一个时辰背上竹箱。
不仅是她要回去再画一次，她还有件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走到溜出蟾清宫的老地方，青蛙从草丛里蹦到她的头上，“呱呱”两声，意思是才有巡逻弟子走过。
林游青放心地爬上山壁，在地上滚了一圈，滚进最右边的灌木丛后，确定空无一人，便闪进了小路。
可没走几步，看见黑漆漆的路前方浮动着白光，隐隐有人声在交谈。
林游青连忙掉头，打算再躲进之前的灌木丛，可一出小路，右边又有人声，她在原地跺跺脚，只能往前左边道路走。
她居然忘记了，今日是月末。
月初、月中、月末这三个日子，巡逻会比以往更加严格。
赵凌告诉她，左边的路直通仙君长老们的住处，万不可往那边去。
可要是被发现，她就会被抓去戒律堂，林游青硬着头皮过去，心想，只要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身就好，她不深入就万事大吉。
但左边的路况是林游青不了解的，她借着月光，跟着起伏走上走下，又摔下了山坡，跌跌撞撞，被藤蔓绊倒、被灌木划伤，不知怎么到了一处悬崖。
环顾四周，林游青被自己气笑了，甚至好心情地给自己拍了拍掌。
她来到悬崖边缘，没有跳崖的打算，只是想坐在这里吹吹风。
不过崖下的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低头，只见轻柔的人鱼灯飘浮在黑暗中，照亮了氤氲的温泉。
烟雾缭绕恍若仙境，朦朦胧胧中，上身**的男子就这样轻盈地出现在林游青的眼中。
容貌模糊，但身材很清晰，肌肉线条走势矫健，多一分不多，恰到好处。
脑袋宕机了几秒，林游青捂住眼睛慌忙后退，脸颊像是有火在烧，满脑袋都是非礼勿视。
可她忍不住兴奋地想：这肌肉线条太标准了吧？好漂亮的人体！
林游青咬咬唇，秀气的眉拧起，心虚地看向四周，神色纠结。
但不过片刻，她眼睛坚定起来，心中有了主意。
林游青急匆匆地卸下竹箱，掏出一张硬纸板和炭笔，趴在崖边，点起微星灯，微弱的光亮照亮纸张，她小心翼翼地探头。
这样好看的人体简直是速写的最佳对象，不画下来她这辈子都会后悔的！
一拿起画笔，她眼神专注起来，只在温泉中的男体和硬纸板上移动。
青蛙从她头顶跳下来，两只金黄色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纸板，时不时呱一声。
一人一蛙都太聚精会神，没有注意到身后蛇腹压过草地的动静。
菜花蛇缓缓靠近，张开嘴巴，一口咬住青蛙的脑袋，缩进一旁的低矮草丛。
青蛙蹬蹬蛙腿，“呱！”
奈何林游青太投入，根本没有发现身边的异动。
青蛙不死心地又叫两声，林游青还是没发现。
在蛇口里的青蛙眼珠快翻了上去，蛙腿又蹬了蹬。
就在青蛙误以为蛙生就此了结时，打算用青蛙擦擦手的林游青终于发现它不见了，往旁边一瞧，只看见一只蛙腿挂在蛇嘴上。
林游青发出无声尖叫：我的蛙！
她撒开笔，一把抓住冰凉凉的蛇，抠开蛇嘴，十分讲主仆情谊地把青蛙从蛇嘴里扯了出来。
蛙，蛙！不要死啊，你可是价值五十灵石的蛙！
奄奄一息的蛙吐着舌头，林游青正考虑要不要给青蛙做人工呼吸，被紧攥的菜花蛇一嘴咬她手上，她用力甩开，那蛇还不解气，突脸又要咬她。
林游青往后一倒，菜花蛇刚落她身上，张着獠牙，舞着尾巴，誓要报仇。
却在此时，岩石猛地一断，一人一蛇对视间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迷茫。
人蛙蛇，带着断掉的岩石一同水灵灵地掉入温泉，发出“噗通”一声巨响。
林游青不会水，手脚慌乱地扑腾，她没活多久，才不要淹死……等等！
林游青摸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壁，手指往上摩挲，抓住了泉边。
她刚要靠臂力爬上去，两腿一蹬，她就踩在坚硬的泉底，从温热的水中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
哇……
原来水这么浅的吗？她眨巴眨巴眼，一扭头就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甚至冷漠的脸。
烟雾散开，是那日在窗外见到的男子。
林游青僵在原地，没有想到再见面是这样一种场景。
他浑身湿漉漉，眼尾因热意泛红，眉眼间也少了初见的冷冽，眼里满是警惕。
他靠在温泉边，水珠顺着肌肤纹理滑落，滴入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黑色的长发在水中散开，飘到他的身前，挡住了不该让她看到的部位。
虽然林游青是很想再见到他，但一下子这样坦诚相见，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无言中，一只翻着白肚皮的青蛙飘到了男子的身前，腿动了动。
林游青想把青蛙给捞过来，既觉得唐突，又不知怎么开口，她尴尬地哈哈两声，“那个，我迷路了，不小心就……”
一张硬纸板跟着青蛙飘了过来。
男人垂下浓密的眼睫。
尽管被水泡了，但还能看出上面画着的**的上半身。
林游青当即变了脸色，尤其是当男子拿起硬纸板。
哪里能给他看！
顾不得什么礼仪羞耻，林游青扑过去就要抢。
恰好此时，一道人声由远及近，“檀公子，檀公子，发生什么了？”
林游青还没有反应过来，男子反手将她按在水里。
“无事，你走吧。”男子清冷的声音隔着水传入耳膜。
头顶上的劲儿一松，林游青冒出来喘气，“你是檀……”
“檀公子！”那人去而又返，林游青又被按在水下。
“檀公子，还有一刻钟就要到晚习的时候了，掌门那边说即使您才出关也要……”
“知道了。”
连续两次被按进水中，林游青有些生气，仰面泡在水里，打算装死吓他。
泡半天也没听到动静，林游青刚掀开眼皮偷瞄，出水声响起。
白皙的身躯撞入狭窄的视线，烫得林游青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看帅哥**应该不会长针眼吧？
“稍后我会让人带你前去戒律堂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