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妍依言坐下,将坐在一旁的江子渊当成了空气。
她只微微侧身,继续与江圆圆轻声细语地聊着女儿家的话题,诸如京中时新的花样、哪家铺子的胭脂水粉好,姿态温婉,语气柔和,仿佛全然沉浸在与新结识姐妹的闲谈中。
然而,江子渊那灼热的视线,却如影随形,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兴味。
他既不插话,也不离开,只悠闲地品着茶,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身上。
沈星妍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股子压抑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转过头,迎上江子渊的目光,唇角扯出一抹得体的浅笑:“将军军务繁忙,日理万机,若是有要紧事处置,不必在此耽搁,尽管去忙便是。我与妹妹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不敢叨扰将军。”
这话已是委婉的逐客令。
江子渊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朗声大笑起来,一副惫懒模样,眼神却愈发锐亮:“沈姑娘真是体贴入微。不过你放心,今日军中并无紧急军务,本将军早已处理妥当,眼下闲得很。”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尖扫过,笑意更深,“正好有空,可以…好好陪沈姑娘说说话,也听听你们女儿家这些有趣的见闻。”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无赖的痞气,直接将沈星妍的逐客之意堵了回去。
沈星妍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却又不好当面发作,只是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
水榭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滞尴尬。
江圆圆见状,眼珠一转,连忙笑着打圆场:“哥!你少在这儿吓唬人!星妍姐姐脸皮薄,经不起你这般盯着看!走走走,你不是说要去校场考较新兵的骑射吗?再不去天都黑了!”
说着,便起身去推江子渊。
江子渊被妹妹推搡着,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目光最后在沈星妍的侧脸上流转一圈,这才大笑着随江圆圆离开了水榭。
沈星妍直到那迫人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与江子渊打交道,比应对十个谢知行还要耗费心神。
这人…太不按常理出牌。谢府书房内。
谢知行端坐于书案后,手持朱笔,正凝神批阅着卷宗,神态专注,仿佛外界一切皆与他无关。
永科垂手侍立在一旁,安静地添茶磨墨。
良久,谢知行批完一份公文,方搁下笔,端起茶盏,眼未抬,似是随口一问:“母亲此刻,是在花厅陪着姨母说话?”
永科连忙躬身回答:“是的,夫人正与沈夫人和沈大小姐在花厅叙话,聊得正投机呢。”
谢知行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默片刻,又似是漫不经心地追问了一句,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公文上:“只有大小姐随行?沈夫人…未带旁人?”
永科本是下意识要答“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今早出门前听到的闲话,心思一转,连忙补充道:“哦,回少爷,听闻…今日镇北将军府的江小姐下了帖子,特意请了沈二小姐过府品茶叙话。所以,今日只有沈夫人和大小姐过府来。”
他话音未落,便见少爷执着朱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蘸饱了朱砂的笔尖,在即将落下的公文空白处,悬停了足足一息。
随即,谢知行面色如常地继续落笔批注,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知道了。”
然而,永科却敏锐地察觉到,书房内的空气悄然凝滞了几分。
林晋柔看着沈星雨真是越看越欢喜。
“星雨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了,星雨有中意的么?”林晋柔笑着问道。
“她年纪还小,我还想留在身边两年。”祝南枝抢先回道。
林晋柔看沈星雨在,想说的话收了回去。
沈家两个孩子她都喜欢的紧,但要说当家主母还是端庄大气的姐姐更好一些。
沈星妍回到家中,本想先去书房,但她还是先去了祝南枝的院子。
门紧闭着,里面传来:“你姨母今天的意思多明显,就是想问你对知行满不满意。”
“表哥,学识渊博、相貌堂堂,我是欣赏的…”
沈星妍悄悄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想了一路,决定再试探一次,要是他还是拒人千里,那她只能换个目标了。
另一边,谢府花厅内,却是另一番和乐景象。
林晋柔拉着沈星雨的手,越看越是欢喜:“星雨真是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端庄大方了。这般品貌,不知可曾…有了中意的人家?”
她语带笑意,试探着问道。
祝南枝闻言,未等女儿回答,便抢先笑着接过话头:“姐姐快别打趣她了,这丫头年纪还小,心性未定,我还想多留她在身边两年呢,不急,不急。”
林晋柔是何等通透之人,见祝南枝如此说,又见沈星雨在一旁微微垂首,便知趣地不再深问,只笑着拍了拍沈星雨的手背,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沈家这两个女儿,她都喜欢得紧,星妍娇俏可人,招人疼惜;但若论起沉稳大气、堪当宗妇之任,在她心中,确是长女星雨更为合适。
沈星妍从镇北将军府归来,心中装着事,本欲先去父亲书房附近转转,探探风声。
但行至半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母亲所居的正院。
院门虚掩着,她正欲抬手敲门,却听得里面传来母亲与姐姐低低的谈话声,似乎…提到了表哥?
她鬼使神差地停下动作,悄悄贴近了些。
只听母亲祝南枝的声音传来:“…你姨母今日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星雨,你…觉得你谢表哥如何?娘瞧着,知行那孩子,学识渊博,相貌堂堂,年纪轻轻便已在御史台站稳脚跟,前途不可限量,待人接物也谦和有礼…”
屋内静默了一瞬:“表哥…确是君子端方,才华出众,女儿…是敬佩的。”
这话听起来无可挑剔,既表达了认可,又保持着女儿家的矜持。
沈星妍站在门外,指尖瞬间冰凉。
后面母亲又说了些什么,她已听不真切。
她默默地转过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原来…姨母中意的儿媳人选,一直是姐姐。
原来母亲…也乐见其成。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心中一片冰凉。
白日里在江府被江子渊那般直白目光审视的烦躁,此刻与听到母亲姐姐对话后,让她心口闷得发疼。
她枯坐了许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翠鸣进来点了灯。
她不能就此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对翠鸣吩咐道:“翠鸣,替我准备一份谢礼,要…雅致些的。
明日,我要去一趟谢府,亲自向姨母道谢日前照拂之恩。”