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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亲相爱

作者:木易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下午两点,程白没有依约出现。


    郎心似铁。


    不管年橙怎么呼喊,程白始终闭门不出。


    黄昏时分,天边的余晖被冷冽的朔风吞噬。


    回家路上,年橙路过程家时,下意识地驻足抬头,眯着被寒风吹得生疼的眼睛,透过半是霜冻的树隙,看到了一扇藤条爬满的窗。


    窗内,一道单薄清瘦的身影逆光而立,轮廓模糊,藤蔓的影子透过窗格斑驳洒在他浅灰色毛衣上。


    年橙有些怔忡,想看清面容。


    “走了。”钟烨嘉在前方催促。


    女孩回神,轻哦一声跟上,眨眼之间便忘了这道身影。


    若非程白时不时被各家长辈当做楷模供起来和自家孩子比来比去,在同辈中出尽风头,只怕年橙会随着光阴流转而忘了窗内之人。


    可这如雷贯耳的称赞也给程白带去了不少麻烦。


    转学后,年橙和孙浩、沈行州、程白一个班。


    她的座位被老师安排在了沈行州旁边,从小学到高考结束,一直同桌,似是心照不宣。


    沈行州对此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与闹腾的孙浩同桌,又或是其他不熟悉的同学同桌,于沈行州而言,都不如年橙让人来得心安。


    她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偶尔望向他的眼眸呆萌可爱,瞳仁黑黝黝的,像极了猫。


    平日里,班里小男孩们要么围着沈行州献殷勤,要么和孙浩一起说笑打闹。


    小女孩们则是三五成群。


    唯独程白永远一个人安静坐在第一排,腰杆笔直,读书写字。


    孙浩每见程白这幅样子,都要鄙夷一声“假正经”。


    班里其他同学为孙浩马首是瞻,也都自觉离程白远远的。


    程白是程家三爷的私生子,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在了程家这个狼窝。要不是林海芬护着他,只怕程家其他人都不承认程白的身份。


    年橙听爷爷说起程家那些烂事时,心里着实有些难过。


    班里同学对程白的嫌恶就罢了,怎么连血缘相连的亲人也对他如此冷酷。


    心下不忍。


    年橙上学、放学路上遇见程白都会奶声奶气喊声“程白哥”。


    在这几个人中,年橙生于盛夏,年龄最小。


    而程白每次都神情淡漠,目不斜视往前走,未理年橙。


    次数多了,孙浩越发看不下去,开始骂人。


    “他就是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阿橙理他做什么。”男孩说话爽利,满是讽刺。


    “孙浩!”年橙脸憋得通红。


    平日里年橙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连个吵架都不曾有过,大声说话代表她真的生气了。


    “怎么!还不能说了?”孙浩也火,“你个小没良心的,平日里可都是我和阿州陪你,偷偷给你带零食,有什么好玩的也拉着你一起,你现在要为了一个外人……啊……”


    孙浩还没说完,沈行州当即踢了他一脚。


    “咱不能对女孩子凶哈。”沈行州声线清澈,大眼睛黑黑亮亮。


    孙浩揉了揉臀,昂起头,极力掩饰自己的委屈。


    年橙大眼睛望着沈逾,糯糯开口:“哥哥,老师说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相亲相爱。”


    沈行州揉揉她浓密头发,漾着笑:“嗯,我们阿橙说得对。”


    年橙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红色更浓了。


    他笑容怎么能这么好看!


    孙浩咬牙切齿,哼唧哼唧自己走了,也不和他们一起等钟烨嘉。


    可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


    孙爷爷见程白每日都能拿小红花,而自家孙子是个混不吝的二世祖、天天闯祸,日子久了,孙爷爷憋不住了,只要孙浩犯错,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拿起鸡毛掸子使劲揍。


    长此以往,孙浩对程白的怒气越攒越多,终于在小学三年级爆发了。


    放学后,孙浩抢了程白的奖状。


    “幼稚。”程白淡淡瞥了孙浩手里的奖状一眼,继续往校门口走。


    他有很多奖状,多一张,少一张,也不会有人关注。


    奖状对他来说,一点不重要。


    “你窝不窝囊,这都不抢回去?”虽然智力比不上,但体力上孙浩绝不逊色。


    程白回头看了孙浩一眼后,撑开伞,踏入雨中。


    孙浩气得脸颊通红,小手紧紧攥着发烫的奖状,而后,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你们都看不起我……”小男孩哭声响天彻地。


    年橙大跌眼镜,本以为两人会大干一架,转而一想,程白那沉闷死板性格,是很难吵起来的,除非将他惹到极点。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小白都把奖状给你了。”沈行州拍了拍了孙浩肩膀。


    “唔……谁稀罕啊!又不是我的,有什么用啊!”孙浩擦了擦眼泪,静了一下,哭得更猛了,“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小白?”


    “就没差过。”沈行州给了他当头一棒。


    年橙站在一旁,眉目柔和,稚嫩脸上露着笑。


    孙浩嚎啕痛哭。


    小孩时代的龃龉就是这般来得莫名其妙,而消除嫌隙,却需要疾风骤雨。


    2010年盛夏,他们十一岁。


    少年宫的白杨树高大笔直,亭亭如盖,年橙坐在绿荫下,安静看着露天篮球场上鲜活奔跑的少年们。


    篮球场上少年很多,长得出彩的少年更是不少,可年橙始终将目光落在沈行州身上。


    十二岁的沈行州穿着白色背心,随着肆意享受着篮球带来的纯粹快乐,身上白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紧贴在略显清瘦但线条分明的脊背上。


    夕阳西下时,阳光将沈行州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年橙总以为自己往前跨一步,就能触及他的世界。


    快结束时,年橙像往常一样,向前走了三步,朝篮球场上三人喊:“还是三瓶水吗?”


    孙浩甩了下额头汗水,咧嘴笑:“我还要抹茶味的雪糕。”


    钟烨嘉朝年橙回了声“好”,转头对沈行州道:“我爸新寄了游戏卡,晚上来不来?”


    “先赢过我再说。”少年从钟烨嘉手中抢过球,一个帅气转身,朝年橙喊:“阿橙,我要冰的。”


    年橙杏眸微弯,扬扬手,转身往少年宫里小卖部走去。


    小卖部开在少年宫大门边的矮楼,从篮球场过去有三条路可以走,平时为了省时间,年橙都走小道。


    拎着沉甸甸的水和冰棒往回走,路过西侧楼边石子路,一条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粗腿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妹妹,今儿个怎么一个人?”痞里痞气的声音。


    拦人的是个初中生,个子又高又壮实,一脸坏笑凝视年橙。


    女孩扎着两股麻花辫,一双黑眸明亮清澈,明明没有笑,却让人感到有笑意流淌,一看便是有钱人家养出的小孩。


    他观察眼前女孩有一段时间了,他就在楼上的奥数班补课,每次从窗户往下看,都能看到她一个人笑盈盈去小卖部,回来时手上拎着三瓶水,三根冰棒。


    年橙眨眼,将拎着的水和冰棒抱在怀里,平静问:“有事吗?”


    “哥几个现在渴得不行,但又忘了带零钱,想跟妹妹讨个水喝。”另一个高大壮实学生朝年橙吹了声口哨。


    年橙抱紧手中水和棒冰,语气平淡:“我没有多余的水,你们找其他人借吧。”说完便绕开他们五人,继续往前走。


    还未走两步,后领被人拽住,戏谑声响起。


    “呦,小妹妹还挺犟。”


    年橙强忍着不适,躲开他们触碰:“我哥哥就在附近,你们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几人像看戏般大笑几声,将年橙围了起来。


    “把你的小包包给哥哥看看,看一眼,我们就走。”最开始拦她的学生低声哄着。


    年橙警觉地盯着他们,摇摇头,不肯松口。


    她是有些犟的。


    他们做得不对,她便不会助纣为虐。


    此时,不远处有几名男学生走来,年橙似看到希望般,乌溜溜的眼睛朝他们去,祈祷他们能见义勇为。


    可路过的男学生往年橙这边瞥了一眼,便急匆匆绕道走远了。


    年橙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远,一时间忘了说话。


    眼中的希望也一瞬间熄灭。


    几人也失了耐心,作势要明抢。


    可在高年级学生动手那一刻,一个清瘦少年猛然冲进人群,两手死死抓住快要碰到年橙腰间挎包的手,狠狠一甩,将年橙护在自己身后。


    所有人愣住了。


    一身白色瘦削身影牢牢挡在了年橙身前。


    “程白哥……”看清来人,年橙有些窘迫,觉得着实给人添麻烦了,可狂跳的心脏却静静平稳下来。


    不知为何,看到程白,她就觉得很安心。


    程白轻嗯一声,没有回头,面无表情,漆黑眼眸静静凝注着在场的所有人。


    “别碰她。”


    声音冰冷,眼神骇人。


    在场所有人回过神来,打量着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得意大笑:“英雄救美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小学生,趁我们没发火前赶紧滚。”


    英雄救美是这么用吗?年橙唇瓣微动,想我还没程白哥长得好看。


    程白闻声不动。


    对面五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最终,眼睛定格在程白身上,齐齐朝他拳打脚踢。


    程白也不示弱,抓住其中一人衣领死劲锤,白皙的指骨间暴着青筋。


    场面顿时混乱,年橙被吓住了,她看着嘴角开始流血的程白,掐了下发软的双腿,转身往篮球场跑去,边跑边喊:“哥哥,哥哥,呜呜呜……打人了。”


    在场有人反应过来,风驰电掣般抓住了年橙手腕。


    年橙重心不稳,跌落在地,连着化开的雪糕袋子一同洒在地上。


    当她整个人再次被人提起来前,程白一把挣开按住自己的人,脑袋撞向面前挥拳之人,急如星火走到她面前,用自己身体挡住了高年级学生的拳头。


    一拳接一拳,一脚接一脚。


    年橙被护在程白身下,她的手掌撑在石子地上,化开的雪糕黏腻地洇湿了她的掌心。


    抹茶味的绿色雪糕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血腥味冲刺鼻腔。


    “程……白,哥。”年橙哆哆嗦嗦,泪珠啪啪地往下掉。


    少年只是紧紧将她护在身下,感觉到她浑身颤栗,他第一次试着轻声取笑:“哭什么?等会你哥就来了。”


    在他从楼上冲下来时,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他们从小护着长大的姑娘,一直都是干干净净、心地纯良。


    他怎么会允许那些恶心肮脏的手碰到她。


    年橙试着掰开程白青筋显露的手,“程白哥,你放手呀,放手!”


    程白一言不发。


    “我被打一下没事的。”年橙无助抽噎,饱满的泪水不听使唤般越掉越多。


    钟烨嘉一行人到时,看见程白鼻青脸肿,地上鲜红血迹未干,自家妹妹双眼哭得通红,登时怒发冲冠。


    他一个冲步把其中一人扑倒,膝盖压下,一手死死钳住他双手,一手死死地掐住他脖子,目眦尽裂:“他妈的,老子今天掐死你!”


    素来温润如玉的钟烨嘉说了此生以来第一句脏话,动了第一次怒火。


    这可是钟家捧在手心的小闺女!


    沈行州和孙浩同样怒火烧心,与另外想上来帮忙的四人扭打在一处。


    眼见围着的人没了,程白环住年橙的手渐渐松开。


    年橙擦了擦眼泪,快速抓住他臂膀,扶他起身,“程白哥,你还好吗?”


    程白左眼青肿,伸手蹭掉唇角的血迹,沉声说:“我没事。”


    年橙稍稍松了口气,抬眸,怔怔地看着更为混乱的场面,心中更为内疚,着急。


    别打了,别打了……


    所有人置若罔闻,两方人马打得水深火热。


    一个被压住的高年级学生得了机会,摸到手边的大石头,乘人不注意,猛地朝沈行州头上砸去。


    “沈行州!”情急之下,年橙失控,大喊了一声。


    少年闻声半起身,转头,猝不及防,沿边锐利石头砸中了他后背。


    闷哼一声,少年粉衣上,洇湿一片鲜红,花一般的色泽,触目惊心。


    年橙怔愣,等反应过来,耳畔已是一阵轰鸣。


    无意识地,她放开了程白的手,猛然冲了过去,在石头第二次落下前,一把拉过沈行州。


    程白垂眸。


    掌心划过一阵风。


    “你们都在干什么?”穿着警卫服的保安匆匆赶来,大声喝道。


    看着两个保安拿着电棍走上前,那五个高年级学生登时作鸟兽散,最后还是被大门口的警卫拦住。


    保安室里,五个高年级学生面露不满,“凭什么他们可以走,我们就得在这做笔录?”


    警卫看着五个富家公子哥,叹了口气。


    他们往日里作威作福,警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他们面前,他们就能凭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态,将事情推给教课老师和其父母,现下却不能了。


    一旁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看了眼腕表,神色冷漠道:“走吧,去派出所。”


    中年男子本是B市鼎鼎有名的金牌律师,后被沈家挖了过去,成了沈家专用律师。


    *


    医院vip病房。


    钟老和年纭见着俩孩子没事,松了口气。


    年纭起身,往病房外走去:“我去看看程家那小子。”林奶奶行动不便,年岁也大,他们接到电话时没敢告诉她,只说快暑假结束了,接程白一起出去玩一趟。


    年橙低头看着脏兮兮白鞋,声如蚊蚋:“妈妈,我能一起去吗?”


    平时干净齐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头发凌乱,脸上蹭了血和泥土,蓬头垢面, 形容狼狈。


    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妈妈,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当时要是把钱给他们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年橙只是反应迟钝,不是傻。


    年纭走上前,屈膝抱着年橙,柔声安慰:“我们阿橙没错,是那些孩子做错了,我们的小橙子今天很勇敢,敢跟坏人对抗了。”


    年橙抱紧年纭脖子,放声大哭。年纭又安慰了几句,直到年橙情绪稳定了,带着她一起去见其他几个受了伤的孩子。


    在来医院路上,叶纭了解了事情经过,令她惊讶的是,默默不显的程白竟会挺身而出。


    程白的病房位于走廊最里头,其旁边是沈行州的病房。


    “疼,疼,轻点儿!”刚路过沈行州病房门口,年橙便听到他大喊大叫的声音。


    沈老冷哼一声:“瞅瞅你这点出息,大老爷们怕疼成这样,到外头别说是我孙子。”


    “药都还没上。”沈父道。


    沈行州不管,嗷嗷叫个不停,好看的眉毛眼睛皱成核桃,活像奓了毛的猫。


    年橙透过门缝看着里头情景,脚似灌了铅,走不动了。


    年纭看了一眼,推开沈行州病房的门,与里头的人寒暄几句,就将年橙留在了病房。


    年橙安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少年吼天吼地,将隔壁的程白忘得一干二净。


    在往后漫长岁月里,她也都只记得沈行州背后那道狰狞的伤疤。


    那是2010年一个盛夏,程白望着病房门口。


    始终没等来他的小女孩。


    在她喊出“沈行州”三字,而非“哥哥”那刻,他就明白。


    他想着的姑娘,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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