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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名字

作者:zlswnzt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晚他又来到小海岸。


    海沉着一张黑脸,噤住涛声,无人的静夜,浪也懒得登台出演,只敷衍地推搡着几片碎沫。


    陈雨莲望着整片黑沉的海,找不到眼睛的去处。


    他又在等「他」。等的久了,脑子里的句子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打架,关于「他」的存在,关于「他」是否会来,关于他们见面的一整天。


    从房间到寺庙,从镇民到孤身一人,从烛台到名字......越荡越远。


    某日走在老城旧街,他被一个支起桌椅就开张的算命人拽住。老一套的话术没有打动他,是推拒的麻烦使他留下。他对自己架起悲戚的得失观,无得也无失。而所谓要珍视的八字也算在里面。


    那人掐指推演,说他命里金水浊滞,一生注定郁思缠身,越挣越深。


    一金一水把他说完了。


    雨水,金莲,金水,雨莲。


    我从未那么恨过一切都那么凑巧的恰当。恨我来路精准,刀削斧凿,恨我去处不明,寒水漫道。


    双眼热起来,蓄起浪沫,给黑海蒙上颤动的白纱。


    雾在这时浮出海面,陈雨莲的体温被一寸一寸置换,将「他」的身影从雾间析出。


    雾气轻轻收束织出银毯,裹住他的身体提离海岸。


    他在灯塔落下,落在「他」的怀里,又飘上环梯,进到开着小窗口的房间。


    陈雨莲陷在「他」的怀里,泪水消失在他虚无与恨的和平港。他们静静地拥抱,踏实感在他们接近时永动地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天还未亮,他们解开双手的结,系上彼此的左手和右手。


    “你住这里吗?”陈雨莲打量小小的房间。


    「他」摇头又点头,说话的声音让陈雨莲想到泠泠作响:“白天都呆在这里,如果留下的时间长能算住的话。”


    视线从窗口、白墙、木板床路过,最终泊在单调统一的木桌子上。许多友人与它分手,留给它刻痕,漆斑和书册。


    桌上摊开书的一页,开头写着,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


    那你呢。“你有名字吗?”


    沉默像浸湿的棉絮沉沉落下,「他」伸出手指,覆在那句「名可名」的旧墨上,句子流了出来:“现在要有了。”


    「他」眼光雾蒙蒙地罩过来,问他要一个名,陈雨莲感到心智又要安心地融下去了。


    可他忍住了,他想,名非非常名,名将他说得明白,之于他是刑范。


    而「他」,「他」还在天地之始。


    陈雨莲说,“我很像你。”可我不能把你变成我。


    「他」将额头抵上陈雨莲的额头,贴着他摇头,“我少了很多东西,是我像你。”


    “给我一个名字吧。”让我们再相近,再互通一点。


    要叫你什么好呢,如果我有机会选择,该叫什么好呢?


    他们唇贴得好近,只隔一线月光。


    “唯,叫唯好吗?”他们此吐彼纳只在彼此。


    “好。”他们呼吸交织。


    “唯。”我们不分彼此。


    陈雨莲睁开眼,只染一角霉的白墙,拦不住阳光的窗帘,「他」、唯又将他带到这儿了。


    昨夜雨雾相融时,收音机的钮像湿度计,在某一刻混乱的潮湿中升至最高处。夜间电台不通人情,兀自唱出俗套的情歌。


    早已被打开播报许久的晨间栏目,是唯在示意陈雨莲,将它送走。陈雨莲笑起来,他能听见唯可爱的催促声。


    陈雨莲抱着裹在报纸里的收音机,拐进镇东边那条晒着海货的窄巷。


    梁玉凤正弓着腰在门口的水槽边洗碗。油腻的洗碗水顺着水泥槽壁往下淌,汇进墙根的水洼里,几只苍蝇嗡嗡地盘旋在残羹上。


    陈雨莲在几步外站定:“梁姨。”


    梁玉凤闻声直起腰,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脸上挤出惯常的、带着点疲惫的笑意:“雨莲啊,吃饭了没?没吃梁姨给你下碗面,很快的。”


    陈雨莲像听外文那样,把她的话翻成你好。


    “吃过了,梁姨。”他走近两步,把纸包往前递了递,“我来还潮叔上回让我修的东西。”


    他揭开旧报纸,露出那台老旧的收音机。陈年划痕依旧清晰,但金属外壳被仔细擦拭过,显出一种努力恢复后的洁净。


    梁姨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刻,像被什么东西猛地蜇了一下。


    陈雨莲见过类似的表情——就在几天前,卢潮来找他要这台收音机时,脸上也是这种混合着焦躁、不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呆滞神情。区别是收音机的来去,以及此刻梁玉凤脸上多出来的回避。


    时间仿佛停止了几秒,只有水龙头发出的流水声,冲打沉默。


    “哦......”梁玉凤终于开口,音节同手一起伸进水槽里,捞起一个盘子用力擦洗,擦去干涩与污迹,“他去市场送货了,还没回呢。要不...你进屋坐坐吧。”她没看陈雨莲,只盯着手里的盘子。


    陈雨莲抱着收音机,站在原地没动。他不太想进屋,感到低矮的平房弥漫着隐隐要膨大,此刻还尚浅的紧绷感。


    “不了梁姨,我放这儿就先走了。”他刚想告辞。


    “你拿走吧。”梁玉凤突然打断他,声音不大,却是一个突兀的决断。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过身,脸上显出麻木的疲惫,“拿回去吧。卢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破东西,”她下巴朝收音机点了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块石头,“修好又能撑多久。你带走吧,或者...扔了也行,也省得占地方。”


    她不是在赶陈雨莲,反而像在祈求,祈求他带走招惹她不安的坏东西。


    陈雨莲感到为难,卢潮珍视的录音机,对梁玉凤来说是某种被厌恶的不详,他似乎无意中撞破了别人家关起门来的秘密。他人他物之间,他没有资格也无能判别决定,于是也不想参与。


    他裹回报纸,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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