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行驶在环山公路上,空调年久失修,作物、呕吐物混着香水味。
林殊虚掩口鼻,手里拎着上车时售票员塞给他的呕吐袋,邻座的阿姨热情地要给他介绍对象,林殊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只好有一搭没一搭敷衍着,阿姨看他实在难受,只好就此作罢。
不知驶过多少个弯道,大巴停在一个Y字路口,林殊如释重负,起身冲出车门。
想象中的清新空气并没有到来,林殊脚下一软,眼前是成堆的腐烂桃子。气味酸腐,林殊后背冷汗直冒,手心不停沁出汗。
为什么烂桃子堆在路边没人打扫?
他拉着行李箱,烈日当空,只感觉身体麻木,灵魂早已飞离。
短短几百米的路好像走了一个世纪。
“林助教”
林殊闷头走着,耳边传来若隐若现的呼喊声,抬头望见,远处不知是谁疯狂地挥着手。他抬手示意,对方火急火燎地启动身旁的农用三轮。
“陈亦安?”视线回笼,林殊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遇见之前的“学生”。
“这还能拉人?我坐哪?”
“后斗里。”陈亦安不太熟练地掉头,还没等车停稳,林殊连同行李闪现到三轮后斗里。
“姚叔说一起来支教的有一个人叫林殊的,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真是你。”
“该疑惑的是我,山中花计划不是只招在读大学生吗?”
“风声太大了,听不清。”
“到地方聊。”林殊折腾一路,没力气和他对唱山歌。
村里的小路没有想象中颠簸,红瓦青砖的小屋接连出现,一两座二层小洋房鹤立鸡群,想来屋主外出打拼多年,衣锦还乡。
陈亦安拐进一户一层小平房门前,一位老者背着手站在屋檐下,笑容和蔼。
“叔,我们回来了。”陈亦安趁林殊还在下车,帮忙搬好行李。
老者缓缓上前,“一路辛苦了,我是姚青昱,你们叫我姚叔就行,你们的衣食起居由我来负责,我就住在后边那户。”,他轻拍着林殊的后背。林殊礼貌地接住对方的手,微笑道:“多谢姚叔关照,给您添麻烦了。”
“你们大学生来支教,我们感谢你们才对。”姚叔的声音不似外表沧桑,中气十足。
“社会实践,大家互利共赢嘛。”三人一边聊着,一边向里屋走去。
屋里很空,白色的墙面上,被雨水阴出几块霉斑,墙角处缩着一架煤炉。
穿过空荡荡的客厅,是卧室。陈亦安比他先到一天,行李箱正孤零零地待在床尾。
屋里闷热,好在还有空调,林殊很快便接受了未来几个月的生活环境。
姚叔简单交待完一些事,便离开了。
“助教,你为什么来这里?”陈亦安递来一瓶水,问道。
“我早就计划好了,你们出考场的时候,我还给你们说过。”
林殊一饮而尽,双腿一曲,扑倒在陈亦安的床上。“好累啊,屁股都坐麻了。”脸埋在被子里,他的声音有些含糊。
“被褥是姚叔新做的,你来之前我已经晒过了,你带床单被套了吗?”
“带了”
林殊昏昏欲睡,陈亦安为了报答高考期间的辅导之恩,拉过行李箱,心甘情愿当起田螺姑娘。
“密码是多少?我帮你铺床。”
“825,Iloveyou,亲爱的安安。”还不等林殊说完,一套睡衣甩在他的后脑上。
可能是村里电压跟不上,空调制冷效果并不好,林殊被热醒。
黄昏降至,山风吹走正午的热浪。林殊刚出门发现陈亦安正在灶台前忙碌,顿时不好意思,全都让陈亦安一个人忙活,显得他跟懒汉一样。
“我们要自己做饭吗?”
“待会去姚叔家吃,我现在在烧水。”
林殊穿过院子,径直走进角落里的厕所。老式旱厕,场景可想而知。刚完事,林殊就被熏出去了,扶墙呕吐不止。
陈亦安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反应,慌忙上前送上纸巾,等对方稍微缓过劲来问,“助教,你真的不是被强迫来的吗?”
“面试三次…呕…好不容易才通过,光试讲…呕…我都准备了……半个月”
林殊涨得满脸通红,几滴生理泪水挂在脸上,狼狈不堪。接过纸巾,一时不知道要先擦哪里,“我去洗把脸。”
林殊拧开水龙头,除了几下空气流动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水管冬天冻裂了,水缸里有水和水瓢。”陈亦安跟在他身后,抬手帮忙清理对方头上的蜘蛛网,“头上有蜘蛛网,别动。”
陈亦安想不通连机构环境都觉得艰苦的“大小姐”居然来支教。
陈亦安几个月前报名了一所成人高考机构,位于郊区,周围被废弃工厂环绕,唯一的娱乐是探险周围的“鬼屋”和去隔壁村上吃几碗面。
林殊是那家机构的数学助教,周末兼职,嘴上抱怨不停,但整个机构兼职的全职的没有人比他更认真负责,学生基础很差,他常常讲题到深夜。
陈亦安将锅中的水盛入保温壶,林殊打算帮忙,被他推开“小心烫,离远点。你收拾收拾,我们去吃饭。”
“切,我还不乐意帮你呢?”林殊识趣离开,且不说他没见过烧水要用大铁锅,盛水要用大铁勺,就连土灶台都是第一次见。
等陈亦安忙完,林殊还在往他娇嫩的脸上涂抹他带的一堆瓶瓶罐罐,末了挤了两泵香水。
陈亦安注视着他,眼角有一丝无奈的笑,这位助教比他想象的还娇贵,与这片山村格格不入。
“你要来点吗?”林殊举着泵头就是几泵。陈亦安离他很近,来不及躲开,他不喜欢香水味,但对方品味不错,味道很清新,闻起来很舒服。
“我好了,咱们走吧。”
“助教,你……”陈亦安还是担心,现在项目还没正式开始,还可以退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水中花面试周期很长,足够我查阅资料了解当地情况,临阵脱逃的事我可不干。”林殊一脸坚毅,倒显得陈亦安多虑了。
“我还没问你呢?他们不是只要在读大学生吗?你怎么进来了。”
“我是从山里走出去的,要求放宽很多。”陈亦安低着头,林殊看不清他的表情,村里路很窄,他们并排走着,两侧的柴火垛让他们靠得很近。
“现成的榜样不就在这了。”林殊语气轻快,步伐也一蹦一跳的,刚刚的不愉快早已一扫而空。
“到了”
“你帮我看看,发型乱不乱?”林殊转身和陈亦安面对面,视线交汇,陈亦安尴尬的别开。林殊太跳脱了,他应付不过来。
“不用这么细节,姚叔和我之前就认识。”
“害,你不早说,下午岂不是装过头了。”林殊懊悔。
“姚叔夸你,说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一分钟变幻八种情绪,陈亦安着实跟不上,“走了走了,菜都要凉了。”
村里的房子布局几乎一样,刚过入户玄关,姚叔热情的招呼两人落座。三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除了一道不知名绿色食物炒鸡蛋。
“别愣着,快尝尝我的手艺。”姚叔满头银发,笑起来眉眼弯弯,见两人不动筷,拿着公筷给他们夹菜。
柴火灶做饭有种特殊的味道,林殊很是喜欢。
“姚叔,这是什么?好好吃。”林殊一手捧着碗,一手夹着不知名绿色食物。
“这是地木耳,雨天长在地里的,纯天然无公害,在城里可吃不到。”
……
饭桌上,姚叔毫不吝啬地分享村里的山水人文,毫不掩饰地欣赏,夸得两人都不好意思。
吃饱喝足,两人在屋檐洗碗,陈亦安发现蚊虫格外偏好林殊,这才一会,对方胳膊上满是红包。
“下次出门别喷香水了,喷花露水。”陈亦安说。
林殊皮肤很白,又注重防晒,几颗蚊子包在他身上又大又红。
“我没带。”林殊回答。
“夏天,山里,你不带花露水,带香水。”陈亦安怀疑对方是否真的认真查资料,不会是被姚叔骗过来的吧?
“超市有卖花露水,但不卖香水。这不还有你吗?”林殊一本正经道。表情无辜,婴儿直睫毛,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长。
从姚叔家离开后,林殊缠着陈亦安一起去散步。乡村空气粉尘少,月光映照,没有路灯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林殊指向路边草丛:“萤火虫吗?这里居然有萤火虫。”
陈亦安用手轻轻握住,将它放到林殊手中:“你没见过吗?”
“我第一次见,我以为萤火虫灭绝了。”林殊好奇翻找起来。“那是不是也可以看到萤火虫幼虫?你见过吗?”
“像狗屎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那是你见过了,我又没见过。”林殊失落。
山里的蚊子确实厉害,蚊子包瘙痒难耐,陈亦安注意到林殊不停地抓挠着,说:“我们先回去吧,蚊子太多了,改天帮你找。”
林殊不情不愿地离开,一路上林殊宝贝似的捧着萤火虫,生怕它不小心飞走。
“把它放了吧,他又活不长。”
“他们可以永生就好了,我想要一盏萤火虫灯。”林殊松开手指,萤火虫翻身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