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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敲山震虎

作者:京城一十二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细雨扬扬,衬得晚夏的景色凄凄哀哀,萧条如旧卷。


    季府阖家上下,一干人等皆严阵以待,守在府门外,季鹤正身站在一众人等之前,神情肃然,那是来自一位国家将军的风范与气度。


    良久,他们的视线中才隐约看到季安的身影,看到季安回来,众人悬着的心旋即放了下来,跟着松了一口气。


    只见季安一身衣服已然湿透,狼狈不已,季鹤即刻命人上前给季安披上披风。


    目光看着季安,隐忍着泪光,那双眼情绪太多,慈爱,担忧,千言万语,终只道了句:“回来便好。”


    清心阁—


    季安被皇帝下令禁足,相关事宜皆由季鹤处理,孝宗皇帝这招敲山震虎来的实在太快。


    想起那人告诉她的约定,季安眸光微亮,但又片刻即逝。


    昨夜雨直下至次日,绵绵不绝,似是要将这永庆城的悲秋一一诉尽。季安闲来无事,推开笔墨在书房作画。


    京城人人皆知她是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却不知她更擅长的是文人墨客喜欢的风雅。


    “没想到纵横沙场的季将军竟是个风雅之人。”


    来人是赵景年,一袭淡墨色青衫,眉目干净温润,如同她初见他时的那般。


    季安抬眸,这里是她的书房,赵景年是如何进来的?季安有些不悦的皱起秀眉,她同赵景年并未熟悉到如此地步。


    “别误会,我是替季将军来给你传个话。”


    那秀眉才逐渐舒展开来,唇边一抹笑意漾了开来:“既是如此,先生请坐,我替先生沏茶,我们慢慢说。”


    “先生,请。”


    不得不说,季安的确是个克己复礼、礼节周到之人,只这一点,已难能可贵。待人接物从容自若,具有大家风范,令人如沐春风。


    季安的清心阁是有自己的茶室的,可见季家的财力非同一般。赵景年跟着季安的身影步入,室内肆意着淡淡的茶香,他被请入茶桌旁坐定。


    “这是……明前龙井,先生尝尝。”


    “好。”


    茶香入喉,清冽醇香,赵景年不禁脱口而出:“好茶。”


    “先生喜欢便好,不知父亲要传什么话给我?”


    赵景年缓慢放下茶盏,徐徐道:“太子殿下昨夜站在季府后门一夜,只央求能见你一面,被季将军拦住了。季将军本来要独自出征塞北,如今为了护佑季府上下的安危,只能委托你出兵塞北,此去归来无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永庆。”他说的极淡。


    季安握着茶杯的手逐渐缩紧,她那快要夺眶而出的泪点被生生收了回去,换上的是一抹从容的淡笑,处变不惊的面容,轻飘飘的道了句:“这样也好。”


    赵景年抿去最后一盏茶,沉吟半晌,缓缓道:“届时我也会陪你去。”


    季安抬眸,那双眼里充满了困惑,而后转为清明,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帝寝宫,段景怀长立于烛灯之下,年迈的孝宗皇帝卧在榻上神情肃然。


    “你母妃孝仁皇后是父皇唯一忠爱之人,她弥留之时最记挂的便是你。知道朕那么多皇子偏偏要让你当太子吗?”


    段景怀的神情被隐在跳跃昏暗的烛光下,明明灭灭,但是在听到他母妃时那双长年冰冷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温和。在这深宫之中,唯一对他记挂之人早已不在,爱他的也离他而去,这座皇宫当真是冰冷的紧。


    “回父皇,儿臣不知。”


    “你是朕众多皇子中最为稳重,性情也是最像朕的一位,唯独有一点不像朕,就是你生了不该有的情思。”


    “想要坐上这九五之尊之位,唯独不能有情。”


    段景怀轻笑:“父皇,深夜了,儿臣便不打扰您休息了。”话落便转身踏步欲离去。


    在推门离开时,孝宗皇帝掷地有声:“太子,季鹤今日上书他身体抱恙,让季安出征塞北,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段景怀脚步顿住,转身:“您告诉我这件事便是已经有了决策,非要如此吗?”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心底的怒意,终于在这一刻微微显露。


    “太子觉得有何不妥?”


    “父皇觉得呢?塞北……怕是我去了都要脱层皮,何况她区区一介女儿家。”


    “区区女儿家?太子!她不是女儿家,她是我北齐的镇国将军,此生只为护佑我北齐而活,为北齐而战!”


    “可她于我比这天下还重!”


    “太子,朕看你是日子过的太舒坦了,明日起你便在你的泰安殿思过!”


    “父皇,恕!、儿臣不能遵旨,这太子……不做也罢!”


    “你!逆子!”


    孝宗皇帝大怒,自龙榻走下来,望着面前模样与自己相似之人,终究甩出了那一巴掌,声音贯彻整坐寝宫。


    守门的刘公公听到动静不小,在门外焦急询问:“皇上,发生何事了?”


    刘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从小侍奉孝宗皇帝,看着孝宗皇帝从一个小皇子成为太子,又从太子成为皇上,皇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了如指掌。


    “刘公公,将太子给朕带下去!”


    刘公公推门而入,看到嘴角淌着红血丝的太子还有站立在龙榻旁的皇帝,烛台也被打翻在地。不敢多看一眼,走到段景怀身旁。


    “太子请。”


    段景怀走出寝宫,皇宫之外,放眼望去,一物一景极尽凄凉,一颗心也早就在这深宫后墙中寂灭的如同天地不在。


    季安摸着手中的剑忽儿想起那人,这柄归梧还是段景怀两年前赠予她的。


    两年前,眉山郡发生暴乱,当地一伙匪人火烧了县衙府,因兵力不足,致县令惨死。孝宗皇帝震怒,特令季安前去平乱。


    眉山郡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那伙匪人背后,有朝廷的人在推波助澜,涉及到官场内斗,因此,季安同那伙匪人鏖战许久。


    那时孝宗皇帝并不知他们之间的事情,段景怀请求孝宗皇帝协助办案,这才有了理由同季安见面,那时候她并不知段景怀的想法,更确切的说,对她的想法。


    眉山郡于京师遥遥一千公里,当段景怀出现在眉山郡时,季安除了震惊,还有一些不知所措,只当是太子久居东宫,想体察民情也无可厚非。


    而那也是他们最自在的一段时光,没有宫中的束缚,也没有京城的循规蹈矩。段景怀闲暇之余会差人送一些她塞外的新鲜玩意儿,偶尔会命她陪他去眉山郡的春水阁听曲,说是陪着他,事实上是他在陪她。


    他会点一些她喜欢的口味,包个二层雅间,也不用其他人跟随,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坐在桌上淡淡的喝着茶,偶尔目光会落在季安身上,那目光灼的令人心头发烫。


    他问季安,阿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未等她答,他便猜到了,他说你大抵是喜欢剑的吧,我记得幼时你就喜欢剑。


    他们自小相识,他比她年长七八岁,因此,举手投足间总透露着内敛与深沉和稳重。


    季安深知自己身份,只当他是对臣下的喜爱,并不敢作丝毫感想。


    京师遥遥千里,皇帝的折子一次又一次的送至眉山郡,但都被段景怀按住。


    季安每次剿匪回来都会看到段景怀,他总是坐在庭院的梧桐树下等着她,日暮黄昏每一眼都是他。


    秋季的梧桐树总是透着感伤,叶子枯黄满地。


    段景怀爱茶,特别喜欢喝煮的茶。因此,季安每次回来都会有口服,品上一口他亲自煮的竹叶青。


    而普天之下,能让段景怀亲自煮茶的也唯季安一人。


    那天,段景怀问她。


    “阿季,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想了许久,目光望向苍穹,放空一般:“我想要自由,仗剑天涯,不再金戈铁马。周游四方,与日月同辉。享繁华大道,看红尘百戏。观山河四季,绘世间好景。书尽一生畅意,四海逍遥。”


    秋日的风有些凉意,她没有回头看向他的目光,只是在听她道完所想后,将一杯已尽的茶掷于石桌上,轻轻道了句:“阿季的梦想果然与众不同。”


    他垂下眼帘,没再看她,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她并不懂他为何会沉默,只觉得他的情绪很低落,只是被他隐藏的太深,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


    再次望向她的时候眼眸里已是温温润润的,看的她心灼热的厉害。


    “但愿会有那样的机会,这样你便可以仗剑天涯,与星辰日月作伴,看尽山河四季,不再为京师的规矩所困。”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那句话在很多年后,季安记了许久,却唯独再也想不起来当时他说这话时的神态。


    最后一次剿匪,临行前,段景怀像往常一样看着她离开,他将自己的贴身短剑赠予她,什么话也没说,站在秋日的梧桐树下,像极了旧时光里的人,看的季清的心如云如雾,缥缈不定。她越发的看不懂段景怀,胸前的那颗心,跳动的声音愈发震耳,甚至呼吸都变得沉重。


    季安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似乎她的心在一点一点的随他靠拢。


    那伙匪人久居眉山郡淞山,淞山是他们的老巢,季安率领的季家军所向披靡,而这一个月却始终摸不到他们的老巢。


    季安命一名季家军潜入敌营,这才有了把握一举攻入松山。


    可惜她终究算错了一步,她从未料到此地竟会有朝廷的人在埋伏,人数上比她率领的季家军多出了一倍。


    淞山匪人为首的叫做陈阿,此人凶残好战,杀人如麻,在与季安交手时处处皆是杀招。


    “不愧是崇安最年少的少将军!只可惜我得到的命令是让你死在淞山,不然真想好好与少将军过几招。”


    “你得了谁的令!”


    看来眉山郡剿匪与朝廷那人脱不了干系,有人想让她死。


    “我敢说你敢听吗?”


    季安思绪未来得及梳理,陈阿的剑已近身,她抬迅速脚踢开剑,肩膀被剑尖划伤。


    身后的季家军已加入混战,朝廷的那伙人在身后放着暗箭。


    季安左右不顾,只能尽力躲开陈阿的攻击,她必须想出一招击中陈阿的办法来,否则今日她与季家军真如陈阿所说皆要命丧于此,她并不甘心这般为人鱼肉。


    季安并非打不过陈阿,只是混战中的暗箭最不易被察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且那这些人是冲她来的,势必是得了死命,她心生一计。


    “陈阿,你以为杀了我你口中的那人就会放过你吗?他是朝廷中人,为何会与你区区匪首相狼狈?他让你来杀我,难道就没想到你我之间倘若是我活下来呢?又或者说他想让你永远闭嘴?让你跟他之间的勾当永远石沉大海。再者,你怎么就这么轻信我为什么只会带一队季家军来此,我是崇安最年轻的少将军,战场之上凡闻我名者无不闻风丧胆。”


    “你当真以为你能杀的了我吗?你看,那些朝廷派来的暗卫,他们的箭口可是对你的人同样手下毫不留情,陈阿,你当真要替那人卖命?”


    陈阿轻笑:“少将军,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挑拨离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信吧,你还有什么人,除了季家军你哪里再来的人马!”


    “谁说我们没有人马!”


    季安回头望去,只见一人骑马踏来,身后跟了一队人马,隔了太远,她并未看清来人是谁,好在她思维敏捷,在陈阿吃惊之际,用剑快速挑断那人手筋脚筋。


    陈阿跪地,目光震惊:“你怎会,怎会?”


    季安擦掉剑上的血,神情淡漠:“我说过,我是崇安最年轻的少年将军,他人听了我的名字皆会闻风丧胆,偏你是个蠢货!”


    “季将军,好久不见呐!“来人是太子的护卫卫舟河。


    季安挺喜欢卫舟河的,此人虽是太子护卫,可却是京中仅次于她季家的第二大世家,世家子弟,一生只爱自由,却甘愿为了幼小的情意做了太子的贴身护卫。


    “你怎么来了?”听闻卫舟河出京替太子办差,不曾想再见竟是在淞山。


    “太子下的令,只说让我来淞山,没想到竟是为了你。”


    季安的心如冬日雪融,在顷刻间重新解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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