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碍,”医生摘下眼镜,拿起一根笔,“多休息两天就好了。注意别太兴奋。”
“是什么原因?”梁丘音问。
“极端情绪导致的,”医生边写边说,仿佛手和脑是两个系统,“典型的迷走神经性晕厥。”
“迷什么?”哥哥挑起一边眉毛。
“平时应该怎么预防?”梁丘音继续问。
“很简单。情绪别太过激动,别太累,别太饿。”医生撕下手里的字条,“给,取了药就可以走了。小伙子看着身体挺好的,不是啥大问题。”
“谢嘞医生!”哥哥大喊。
梁丘音回头问道:“医生,碰上这种油盐不进的怎么办?”
医生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下次磕着脑袋就老实了。”
“哎我说——”
“别说了,赶紧走。”梁丘音硬是给他拽走了。
这晚月朗星稀。两人走出医院时已将近半夜十二点。
“冷不冷?”梁丘音问着,顺手摸上哥哥的额头。
他不等对方回答,直接脱下外套给哥哥披上。
“都这个点儿了,打车回去吧。”
梁丘音扶他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你在这等一会儿,我让车开过来接你。”
“哟,电视里千金大小姐的待遇今天让我捞着了,没白晕这一回。”
梁丘音低头就是一记强吻,“堵不上你那张嘴。”
“卧槽这光天化日!不是,月黑风高的!你干什么?人家医生都说了,不让我情绪激动!你他丫的——”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小。梁丘音走去马路对面,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片刻后,出租车拉着他绕回医院门口接上了那位“大小姐”。
汽车平稳前行。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刻让二人染上睡意。摇摇晃晃间,大昱的头快要靠上小音的肩膀。
“先别睡,很快就到家了。”他扶正哥哥的脑袋。
“嗯……”大昱的声音充满倦意,“今天这一整天,节目可真多。”
嗡嗡两声,小音摸出手机。
睡神:你怎么样?
回:刚从医院出来,准备回家。
睡神:明天需要请假吗?
回:不用。
“这谁啊?”大昱一把抢过手机,“是那天我在图书馆见过的那人么?”
“嗯,我同桌。”
“哦。”大昱撇开手机,搂紧怀里的书包,动作间充满了不屑。
书包口半敞着,露出没塞好的纸张。
据说同班同学描述,他当时正打算起身,不料一个猛子栽到地上,昏迷了足足两分多钟。
恢复意识后,他的眼皮还没完全睁开,便连忙确认书包里的东西。那时梁丘音刚好走进高三六班的教室。
第二天早自习结束之后,梁丘音还没补完昨晚的作业。
“不是吧,你没写完作业?”严彬回过头,惊讶地问道。
梁丘音头也不抬,随口应了一声,继续奋笔疾书。
见学霸如此反常,严彬转向睡神问道:“哥们儿,咱大哥什么情况啊?”
睡神耸耸肩,继续看他的小说。
行。这俩人一个河蚌,一个海蚌。嘴里撬不出半个字。
下了第二节课,班长站在讲台上喊话:“今天值周老师检查校服,没穿校服的赶紧穿上!”
严彬瞅了眼梁丘音身上的私服外套,笑道:“你今天是不是水逆啊?怎么都让你赶上了?”
“我今天不宜出门,”梁丘音暗暗叫屈,“算了,我在班里呆着吧。”
“所有人赶紧下楼!”班长厉声催促。
严彬和睡神一齐笑出声。
“操……”
“你这个外套跟校服很像啊,要不你俩换换?”严彬指着睡神椅背的外套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
“这周的值周老师是谁?”睡神问。
“三班班主任。”梁丘音说。
他们像是同时受到了点拨。三班班主任出了名的管得松,全年级都知道。
“后面你们三个!赶紧的!”班长下了最后通牒。
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梁丘音换上睡神的外套,三个人一同走出教室。
操场上人山人海,堪比农村赶大集。
高三年级的站队区域里,晃过一抹突兀的姜黄色。
梁丘音不敢去看。
列队做操时,三班班主任并没有来巡查。取而代之的,是年级第一同学。
虽说班长代替班主任巡查的情况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男生迈着四方步,来到七班队伍前,视线依次向后扫过去,直到最后一排。之后,他在小本子上做了个标记,踱步至下一个班。
严彬在斜前方回过头来,摆出“糟糕”的表情。
接下来的一周里,因诸多不顺而积压起来的情绪通通化为学习的动力。
一周后,期中考试如期来临。考试结果没有悬念。
梁丘音是年级第一。
“第二名,方翎。年级第五,比上次前进了两名。”李老师放下手里的纸,“进年级前十的只有这两个人。”
班上掀起小范围的震动,震中位于上一次进年级前十的许辰鹤附近。
“这次期中考试不同于上次月考。九科总分一拉,综合实力看得清清楚楚!所有总成绩下滑的人,自己心里有数!”
“副科不叫杂科,高考每一分都算数!以为背提纲就能糊弄?”李老师当当当地敲讲台,“主科下滑的更可笑!错题本都喂狗吃了?英语作文还在犯初中语法错误,早读都在梦游是吧?”
“有些同学考完了,在那抱怨题量太大,”她冷笑一下,“怎么不去问问前五名怎么写完的?人家课间在整理错题,你们呢?”
“说到这,我要再次点名表扬一下咱们班第一第二,”李老师的神情缓和下来,“这么说吧,哪怕去掉所有副科成绩,人家的总成绩也比各自的月考成绩高。”
“最争气的是,这次年级第一,拉开年级第二可不止一两分。”李老师一顿铺垫,悬疑感满满,“你们猜猜,拉了几分?”
有人小声说“五分”。
李老师揭开谜底,“十一分!”
“喔——”
“刚才有人说五分。那是人家九科总分扣掉的分数!”李老师眼睛里闪着光,“什么叫综合实力,这就叫综合实力!”
李老师望向梁丘音,“这一次考试,你的所有科目都没扣卷面分。非常好。”
梁丘音与她视线相接。
她又转而扫视全班,“记住,小聪明撑不过期中考。都给我把扎实二字写进卷面!”此时下课铃响了,“课代表!去办公室拿卷子。”
排名表贴在黑板旁边,大家纷纷凑过去给自己一个着落。这不足一平米的土地上顿时哀鸿遍野。
李老师还留在班里,随机挑选一名发出哀嚎的学生谈心。
严彬从人堆中挤出来,小跑回到座位上,冲睡神坏笑道:“你不去看看?”
“不能比上次再低了。着什么急。”睡神依旧低着头。
严彬碰了一鼻子灰。
不知为什么,跟睡神的对话总会让他吃瘪。可他实在忍不住,一副八卦口吻说道:“你差点就进全班前二十了。”
睡神的目光终于从书上挪开。梁丘音也停笔了。
“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严彬瞅了眼班门口,“现在人少了,你自己去看。”
睡神依然如如不动。
“按理说,你应该是班上成绩提升最快的了,”严彬摸着下巴分析,“刚才李老师应该表扬表扬你。”
“你呢?第几?”梁丘音忽然发问。
严彬害羞地挠挠头,“比上次退了两名,十三。”
眼见这俩蚌口又合上了,他也不再自讨没趣,索性拎起水壶去走廊接水。
趁这功夫,梁丘音转头说道:“再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欣哥早上给我发信息说,你想要的那盘CD有货了。”
睡神的眉眼一固,又随即像奶油似的化开,一时间乐得说不出话来。梁丘音也不禁跟着乐。
俩人傻乐了半天。睡神突然正色道:“不行,我得先去庙里还个愿,不然心里不踏实。”
梁丘音一挑眉,“拜的哪路神仙?这么灵。”
“综合实力最强的那个呗。”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继续傻乐。
不多时,梁丘音问:“周末去一趟?”
“去,砸锅卖铁也得去。”
“行,我跟欣哥说一声。”
睡神低下头,目光掠过书上的段落,却一个字也没读进脑子里。他合起书,忍不住又轻笑一声。
就在这时,梁丘音唐突地咳了两下。
李老师正朝他们这里走来。
两人正襟危坐。话唠哥赶紧往桌洞里塞东西。李老师坐在话唠哥旁边,与两人相隔一个过道。
“这次进步很大,”李老师对睡神笑道,“看来是开窍了。”
睡神听出这里头的玄妙,委婉笑了笑,没接茬。
“拿成绩玩触底反弹,你也太潇洒了吧,嗯?”李老师继续调侃道。
“我这顶多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怎么着?光脚还挺自豪是吧?”李老师两眼一瞪。
“没有。”
“少看点课外书,下次冲进前十五没问题。”
睡神摇摇头,“也就能弹这么高了。”
“那可不见得,你的上升空间比你同桌大多了,”李老师点了下梁丘音,“你说是不是?”
梁丘音一脸懵。自己坐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被波及?
“上升空间越小,压力就越大。”睡神说。
李老师细眉一翘,“少在这绕弯弯!还有心思替别人说话?”她的话里带着一丝揶揄,“你那意思,你就没压力了?下次继续光着脚跑?”
“不敢。”
“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像你这种学生呀,都有一个通病!”李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你们呐,但凡火没烧着屁股,就不知道往前跑!”
梁丘音在憋笑。无奈他这个观众被夹在中间,根本无处隐匿自己的反应。
“不逼你们一把,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李老师白了他一眼,脚一跺站起身,“行了,以后你就坐这吧。多跟你同桌学习学习,下次争取进前二十!”
李老师朝班门走去,经过讲台时向全班说道:“下午自习课换座位!换法跟之前一样!”
闻言,话唠哥喊道:“梁大哥!这回我直接搬桌子,你们俩也直接搬过来吧!”
梁丘音顿了两秒,应了声“嗯”。
上课铃打响,老师还没进班门。
“你不更正他吗?”睡神小声问。
“无所谓。”
语文老师怀抱一摞卷子姗姗来迟。她的前襟上别了一枚莲花样式的胸针,一袭中式长裙温婉优雅。
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语文老师向来不拖堂。下课铃一响,她便轻吐一句“下课”,而后慢悠悠地收拾教案。几名男生猛虎扑食般奔出教室。
大家陆陆续续往外走。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轻唤睡神的名字,“午休过后,去我办公室一趟。”
几米距离之外,睡神点点头。
等语文老师走后,他问梁丘音:“语文老师办公室在哪?”
“四楼,史地生办公室对面。”
“史地生办公室又是在哪?”
“吃完饭我带你去。”
“好。”
两人走出校门,睡神摸出自己的钱包,“这周要过得拮据一点了。”他向街边的商铺望去,一脸愁云惨淡,“你今天中午吃什么?”
“吃麦当劳吗?我请你。”
睡神一怔,问道:“来不及回去午休吧?”
“我猜李老师下午放学前都不在学校。”
“为什么?”
“按照她的习惯,考试总结一般会放在下午自习课。可她上午占用上课时间骂了一通,还提前告诉咱们下午换座位。她为什么不下午再说?”
睡神度量着梁丘音的神色,又问:“还有呢?”
“今天心情好,我想吃汉堡。陪我一起。”
睡神莞尔一笑,“行。等我下个月再请你。”
两人横穿过步行街,一齐迈向前方又大又黄的“M”。
正值中午饭点,客人自然不会少。等他们点完餐找到空桌,已经到了正常午休开始的时间。
冬日的阳光照进玻璃窗,晒得人暖意融融。
睡神掀开上层汉堡皮,撕开一袋番茄酱挤在肉饼上面,再合上汉堡皮两手端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惯犯。
梁丘音也掀开汉堡皮,撕开一袋番茄酱挤在肉饼上面,再铺上一层薯条后合起汉堡,两手端起一口咬下。
“是我没想过的思路。”睡神感叹道。
吃完汉堡后,梁丘音拿起一杯圣代,每一勺奶油和巧克力酱的比例均控制在三比一左右。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待巧克力酱消耗殆尽,剩下的奶油也基本化掉了,他直接一仰头喝下。
“你是怎么把吃饭吃出做题的感觉来的?”睡神看得一愣一愣。
放下杯子,梁丘音的嘴边挂了几滴奶油。他拿起一张纸巾盖住半边脸,嘟囔道:“我做题可不这么磨叽。”
睡神即刻了然,忙自嘲道:“是我不识趣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睡神吸了一口可乐,“上周检查校服那天,那个三班的男生,跟你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梁丘音靠在椅背上,作思考状。
睡神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那天做完间操以后,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么明显吗?”
睡神静静看着他,“对我来说很明显。”
对面写字楼的反光折射过来,映入梁丘音眼中,像一小团蜜。
“其实也没什么,”他微眯起眼睛,“单纯看他不爽而已。”
“那现在呢?”
“现阶段算我赢。”梁丘音单手伏案,“翻篇。”
饭后,两人沿步行街逛了一圈,再返回学校时午休刚好结束。
两人去往语文老师办公室。睡神从办公室里出来后,他们一同拐进楼梯间。
“老师找你什么事?”梁丘音问。
“让我参加硬笔书法比赛……”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一阵破锣嗓音。
“不是我说你,昱哥!你满足人家姑娘一个心愿,也不枉费青春期一场!我都替你急得慌!”
“你要是一天天的闲得蛋疼,就去把五楼男厕所的粪坑掏了。刚才好悬没给我熏背过气去!”
“啧,冥顽不灵,油盐不进。”
“中午吃了几个语文课代表?突然这么有文化。”
“哎我——”邵凯顿住,“哟,这不是梁丘老弟吗?”
兄弟俩打了个照面。
“你俩走路怎么没动静呢?”邵凯讪讪地问。
“是你嗓门太大了,”梁丘昱代为回答,“有点儿自知之明。”
“某人又沾花惹草了?”梁丘音问。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邵凯估摸着梁丘昱的脸色,挤眉弄眼道:“只怪你昱哥魅力太大,挡都挡不住啊!”
“你们继续扯淡,我先去解个手。”梁丘昱继续下楼。
“怎么回事?”梁丘音问邵凯。
“回头你自己问去吧。”
梁丘昱拐过楼梯转角,停在睡神面前。后者挪开几步,让开过道。
谁知梁丘昱也鬼使神差地一同挪步,继续挡在睡神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梁丘昱问。
睡神与之对视。对方的脸在逆光中朦胧不清。
“你同学啊?”邵凯问梁丘音。
“嗯。”
“昱哥找他干嘛?”
“我哪知道。”
“昱哥你笑一下,别吓着人家孩子。”
“你在哪间赛场?”梁丘昱接着问。
“什么?”
“硬笔书法比赛,你在哪间赛场?”
“101室。”
“我也是。”
几秒钟内,楼梯间里异常安静。
“哎昱哥,你要参加书法比赛啊?我怎么不道啊?哎你等等我!”邵凯赶忙跟上梁丘昱的步伐,回身喊道:“回见啊老弟!”
等他们走后,睡神在原地愣了好久。
梁丘音拍他一下,“走吧。吓着了?”
“哦,没有。”他欲言又止。
“怎么?”
“你哥怎么知道我要参加比赛?”
“刚才不是你说的吗?”
“刚才?”睡神很疑惑。
“碰见他们俩之前,刚下楼那会儿。”他观察着睡神的表情,又补上一句:“再加上他耳朵好使,我在自己屋里放个屁他都能听见。”
睡神笑了。方才的紧张感一扫全无。
“哪天比赛?”梁丘音问。
“这周六,就在少年宫。”
“能观战吗?”
睡神很讶异,“你想来看?你不是……不喜欢田字格吗?”
梁丘音耸耸肩,“只要别让我写就行。再说,看你们怎么征服那堆该死的田字格,给我一种借刀杀人的爽感。”
闻言,睡神笑得更开了。
周六上午,少年宫门口的马路上排满了接送学生的私家车。梁丘音从客厅遥望少年宫停车场,发信息给睡神:出门了没?
回:正准备。
音:你打算怎么来?
回:我爸开车送我。
音:停车场已满,车都停到我家楼下了。
过了一会儿,睡神又回:跟我爸说了,我自己打车去。
简单吃过早饭后,兄弟俩一同出门。
少年宫门口盛况空前。
家长们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堵在台阶上,不少老年人拄起拐杖前来陪同。学生们则有的拎颜料桶,有的背乐器盒。
一圈看下来,只有梁丘昱两手插兜一身轻。
梁丘音打量着哥哥,问:“你带笔了吗?”
“带了啊,就在我兜里。”
“一根?”
“一根。早晨刚灌好墨。”
行吧,当事人都不急,别人急个什么劲。
穿过水泄不通的一楼大厅,两人很快便找到101室的位置。
靠走廊的墙上开了几扇玻璃窗。以梁丘音的身高,他无需垫脚便能看清赛场的全貌。
他看一眼手表,“十点开始,还有一刻钟。”
大昱打了个哈欠,“写完我得回去补觉。”
“我看你不是来比赛的,是来凑数的。”
“此言差矣。态度与结果并无正向关系。”
“那什么东西和结果有正向关系?”
“实力。”
梁丘音不禁啧啧称奇,“怎么没有自夸比赛,我现在就能给你颁个一等奖。”
“滚。我才不稀罕。”
大昱掏出兜里的钢笔,打开笔帽又盖上,笔身旋转于他的指尖,好像下一秒就会掉地上。
“哥。”
“嗯?”
“那天夜自习,你在班里写小黄文,用的是这根笔么?”
大昱整个人僵住。
“你翻我书包?”他问得狠毒。
“你自己没拉好拉链,不怪我。”
大昱的脸都白了。
“我就纳了闷了,”小音作思考状,“你说,那天在礼堂外面,我们都那样了你也没晕,怎么好好的夜自习就晕了呢?”
“……”
“后来我明白了。就凭你写的剧情,换谁都得晕。太劲爆了。”
“……操”
“对了,你们书法比赛是怎么评级的?”
“你干什么?”大昱警觉地问。
小音忽然川剧变脸,严肃道:“要是不想让我在你身上演一遍,就给我打起精神来,进去认真写。”
“哟呵,这不巧了吗?”大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软绵绵地靠在墙上,“正好我也打算敷衍了事,趁机卖你个便宜怎么样?”
两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大昱错开眼神,向小音身后看去。
“你的小明同学来了。”
此时,赛场的门打开。一名老师走出来,招呼参加比赛的学生入场。
小音在哥哥耳边轻声道:“加油,”而后转过身,对睡神也说了句“加油”。
赛场内的座位没有编号。两人前后脚走入赛场,很自然地被安排到相邻的两个座位上。
从斜后方望过去,哥哥和睡神的后脑勺竟有几分相似。只是发丝的走向出卖了二人的性格。一个张扬跋扈,一个内敛含蓄。
开赛后二十分钟,哥哥明显坐不住了,反反复复欣赏自己的作品,并询问经过的老师能否离开。
被拒绝后,他又开始东张西望,甚至向睡神搭话。两人不知在聊着什么。
终于捱过了最后十分钟。每一长排自左向右上交作品。门打开,陆续有学生走出来。
大昱率先挤出来,冲小音一挑眉。睡神紧随其后,神色依旧淡然。
“怎么样?”梁丘音同时询问两人。
“我要回家睡觉。”
梁丘音翻了个白眼,看向睡神。
“勉勉强强吧。”
“小明同学别谦虚,我看你写得不错。”
睡神明显一愣,脸上流露出些许局促不安。
“什么时候出结果?”梁丘音问。
“不知道啊。”
“两周以后。证书直接送到学校里。”
大昱一脸困惑,“我怎么没听见呢,什么时候说的?”
“你检查钢笔的时候,旁边老师说的。”睡神答。
兄弟俩对视一眼。
随后,大昱再次感叹,“你看看,还是小明同学稳重靠谱。”
再一再二不再三。梁丘音向睡神解释道:“我哥一困就容易说胡话。”
睡神颇为理解似的点点头。
三人沿走廊走去一楼大厅,迎面撞见一个女生。几人躲闪不及,她手上的调色盘差点糊睡神一脸。
一阵手忙脚乱后,女生总算拿稳了所有东西。她惊讶出声:“咦?你们俩?”
梁丘音和睡神也认出她来。正是一个班的许辰鹤。
“哎呀,你的衣服……”她怯怯地望着睡神的袖筒。上面蹭了一大片颜料。
睡神转过胳膊肘查看,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你也来比赛?”梁丘音问。
“嗯,我是油画考级。你们呢?”
“他来考硬笔书法。”
女生又望向睡神的袖筒,“那边有水龙头,我去帮你洗洗吧。”她满眼歉意,脸蛋红扑扑的。
“大冷天的,洗完了胳膊冷。等我回家洗就行。”
眼看睡神想走,女生忙道:“那我先帮你把多余的颜料擦掉吧,这样更容易洗。”
紧接着,许辰鹤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包里拿出纸巾。
睡神平举胳膊,目视前方。许辰鹤一手扯平袖筒一端,另一只手轻轻擦拭面料上的颜色。
“真是不好意思……”擦拭间,女生脸上的红晕越发鲜明。
“没事。”
此时,久不出声的哥哥在旁一脸姨母笑。
“你笑什么?”梁丘音回头小声问。
大昱但笑不语。
擦过之后,袖筒上残留的颜色像一片蜡染。
“可以了,谢谢。”睡神说道。
“要是你回家没洗掉,周一带到学校来,我可以帮你洗。”
睡神微笑,“嗯。我先走了。”
“嗯,拜拜。”
三人向门口走去。哥哥多个心眼,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女生目送睡神的眼光。
她连忙低下头,收拾起自己的工具。
走出少年宫,睡神再次检查起自己的衣服。方才走路的功夫,袖子上的颜料已经蹭到了侧腰区域。
“我得先回家一趟。”他说。
“那你这一路岂不得一直举着手?”哥哥笑道,“出租车见了你都得停下。”他指指前方,“走吧,先去趟我们家,给你洗洗。”
睡神看向梁丘音。后者甩甩头,“走着。”
不出一刻钟,三人便来到家门口。
开门后,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一名中年男子迎上来,笑得像洗浴中心的大堂经理,“回来啦?”
“李叔,中午多做一个人的菜,同学正好留下来吃饭。”哥哥熟络地指挥道。
“好嘞!三个大小伙子吃饭,米饭也得多做点儿!”中年男子兴致勃勃,“你们同学有什么忌口没有?”
所有人一齐看向睡神。
“没有。”
“好嘞!”他转身钻进厨房。
睡神低声询问:“这位是?”
“家政。”梁丘音答道,“你的衣服也可以让他洗。先脱下来吧。”
哥哥打开机顶盒,然后窝进沙发里。
“又看你的韩剧?”梁丘音鄙夷地问。
“刚才没看够。”他的脸上又闪过一丝姨母笑。
梁丘音忍无可忍,带领睡神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关,屋里出奇地安静。
“我哥今天有点抽风,你别介意。”
“他刚才……”
“他觉得许辰鹤喜欢你。”
睡神霎时目瞪口呆。
比起事件本身的冲击性,他所为之震惊的是一种更加宏大的东西。
梁丘音见他呆愣半晌,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反应这么大?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你吗?”
“嗯……”睡神在认真遣词造句,“第一次通过这种方式知道。”
“他最近被造了不少谣,有点报复社会的意思,你恰好撞在他枪口上。我替你喊冤一分钟。”
“那你觉得呢?”
梁丘音思忖了片刻,“除非她下次把颜料蹭到我身上,形成一组对照实验,不然我也不确定。”
睡神笑了。
“怎么?”梁丘音问。
“同样一件事,从你们俩口中说出来完全是两种感觉。”
“我是在陈述事实,他是在恶意调侃,那能一样吗?”
不管怎样,这一来一回之间,睡神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打量起梁丘音的房间,走到墙边的玻璃柜旁。
“这么多CD,收集了多少年头?”
“从小学就开始了,”梁丘音走过来,拉开柜子低处的抽屉,“最开始收集磁带,后来磁带渐渐淘汰了,就开始买CD。”
“你平常只用随身听听歌吗?”
“在家我一般用CD机听。客厅还有一套音响,但我不怎么用。”说完,他顺手拉上抽屉。
睡神依次浏览柜子里的唱片名,“流行、爵士、电子、古典乐。还有交响乐。”
“嗯,我听的比较杂。”
睡神的视线在某几张CD上停留许久,“这几张我也有。”
“哪几张?”梁丘音凑近。
“这张协奏曲,”他的手指依次点过,“这张爵士乐,和那张英文流行。”
“还漏了一个。”
“嗯?”
梁丘音指向最左边。正是他带睡神去买的那张专辑。
“对。”睡神微笑。
玻璃柜门上映出两人浅浅的影像。梁丘音还在认真观赏自己的藏品。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唤:“孩子们,开饭咯!”
“走,吃饭去。”梁丘音先一步拉开门。
睡神看了眼自己的倒影,跟着一起走出去。
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三荤一素,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李叔俩手端了三个碗,飞也似的走来,“你哥半天没动静了,是不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梁丘音走去客厅。果然如李叔所料,哥哥歪着头,睡得正香甜。
电视里的两个人在病床前相拥而泣,其中一方似乎得了不治之症,两人哭出了生离死别的悲痛之情。
片尾曲响起。哥哥依然没有动静。
“哥。”梁丘音半蹲下,轻摇他的肩膀。
哥哥拧起眉毛,喉咙里含糊不清。
梁丘音侧耳贴近他的嘴边。在一串语义不明的乱码中,梁丘音分明听见一声:陪着我。
“起不来的话就让他睡吧,”李叔在身后说道,“我把他的菜留出来。”
“看样子是起不来了。”
梁丘音脱掉哥哥的拖鞋,将他整个人平放在沙发上,再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
半睡半醒间,哥哥又往沙发深处沉下去,外套领口遮住了他半张脸。之后,他睡得更香了。
梁丘音拿起遥控器,调到午间音乐频道,同睡神一起向餐桌走去。
“你们先吃,我去把衣服洗上。”李叔拿来两双筷子。
“对了李叔,洗衣机上有件衣服,上面蹭了些颜料,帮我一起洗一下吧。”
“颜料啊,那得拿小刷子刷一刷。我去看看。吃吧孩子们!”
两人落座。
面对一桌子好菜,睡神却忘记说一句礼貌性的“好丰盛啊”。
他一口接一口吃下去,嘴里尝不出半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