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檀沉黛,是林游青在夜市里卖画的时候。
前来买画的女弟子对她的画技啧啧称奇,“怪不得我师妹托我来买画,这都把奉郡仙君的仙气儿画出来了,乍一看还觉得他朝我笑呢。”
流萤灯柔和的光落在画摊前的女子身上。
她身穿一件石绿色外衫,用绿色丝带编织成两簇麻花辫,缀着淡黄色的小花,发尾处系上蝴蝶结,面戴着半截黑面具,只露出莹莹下巴。
头发丝泛着浅浅的光晕,纤细手指灵巧地将画卷打包好,双手递给面前面容模糊的女弟子,露出了被颜料污脏的白色袖口。
林游青弯着唇,“奉郡仙君是门派公认的美男子,我画摊上也是他的画卖的最好。”
女弟子却不太赞同:“奉郡仙君的确是好看,但要我说比不过一人,你若是画他,来买画的肯定比现在还多。”
“那是谁?”
“檀师兄,檀沉黛。”原本严肃的女弟子手捧脸颊,语气中也透出几分仰慕,“那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檀沉黛……是谁?
林游青的沉默让女弟子感受到了她的疑惑,她语调猛地提高:“你该不会连檀师兄都不知道吧?”
林游青心虚地低下头,毕竟她才穿到这个世界没有一个月。
女弟子立刻蹿到身旁,嘴皮上下一碰,赞美之词不绝于口,说得是脸红脖子粗,似乎不能容忍这个世界上有人不知道檀沉黛。
画摊的动静也吸引了其他偷来夜市的女弟子,听到是在谈论檀沉黛,顾不得暴不暴露身份了,跟着飘到了林游青的摊前。
一群或戴面具或模糊五官的女子聚在一块儿。
夜市的规矩,禁以真面目示人。
“你们在说檀师兄吗?”
“她不知道檀沉黛是谁?天呐!”
“檀沉黛可是蟾清宫最清俊的男子,他一出现其他男修黯然失色。”
“俊就算了,偏偏强到离谱,九岁修炼,不过十年就突破到化神,还有三境就能飞升。”
“他已经蝉联十届仙侠群英赛!”
“而且出身修仙名门檀氏,深受百年世家熏陶,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得让人心醉。”
……
女弟子们说的兴高采烈极了,林游青夹在她们中间,脑袋嗡嗡直响,但也从庞大的信息量中总结出来了三点。
檀沉黛此人,家世好,能力强,容貌佳。
换算到现代社会,就是一位家世优渥长得好看,注定上清北的学神。
“可惜了,檀师兄三年前闭关修炼,不知何时才出关?”
“要是出关,你定要去瞧瞧他,才不白生一双眼睛。”
“你若画他,我必定来买。”女弟子走时同她讲,“我不诓你,他的画肯定会卖得最好,你的画技不俗,必定能赚不少钱。”
林游青记在心上。
月升至半空,夜市的街道渐渐空了,寒意弥漫开来。
林游青挽起袖子开始收拾画摊。
今日一共卖了二十幅画,十幅奉郡仙君,两千灵石。
七份绿霞君,七百灵石。
总收入两千七百块灵石,距离还完十万灵石的欠债还遥遥无期。
林游青背着竹箱往蟾清宫走,夜里静悄悄,虫鸣声衬得更加宁静,让她生出一份恍然隔世的感觉。
十多天前,她还是个苦哈哈的社畜,下班被追来要钱的哥哥缠上,大马路上发生争执,她被车撞飞,再睁开眼就来到这个世界。
这具身体的身份是蟾清宫的内门弟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年龄才十七岁。
根据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原主很不幸,父母早亡。
但更不幸的是还有一个懒得烧蛇吃的哥哥,二人都拜入蟾清宫门下。
蟾清宫每月给每名弟子都会发放灵石,但根据弟子品阶不同,所领灵石数额也就不同。
像原主和她哥哥是丁等弟子,只能领到最末的三百一档。
蟾清宫消费高,三百勉强只能活十天,还得另外做工赚钱。
原主那个懒哥哥自然不干,还抢原主补贴,三四天挥霍一空后又逼着原主去赚钱。
于是原主小小年纪,不仅要挣自己生活费,还要给哥哥挣一份,因过度劳累就此悲催地一命呜呼。
和她以前一样,是个老实巴交的血包。
林游青穿来时,那位哥哥正不要脸地要钱,甚至还说没钱就让她卖身赚钱这种话。
这种吸血亲戚,让林游青本能地应激,她双手一插腰,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走了。
林游青不解气,又尾随他,等到了没人地痛殴了他一顿,把他吓得不敢再来。
但哥哥没再来,债主又找上了门要收债。
林游青一看债款十万灵石,险些要晕过去,都是原主替她哥欠的。
行吧,还吧。
可是干什么能还上这笔巨款?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娃,一没修炼的天赋,走不了门派助学金这条路。
二没从蟾清宫毕业,只能当兼职,干苦力干到猴年马月都还不上。
郁闷地啃着窝窝头时,林游青听到门派的女弟子谈论俊男。
「要是能把奉郡仙君他们挂在室内时时欣赏就好了。」
「可是画得好的,咱们买不起,便宜的,画得又不像。」
林游青当即有了主意,跑去偷瞄了几名在女弟子口中反复提及的仙君后,画了十几幅拿到夜市去买。
没成想老天眷顾,全部都卖了出去。
今晚是她第二次摆摊,收获也还算不错,回去勉强能睡个安稳觉。
林游青躲在灌木丛后,头顶青蛙,等巡逻的弟子一走,她迅速闪进小路,一路狂奔到寝舍。
蟾清宫的寝舍分为天地人三等,天等单人独院,还有温泉水时时流进浴池。地等四人一院,两浴池。而人等则是十人大通铺,公共浴池。
条件虽各异,但林游青觉得都很不错,因为她住的是在这三等之外的最次的杂等。
位于主峰最边缘的春原,一人独屋,沐浴去地等的公共浴池,下雨天还要打着伞走好长一段路。
林游青路过一座座低矮的茅草屋,最终在最破最歪的那间屋子停下脚步。
门板斜歪,土墙上覆着裂缝的黄泥还新鲜。
这屋子真是狗看了弃主,猪瞧了掉头去屠宰场。
刘禹锡住进来也写不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种话。
林游青倒退几步,伸出手指将房屋框在方寸之间,“左高右低,颠覆传统对称建筑,简直走在住宅时尚前沿。”
话音刚落,似乎赞同她的话一样,右边茅草屋上的草往下掉一截,遮住了半边门。
头顶的青蛙“呱”了一声。
林游青无语望天,夸你时尚是安慰自己,不是让你弄个某吉吉同款发型的好吗?
数好今日的灵石后,林游青把储钱袋反复摸摸,才舍得放在床边柜桌的抽屉里,用灵力隐藏。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林游青双手枕在脑后,透过茅草屋的缝隙看着天上的繁星。
闪亮亮的,和她高中因为被爹妈和外人一条心逼着她退学,躺在爷爷奶奶坟上哭时看到的一样。
那时候的她年纪太小,还只会埋怨命运的不公。
但现在,她已经会对痛苦逆来顺受。怎么不算是一种成长呢?
哈哈。
虽然吧,她穿越过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修,不是什么宗门团宠,不是什么修仙世家的贵女,但还好也不是什么魔道妖女。
没有拿到甜文爽文剧本,没有接到虐文剧本也蛮好。
一穷二白,负债累累,都没关系,她有年轻的岁数,有书读,有健康的身体,还可以再次拿起画笔。
这就够了。
所以爷爷奶奶,这一世我也会活得好好的,让你们为我骄傲。
林游青逐渐陷入梦乡,彻底睡过去前脑海中闪过“檀沉黛”这个名字。
她迷迷糊糊地想,有这样名字的人长得又是什么样呢?
——
许是昨晚忙活到太晚,亦或是久违梦见爷爷奶奶,林游青睡过了头。
还是隔壁的赖床专业户拍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把她叫醒。
“不是,你今儿怎么也睡着了?说好的你叫我呢?叫醒服务要多给一天补上。”
林游青边扎辫子边走到寝舍边的水井,胡乱从水桶里捧一把凉水洗了脸。
还没来得及再仔细洗洗眼睛,就被那人拽着衣领跑了起来。
“祖宗,由不得你仔细洗漱了,今日是韩老夫子守早练,被他抓到迟到就不好了。”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韩老夫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进操练场之前。
“这小老头腿脚还怪利索的。”赵凌扛着扫把,一脸丧气,“他晚一点儿到我们就不用去扫静心阁。”
林游青心中愧疚:“今日都是因为我才这样,待会儿你在一旁休息就好。”
赵凌步伐一迈,倒走在她面前,“我可不是那种欺负女人的家伙,一起扫吧。”
到了静心阁,林游青被它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吓得扫把砸在了地上。
“不是,这老家伙真心狠啊,就咱两个人扫一个五层的楼!”赵凌炸了毛。
“没事的,赵凌兄,还是我来扫吧,要不是我……”林游青声音有些发抖。
“瞧不起谁?”赵凌瞥她一眼,“我既然敢迟到就敢接受惩罚。”他话语顿住,拧着眉俯身。
林游青下意识往后仰,躲过了他的手。
“喂,你眼睛怎么又红又肿?”赵凌被躲开也没觉得尴尬,坦然收回手。
林游青觉得尴尬,笑笑,还没说出借口,赵凌抢着问,“怎么?昨晚上我没陪你,有人欺负你了?”
林游青摇头。
“那是画都没卖出去?”
林游青不想他刨根问底,于是推着他岔开话题:“都卖了,我们还是早点扫地吧!”
赵凌识趣儿地闭嘴,上楼:“我扫三四五楼。”
林游青望着他潇洒的身影,心里很是感激。
赵凌住在隔壁,但和原主没有交情,是那天她痛殴完原主哥哥后,情绪上头,蹲在路边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遇见的。
他从树上潇洒跳下来,嘲讽道:“不是吧,你哥那身的肥肉还能咬人不成,你怎么还哭了?不是该他哭吗?”
赵凌此人说话向来厉害,但为人很是热心仗义。
先是担心她没有灵石吃饭,主动提出叫醒服务,三百灵石包月。
后来又帮她搞定在夜市的摊位,不过并非免费,每卖出一副画,他收取一成的费用。
要报酬,倒让林游青安心下来。
林游青站在楼梯口往上望,估量他已经去了五楼,便小心翼翼地踱步上三楼。
他帮了自己很多,林游青想不能再麻烦他。
还好她做这些家务活从小做到大,日悬中空时,她已经扫完了三层楼。
而赵凌还在扫四楼,灰尘弥漫,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你扫完啦?”
“一到三楼我都扫完了,我来帮你。”
“啧,你帮我我要生气了。”
“那你自己先生一会儿气吧。”林游青已经扫了起来,路过紧闭的窗扉,心想透透气,便推开了厚重的木窗。
“咯吱”一声。
风灌进沉闷的室内,吹起额前的碎发,林游青惊得倒退一步。
高大的树木遮蔽了窗户,瞧不见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
可枝繁叶茂间,一道白到幽冷的身影如栖息的飞鸟靠在树干上。
在她推开窗扉的刹那,冷淡的眉眼抬起,携裹着晨间清露和浮跃在叶尖的金灿阳光,一起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未见满山翠黛色,却见日下积雪。
林游青怔愣,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翻袖,想找出随身携带的纸张与炭笔。
那人却如白鸟无声飞走,只余一股冷香,在摇曳的树叶中黯然飘动。
“你怎么了?”赵凌走了过来。
林游青略显遗憾:“刚才树上有人。”
赵凌打量一圈:“此处人少且隐蔽,的确是个偷懒的好去处。”
他再次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奇怪,怎么有股诡异的香气,怪冷的。”
不知怎的,林游青又想起了“檀沉黛”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