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轩身着的金星雪浪袍,已浸透了征尘与斑驳血渍。
此刻,金氏少主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疑虑与沉重。
他麾下的金氏修士屡战屡挫。并非修为不济,而是对手总能未卜先知般,预判他们的每一步杀招,甚至能精准击中金氏功法中几个极隐秘、非核心子弟不得而知的灵力运转节点,将攻势瓦解。
数次十拿九稳的突袭和伏击,最终都诡异地演变为损兵折将的遭遇战。
“不对劲……”军帐中,金子轩在帐中踱步,踏碎一地残灯孤影,“温氏对我金氏功法之熟悉,已非寻常。有些破绽,怕是连族中长老也未必察觉。”
一股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他倏然转身,对心腹沉声下令:“查!暗中彻查!所有近期接触过核心作战计划与功法要义之人,一个不漏。我倒要看看,这纰漏……究竟在何处。”
一场无声的风暴,在兰陵金氏内部悄然掀起。
金子轩动用了全部亲信,从经手文书的执笔,到参与议事的长老,一一排查。他甚至连父亲金光善身边几位心腹长老,也纳入了审视的阴影之中。
然而,调查如泥牛入海,所有线索行至半途便戛然而断。
这这般“查无实据”的局面,反而让另一种更骇人的猜想在金子轩心中滋生。
他想起父亲金光善在战事中的首鼠两端,想起父亲一再主张“保存实力”、“暂避锋芒”,甚至私下流露出与温氏和谈的意图……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毒蛇般猛然窜入他的脑海:难道……是父亲?
是……父亲为向温氏示好,为换取那虚无缥缈的“和谈”筹码,不惜将家族的核心机密、门下子弟的生死罩门,尽数献予敌人?
一念及此,金子轩如坠冰窟,彻骨生寒。
他无法证实,更不能声张,唯有在每次出征前,怀着对内部无形的提防与难言的悲愤,率领麾下修士,浴血苦战。
这份沉重的心事,如附骨之疽,侵蚀着他
……
……
……
清河前线大营。
聂明玦眉峰紧锁,霸下横陈膝头,冷铁映出一张愈见刚毅却难掩倦色的面容。
他指节攥得发白,将一封军报死死压在案上。
又来了。
近来数场血战,温氏修士竟似对他的刀路、对聂氏功法运转的关窍了如指掌,屡屡在他力道将发未发、或旧力方竭新力未生之际,以刁钻角度或诡谲合击之术,直击命门。那滋味,如赤身立于雪地,周身破绽,尽曝敌目。
“查!”聂明玦豁然起身,声如金铁相击,“我清河聂氏,从无贪生卖主之徒!但若真有蛀虫——”他眼底寒光一迸,“我必亲手碎其尸、断其魂!自内而外,彻查!凡近期接触作战部署、知晓功法要义者,一概严审!”
一场雷厉风行、乃至酷烈的内查,狂风般,席卷聂氏大营。
聂明玦亲自坐镇,以铁腕推进。初衷为肃清内奸,然而,事态迅速滑向失控。
聂氏的内查,比金氏更可怕,更血腥。
在“肃清内鬼”的大旗之下,连年血战所积压的疲敝、惊惶与怨愤,终于寻到倾泻之口。
派系之争悄然复燃,素有龃龉的支脉长老借机互相倾轧,将战术分歧擢升为通敌之罪。
构陷与诬告,如暗处藤蔓悄然滋长,缠绕人心。一句对现状的抱怨、一段过往的私怨,皆成“罪证”。
不少天赋尚可却出身寒微的年轻子弟,因曾被俘后侥幸生还,未及细审便被扣上“叛反”之名,含冤受刑,被拷打致死。一旦被疑为“内奸”,便是九死一生。
聂怀桑终日蜷在兄长帐内,大气不敢稍出。
整座大营,人人自危。
将领传令时,会不自觉审视听令者神色;修士御敌时,亦难免分神留意身后“同袍”。
然,这场“内查”,一无所获。聂明玦的雷霆手段,虽暂净营垒,却也耗尽了连年苦战中本已紧绷的信任与心力。
连番苦战、麾下子弟的累累伤亡,连同战局中那挥之不去的憋屈,如烈火般灼烧着聂明玦的神魂,霸下刀灵趁其心神动荡,饱饮戾气,反噬之势愈发凶戾。他胸中郁愤愈积愈深,常于深夜独坐,强抑颅中剧痛与胸间翻涌的暴虐,一双赤眸之中,理智与疯狂的界限,日渐模糊。
终于,射日之征第六年,一场决定性的平原会战上,为撕裂温氏主力防线,聂明玦身先士卒,强行催动已达极限的霸下。血色刀罡横扫千军,然而他自身,亦被数名窥破其功法弱点的温氏长老合力围剿。灵光疾闪间,招招狠戾,式式刁钻,虚实相生,尽攻罩门。内外交困、心力耗尽,聂明玦再难压制彻底失控的刀灵。
在温氏精准狠辣的围攻与自身反噬的双重绞杀下,力竭而亡。
乱军之中,聂怀桑亦未能幸免,随之殒命。
赤锋折,聂氏殇。
清河聂氏,终在无形算计与有形刀兵的交攻下,轰然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